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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蘇展眉 -【盛唐永寧】《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35 PM     標題: 蘇展眉 -【盛唐永寧】《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2-3 12:02 AM 編輯

【書名】:盛唐永寧

【作者】:蘇展眉

【內容簡介】:

  走過初唐,如果可以,她寧願自己只是一個逍遙過客;

  誰料從最初的身不由己,到後來的心不由己,

  有些人、有些事卻早已注定放不下了;

  於是,她便只能把那份情,牢牢的握在手中!

  於是,為了「盛唐」這個承諾,此生褒貶由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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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38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2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楔子

  意外,通常是一個故事的開始。

  可是,如果一個意外之後,還跟著的是一連串的意外的話,那就叫做命運了……

  當然,某女巫是絕對不會承認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叫做「意外」!

  這是紅果果的恥辱!

  她只覺得自己是上下古今最失敗的女巫,哪怕她當年是以全優的成績從魔法學院畢業的,也不能掩飾她今日的失敗!

  她——居然被一張報紙給「砸」到穿越了!!!

  她努力的回想過前生的最後一幕,結果很悲憤的發現,居然真的只是一陣會讓樹葉動而無聲的微風,堪堪捲起的那麼一張報紙砸到了臉上,然後她眼前一黑,再睜眼,她已經成了一個剛落地十個月的小女娃。

  秉承著這個年紀哭起來不丟人的想法,她當時就哭了個昏天黑地,在被灌了幾碗黑呼呼的苦汁子後,她才算是冷靜了下來。

  然後,她開始思考——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難道她在不經意見得罪了什麼人?所以被人暗算了?所以才會穿了?——不會!她很快推翻了這個想法。雖然說,對英國魔法界來說,她這個華裔女巫是一個外來者,但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魔法界的什麼機要秘密,而且從學院畢業以後,就立刻回到了中國,然後把自己丟進了普通人裡,重新考了大學,畢業後更是宅在家裡碼字混日子,雖然還是偶爾去英國採購魔法相關的日常用品,兼與三五好友聚一聚,但這些人、事、物,根本不可能觸動到哪方的利益,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會費力吧嚓的跑到中國一個二級小市來幹掉她……

  又或者還是早亡的爹娘的所謂家族給惹來的麻煩?——這也不會吧?!這都已經二十來年前的事了,而且自己又在國外待了那麼久了,回國之後也沒跟任何「故人」聯繫過,更沒見過什麼「親朋」,應該不會惹來什麼陳年舊怨吧?!不會,一定不會!

  那這一切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難道……難道真的是自己倒霉嗎?!

  想她從小良善,從沒幹過缺德事兒,怎麼就落這麼個下場?!爹娘早亡,一個人在國外討生活,好容易長大了,自食其力了,這才過了幾天清閒日子呀?居然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一回,死就死了吧,還沒死透,居然一睜眼就變成了一個坐都坐不穩當的小奶娃,得,還得重新再長大一回!

  最重要的是,她發現在自己如今這小身子板兒邊兒上晃來晃去的男男女女們,都身著古裝,說話也古腔古調,若非回國六、七年了,她都可能把這些人說的話當成某個小語種的外語來對待……

  蒼天呀,大地呀,哪位神仙姐姐來拉咱一把吧,就算要穿,也讓咱穿個有電腦、有網絡的地方吧,沒電腦的日子可怎麼過呀,咱在X點,X江,X袖,X湘追的好多文都還沒完結呢,以前雖然總報怨作者大大更的慢,可是那也好歹還有點盼頭,這穿到了連電都沒有的時空,可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這讓她咋活呀?!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一章 抓周

  某女巫在認真的學了一個多月相當於外語的方言後,終於對這個世界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

  首先,她確認了她的名字叫永寧,家裡還算富裕,奶娘、丫環、家丁樣樣不缺,家有父母一對,兄長兩個。拜大學念的歷史系所賜,她從衣著、用辭等方面推斷,現在的時代應該是在隋唐之間,可惜年紀太小,聽到的話,看到的東西,都很有局限性,所以能得到的信息實在有限。

  於是永寧女巫決定,目前還是滋潤的活著吧,不管什麼事,也得等她先長大了再說呀!每天一睜眼,立馬有奶娘上前伺候她用餐,然後洗澡、穿衣、拉、撒、睡,除了偶爾活動活動手腳,練習練習翻爬,她唯一耗費心神的愛好,就是翻看整理自己儲物手鏈裡的所有物品,這條手鏈是魔法學院優秀畢業生紀念品,她不止一次的慶幸當初認主的時候,她選擇了程序最麻煩的靈魂綁定,如果當時她稍微偷一下懶,只用了簡單的滴血認主的話,這會兒她非哭死不可!

  日復一日,突然有一天,永寧發現自己居然沒能睡到自然醒,而是一大早就被奶娘給弄醒了,然後對著她就是一陣的忙碌,連餵奶都顯得匆匆忙忙的,一身嶄新的大紅緞子嬰兒裝就套到了她身上,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了,奶娘卻從一隻盤子上拿了本書跟她嘮叨了起來:「永寧小娘子,這是書,咱們家素以詩書傳家,待會兒永寧小娘子一定要選書……來,拿手裡試試,軟軟的,很好玩是不是?聞聞,這上面是墨香,永寧小娘子喜不喜歡?……」

  永寧遠遠的瞄了眼,只見那盤子裡似乎乎放著不少東西,有筆墨、書籍,還有釵環、銀錠子之類的五花八門,她一下子就明白,今天一定是她的週歲生日,今天她要抓周!

  從奶娘的舉動裡看,應該是家長希望她待會兒抓東西的時候,抓到奶娘手裡的這本詩經……這裡有什麼深意嗎?

  書,代表做學問……可是誰家會希望自己的女兒將來要做學問呢?又不是兒子,將來能考狀元……不對,難道如今是武則天在位?女人也可以做官,所以這家希望女兒將來可以做天子近臣?!

  永寧驚了。她哪裡是宮鬥、官鬥的材料呀?!這勞心費力的事,一定不能幹!她暗下決心,得會兒一定要朝著那些胭脂、釵環下手,誓死要把這本穿越文寫成種田文!

  就在永寧給自己制定人生目標的時候,她此生的娘親大人帶著兩個丫環走了進來。

  「夫人。」奶娘忙抱著永寧站了起來,順手就把永寧不待見的那本詩經塞到了永寧的懷裡,然後被永寧非常不給面子的扔到了地上。

  「這孩子,」娘親大人也不生氣,笑吟吟的彎腰把書拾了起來,對奶娘說道:「雖然讓我擔心了足足十個月才睜開眼,可是這一睜眼我就知道,又是個不安份的……你就是教她抓了書,也是個靜不下來的性子,這丫頭倔著呢!」

  娘親大人一邊說,一邊把永寧從奶娘懷裡抱了過來坐在了榻上,拍了拍那本詩經,又塞回到了永寧的懷裡,哄孩子似的說道:「永寧乖女,待會兒呀咱就挑這本書,別的不說,好歹讓你爹心裡先暢快兩年再說,你大姐當年抓周抓了把短劍,性子那叫一個跳脫,你爹一直愁到了現在,出嫁前呢,是愁她嫁不出去,好容易嫁了出去,又怕你姐夫嫌棄她那性子,自打得了你呀,你爹又添了一段愁,就怕你跟你大姐一個性子……乖女,咱就當哄哄你爹,今天一定要抓這本書喲!」

  聽著娘親大人的嘮叨,永寧險些忍不住笑了出來。原來不是想讓她讀書上進、攀龍附鳳呀,只是這位大姐,她還是第一次聽說,也沒見過,想來是嫁到外地去了,今天多半也不會出現吧,不然就娘親大人這脾氣,她也不會這麼安穩的坐在這兒了,早就去迎她大閨女去了。

  想到這兒,永寧還是忍不住把頭埋進娘親大人的懷裡偷笑了起來,說什麼她不安份,大姐也跳脫的,要說起來,這都是遺傳呀遺傳!這位娘親大人就不是個溫婉人兒,還能指望兒女安靜隨份不成?要說起來,這一家子裡,除了大哥隨了父親大人的溫和外,其他孩子大概都隨了娘親大人了——當然,永寧認為自己應該排除在外,畢竟她的性子是早就定了的,就算是隨了父母哪一方,也跟遺傳扯不上關係……

  娘親大人顯然也很忙,只在永寧的屋裡呆了一會兒,便又出去處理事務,而奶娘再接再厲的向永寧推銷著那本詩經。等到太陽升的老高了,才有丫環過來會話叫奶娘帶她去前廳。

  永寧一直以為自家不過是小富而已,畢竟從衣、食上來看並不算太富貴,可是到了前廳後,她卻另有一番感受,這男男女女的居然站了好幾十號人,這可不像是小富之家會有的排場,普通人家的女兒抓周,至多也就是幾家親近的親戚來湊熱鬧,哪裡會像今天這樣?

  正各自在男客、女客堆裡應酬的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看見奶娘帶著她進來,才雙雙走出人群迎了過來。

  過於嘈雜的聲音讓永寧這個方言半吊子聽不太懂別人在說些什麼,只是猜也知道肯定是些吉祥話。等丫環、小廝在廳中央空出來的地上鋪好了毯子,奶娘親手把原先放在盤子裡的東西一樣樣的擺到了毯子上。

  永寧知道下面就該自己出場了,伸了伸胳膊腿兒,正準備下地運動,卻見一個俊秀的中年大叔笑著跟父親大人說了些什麼,然後從袖攏裡摸了樣東西放到了毯子上,接著不少人開始往毯子上放東西,原來毯子上只放了二十多樣,可是添了一圈之後,兩米見方的毯子上已經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了。

  娘親大人笑著把永寧抱到了毯子邊兒上,往前推了她一下,說道:「永寧乖女,去,好好挑樣自己喜歡的!」

  永寧剛才已經想了一圈了,既然娘親大人說挑書是為了安慰父親大人,那麼她就孝順點挑書吧!於是她半爬半走的扒了條路出來,直奔粘了她一早上的那本詩經。到底才週歲,腿短體弱的,又加上這一路的坎坷,短短幾步路,硬是讓她走的頭上冒汗了,到了書邊兒上,一屁股就坐了下來,呃,咯著了——她下意識的從屁股底下掏出了樣東西……

  居然是一枚印章!

  永寧一愣,剛想甩手扔出去,卻突然被印章上的幾個唐隸小字給驚住了——杜克明印!

  天呀!杜克明,隋唐年間叫杜克明的,她可就知道一個呀!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杜如晦大大的私印?!

  永寧小脖子轉圈扭著看,這一堆中年大叔裡,哪個是杜大大呀?!她一門心思找這枚印的主人,卻沒注意到大廳裡因為她的舉動驀地靜了一下,然後又一番高談闊論。

  直到父親大人把她抱了起來,她才注意到旁邊的娘親大人臉色有些難看,而難看的原因似乎正是因為她手裡的這枚印章。

  「克明誤人呀!」父親大人從永寧手裡拿過那枚印章,遞給了剛才第一個往毯子上添東西的大叔,永寧心裡一陣激動,原來這就是杜克明,只是不知道,這位是不是……

  那位疑似杜如晦的大叔笑著收回了印章,說道:「房兄說笑了,你這個做父親的小氣,我也只好自己出東西,讓賢侄女抓出個好前程了……」

  「罷了罷了,這有什麼好的?不過是與人添些口舌罷了……」父親大人把永寧遞到娘親大人懷裡,自與客人應酬去了,可是永寧卻徹底呆了。

  杜克明,房兄,當這兩個稱呼在隋唐時代的背景下聯繫在一起的時候,恐怕所有歷史系的學生都會給出四個字:房謀杜斷。

  難道,難道那位近看臉色有些蒼白的中年俊大叔真的是杜如晦?而自己這輩子的親爹,居然是,居然是傳說中超級懼內的房玄齡?!那自己這位娘親大人,豈不就是那位「吃醋」代言人?

  永寧直愣愣地看著自家娘親大人,心裡哀嚎:本來幸福有前途的小富之家,咋就變成這樣了呢?一家子名人,咱還能低調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0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3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章 遺愛

  抓周這一天,永寧過得暈三倒四的,不是這位夫人捏一下,就是那位夫人掐兩下,偏偏被人佔了便宜還沒落著什麼好處,除了知道自家姓房之外,其他的佐證消息是一點沒得。

  一連好幾天,永寧都處於亢奮狀態,就是傳說中那種吃不下、睡不著的狀態——被刺激大了。於是娘親大人發愁了,請醫延藥,甚至請了個道士在永寧屋裡跳了半天大神,才把永寧給嚇得又恢復了正常。

  人小力不逮呀!

  本來熱衷於吃了睡、睡了吃的永寧開始改變習慣,沒事兒就讓奶娘抱著她往人堆兒裡湊合,然後悲催的發現,想從大家的嘴裡確認自己老爹是不是唐初宰相房玄齡,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的事情!

  為啥呢?

  很簡單,家裡上上下下的除了對著她的時候會叫她永寧或是永寧小娘子之外,根本不會對其他人稱呼人名!對她叫名字,那應該是特殊照顧,畢竟還小,得讓她習慣自己的名字,就跟養狗似的,這是一個形成條件反射的過程。

  而她的父母親大人之間,一個叫「夫君」,一個叫「夫人」,兩位尊長叫兒子是「大郎」、「二郎」,就算是教永寧叫人,也是「爹爹」、「娘親」、「大哥」、「二哥」,根本沒人告訴她以上四位的名字!當然,更不能指望家下人會對著主人叫名字。

  於是永寧洩氣了。畢竟才週歲的小娃,她既不可能進書房翻東西、找證據,也沒機會留在大人說正事的現場,所以,一切還是不確定呀不確定!

  有時候她都想跑去抱著爹的腿問:你是不是房玄齡?要不然就去抱著娘的腿問:你是不是盧夫人?實在不行就抱著看起來才四、五歲的二哥問:你是不是那個傳說中的巨綠小白房遺愛?!——只不過這仨想法也只能是想法,只要她還沒瘋,她就只能讓內心裡滴小人自己如此排演過過癮罷了。

  也不過是折騰了幾天,永寧就消停下來了,當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她不消停也沒辦法不是?反正她總會長大,這些事情她總會知道,早知道、晚知道其實都沒什麼差別,早死、晚死不都是個死嗎?操那麼多閒心幹嘛?!頗會安慰自己的永寧,很快就撇開這些心事,安份的學說長句子話和四肢協調的走路去了。

  雖然心裡安慰自己不要去想,可是永寧還是忍不住去觀察父母兄長。不過父母都太忙,大哥似乎也在讀書,所以經常見不到人影,而正太二哥就很榮幸的成為了她的觀察對象。

  永寧實在有些不能想像,如今這個活潑好動、膽子憨大、一轉眼珠就一個壞主意的二哥,會是歷史上那個老婆偷情他看門的弱智。撇了撇嘴,把奶娘餵過來的糊狀嬰幼兒食品嚥下去,然後決定還是認命的做她的嬰幼兒好了,這樣的話題實在是太影響食慾了——她真的被噁心到了。

  可是,這世上的事情是她想放下不去想,就能不想的嗎?答案是:不可能!

  只聽見外頭光哩卡嚓幾聲脆響後,娘親大人那中氣十足的吼聲穿宅越院就傳到了永寧的耳朵裡:「房——遺——愛——」

  噗——剛被奶娘填嘴裡的糊糊被永寧一口噴了出來。

  奶娘急忙拿了帕子幫永寧擦拭,邊擦邊嘮叨道:「這肯定又是二郎淘氣呢,聽那動靜像是又打翻了醃菜罈子……這二郎就是不讓人省心……去年醃的那點菜,還沒吃上幾回呢,倒是讓他砸了個差不多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跟那些菜罈子有仇……等大人回來了,准又是一頓好打……」

  永寧的眼淚嘩嘩的。她才說不去想了,這「房遺愛」咋就蹦出來了?命運就一定要這麼悲催嗎?就不能先讓她有個心理準備,然後再扔大雷嗎?——她內心的小人,不停的作出無語問天狀。

  不過這次,她淡定的很快。其實她也算是有心理準備了,從「克明」、「房兄」,她就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如今這聲「房遺愛」不過是幫她確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家庭背景而已,這實在算不了什麼……算不了什麼……狗P!毛的算不了什麼!內心的小人豎起中指:等日後這位二哥兄長房遺愛童鞋變成巨綠小白兼造反派後,跟他一母同胞的自己難道還能有安穩日子過不成?!老天爺呀,您老人家別這麼耍咱成嗎?梅林呀,雖然如今招呼您似乎有點跨界,但是好歹看在俺曾經是巫師中的一員的份上,給點優待吧,成嗎?!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後,永寧再次認命。

  不就是一巨綠小白嗎?咱讓他從現在開始改造,姑娘她就不信會拼不過命!要是這位房家二郎將來真長歪了,實在改造不過來了,大不了她就下狠手,毒死丫的高陽,一了百了!摸著手腕上被她施了忽略咒的儲物手鏈,永寧堅強的內心小人再次淚流滿面:想咱一良善小女子,來到這個地界兒還不滿倆月,就連殺人的念頭都冒出來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挨呀?!

  日子就這麼渾渾噩噩的慢慢往前走著,永寧的心隨著時間也慢慢的沉靜了下來,心理狀態也漸漸的走過了穿越的適應期,可以理智客觀的對待身邊的人、事、物了。

  這段時間以來,她想了很多,知道自己應該放下過去朝前看,開始學著淡忘已經算是上輩子的那些事,很久以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人永遠要向前看,能夠活著,其實是一件幸運的事,更何況她現在的環境並不算差,而她所要做的也僅僅是好好的活下去而已……

  其實要是細想想,事情也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

  要知道她爹房玄齡那在歷史上可是位真強人!再加上有了她這隻小蝴蝶,想來只要她適時的小扇一下翅膀,她爹是絕對有能力讓大唐晃三晃的!

  不過是房家二郎的一場婚姻危機,又不是什麼過不去的坎,肯定能平安渡過的!這個不急,畢竟現在房家二郎還沒綠,也沒白,事在人為嘛!她穿越的時候又沒遇到大神,又沒誰交待過她要「尊重」歷史,她幹這麼想不開非讓自己二哥往悲催的道路上狂奔而去?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好歹她上輩子也是個女巫呢,如今手上的東西雖然不算多,但是如果要下個絆子陰個人,或是下點小毒害個人,估計還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

  永寧暗暗的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的扇動小翅膀,改變房家的噩運——畢竟房家好,她才能好呀!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章 出門

  時光總是喜歡在你不經意的時候偷偷溜走,當永寧真的把自己當做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嬰兒,開始用心去瞭解和習慣這個從文字間活了過來的時代後,時間如流水般滑過。

  六歲的永寧,每天的作息時間已經固定了下來。寅末(不到五點)起床,然後給父母請安,送父親大人上朝,然後回房讀書;辰時(七點左右)跟娘親大人一起吃早飯,然後回房練字;到了午時再一頓飯,飯後小睡一會兒,下午學習樂理樂器;晚飯一般是全家一起吃的,飯後(七點左右)父親大人考教兄妹三人學問,然後親自教永寧認字讀書,並為她白天練的字描紅,做批講……

  如今永寧已經習慣並喜歡上了這種生活。

  這幾年裡,房家倒是上下平安,而且添人進口,先是前年房家三郎房遺則出生,然後去年房家大郎也娶了新婦。

  這新婦原是杜如晦的嫡女,而杜如晦也終究沒能逃過歷史的詛咒,在貞觀四年冬末因病而逝,而這門婚事原是在他病中所定,本來想盡快把婚事辦了的,只是終究沒來的及,他就……去年杜氏守孝期滿,便嫁入了房家。

  房玄齡夫妻對這個長媳十分看重,平時盧夫人不僅將家事托付她,房玄齡還特意囑托她教導永寧,以期能教出一個合格的「淑女」來,由此看來這位大唐宰相對自己夫人教導女兒的水平似乎不太信任,永寧都不止一次想像那位嫁給了韓王李元嘉的大姐究竟彪悍成了什麼樣,竟讓父親大人敢於質疑娘親大人的教育方式了……

  永寧倒是也很喜歡這個嫂子的,也樂意與她親近。本來還有些擔心,娘親大人會因為父親大人將教導她的重責交給嫂子而心裡彆扭,但是仔細觀察了一陣子後,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人家老兩口是早就商量好了的,統一了思想,娘親大人居然毫不留戀的將原本放在她身上的所有注意力都轉移到了從小就顯得活潑好動的房家三郎身上了,估計是老兩口提高了對孩子教育問題的重視程度,認為不僅家裡不能再出一個跟大閨女一樣的小閨女,同樣也不能再出一個跟二兒子一樣的小兒子,於是分片包干,婆媳倆一個負責一個……

  其實永寧現在的生活狀態對一個孩子來說,顯得過於無聊了,至少房家二郎就對她堪稱堅強的宅屬性嗤之以鼻了不知多少次,而且全家上下都非常熱衷於帶她出門這種事,只是她自己對此非常之不感興趣,十回裡倒有七八回要拒絕大家的好意,不過房家上下卻依舊是鍥而不捨的鼓動她出門。

  這天,永寧午睡剛起,就見房遺愛不管不顧的闖進了她的房間,滿臉喜悅的高聲說道:「妹妹,聽說西市裡新來了一個散樂(雜技)班子,看過的人都讚不絕口,我與幾個朋友約了同去,妹妹也一起吧!」

  不得不說,房遺愛確實是個好哥哥,可惜的是這妹妹卻不是好妹妹,經常性的不給面子。永寧非常平靜的接過丫環遞的過來的熱帕子擦了擦臉,然後很淡定的拒絕:「我不去。下午還要跟嫂子練琴呢。」

  「嘿嘿,」房遺愛瞇著眼,笑著說道:「我剛才先去問過嫂子的,嫂子說她下午正好有事沒時間教你呢,妹妹還是跟我一起去玩吧!」

  永寧一愣,沒想到房遺愛居然都被她拒絕出經驗了,連釜底抽薪的招數都想出來了,嗯,實屬難得呀!她在心裡大概算了一下,這已經是這兩個月來房遺愛第七次邀請她了,如果再拒絕下去,似乎不太好啊……心裡雖然還是有些不情願,但是她終究還是點頭答應了。

  房遺愛是一個特別直爽的男孩兒,見妹妹終於答應了,高興的一拍巴掌,剛想伸手拉著永寧往外走,卻發現永寧還穿著居家的裌衣,不由得訕笑了兩聲,在剛進門的奶娘徐氏開始教育他之前跑到了屋外,邊跑還邊喊:「妹妹快點換衣服,我先去娘親那裡等你!」

  「這個二郎喲,」奶娘早就對房遺愛粗線條的行事作風絕望了,秉性如此,再怎麼教都沒有用的,只不過她卻不願放鬆對永寧的教導:「小娘子可不敢像二郎這樣沒規矩,女孩子家若是沒規矩,是會被人家笑話的……」

  永寧早就有經驗的,對付奶娘的訓導,只能用置之不理這一個辦法,你一旦張嘴,不管是附和還是反駁,都會讓她老人家火力猛增。於是悶不吭聲的換衣服,悶不吭聲的收拾出個裝錢的小荷包,悶不吭聲的來到娘親大人的屋裡,可惜的是房遺愛童鞋被奶娘堵住了,於是奶娘好好發揮了一把,花了小半個時辰把房家二郎從頭髮絲到腳後跟兒都挑剔了一番後,兄妹倆才平平安安的出了門。

  門外早有家人準備好了馬車。一直到上了馬車,房遺愛才長出了一口氣,裝模作樣的甩了把汗,立馬從溫順小生變回了狂野少年,撇撇嘴報怨道:「奶娘也真是的,幹嘛這麼認真呀?每次在娘親那兒遇上她,總跑不了一頓嘮叨……」

  「若非在娘親跟前,她才懶得理你這個不受教的呢!」永寧習慣性的解說,這是她思考了很久後才想到的一個改造房遺愛的小招數,那就是每次發生了什麼房遺愛不能理解或是看不明白的事的時候,她就站出來當老師,負責講解:「她這是想讓娘親知道,她恪盡其責,時時規勸於你,而你時常所行的那些無理之事,不過是因為你自己沒腦子、不受教,而她這個教養有責的奶娘是不該負這個責任的。」

  「啊?!」房遺愛瞪大了眼睛,說道:「原來奶娘這麼陰險呀?」

  「哼!」永寧瞟了他一眼,說道:「你要是跟我一樣乖乖的聽話,奶娘至於要跑到娘親面親去撇清自己的干係嗎?別露出一副你很無辜的樣子,讓人想抽你!」

  雖然被永寧嫌棄了,可是房遺愛卻彷彿一點都不在意,笑瞇瞇的將桌上的蜜餞挑了一顆塞進永寧嘴裡。

  馬車才剛調過車頭就突然停了下來,房遺愛手腳快,掀開門簾子就往外看,卻正好迎進一個人——房家大郎房遺直。

  房遺愛剛想說話,腦門上就重重的挨了大哥一巴掌。

  房遺愛哭喪著臉看著自家大哥,問道:「大哥怎麼會這個時辰回家?」邊說,他還邊看了眼外邊兒依舊高高在上的日頭,這個時間,這位新入職的殿中侍御史怎麼會有工夫回家?

  「還不是因為你!」房遺直沒好氣的瞪了兄弟一眼,說道:「你們幾個混小子也夠憨大膽的,最大的盧國公家的老三也才十二吧?你們就敢不讓大人跟著混西市了?你自己偷溜著去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帶著小妹,你就不怕萬一出點什麼事,到時候讓你哭都來不及……」

  「大哥,你怎麼知道的?!」房遺愛一臉的驚訝。

  「哼,就你們這群混小子鬧出來的動靜,誰能不知道?幾家大人是忙的沒空管教你們,於是我和伯玉兄就被委派過來監督了!」房遺直無奈的看著自家這個憨大膽的弟弟,實在不知道該說他們這些小混球什麼好,一個個膽大可包天,三天兩頭不鬧出點事兒出來就混身不舒坦……

  「啊?」永寧做出一臉驚訝狀,落井下石道:「二哥,你剛才不是跟娘親說是盧國公要帶著咱們去的嗎?」

  妹妹,咱不帶這麼玩的呀!——房遺愛看著房遺直越來越冷的臉,真的哭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4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章 神醫

  房宅是御賜的,就在務本坊,離西市不遠也不近。馬車晃悠悠的往前走著,房遺直是一刻不停的教訓著房遺愛。永寧一邊吃著蜜餞,一邊對著垂頭喪氣的房遺愛無辜的笑著。

  其實如果今天不是永寧也在車裡,房遺直真打算直接把自家二郎這混小子給拎回家,好好的教訓一頓,如今也不過是看在平時不愛出門的妹妹的面子上,才只是口頭訓斥。他心裡直歎氣,這個弟弟太不受教了,半大不小的年紀,天天跟著一群功臣之後、紈絝少年們鬥雞走狗,好像哪天不惹點事出來就過不去似的。父親大人政務繁忙,娘親大人又有溺愛的嫌疑,於是平時管教兄弟的責任就落在了他身上。可是他的為難又有誰明白呢?

  眼看著快到西市的時候,兄妹三人就感覺馬車「咯登」的響了兩聲,然後竟再次停了下來。房遺愛正大哥訓的灰頭土臉的上不來氣呢,這下子可來了精神,動作迅捷地躥到車門掀開簾子大聲問道:「又怎麼了?這回又遇上誰了?」邊問,邊跳下了車,那動作快的好像後面有鬼追一樣。

  房遺直看著自家弟弟毛躁的樣子,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跟著問了聲:「怎麼回事?」

  外面車伕恭敬地回道:「回公子話,車軸……好像斷了……」

  房遺直拍了拍永寧的頭,示意她呆在車裡別亂動,然後也下了車。只過了一小會兒,房遺愛過來掀開了車簾,說道:「小妹,車壞了,一時也修不好,反正這裡離西市已經不遠了,咱們走著過去吧……嗯,別擔心,你要是走不動,二哥背你!」他一邊說,一邊拍了拍小胸脯,一副萬事有他的樣子。

  「我自己能走!」永寧一臉的黑線的搭著房遺愛的手跳下了馬車,她每次看見房遺愛這種表情都有種想抽他的衝動——非常之讓她聯想到巨綠小白的形象!

  十一月的天已經很冷了。本來早上的時候還有太陽,可是這會兒天色卻顯得有些陰沉,雲層積厚,風聲呼嘯。永寧身上穿的並不單薄,並且早早就給自己悄無聲息的加過了保暖咒,但是看著這天色,再看看路邊大幅度搖擺的樹枝,她還是忍不住感覺有些冷呀!

  「冷吧?」房遺直看見妹妹一下車就縮了縮肩,不免心疼,一把抱起了永寧,用身上的披風將她裹了起來。

  「我沒事,我能自己走……」永寧有些不好意思,掙扎了兩下,想要下地。

  房遺直騰出一隻手,將她小披風上的毛領子豎了起來,說道:「這麼冷的天,還是大哥抱著你吧,要是凍壞了,娘親可是要心疼了。」

  「只娘親心疼嗎?」永寧笑著伸出雙手環住了哥哥的脖子,問道:「大哥就不心疼嗎?」

  「當然心疼!」房遺直拍拍妹妹的背,說道:「所以,小妹還是乖乖的讓大哥抱著吧!」

  永寧點著頭答應,一抬眼卻看見房遺愛跟在他們兩個身後噘著嘴,心思一轉就知道二哥這是又吃醋了,於是笑嘻嘻地招呼房遺愛:「二哥,你在家時可說了,今天要帶著我好好逛逛西市的,好吃的、好玩的都要買給我喔!」

  「沒問題!」房遺愛眼睛一亮,再次拍起了胸脯,大聲說道:「我今天可是把我攢了兩個月的銀錢都帶來了,你看!」說著,從懷裡掏出個小荷包使勁兒晃了兩下,嘩啦啦直響。

  「你才有幾個錢?」當慣老大的房遺直又蹦出來掃興:「小妹,待會兒看上了什麼只管跟大哥說,你二哥那點錢還是留給他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吧……」

  「不!就要二哥給我買!」永寧忍不住瞪了房遺直一眼,這個大哥實在是太……那啥了,她已經很努力的緩合這兄弟倆的關係了,可是每回不是大哥不領情,就是二哥不開竅。房遺直一直都不曾把房遺愛這個房家老二的那點小自尊放在心上,總是自以為是的做出決定,從不去考慮房遺愛的那點小心情。

  當然,這也不能全怪房遺直,這個時代就是如此,「長兄如父」這四個字可不是說著玩的。只是房遺愛似乎所有的敏感點都放在了這些小地方,回回都被刺得傷痕纍纍,結果這人是越來越倔強不聽說教了。

  兄妹三個邊說邊往西市走,一路上兩個做哥哥的不停地把沿途路過的地方講解給不常出門的永寧聽。什麼脂粉鋪子、書畫齋,這是哪個衙門,那是誰家的宅第等等。

  「小妹,你看那邊,」房遺直用下巴指了指對街的一座小門小房的宅第,說道:「那裡就是神醫孫思邈的宅第了……」

  「神醫孫思邈?!」永寧一愣,這位在歷史上不是一超難找的主兒嗎?每次有人病的要死了,找她總是找不見人的,按術語來說,找這位看病,是要靠緣份的,他什麼時候有固定住址了?還是在長安……

  房遺直一臉敬仰地看著對面的黑漆門板,說道:「孫神醫真大才也!當日皇后舊疾復發,太醫們診治十餘日卻愈發的不好,甚至都上書請皇上準備後事,結果孫神醫卻被袁天罡仙師請了回來,不過三個月,皇后就痊癒了,這都是孫神醫的功勞呀!」

  「是啊,我也聽說了,」房遺愛急急的插嘴,生怕不能顯擺似的:「後來皇上想讓他進太醫院,他不肯,想賞賜金銀珠寶,他也不要,只想著什麼雲遊四海、醫病活人,可是皇上卻擔心皇后因疾並未除根,若再復發時找不見孫神醫可怎麼辦?於是就賞了座大宅給他,讓他長留長安,結果孫神醫還想要辭,這次皇上卻萬不肯允,於是他只得答應留在長安了,只是卻不肯要大宅子,只挑了這座小院,而且也不去太醫院供職,反而帶著弟子在延康坊的一家小藥鋪坐堂,聽說,那間藥鋪現在生意好的不得了,每天天沒亮就有人排隊等著,還有人一等就是好幾天呢……」

  永寧抬頭看向對面那扇黑門板,覺得這個世界已經錯亂了,孫思邈居然就這麼被留在長安了!不過,有這樣一個能逮得著的神醫住在身邊,她還是覺著挺好的,最起碼,有安全感呀!

  兄妹三人鄭重的瞻仰了一番孫宅的木頭門,正準備繼續往前走,卻見孫宅的門突然開了。三人心裡都有點小激動,不知道出來的會不會是孫神醫本人呢?三個人集體轉身扭頭,三雙眼睛直勾勾的看了過去。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章 誘拐

  從孫宅出來的是一個老道士,年紀大概在六十歲上下,穿著一身藏藍色的道袍,身形高大健碩,鬚髮皆白,精神矍鑠。

  房遺直跟房遺愛這兄弟倆一看見這個老道,不約而同的輕吁了口氣,滿眼的遺憾。永寧拽拽房遺直的領子,問道:「大哥,這人不是孫神醫嗎?」

  「肯定不是!」房遺愛跳出來插話:「我聽說,孫神醫雖然也日常一身道袍,可是卻身材瘦小,這個老道這麼健碩,肯定不會是孫神醫……」

  「嗯,這人我認識,不是孫神醫,」房遺直瞟了搶他話的房家二郎一眼,說道:「這位也不是尋常人,是陛下親封的火山令袁天罡仙師。」

  袁天罡?!永寧忍不住瞪大了眼,目光釘死在了正跟兩個小道僮在孫宅門口說話的老道,心裡暗歎今天這趟門沒白出,好歹又見了一個傳說級的人物。

  房遺直看出永寧對袁天罡的興趣,便站在路邊沒動,輕聲在永寧耳邊跟她細數起這位仙師的傳奇經歷,站在邊兒上旁聽的房遺愛也聽的津津有味。

  此時那袁天罡卻已上了孫宅門前候著的馬車,正朝著他們兄妹三人的方向駛了過來,等到了他們三人跟前的時候,馬車居然停了下來。

  房遺愛的眼睛都放光了,心裡嘀咕:難道今天還能有幸得到仙師的點化?!

  永寧倒是有些忐忑,這道士可是專職抓鬼的,那她這個借身還魂的會不會被看出來呀?

  房遺直也有些緊張,見袁天罡伸手打開了車窗,連忙把永寧放到了地上,小整了一下衣冠,上前一步揖手為禮道:「房遺直見過袁仙師。」

  「房……可是房相家的公子?」袁天罡微微探頭出來,話雖然是對著房遺直說的,可是永寧感到他的目光卻是一直盯在自己身上的。

  「正是!」房遺直一手拉著房遺愛,一手拉著永寧,說道:「這是我二弟與小妹。」

  「這便是你府上那位十月始睜眼的小娘子了?」袁天罡微瞇著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永寧,突然笑著說道:「小娘子果然非是常人,可有興趣入我道門?」

  入道?!兄妹三個都有點傻了,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大。

  房遺愛只一恍神,接著就怒了:「喂,你這道士什麼意思?我家小妹才多大年紀?你居然想著拐帶她出家?!找揍呢?!」邊說,邊撩起了斗蓬,挽開了袖子,彷彿半點也沒把嚴寒放在眼裡。

  房遺直瞪了房遺愛一眼,把他拉到了身後,隨即彎腰抱起了永寧。他心裡的惱怒並不比自家弟弟的少,哪有頭回見面,就在大街上鼓動人家的女兒出家當道姑的?嘴裡卻不好接話,只套路似的說道:「袁令使一向公務繁忙,我們兄妹就不打擾了……」說著,就要帶著弟、妹離開。

  袁天罡卻對房家兄弟的反應沒有興趣,只是專注地看著永寧聽到他的話後的表情,從錯愕到思考,再到認同的微笑……袁天罡呵呵地笑著,對錯身而過的永寧高聲說道:「老道住在長興坊的乾元觀,來日小娘子若有避世之念,不妨前去尋我……」說完,便示意車伕揚長而去。

  若不是房遺直使勁兒拽著,房遺愛非衝上去給袁天罡兩記老拳不可——居然誘拐自家妹妹出家,不可原諒!

  房遺直有些擔心的看著懷裡不停念叨著「長興坊、乾元觀」的妹妹,憂心沖沖地說道:「小妹,你在魔怔什麼?那老道士不是好人,你可別信了他的話……他,其實就是一拐子,專門拐了小孩兒去賣,你可離他遠著著,要不,被他騙了,你以後可就見不著爹娘和哥哥、嫂子了……」

  永寧一臉黑線的看著自家大哥,沒想到這位跟父親大人一樣脾性、舉止,常以謙謙君子自居的兄長大人,居然還有捏造瞎話抹黑人的時候。

  「就是!」房遺愛也急忙過來幫著大哥勸說:「那老道賊眉鼠眼,一臉齷齪相,肯定不是好人,小妹,趕緊把他的話忘了,要不回頭讓娘親知道了,說不定會罰你跪祠堂……」

  永寧無語望天:二哥大人,你這是什麼邏輯呀?我被人騙了,娘親大人還罰我跪祠堂?我冤不冤呀?

  雖然有兩位兄長在旁邊不停的嘮叨,但是永寧的心情愉悅指數還是一路飆升。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就開始考慮以後要走什麼樣的路,能過什麼樣的日子,可是盤算來盤算去,總是缺憾多多。

  房家呀,就是一餐桌呀!上面擺滿了杯具和餐具。永寧頭上時刻懸著兩把利劍,一把叫做高陽公主,一把叫做則天女皇。

  雖然房遺愛現在沒有變白的趨勢,但是卻不能肯定李世民不會抽瘋的把高陽公主下嫁。原先永寧心裡還有一點小奢望:既然房遺愛沒有白,那高陽公主是不是也有可能不是歷史記載的那樣?

  結果她失望了,偶爾從娘親和大嫂那裡聽到的消息裡,高陽公主那是沒有最刁蠻,只有更刁蠻呀!與歷史上的那位是一樣一樣的!

  當然,如果這位公主殿下嫁進了房家,房家就不用等著則天女皇掌權了,肯定會走進歷史的窠巢,等高宗李治一登基就會完滅在長孫無忌手裡。當然,她肯定不會等到事態發展到這一步的,她一定會提前準備好滅了高陽公主的善後事宜的……

  可是即使這位公主殿下不連累房家,就自家這兩個哥哥的脾性來說,等到女皇陛下大權在握的時候,房家還是逃不了滅亡的結局。她總不能再跑皇宮裡去滅了則天女皇吧?!說不得,到時候還是帶著房家滿門跑路比較容易吧?!

  就房家目前的發展趨勢來說,永寧實在不能想像如果自己嫁了人,一面應付著三妻四妾的宅斗生活,一面操心著房家上下的生死存亡,這日子還是人過的嗎?

  甚至有回夜裡她做噩夢的時候,居然夢見自己嫁給了李家某個王子什麼的,結果武氏當政……反正結果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她懼怕婚姻。

  有時候她也會笑話自己,爛好心!雖然此生是房家女,可是靈魂卻是屬於她自己的,事到臨頭保全自己就好了嘛!想她堂堂魔法院校畢業的高材生,怎麼可能沒有一點自保的手段?!

  可是她就是覺得放不下。她眷戀著房家給她的一切,她捨不得這份溫暖。甚至有時候,她覺得能有人讓她這樣操心,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可是今天袁天罡卻一句話就為她指出了一條康莊大道——入道出家!

  她很清楚,只有先把自己從這場可以預期的悲劇中解脫出來,她才能去嘗試挽回房家上下。

  從本質上來說,永寧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斯萊特林。如果不是上輩子加入巫師行列的時候,曾經簽訂了一份關於「東西方修行界交流準則」的契約,限定了她不能對普通人施加不可逆轉的魔法傷害,並且這個契約的銘文是鐫刻在靈魂上,陪著她一起穿越了時空,那她現在倒是能省卻很多的麻煩。可如今這種情況,卻讓她不能不前思後想,多方謀劃了。

  不過,雖然手裡籌碼有限,但永寧卻想要盡最大的努力,保住房家一世平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4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章 陰謀

  永寧雖然早已在心裡描繪過無數遍西市的繁華,可是當這初唐盛景真的躍然眼前時,她還是被震憾了。青石板的路面足足可以並行四輛馬車,車行道的兩邊居然還各有一條足夠四人並行的人行道。街道兩邊的店舖門面大小都差不多,也有些一看就知道是兩三間並做一間的大商戶。集市的規劃也很合理,同類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在同一個區域銷售,一目瞭然。

  房遺直和房遺愛兄弟倆了為了讓永寧撇開袁天罡的瘋言瘋語,從吃的到玩的,也不管她喜不喜歡,買了一大堆,還好身後一直有兩個家丁跟著,不然都不知道該怎麼拿了。

  永寧從前世帶來的毛病,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雖然剛看見這麼熱鬧的集市時,小小的興奮了一下,可是逛了兩條街下來,就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了,央著房遺直找地方休息。房遺愛長出了一口氣,陪著笑對房遺直說道:「大哥,你帶著小妹先去月白樓吧,時間還早,我……我再逛逛……」

  房遺直冷哼了一聲,說道:「早點過來,不許惹事!」說完,示意一個家丁跟著房遺愛,這才抱著永寧朝著西邊走去。

  永寧看著撒著歡兒奔向遠處幾個少年的房遺愛,問道:「跟二哥一起的人是誰?他們好像跟著我們有一會兒了……」

  房遺直回頭看了一眼,歎了口氣,說道:「幾家國公府的公子,一群愛惹事的混小子,待會兒等他們過來了,再一個一個說給你知道。」

  永寧點了點頭,知道這群人估計就是傳說中的功臣第二代,而且是天不怕、地不怕,很讓家長頭疼的那種。

  房遺愛口中的月白樓生意很不錯,這半晌兒不夜的時辰居然座無虛席。大廳的中央搭了一個長方形的高台,這會兒正在表演歌舞,可惜不是胡旋舞,這多少讓永寧有些失望。這樓有兩層高,一樓圍著舞台擺了二三十張桌子,人已經差不多坐滿了。二樓明顯是單間,沖裡的這面是一個個的大窗戶,掛著竹簾子,想看表演的就把簾子捲起來,不想看的放下簾子就是一個個相對私密的空間。

  房遺直顯然對房遺愛這次西市活動的章程瞭解的非常清楚,直接走到櫃檯問掌櫃:「盧國公家的公子訂的廂房是哪間?」

  「喔,您是盧公子的客人呀,廂房在二樓,」掌櫃的點頭哈腰地招呼過了一個夥計,說道:「還是讓這夥計帶您過去吧。」

  房遺直點了點頭,由著那夥計引路來到了靠中間的一個單間門口。因為聽見單間裡有說話的聲音,所以房遺直把永寧放了下來,幫她整理了一下衣服,這才拉開了門。

  「遺直兄,你可算來了!」一個跟房遺直年紀差不多的年輕人快步走了過來,笑著將房遺直拉了進去。

  一進屋,永寧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這裡也太香了吧?!她打眼四下裡一望,乖乖,好似進了女兒國,屋角的長几跟前圍坐了七、八個上到十七、八,下到四、五歲的女人、女孩子,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只是時不時的傳過來幾聲爭執。永寧不禁疑惑,難道今天不是來看雜技,而是一群大唐紈絝要來相親?

  房遺直看到屋子裡的人,明顯也是一愣,然後看向了拉他進來的年輕人,悄聲問道:「伯玉兄,這是……」顯然他也不認識眼前這些明顯出身高貴的姑娘們。

  那位伯玉兄苦笑著,說道:「一群公主、千金,遺直兄要小心呀!」他明顯沒有幫房遺直引薦的意思,而房遺直自然也不願意惹這麻煩,於是他先是幫永寧解下了披風,又解了自己的,便拉永寧坐在一個可以看得見下面舞台的角落,然後一臉不豫地小聲交待永寧:「小妹待會兒不要亂說話,想要什麼只悄悄的跟哥哥說就好,那邊兒的幾位公主我雖不認識,但卻也不好招惹,咱們且耍一會兒,等你二哥過來了,咱們就回家去,這個散樂班子一時不會走的,等過了今天,大哥再找時間帶你來看,可好?」

  永寧點頭答應,自顧自地從房遺直懷裡翻出了一包零食吃了起來。如果不是要等房遺愛,她真想現在就回家。那位二哥童鞋明明說是約了幾個「兄弟」一起來看雜技的,可是這單間裡除了那位伯玉兄和房家大郎,就沒有別的男性了!

  「大哥,二哥會不會悄悄的換了廂房,不來這間了?」永寧瞟了那堆美女一眼,悄悄的說出自己的猜想。

  房遺直明顯也想到了這種可能,頭上的青筋一下子蹦出來老高,冷哼了一聲,說道:「他一會兒老老實實的過來就罷了,要是溜了……等回到家看我怎麼收拾他!不行!就算他老老實實的過來,回到家,一樣得收拾他!」

  房家老大實打實的怒了。自家兄弟跟一群紈絝公子混在一起是一回事,這牽扯上公主可就是另一回事了!皇帝這些年一直有意往房家嫁進一個公主來,當年他定婚之前就問過他,被他推掉了,這些年那位似乎又瞄上了自家這彪呼呼的兄弟。他心裡那個怕、那個悔呀!早知道皇帝不嫁一個公主進來不死心,那還不如他委屈點娶一個算了,也總比這駙馬的差事落到沒心眼又憨大膽的老二頭上好呀!那活兒可不是好應付的,一個不小心就是帶累家族的大禍呀!平時這皇上家的公主,他們是躲都躲不過來呢,今天可好,居然讓房遺愛一下子就招來了這麼大一幫,還是從大到小都有的……皇上今天怎麼就這麼放心呢?這麼多的公主居然一起放出來撒歡兒,圖什麼呢?

  房家大郎陰謀論了。眼神時不時地瞟向那群公主們,開始猜測皇帝今天的目標會是誰呢?他正琢磨著呢,突然單間的門又被拉開了,這回進來的人房遺直倒認識一大半——最前面的少年是自家小舅子杜荷,跟在杜荷後面的小女孩兒是高陽公主,再後頭是晉王李治,最後那位跟杜荷年紀相當的少女他就不認識了。

  杜荷眼尖,一進來就看見自家姐夫了,但是卻沒立刻過來,而是把身後的那三位給引到長几前,才對那少女說了幾句話,然後才過來坐到了房遺直旁邊。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七章 熱鬧

  房遺直見沒人注意他們這個角落,便拉著杜荷悄聲問道:「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邊問,邊朝著公主堆兒瞟了一眼,也掃視了一眼圍著幾位適齡公主團團轉的幾位世家公子,別說,還真的都認識。

  杜荷苦笑著說道:「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只知道今天的動靜小不了,說不得過會兒皇上也會過來呢!」

  房遺直倒吸了口涼氣,問道:「皇上會過來?你從哪兒聽來的?可是哪位公主露的口風?」

  「我今天本來在家讀書來著,結果剛用罷午膳,就得了皇上的口喻,說是城陽公主、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殿下要到西市來看雜耍,讓我進宮去接,然後陪同保護……」杜荷攤開雙手,一臉無奈地說道:「結果到了這裡,我本來想新訂一間廂房的,卻聽公主說是程家的三郎已經訂好了位置,等我一進來就只見到伯玉兄與衡山公主已經坐在這裡了,至於皇上會過來,這是方才晉王殿下說的,想來不假。對了,姐夫你怎麼也來了?」一邊說著,他的眼神忍不住朝著圍在那群少女邊上的幾個公子瞟去,似乎很是羨慕他們有勇氣站在那裡。

  房遺直有些傻眼,他今天明明是來看管一群混小子玩耍的,怎麼看著這會兒的架式倒像是皇室的適齡公主要來選駙馬呀?等他把原由詳細地告知了杜荷之後,杜荷也不免陪著他一起傻眼了。

  「杜二哥要做駙馬了嗎?」本來一直當背景的永寧發現那邊那位跟著杜荷一起進來的少女,眼神時不時的落在杜荷身上,忍不住在心裡偷笑:「那邊一直偷看你的是哪位公主呀?」

  杜荷聞言回頭看去,結果正與那少女的目光對上,兩人的臉一下子就都紅了。他吭哧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是城陽公主……我……我不是……我沒有……駙馬……」

  房遺直心中暗歎,知道這定是皇帝感念杜如晦的功勞,要加恩於杜家,所以才想讓沒有襲爵的杜家二郎杜荷尚主。可是這駙馬都尉哪裡是好當的,如果真的成事,自己這個小舅子怕是要受一番委屈的。

  永寧起身坐到房遺直和杜荷中間,小聲地問道:「那邊的都是公主嗎?」

  杜荷又回頭看了一眼,說道:「不全是,年幼的那幾位裡穿粉色襦裙的是趙國公家的嫡女,一身胡服的那位是盧國公家的千金,坐在最外面抱著個手爐的是陳國公家的麼女……」這三位看來都只有十歲上下,將剛才房遺直點給永寧知道的高陽公主排除在外,這三位倒是極好認的。

  趙國公家的嫡女,就是長孫家的;盧國公家的千金,就是程家的;陳國公家的麼女,就是侯君集家的。這三位哪個身份都不差,難怪能坐到公主堆兒裡,而沒有被排斥。只是這樣一來,永寧越發的感覺這單間裡的空間顯小了,伸手拽了拽房遺直的衣袖,說道:「大哥,要不咱們再出去轉轉吧,如果能碰上二哥……」咱直接拽著他回家成不?她生平是最討厭人多,更討厭應酬,這會兒她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趕快回家!而且,她決定,以後再也不對著房遺愛這傢伙心軟了,打死都不再跟他出來!

  房遺直心裡也有些著急,他也是一點都不願意被捲今天這個局面裡來。於是點了點頭,剛想起身,卻被杜荷一把拉住:「姐夫,你不能這樣吧?你就這樣把我扔到這兒,就不怕出點什麼事,不好跟我姐交待?」

  房遺直冷哼了一聲,抽出了衣袖,說道:「這要是要出事,我在這兒能頂什麼用?再說了,你是皇上親自為公主找來的護花人,我卻沒被點名,還不趁早回去,難道要在這裡等著惹麻煩!」

  「姐夫!我,我一個人在這兒總不自在,姐夫就陪陪我吧!」杜荷一邊死拽著房遺直不肯撒手,一邊衝著永寧許願:「房家小妹,別急著走呀,好看的耍戲再過一小會兒就要開始了,且留下看看吧……吶,你要是跟你大哥留下來陪我,趕明兒我把我家裡那張衛夫人的簪花小楷的帖子借給你臨摹,你看如何?」

  永寧眼睛一亮,她如今正在跟著嫂子學寫簪花小楷,早就聽說過杜家有這麼一張書貼,心裡也惦記了好久,只是不好開口相借,沒想到今天杜荷居然主動送上門了,那可就是不借白不借了!她滿是渴求的目光刷地定在了房遺直的臉上。

  房遺直再次歎了口氣,說道:「既是如此,那就留下來吧……不過約法三章,待會兒誰都不許多言多語,等老二來了,還要把他看住,不要讓他招惹是非才是!」

  杜荷和永寧一齊用力的點頭。

  就在他們三個人說話的工夫,單間的門再次被拉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水的大唐版未成年人,房遺愛赫然就在其中。這些少年一進門也都有些傻眼,雖然知道這邊肯定已經有人在等著,卻沒料到有這麼多讓人眼暈的女性。他們中間最大的程懷弼也不過才十二歲,一個個都還沒到「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紀,對女孩兒的唯一認知就是——麻煩!

  結果這會兒一進屋就見著這麼多的「麻煩」,不由得一個個都把臉垮了下來。這樣一來那幾個公主、千金可不樂意了,居然不被待見了,這還了得?一個個天之驕女立馬就端起了小架子,單間裡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這些紈絝少年們可不像房遺直和杜荷這麼乖,跟這些公主、千金們多有接觸,尤其是年紀相仿的那幾位,那是經常性起衝突,一見面就沒個消停的,一個嗓門比一個高,一個架式比一個足,而明顯不常出門的晉王李治則很明智地拉著年方四歲的晉陽公主躲在兩個宮女身後,一副怕被誤傷的樣子。

  看著站在中央地帶跟高陽公主較勁兒的房遺愛,房遺直和永寧都是一頭的黑線。房遺直是氣房遺愛跟公主對上,而永寧則是氣他對上的那位公主叫高陽!

  難道這就是宿命嗎?!

  杜荷此時早就忍不住跑到了城陽公主身邊,小心地護著她挪到了牆角的安全地帶,兩個人的表情明顯是看對眼兒了。房遺直暗自點頭,如果是兩情相悅,那將來的日子倒也不會太難挨。

  而永寧卻想的更多一些,等到幾年以後太子謀反的時候,這屋子裡的這些人,有幾個能全身而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6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5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八章 關係

  混亂的局面,不過頃刻之間就被幾位年紀稍長的公主和公子給鎮壓了下來。

  房遺愛唬著一張臉,雖然被房遺直拉開了,卻不肯跟著他過去坐在永寧身邊,反而跑到女孩兒堆兒裡,挨著程家的千金坐了下來,兩人彷彿很熟識,旁若無人的說起了悄悄話。

  房遺直無奈地搖了搖頭,卻也不好再管,轉過身正打算過去永寧那裡,誰知又被杜荷與魏伯玉給拉住了,他見永寧正安靜的坐在角落裡吃零食、看表演,也就順勢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那個據說很不一般的散樂班子的表演已經開始了,可是永寧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趣,這個時代略嫌粗糙的表演是無法吸引住她挑剔的目光的。反而屋子裡這些人的人際關係,讓她很是好奇,如果不是大部分的人她都不認識,恐怕都要忍不住畫張關係對照圖出來以做參考了。

  屋子裡的人,三兩一夥的各自為政,真正把注意力放在一樓的表演上的,似乎只有那有限的幾個人而已。偏偏這會兒還空著的觀看位置只剩下了永寧身邊。永寧只一恍神間,就發現身邊有人坐下了。

  她轉頭看去,卻是發現是杜荷先前指給她看過的晉陽公主與晉王兩個人。這兩位怕是這群人中最好認的了,一個年方四歲的粉嫩小蘿莉,一個剛滿八歲的文氣小正太,都正是一汪水兒似的勾人年紀呀,永寧心裡的小人已經變成星星眼了。

  永寧剛把內心小人的口水擦乾淨,才發現她和晉陽公主已經互相盯著看了好一會兒了,頓時覺得有些尷尬,下意識的將手中的什錦零食袋遞了過去,問道:「你……要不要嘗嘗看?」

  晉陽公主倒是真不客氣,挑了個喜歡的果子就塞進了嘴裡,然後側著臉很是疑惑地問道:「你是哪家的千金?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永寧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這位公主殿下年方四歲,整天被皇帝、皇后捧在手心裡照看著長大的,哪裡有什麼機會見外人?她有不認識的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有必要這麼奇怪嗎?

  晉王似乎對妹妹不客氣的口吻感覺有些不好意思,輕拉了一下妹妹的衣袖,說道:「這位應該是房相家的千金吧?剛才我看到房相家的大公子一直跟著你的……」

  永寧點了點頭,挑了一個不酸不甜、椒鹽口味、比較討男生喜歡的小點心遞給了晉王,說道:「嗯,我的名字叫永寧,你們呢?」她這話一問出口就後悔了。這完全是習慣問題呀!可是這話既出口,也是收不回來的,整個人顯得越發的尷尬。

  晉王一愣,似乎沒料到永寧會這麼問,倒是晉陽公主似乎一下子高興了起來,笑瞇瞇地說道:「我是晉陽公主,我叫兕子,這是我哥哥晉王,他叫雉奴……嗯,以前都沒人問過我們叫什麼名字呢!」

  永寧悄悄吐了吐舌頭,連忙補救似的把零食袋子塞進了晉陽公主的手裡,一疊聲地說道:「剛才我忘語多有冒犯,還請兩位殿下不要介意……嗯,這些好吃的都給你們,你們可不許告訴別人我剛才失禮的事喔,不然,要是我爹娘和哥哥知道了,指不定會怎麼罰我呢!」

  晉陽公主沒有一點謙讓的意思,抱著零食一邊挑撿,一邊問道:「你爹娘和哥哥經常罰你嗎?」

  「那倒沒有,我們家都是二哥被罰的多些……你嘗嘗這個,酸酸甜甜的,我最喜歡了……」說著,她指了指零售袋裡的糖漬青梅,大力推薦。

  晉陽公主嘗了一顆,似乎挺喜歡,又撿了兩顆分別遞給了晉王和永寧,而本來侍立在旁邊的兩個宮女則眼明手快的給三人各斟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湯後,就又站到了不遠處候著去了。

  「你二哥經常被罰嗎?」晉陽公主似乎對於罰人這種事很感興趣,一直圍著這個話題轉。

  永寧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把房遺直往日裡的豐功偉績,撿了好笑的、無甚影響的說了出來,惹得晉陽公主一陣大笑,連晉王的眼眉也帶了笑意。才一會兒的工夫,永寧便藉著房遺愛的事跡不著痕跡的拉近了與晉陽公主、晉王的關係。

  晉陽公主一臉好奇地問道:「你二哥可真有趣,他今日可來了?」一邊問,還一邊在人群裡掃視,似乎想要猜猜看哪個是永寧嘴裡神奇的房家二郎。

  「今天就是二哥帶我來的……」永寧把頭轉向了房遺愛那邊,正打算把二哥指給晉陽公主看,沒想到晉王倒是先了她一步,指著房遺愛那晉陽公主說道:「那邊那個,程家子貞小姐旁邊的那個,就是房家的二公子了……」

  「晉王殿下認識我二哥?」永寧有些奇怪,這兩個人的脾氣性格,平時常去的地方,甚至連交友圈子都有著一定的距離,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嗯,跟清河姐姐去程家的時候見過一面,呃,後來,在別處也見過幾次……」晉王說的猶猶豫豫的,似乎另有隱情。

  晉王嘴裡的這位清河姐姐,應該就是下降到盧國公府的那位公主了,永寧是知道房遺愛時常往程家跑的事的,這麼想來,他們能遇上倒也不算什麼奇事了。

  「啊——我知道了!」晉陽公主卻聽明白了,拍著手說道:「他就是上次哥哥跟我講的,在程家跟高陽姐姐揮鞭子的蠻小子,對不對?」

  永寧聽了晉陽公主的話,不免有點驚嚇過度,不由自主的張大了嘴,腦袋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這房遺愛的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居然敢對公主揮鞭子!他瘋了嗎?!

  晉王倒是個善心的,一看永寧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連忙說道:「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而且都已經過去了,你不要害怕,呃,回去後也別跟房相提起,那日事後你二哥也怕的不得了,把在場的人都囑咐了一遍,就怕被房相知道……」

  永寧心裡的小人爆了滿頭的青筋!他還知道怕?!知道怕還死性不改?剛才遇見高陽公主居然還跟個氣蛤蟆似的,他是怕那位刁蠻公主會忘記了前事是不是?!永寧現在非常能理解剛才高陽公主一見房遺愛就乍毛的表現,換誰都得跟他槓上:「可是,高陽公主……」她一臉後怕的表情看向了晉王,這絕對不是裝出來的。

  「呃,你別擔心,其實高陽姐姐也沒真生氣,我覺得……我覺得……」晉王的眼神有些散亂,似乎還帶著點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我倒覺得高陽姐姐挺喜歡跟你二哥吵鬧的,雖然她常常被氣的不行,可是一打聽到你二哥要去哪兒玩,她就鐵定要跟著去,然後見了面兩個人就又鬥個不可開交……就像今天,就是高陽姐姐聽說你二哥他們要來這裡看雜耍,所以才求了父皇出宮的……」

  晉王童鞋,乃是在告訴我,他們倆其實是一對歡喜冤家嗎?!永寧內心滴小人忍不住揮舞著小拳頭吐槽:皇室兒童的教育的確與眾不同,想這晉王殿下也不過是一個才八歲的小正太,居然能把房遺愛和高陽的複雜關係描述的這麼到位,不簡單呀不簡單!

  永寧的透過眾人看向坐在房遺愛斜對面的高陽公主,結果發現這位號稱要來看雜耍的公主殿下,正一臉怒容地瞪著跟程子貞有說有笑房遺愛,混身散發著嫉妒的小花火,讓人想誤會都不行。

  唉,這都是什麼情況呀?!永寧忍不住低頭捂臉,就算這年代流行早婚,這幾位也不用表現的這麼早熟吧?!事到如今,她再不願意也不得不考慮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了:或許屬於她的這本古裝穿越文,其實不是歷史正劇文,而是架空歷史文來著!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九章 太宗

  眼看著高陽公主的怒氣值已經快到達臨界點了,永寧忍不住有些擔心。可是她瞟了一眼一點都沒有察覺到異樣的房遺直,再看一眼還正跟程子貞陪笑臉的罪魁禍首房遺愛,非常之無奈選擇站起來救場:「二哥!」

  就這一聲,瞬間將單間裡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這多少讓永寧有些不自在,可是房遺愛除了扭頭看向她,居然沒有其他的動作,這不免讓她對自家二哥跟那位程子貞小姐的關係,不厚道的有了些新的猜測。

  面對一臉莫名其妙的房遺愛,永寧不得不無視了那眾多看向她的目光,再次開口:「二哥,過來呀!」說著,還衝著房遺愛招了招手。

  房遺愛起身看了眼坐在他身後的房遺直,得意地挑了挑眉,似乎很滿意妹妹在人前顯示出與他的「親密」,然後笑瞇瞇地快步走到了永寧身邊,先是向坐在旁邊的晉陽公主和晉王大大咧咧的行了個禮,然後便摸了摸永寧的頭,問道:「小妹,叫我做什麼?可是想起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了?只管跟二哥說,二哥這就讓人給你買去!」他拍著胸脯,將這幾句話說的是豪氣干雲。

  「我才不要別人去,我就要二哥親自去買!」永寧悄悄鬆了口氣,順著房遺愛的話說道:「我要吃來時路上看見的糖炒栗子,就是剛才大哥不讓你給我買的那家的,現在想想都覺著香,二哥悄悄買來給我嘗嘗好不好?」

  他們兄妹三個方才逛西市的時候,房遺愛本來想買些炒貨給永寧,可是卻被房遺直以「天氣燥,怕上火」為由給攔了。這會兒說起吃食,永寧倒是只能想起這一樣兒來,而且那家買賣離這月白樓離著有兩三條街那麼遠,等著房遺愛跑一個來回,想來高陽公主的氣也能消下點了。

  當妹妹也不容易呀!

  永寧交待完,就催促著房遺愛快去。誰知平時疏於禮儀且又多有莽撞之舉的房遺愛,這會兒卻偏偏多禮了起來,一個勁兒的問晉陽公主與晉王兩個人想要吃點什麼。

  晉陽公主到底年幼,並不清楚永寧將房遺愛支出去的用意,搬著手指數了好幾樣平時喜歡的細點與果子,而晉王卻多少明白點永寧的意思,只搖頭說買這些就夠吃的了,才算把房遺愛打發走。

  永寧目送著房遺愛出了門,一口氣還沒來的及鬆下去,就被高陽公主氣沖沖的跟著出去的摔門聲給嚇了一跳!這下永寧可傻眼了。

  這兩位的脾氣那是一個比一個火爆,更別提高陽公主還在氣頭上,要是單獨相處的時候,房遺愛腦子一熱做出什麼事來,房家的下場怕是比娶了高陽公主也好不到哪裡去,甚至可能更糟!

  想到這兒,永寧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她隨即站了起來想要跟出去,不想卻被晉王攔了下來:「你別擔心,他們每次都這樣,你不讓高陽姐姐把這口氣出來那肯定是不行的,你也不用為你二哥擔心,我雖沒跟過去看見過,但是每次你二哥回來的時候人都是好好的……」

  晉陽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只是被高陽公主的出門時的動靜驚了一下,晉王卻忍不住在心裡偷笑,他早就知道肯定會這樣。

  以前他也見過幾次,房遺愛那傢伙明明把他家高陽姐姐氣的要死,卻還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一樣,而他家高陽姐姐也不是個能忍得住火氣的,每次都要追著房遺愛不管是打還是罵,總要把心裡的那股火氣給消下去才算完。今天看來又是如此。

  永寧聽著晉王越說越曖昧的話,忍不住有點眼暈。

  房遺愛今年才剛十歲,高陽公主據說比他還小了幾個月,這麼點年紀的兩個人,怎麼到了晉王的嘴裡就好像成了一對兒嘔氣的小夫妻了呢?而且還是床頭打架床尾合的那種。

  她內心的小人做失意體前屈狀,真的很想大聲跟這些皇帝家的娃們告白一聲:俺房家真不想跟你們做親家呀!

  永寧有些沮喪地坐了下來,看向晉王的目光有些不善,本想刺他兩句,可是一看眼下自己這五短的小身材,不禁洩氣了。她剛才的表現就已經夠早熟了,怎麼都不像個孩子,這會兒要是再說些出格的話,怕是更要讓人疑惑了。她左看右看,發現這位晉王殿下雖然長的挺白嫩,但是餡卻有點發黑呀!而且,還很八卦!

  還好還有個真正幼年體的晉陽公主在,可以讓永寧稍微彌補一下。於是兩個加起來正好十歲的女娃,開始了拼幼稚的聊天型對話,十幾句開外,話題已經被永寧扯到了天邊,再拐了兩個彎以後,基本上已經是雞說鴨講,一人一句各自說的是什麼,就只有她們自己明白了。

  晉王一開始還聽著,後來有了眼暈的症狀後,逕自跑去了杜荷那邊,聽房遺直、魏伯玉等人研究詩文去了。

  一樓表演的雜技算是徹底沒了市場,連那些起頭來這兒愛熱鬧的少年們都沒顧得上關注。笑鬧的聲音似乎漸漸的匯成了一條河,永寧放緩了說話的速度,與晉陽公主有的搭沒一搭的接話,原本有些慌亂的心不知道為什麼竟一點點的平靜了下來。

  「沒想到,這裡倒是真的挺熱鬧的呀!」門再次毫無預警的被拉開,永寧抬頭望去,單間外頭似乎烏秧秧的站著好幾個人,而正站門口的是一個身材魁梧板正、氣勢驚人的中年人。

  當晉陽公主撲到那中年人懷裡的時候,永寧瞬間就明白了——眼前這位就是史書上那個開創了「貞觀之治」的一代明主,唐太宗李世民!

  雖然知道自己生活在貞觀年間,雖然知道做為大唐宰相房玄齡的女兒,她總有一天會有機會站在這位千古一帝跟前,但是當這一刻真的來臨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激動。她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真真切切地活在大唐,活在大唐的貞觀年間,活在這樣一個寫滿了傳奇的時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8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5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章 請罪

  永寧那顆激盪不已的心,在看清李世民身後跟著的人後,頓時瓦涼成了一片。

  兩眼冒著火光的高陽,恨不得縮成一團的房遺愛,臉上寒的能刮下來一層冰花兒的房玄齡……別人她就不用看了,就這三位就足夠讓她自行排演出一幕精彩的話劇了!

  現在這個局面已經不是她能左右的了,輕歎了口氣,跟著眾人一起向皇帝行大禮,然後就縮回角落裡當壁花。實在不能怪她見死不救,房遺愛這傢伙真的是太欠教訓了!他跟公主槓上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會連累家裡上下嗎?永寧內心的小人再次出現,不停地拽著滿頭的黑線捶地:那傢伙肯定是在逞英雄,要是出了事一定會高喊什麼「好漢做事好漢當」、「要頭一顆,要命一條」……

  永寧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幾年來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兒了,就房遺愛這種人,腦子裡一根筋,認死理兒的程度已經到了撞翻了南牆都不會回頭的地步,讓他行事三思而後行,還不如指望豬會上樹呢!這次被父親大人逮個正著也是好事,狠抽這傢伙一頓,就算抽不改他,好歹也能讓他在下次遇見高陽公主的時候,能記得起來為什麼挨的這頓打,要是知道怕那就更好了……呃,他要是挨打了,會不會把這頓揍記到高陽身上?然後兩人再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鬥得個天翻地覆?!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永寧就忍不住狠狠地甩了甩頭,似乎想要把這想法帶給她的驚嚇甩出去,她突然覺得應該向父親大人提個建議,把房遺愛攆出長安才好。這對冤家再怎麼能鬧騰,只要見不著面不也沒轍?等再過個幾年,兩個人年紀大些了,想來是會好些的……當然,要是今天這事能刺激的父親大人趕快給房遺愛訂門親事,絕了他做皇帝女婿的可能,那就再好不過了。

  永寧正在那裡翻來覆去的思前想後,沒提防突然被人拽著胳膊拉了起來,她還沒看清拉她的人是誰呢,就被拖前了兩步跪在了地上。「低下頭,別亂動!」當房遺直的聲音小聲的在耳邊響起,她才知道拽她的人是自家大哥。

  雖然低著頭,可是她畢竟幼小,前面又有人擋著,於是還是能夠用眼角掃視出來當下的情況。她跟房遺直跪在第二排,他們前面跪著的是房玄齡和房遺愛,雖然她反應過來的有些慢,可是房玄齡最後說的兩句話,還是讓她明白過來:他們這一家四口跪在這裡,是在請罪呢!於是心裡對房遺愛的惱怒更甚。

  皇帝怪罪不怪罪那是皇帝的事,但是這罪該請還是要請的,這是態度問題!房玄齡一生謹慎,在這些事情上是從不肯落人把柄的。他剛才那番請罪的話,雖然永寧沒聽全,可是卻是句句都撓在李世民的心上,一時間竟覺得天下忠臣莫有過房玄齡之人!

  李世民這心裡一得意,行動上就帶了出來,大笑著親自上前攙起了房玄齡,說道:「愛卿太多慮了,不過是孩子間的爭執,哪裡就用得著請什麼罪呀?再說了,你家這二郎,我倒是挺喜歡的,直率坦蕩,是好個好孩子!」

  得!房遺愛跟公主鬥氣,反倒鬥出了個「直率坦蕩」的評價!

  房家三個腦子清醒的人,看著一臉洋洋得意、挑釁似的看著高陽公主的房家二郎,一個個恨不得現在手裡有根鞭子,立馬把這混帳東西抽個生活不能自理!這丫的太氣人!

  連一向以溫和著稱的大唐宰相房玄齡大人都淡定不下來了,後槽牙咬的嘎吱直響,手指也隱約可見的在衣袖裡摩挲著,想來今天這頓打,房遺愛是一定躲不過去了。

  等永寧再次被房遺直拉著坐下,才發現單間裡已經大變了模樣,空間似乎大了許多,她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應該是把兩個單間中間的隔板拆下後合成了一大間。

  李世民坐在正中的主位上,條案兩邊陪坐的是晉王和晉陽公主、高陽公主,永寧與兩位兄長陪著父親坐在右手的第一席,旁邊那一席應該是程咬金一家三口——程子貞正坐在一個穿著綠袍的精壯老漢和一個壯實的小胖墩中間,隔了好幾個人的距離跟房遺愛對眼神兒……

  永寧對自家二哥是徹底沒脾氣了他一邊「挑逗」高陽公主,一邊跟程咬金家閨女眉來眼去,他是嫌自己死的不夠快嗎?他難道都沒看見旁邊程家小美人旁邊的老漢那臉色兒已經快趕上他那綠袍子了嗎?

  想到這兒,永寧忍不住側傾過身去,隔著房遺直使勁掐了房遺愛一把,然後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尖叫聲給堵在了嗓子眼兒裡。仗著身材矮小,她悄悄的起身,拉了拉房遺直,跟他換了個位置,挨著房遺愛坐了下來,然後動作迅速的把小手停放在房遺愛腰間的嫩肉上,小聲的威脅道:「你要是再不老實,我還得掐你!」

  房遺愛連忙點頭,妹妹的話是要聽的——這句行為準則完全體現了永寧這兩年對房遺愛的調教結果,雖然離得遠了就會失控,但是近距離下還是很有制約力的。

  看著房遺愛這會兒已經安分下來了,永寧才有了心情開始跟他小聲的打聽各桌坐的都是什麼人。她很容易的從房遺愛介紹時的態度裡瞭解到,那些人和他們背後的家族跟房遺愛或者說是跟房家的關係,有親密的,也有對立的。

  今天跟著李世民過來的大臣,只有房家的大家長房玄齡和盧國公程咬金——這位是半道上碰上的,於是房家的壞小子房遺愛和程家的小胖墩程懷弼神色都有些萎靡,永寧甚至能從對面坐著的那些少男、少女眼中看出幸災樂禍的意味。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李世民在問完了在坐的都是誰家孩子後,突然興致大發一連聲的宣了好幾個在坐孩子的家長過來侍駕。於是神色萎靡的人終於不止兩個了,而僅有的兩個漏網之魚,雖沒被請家長,那神色也沒好看到哪裡去,家長不得帝寵,他們兩位在小團體中的地位也是得不到提高的。

  永寧撫額暗歎,都已經鬧騰一下午了,難道還要再接著鬧騰一晚上不成?她可不可以申請提前回家呀?她想她家娘親大人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一章 矛盾

  皇帝陛下今天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走親民路線。筵席間,一會兒把這家的公子叫過來親切的問幾句話,一會兒把那家的公子叫過來狠狠地表揚幾句,一群快成敗家仔兒的紈絝子弟在他嘴裡那個個都成了有用之才。

  永寧看著被李世民的贊語給刺激的擠眉弄眼、滿臉通紅的房遺愛,忍不住又狠狠地掐了他一把,警告他說:「你給我注意點,你那臉上都是什麼表情?要是讓爹爹看到,小心晚上回家跟你算帳的時候罪加一等!」

  「小妹,這,這可不能怪我,」房遺愛憋著笑,咬著舌頭小聲說道:「你是不認識這群傢伙,你要是認識,然後再聽聽皇上的話,你也憋不住!」說著,他一連聲的悶笑再也忍不住,低頭聳肩,身體抖的很有節奏。

  永寧其實挺能理解房遺愛的感受,畢竟就她這個陌生人聽了李世民的那些話,都替被他稱讚的人臉紅,更別提跟這些人大有交情的房遺愛了。就連邊上坐的筆直的房遺直神情都有些尷尬,顯然對於現在這個場面很有些不適應。

  倒是房玄齡居然在李世民偶爾瞟過來個眼神的時候,還能附和著誇獎幾句,讓永寧與房遺直在心中讚歎不已——這就是道行呀!

  就在依舊剩下了那沒被請家長來的兩個「幸運兒」,還沒被皇帝陛下叫過去表揚的時候,那些被請的家長們陸續趕了過來。於是這兩個少年再次萎靡了。

  房遺愛似乎跟這兩個少年很不對付,對著永寧很是嘲笑了他們二人一番,永寧這才知道這兩位居然都是公主家的兒子,只不過一個是譙國公柴紹的獨子柴令武,,一個是宋國公蕭禹的嫡孫蕭景,都有些來頭,可本人卻不怎麼爭氣。跟房遺愛這群混小子比都算是不爭氣的,那就真的是廢材了。

  這些家長趕到後,坐次席位便要重排,包括原本坐在左邊首席的公主們在內的所有小字輩集體讓座。

  左右兩列各四席除了早到的房玄齡與程咬金,分別坐了瘦精幹巴的小老頭魏征,彪悍陰鶩的大將軍侯君集,輕袍綬帶、滿臉儒雅卻從骨子裡透著傲氣的長孫無忌,最後一撥一起趕過來的卻是跟笑面佛似的英國公李績和一臉書生樣的老將軍李靖。而最後空下來的那一席,皇帝居然點名由房遺直與杜荷、魏伯玉、魏叔玉四個年輕人陪坐在下首,倒是小輩中難得的殊榮。

  然後其他的小輩們也沒按席坐,只在席面最末處打橫坐了兩排,正對著皇帝那一席。前面那一排是三位公主與侯寶珠、長孫婧。程子貞倒是大大方方的跟著哥哥與房遺愛永寧擠坐在第二排,連其他幾家公子打趣似的笑聲都充耳不聞。

  這些小輩湊在一起自然熱鬧,雖然家長坐在上頭不敢大聲,可是小動作卻是不斷。程子貞對永寧很是照顧,不停的挑些好消化的東西給她吃,房遺愛看著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

  坐在他旁邊的程懷弼有些不滿了,用力的捅了捅他的腰眼,朝著前面的席面上呶了呶嘴,示意這小子看看自家老爹的臉色,然後小聲說道:「房老二,你就是喜歡我妹子,也最好是收斂著點,她可是我爹的珍珠寶貝兒,你再這麼看著我妹子笑下去,指不定我爹都敢從上頭蹦下來踹你!」

  其實程懷弼自己心裡頭也不痛快,自家的寶貝妹妹還這麼小就被人惦記了去,換誰心裡能高興?尤其惦記他妹子的又是房遺愛這麼個二百五。要說起房遺愛,做朋友他會很高興,畢竟對脾氣嘛,可是要做妹夫的話,那就要多掂量掂量了。他自己和他的朋友可以不學無術,但他絕對不能容忍自己妹夫是個不學無術的混帳東西!

  於是,房遺愛悲劇了。只不過這位的大腦溝回非常之直線條,所以竟然一直都沒發現自己這個最好的「兄弟」,居然一直在自己追尋愛情的道路上悄無聲息的設置著障礙……

  永寧再次為這個早熟的年代漾起了滿頭的黑線,可是看著程子貞透著粉紅的耳尖,還是忍不住笑著問道:「程姐姐是要做我二嫂了嗎?」

  程子貞這下子從臉到脖子都粉紅成了一片,可是對著童言無忌的永寧又不好發作,只拿著程懷弼做伐子,狠錘了他兩下子,顯然是用足了力的,程懷弼咬著牙叫喚了好幾嗓子。旁邊有那跟著程懷弼、房遺愛關係好的少年,也壓著嗓門開始調笑了起來,羞的程子貞起身就挪到了前排。

  誰知到了前排,城陽公主、蘭陵公主、巴陵公主帶著侯寶珠、長孫婧,也不肯放過程子貞,只拉著她問她與房遺愛之間的事。一時間,這邊倒是熱鬧成了一片。

  永寧笑瞇瞇地看著眼前這熱鬧,心裡卻有些七上八下的,雖然這一對兒現在看是兩小無猜的自己對上眼了,但是事情會這麼順利嗎?她抬頭看了看坐在李世民旁邊的高陽公主,有些拿不準這位到底是真討厭房遺愛?還是喜歡卻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她倒真希望這位公主殿下是真討厭房遺愛呀,可是就衝著高陽那難看的臉色,還有一直盯著房遺愛和程子貞的小眼神兒,她就忍不住想捂臉——好幾次她都看見,如果不是那位正跟大臣們聯絡感情的太宗皇帝按著,這位公主殿下怕是早就跑過來了。

  不過,這程子貞倒是個不錯的人選,娶來當嫂子倒是正合適。永寧心裡一直憋著的那口氣,稍微出來了點。可就在她轉頭間,卻見不遠處坐著的一個少年正滿臉怒氣地瞪著房遺直他們那一席,不覺一愣。

  永寧扯了扯房遺愛的衣袖,指著那個少年悄悄問道:「二哥,那人是誰呀?他幹嘛一直瞪著大哥?」

  房遺愛本來正與朋友談笑,被永寧這一問,扭過頭去也看見了那少年的難看臉色,他臉上的笑容立馬就淡了下來,稍稍抬高了聲音,說道:「長孫湛,瞪著倆眼珠朝我大哥下什麼咒呢?怎麼?不服氣吧?跟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想來是失了你長孫六公子的身份了吧?說起來,你雖然比我大哥小了兩歲,可是好歹比杜家的二公子可大了一年呢,人家現在就上頭坐著,你還跟我們一個行當裡混著,心裡是什麼滋味?說出來讓我們也學習學習,省得將來老大不小的時候,也混成你這德行……」

  永寧沒想到房遺愛也有說話這麼損的時候,不過似乎那長孫湛的人緣確實不怎麼樣,房遺愛這邊一開口,少年們立刻跟風過來損起了長孫湛。與這些人一比,房遺愛說的那番話倒顯得算是厚道的了。

  坐在前排的長孫婧扭過頭來似乎想替兄長說些什麼,可是卻張了幾回嘴都沒能成言,只是又羞又惱的漲紅了臉。三位公主有心開解,可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套路話,也沒起任何作用。

  長孫湛氣量本來就不大,要不然也不會一直看著房遺直他們四人在那裡生悶氣了,這會兒被少年們拿話一激,越發的惱恨了起來,居然忘了眼下是在御前,竟然猛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來。他站起來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他身上,這其中就包括他的父親長孫無忌和我們偉大的皇帝陛下。

  長孫湛的臉色一瞬間從紅到白再到青,竟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6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二章 護短

  坐在左手首席的長孫無忌緩緩的放下了手裡的酒杯,發了一聲輕響,長孫湛卻不由得渾身哆嗦了一下。

  「六郎,你可知君前失儀,是什麼樣的罪過?!」長孫無忌的聲音很和緩,可是語氣中帶著的寒意,卻是誰都聽得出來的。

  「不是的,父親,」長孫婧見哥哥嚇得嘴唇都發青了,連忙站起來替他說話:「六哥和幾家公子要鬥詩呢,一時激動才失了禮數,還請陛下和爹爹萬勿怪責!」說著,她趕緊離席跪在了廳中央,一副請罪的模樣,而長孫湛也似乎清醒了點,連忙跟過去跪在了妹妹身邊。

  在坐的少年們,尤其是剛才損長孫湛損的起勁兒的這撥兒,一個個面紅耳赤,心裡不停的咒罵起這對奸詐的兄妹——就他們這半瓶子晃蕩的本事,哪裡會做什麼詩?好容易今天皇上沒提什麼考教學問在的事,他們正心裡得意呢,這兩個奸人就說出了什麼做詩的話,這不是把他們往死路上推嗎?!

  永寧倒是挺佩服長孫婧的急智與大膽的,敢當著公主的面欺君,她就這麼有把握公主們不會當場揭穿她嗎?嗯,算了,誰讓人家的「姓」好呢,想來就衝著「長孫」兩個字,公主們也得避諱三分。只不過她居然把這罪過牽扯到做學問上,就如今的風氣和李世民的脾氣來看,想必這樣一來,皇帝陛下是必定不會再追究什麼「君前失儀」的罪名的,說不得反倒會考教他們的學問……永寧扭頭看了看房遺愛和他身邊的這群損友,一個弄不好,這些人這回都得成了長孫湛表現自己的踏腳石了吧?

  長孫婧,十歲左右的少女,已經這樣的有謀算嗎?

  永寧不介意長孫婧為救自己哥哥說瞎話欺君,但是要拿房遺愛當踏腳石,那就得先問問她答應不答應了。姑娘她別的毛病沒有,就一條「護短」那是公認的,平時她怎麼調教房遺愛都沒問題,可是別人要欺負他,那就不行!

  果然,聽了長孫婧的話,長孫無忌的臉色緩和了下來,李世民更是連聲笑著說道:「好好好!我正說今日的宴席少了助興的,你們這詩鬥的好!就這樣,今日誰得了這詩魁,朕有重賞!

  李世民的話一出口,在場的人半數以上臉色都難看了起來,尤其是被長孫婧劃拉進賭詩圈子的那幾位少年和他們的家長。

  家長們也知道自己孩子的水平,哪裡能做出什麼詩來?平時裡去國子監讀書也不過是混日子,他們這些當家長的早就放棄了讓自家孩子學富五車的想法,只要這些混帳玩意兒能少闖些禍出來就算萬幸了,可是自家事自家知是一回事,要是捅到了皇帝跟前,給皇帝留下了一個自家孩子是草包的印象,那豈不是毀了孩子的前程?

  一時之間,長孫無忌不得不苦笑著面對眾多恚怒的目光。

  永寧趕在少年們的抱怨出口前,歡快的裝著可愛衝到了自家父親大人身邊,拉著靠山爹爹的衣袖,向李世民問道:「陛下,有什麼重賞?」

  永寧的行為也有些失禮,但是一個才六七歲的小女娃,誰也不好意思責怪,就連房玄齡都只是輕拍了她的後腦勺一下,而沒有多說什麼。

  「怎麼?你這小丫頭也想來搶綵頭?」李世民對小女孩兒一向有耐心,笑瞇瞇地看著永寧。

  「不行嗎?」永寧瞪大了眼睛裝可愛。

  「呵呵,好,算你一個!嗯,至於這綵頭嗎……你倒是和朕說說,你想要什麼嗎?」李世民倒有些好奇,想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喜歡什麼,唉,皇帝也難當呀,他家那寶貝閨女兕子是越來越不好哄了……

  永寧扭頭看了看自家父親大人,滿臉為難地說:「嗯,陛下,可以等我拿了詩魁再說嗎?」

  「喔?你就這麼有把握能得魁首?」李世民挑了挑眉,兩隻眼睛寫滿了「不信」倆大字。

  「試試不就知道了?!」永寧把頭抬的高高的,滿臉的自信。

  「好!那朕就拭目以待了!」李世民點了點頭,心裡對永寧的的這份自信,又多喜歡了幾分。

  永寧衝著父親大人討好似的笑了笑,然後又跑回了房遺愛身邊,拿起房遺愛的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桌子,也不管房遺愛疼的唉唉真叫,一臉嚴肅地說道:「今天的詩魁我當定了,誰都不許我跟搶!」

  房遺愛本來正疼的甩手呢,聽了妹妹的話,先是一愣,旋即無聲的大笑了起來,然後再次用力的拍了下桌子,高聲說道:「我說哥兒幾個聽見我妹妹的話了沒?是兄弟的,今兒就不許跟我妹妹搶詩魁!」

  李績家的孫子李敬業平時最為機靈,一聽房遺愛的話,立馬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了,也跟著拍著桌子說道:「瞧二郎這話說的,你妹妹那不就是我們大家的妹妹嗎?我們都這麼大的人了,哪裡好意思跟咱妹妹爭詩魁?放心,為了兄弟,為了咱妹妹,今天我李敬業就不戰而敗一回,這詩魁,兄弟我就不爭了……」

  一群紈絝這會兒哪還有不明白的呀,你一言、我一語,慷慨豪邁的表示,自己再無能,也不能跟一個六歲的小女娃比做學問,這種贏了也丟人的事,還是讓那些沒臉沒皮的人去幹吧……

  滿屋子的人自打房遺愛來了那一下後,都靜了下來,因此倒把永寧的話都聽了個清楚,再有後來一群少年認妹妹的表白,席上的幾位大臣,包括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露出了略帶輕鬆的笑容。

  長孫無忌雖然盼著兒子出頭,可是也沒急切到為了一個兒子去得罪這麼多同僚重臣的地步。今天這詩會黃了是最好,要是真讓長孫湛壓了這些公子少爺一頭,那在坐的人他就算是得罪完了。

  而原本對自己學問還有點小自信的長孫湛、柴令武和蕭景,卻被氣得嘴唇都哆嗦了。這麼些年來,他們等著這個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有多難,為了這花多少心思,其中吃的苦真的是只有他們自己明白。結果這機會好容易掉到眼前了,卻又眼看著就要被一個小丫頭給攪黃了,心裡的嫉恨竟愈發高漲。三人互望了一眼,決定就算被人嘲笑,也絕對不放棄這次的機會!

  他們壓根就沒把永寧放在眼裡,覺得這就是個攪局的。下定決心後,更覺得沒那群混帳小子攪和,他們反而更易發揮。於是在眾小輩鄙視的目光下,非常勇敢的站到了李世民面前,請皇帝陛下賜詩題。

  平時總是板著一張臉的魏征,這會兒突然笑瞇瞇地衝著李世民,拱了拱手說道:「陛下,臣等來的路上,外面在下雪,這會兒外面怕是都已經素白一片了,不如就讓他們以雪為題,可好?」

  李世民點了點頭,他這會兒也看出來了,正暗悔剛才考慮不周呢,那點詩興已經散了一多半了,本來還想著逗逗房玄齡家這個有趣的小女兒就算了,沒想到長孫湛三個人倒冒了出來,不免心中不喜。

  長孫無忌也在心中暗暗歎氣。長孫湛是他的嫡子,排行又小,哪裡能不疼愛,只是這個兒子心胸卻是小了些,眼界也不夠開闊,所以時常有行差踏錯之舉,不免讓他這個做父親的時時壓制,原想著多調教幾年,待他年長些、懂事些,再為他謀個前程,結果沒想到反讓長孫湛越發的不堪了起來。今日之事,可如何了結呢?

  長孫無忌跟李世民大半輩子的交情,自然看得出來李世民心裡對自己兒子有了意見了,更別提這邊還虎視眈眈的坐了好幾位天子近臣……長孫無忌的目光挪到了永寧身上,現在叫長孫湛下來已經來不及了,他也只盼著永寧真能寫出首稍微像樣點的詩來,就算讓兒子被一個小女娃比下去叫人笑話,也好過為了這些許小事替家裡樹敵呀!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三章 詩情

  永寧也在心裡暗罵長孫湛三人,順著台階下去就算了,居然還有臉站了出來,真是給臉不要臉!只是他們這一不要臉不打緊,她倒是從哪裡變出首能壓的住場面的寫雪的詩來呢?

  才情那種東西是天生的,她上輩子只學過白話文,如今能認繁體字已經算不錯了,可是要說到做詩——算了,她還是剽竊吧!反正對於穿越眾來說,搞原創的才是傻蛋!

  於是,永寧開始努力的翻騰著自己的記憶,看看哪首寫雪的詩可以在現在這個時候被她拿來用用。做巫師就是這點好,記憶是可以隨時檢閱的,而她大學時身為歸國華僑卻念了歷史系,可沒少被導師逼著背那些唐詩、宋詞什麼的,說是要培養氣質,現在要找一首應該不難……

  這時已經有侍從清理了四張几案出來,擺上了筆墨紙硯。永寧笑嘻嘻地拒絕了房遺愛為她磨墨的好意,自己半趴在那裡磨了起來。因為這個位置離著李世民並不算遠,於是她一邊磨,一邊聊天似的問道:「陛下,今天既然要選詩魁,那都有誰做評審呀?」

  「這自然是要在坐諸位愛卿與朕一同審評嘍!」李世民捋著鬍子,朝在座的幾位家長點頭示意,而家長們也都非常客氣的拱手揖禮,連聲的說著「不敢、不敢」,可是那臉上卻都露出帶著小得意的笑容。

  「噢,是這樣呀……」永寧放下已經磨的差不多的磨條,拿起筆一邊蘸墨,一邊帶著調皮的笑容對著那些家長一個一個的看了過去,在落筆的同時,說道:「各位叔叔、伯伯,我可是很愛哭、也很會哭的喲!」

  席間一靜,所有人都被永寧帶著威脅的語氣說的一愣,然後才恍過神來——這丫頭那意思是,如果不選她當詩魁就要大哭一場!

  一屋子的人集體大笑了起來,當然這中間並不包括長孫湛三人。這三位只覺得手裡的筆有千斤重,這會兒別說讓他們一展詩才了,滿腦子裡除了漿糊那是什麼都不剩了,欲哭無淚呀!

  房玄齡的笑容裡卻帶了些不明的意味,對於永寧此刻的作為,他迷惑了。眼前這個洞察人心、進退自如的丫頭真是自己那個年方六歲的女兒嗎?雖然平時教女兒讀書寫字時,也對女兒早慧有了心理準備,可是從今天的事看來,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女兒,她居然能憑藉著年紀小的優勢把來自各方的壓力與矛盾都化解於無形……

  唉,房玄齡忍不住長歎了口氣,看了看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房遺直,又看了看正笑的沒心沒肺的房遺愛,再想想家裡那個一天到晚惦記著上房揭瓦的小兒子,心裡悄悄的抱怨上天:為什麼這麼通透明事的孩子要是個女兒呢?如果是個兒子……

  長孫無忌此時也悄悄的鬆了口氣。雖說他很生長孫湛的氣,可是也不願意自己兒子真的落個壞名聲。這一場比詩,局勢所定,長孫湛三人是毫無勝算的,就是他們的詩寫的天下無雙,可跟一個六歲的小女娃放在一起比,那也就成笑話了。這會兒永寧那句暗示著不得詩魁就要哭的話一出來,才是真的給了個大台階呀!

  趁著眾人都站在已經開始動筆的永寧身邊,準備先睹為快的機會,長孫無忌走到了長孫湛的身邊,低聲厲喝道:「你怎麼還有臉坐在這裡?還嫌丟臉丟的不夠嗎?!快退下去!」說完,一揮衣袖也站過去看永寧寫的詩去了。

  長孫湛至此是徹底的絕望了,心灰意冷地拋下筆,頹敗的逕自推門出去了。而柴令武和蕭景一向以長孫湛馬首是瞻,見他走了,便也灰溜溜地跟著去了。席上雖有人注意到,但都是輕揚嘴角,誰都不曾理會這三個人。

  永寧將寫詩的架式端的很足,搖頭晃腦一字一斟酌,完全把剽竊當成了原創來做秀。可是一道七言絕句,統共也就四句二十八個字,不過一盞茶的工夫,詩就寫成了。

  魏征當仁不讓的將永寧墨跡未乾的大作拿了起來,抬高聲音念道:「五丁仗劍決雲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戰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

  「好!」魏征一念完,以李世民便忍不住頭一個站出來叫好了。本來他只是想逗逗小姑娘玩,順便緩和一下氣氛,可是當這首詩一出來,他的眼睛就亮了,怪不得人家小姑娘那麼大口氣,原來是真有才呀!想到這兒,他不免埋怨似的看了房玄齡一眼。

  年初的時候晉陽公主要課蒙入學,選伴讀的時候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心愛宰相家的千金。房家的女兒據說年齡相當,家教想來也定是不錯的,多麼合適的人選呀!可誰知他才一開口,就被房玄齡給推辭了,說是幼女寵愛無度,才情鄙陋,天資駑鈍,不足侍君……

  現在看來,那就是一整篇的瞎話呀!

  李世民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想要給房玄齡施恩,怎麼就這麼難呢?!當初,他剛露出點想嫁給他大兒子一個公主的意思,沒過兩天房玄齡就聯合當時病情危殆的杜如晦一起上了個折子,說是兩家要結親。得,就衝著杜如晦當時的病情,他也不能攔著這門親事呀!

  那時他雖心裡彆扭,但還算想得開,反正房家又不是只有一個兒子,他們家老二也不錯,次子不能襲爵,嫁個公主過去,也算是補償,正好!可是他家這二郎居然整天跟著程家的丫頭黏黏糊糊的,還弄得整個長安城是人盡皆知……只可憐了自家的小高陽喲!

  如今再加上這個據說才情鄙陋、天資駑鈍,可實際上卻能寫出一手好詩的閨女,李世民覺得自己被疏遠了,這明擺著就是自家宰相大人不願意跟自己親近的表現嘛!他的情緒指數直接破表,朝著負數狂奔而去。

  於是一眾本來就是跟皇帝的情緒在起哄的老臣都悄悄的先後安靜下來了,而那些激動的少年們看著家長不吭聲了,自然也不敢吭聲,於是,宴席間再次安靜了下來。

  李世民一臉哀怨地看著房玄齡,問道:「房愛卿呀,上次你跟朕提起的『寵愛無度、才情鄙陋、天資駑鈍、不足侍君』的幼女,就是眼前的這個吧?……」

  房玄齡表情很無奈,當初那種情形下說的那番話,擱誰都知道是客氣話,這皇帝怎麼今天倒翻起舊帳來了?可是皇帝既然提起了,他也只能接著呀,於是,房大宰相一臉「慚愧」地低頭認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6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四章 請旨

  皇帝陛下一看自家宰相這表情,恍惚中就想起這些年常常「欺負」宰相的事了,心中一軟,臉上不覺又掛上了笑容,招手將永寧叫到了跟前。

  「丫頭,今天雖然你是勝之不武,」李世民四下裡看看,忍笑不住地的伸手點了點遠處正笑成一團的少年們,說道:「但看在這首詩的份上,這詩魁還算是你的。你且說說,想要什麼綵頭?」

  永寧心裡一直在權衡,自己到底要不要這個時候提出那個要求呢?她扭頭看向房玄齡,她家父親大人正眉頭輕皺地看著她,顯然怕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那她現在心中所想,算不算過分呢?

  李世民並不知道永寧在琢磨什麼,只見她看著房玄齡不說話,還以為是怕提了要求被父親責怪,於是很和藹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說道:「不用看你父親,現不要怕他,今天是朕答應要給你的賞賜,你父親也管不著的!」說完,皇帝陛下看著房玄齡大笑了起來。

  李世民的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房玄齡還能說什麼?只好陪著笑,目光若有似無地瞟了永寧那麼一小下。

  永寧低下頭悄悄的撇了撇嘴,父親大人還真是看得起她,就那麼個小眼神兒,他還真不怕她會會錯意。定了定心神,她抬起頭,從李世民身邊退開兩步,跪在地上,說道:「臣女別無所求,只請陛下恩准臣女於乾元觀出家入道!」

  永寧會執著於乾元觀的理由非常簡單,那裡不僅有傳說中的高人袁天罡,還是御旨欽封的皇家道觀,如果可以在這樣的地方做道觀,先不說含金量問題,最起碼安全性是足夠的,又不會與政治中心脫節,絕對是一塊理想中的風水寶地。

  所有人都被永寧的請求嚇了一跳,甚至有好幾位不小心摔了酒杯。在李世民呆愣著忘了做反應的時候,房遺愛已經衝了過來,抓著永寧的肩膀高聲問道:「小妹,你說什麼呢?我不是告訴你了,下午在街上碰見的那個道士就是個拐子,不能信的,你怎麼還惦記著這事呀?!」

  房遺直一邊在心裡暗罵著惹出這事來的袁天罡,一邊也離席跪到了永寧的身邊,順手把房遺愛也扯著跪了下來,然後才對李世民說道:「請陛下見諒,舍妹這是在說胡話呢,信不得的……」

  房玄齡黑著一張臉,看著跪在那裡的自家三個孩子,胸中一陣惡氣翻滾,又想起房遺愛話裡提到的什麼道士、拐子的,不由得厲聲問道:「孽障,今日帶著永寧出來怎麼不好好看護,還有什麼道士、什麼拐子的,倒讓她盡說起了胡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在坐的諸人已經反應過來了,只是礙著房玄齡的面子,不好大聲議論,一個個交頭結耳的交換著意味不明的眼神。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示意眾人收聲,然後問永寧:「你這丫頭小小年紀,怎麼會想著要出家做道姑呢?道姑哪裡是那麼好做的,清規戒律森嚴,整日裡見不到一點熱鬧繁華,可不是你這樣的千金小姐該過的日子……」

  永寧推開房遺直拉扯她衣擺的手,然後清楚明白地說道:「清規戒律森嚴,那就守著好了,女兒家的閨條教律也不見得比那些東西輕鬆到哪裡,至於熱鬧繁華,我素來不喜,能避開我求之不得……別的千金小姐是什麼樣子我不知道,可是我卻是羨慕道觀裡的清靜自在的,因此今日才會求陛下恩准!」

  李世民被永寧的話說的不知道該做何表情,無奈地看向房玄齡,說道:「愛卿,這……」那意思是,這問題還是讓這位當親爹的自己來解決吧!

  「永寧,不許胡鬧,快退下去!」房玄齡擺出做父親的威嚴,死皺著眉頭喝斥永寧,然後向房遺直問道:「你且與我說來,下午是在哪裡碰到的拐子?可有報官查辦?」宰相大人是真的怒了,居然敢拐帶他家閨女,他要是不公報私仇一回,別人怕是都當他這當朝宰相是吃素的了吧?!

  旁邊坐著的幾位家長一個個捋鬚點頭,都認為該將那拐子緝拿歸案,嚴加懲辦,要不自家孩子天天在街上瞎躥的也太不安全了。

  房遺直哭喪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道:「下午……下午我們……碰著的人,是……是……火山令袁天罡袁仙師……」

  一下子,所有人都不吭聲了。袁天罡的大名誰不知道呀?在座的眾人,從皇帝到大臣,誰沒被這位批到命?誰沒被批得准的要死?這一聽說讓房家小閨女出家當道姑的是袁天罡,除了房家爺兒仨,基本上看永寧的眼神,都是看道門中人的眼神了——既然袁天師說讓她出家,那她當定了道姑了!

  李世民看著房玄齡愈發難看的臉色,相當的同情自家心愛的宰相大人,雖然他本人也對袁天罡的話是深信不疑的,但是讓他這會兒就捅自家愛卿一刀,他還真做不出來,於是乎,本來想立刻准了永寧所請的話,在舌頭尖轉了兩圈後,就變樣了:「嗯,你這丫頭到底年幼,哪裡就真能明白什麼出家不出家的道理?等你年紀漸長,想來就不會做此想了,到時候來求的,怕就是才夫俊婿了!哈哈哈……」

  永寧自然也看到了自家父親大人和兩個哥哥難看的臉色,可是都已經到了這份上了,絕對沒有半途而棄的道理,名正言順進皇家道觀的機會可不是好找的,她暗自咬咬牙,頂著重重壓力,說道:「說什麼才夫俊婿,不過是名僵利索癡頑人罷了,人都道『人生莫做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我才不要自己的一生過得那麼可悲,與其把命運交由別人操縱,我寧可出家渡道,清靜自守,好歹還能落得個乾淨!」

  永寧的話說的乾脆利落,讓人一時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房玄齡父子的臉色更加的難看,如果不是上上下下都有人盯著,房遺直都想狠狠的揍她一頓了!平時還說她懂事聽話,可是猛的弄出點事故來,威力一點不比房家二郎差,甚至可以說是猶有過之!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五章 散席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永寧說的話雖不像是六歲孩子能說出來的,可是她那身量跪在那裡,誰能把她當大人看?便是有大道理,也是說不出口的。

  魏征見氣氛尷尬,不由笑著對房玄齡說道:「房兄,我怎麼聽著侄女這話,倒像是在怕嫁了人會被人欺負,怎麼?難道房兄在為侄女議親,而且人選還有些不堪不成?」

  「魏兄不要妄猜,哪有此事!」房玄齡估計也是今天被氣的多了,這會兒反而沒有那麼不淡定,只是冷著臉說道:「如今她年紀尚幼,尚看不出將來秉性如何,哪裡就敢隨便議親……哼!只今日看來,也是個不省心的!要出家,也隨她,免得日後……哼!」

  李世民也有些好奇了,看了看底下依舊一臉平靜的永寧,問道:「你要做道姑,總要說出個實實在在的理由吧?不然的話,便是朕,也不好隨意下旨要當朝宰相之女、名門千金入道修行啊!」

  好吧,永寧這會兒得承認,她後悔了!說理由,能說的剛才都說了,難道這會兒還要讓她編個實話出來,綜述一下若干年後房家的慘狀?她要真敢這麼做了,估計也能進乾元觀——被當妖孽關進去鎮壓!於是,她很嚴肅的板著小臉兒,說道:「不能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李世民有點不樂意了:「朕可是天子,朕讓你說,自然說得!」

  永寧還是很堅定的搖頭,一副打死也不說的樣子。

  於是,李世民敗退了。一個六歲的小女娃,他能用上副供的手段嗎?要是用上了手段,最後套出了一個幼稚如「買糖豆」之類的答案,他還不得鬱悶到吐血呀?!

  「如今你年紀尚小,說什麼出家入道,也只是頑話,這樣吧……」李世民看在自家宰相的面子上,還得幫著哄孩子:「等你年紀大些,若是還一心向道,朕便准你渡道修行,可好?!」說完,李世民洋洋得意地看了一眼房玄齡,對自己的說辭很是滿意。

  房玄齡卻是搖頭苦笑,瞪了房遺直兄弟一眼,喝道:「孽障,還不帶著這丫頭下去!」

  房家兩兄弟這會兒很齊心,連扯帶抱,連話都沒再讓永寧說一句,便把人給帶到角落裡去教育了。

  永寧也並沒有掙扎,能得了李世民最後那句話,她今天就沒白折騰這一場,就算是回家後被罰跪祠堂,她也認了!說實話,她原先也沒準備如今這點兒年紀就去乾元觀的說,她家還有個名叫房遺愛的定時炸彈呢,不把這炸彈的引信拆了,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放心的。兩個哥哥教訓她的話,左耳進右耳出,她的目光一直悄悄的停在程子貞身上——回家得跟娘親大人提提,這姑娘真是絕佳的嫂子人選呀!

  宴席上的氣氛被永寧攪和的異常慘淡,李世民也沒了繼續下去的慾望,他拉著心愛的小閨女兕子站了起來,看了看遠處的那群紈絝少年,對在坐的家長們說道:「這些孩子再這麼放縱下去,怕是想成材就難了,國子監那地方,他們去了,想來也就是混日子罷了,你們且去想個章程,還是讓他們一起到弘文館,與諸皇子、公主一起就讀,怕是還能學些東西……」

  弘文館建在門下省,來往的都是父輩高官,想來這些小輩也不敢太放肆,沒見他的皇子們到了那兒都老老實實的嗎?李世民覺得自己很有想法,是個很為臣子著想的仁君!

  可這些家長們聽了都有點傻眼,自家這些倒霉孩子自己混帳也就算了,要是進了弘文館,把皇子帶壞了,或是一時不慎捲進什麼事情裡,那可是帶累家族的大事喲!可是這是皇帝的一片「好心」,他們也不敢當面拒絕,只是互相對了個眼色——嗯,這事一定得讓它黃了!

  皇帝帶頭一退席,自然不會有人還留下,家長們心裡都窩著股火,只等著回家好好出出氣。

  恭送皇帝和公主、皇子上車起行後,在場的家長各自拎了自家孩兒,互相告辭。人人都打房玄齡身邊過了一遭,都一個舉動——看看他背後的仨孩子,然後萬分同情狀拍拍他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一般……

  房玄齡本來已經壓下去了幾分的火氣騰地又冒了上來,一揮衣袖,看都沒看那兄妹三人一眼,就這麼上了車自顧自的走了。

  房遺直嚇得直冒冷汗,指著房遺愛和永寧,想了半天也不知該說他們什麼好,只長歎了一聲,然後帶著他們上了家裡另派來接他們的車。

  「三兒,走慢點,越慢越好!」房遺愛一上車,就交待車伕。他知道,今天被他爹逮到他在大街上跟高陽公主動手的事,回家絕對沒有善了,跪祠堂、挨家法怕都是輕的,就他爹那脾氣,把他逐出家門都是有可能的。

  這會兒知道害怕的房遺愛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家大哥和小妹,只盼著這倆聰明人能給他出點什麼好主意,讓他先過了這一關再說。

  「現在知道怕了?早幹什麼去了?」永寧看都沒看房遺愛一眼,她護短,也只是看不慣別人欺負他,但是她自己下手的時候,可一點也不會放水!

  「啪——」永寧話音還沒落地,頭上就挨了房遺直一下:「你還敢說你二哥?你以為你今天能得著好去?且看著回家後,父親大人怎麼罰你!」

  「怎麼罰我?」永寧滿臉的不在乎:「頂多罰我跪跪祠堂罷了,難道還能把我攆出家去?要是真攆了我出去,倒也好了,我直接就上乾元觀去!」

  「你——」房遺直抬起手想再對著永寧來一下,可是看著妹妹倔強的小臉兒,這巴掌就怎麼都下不去了。

  「小妹呀,」房遺愛暫時性的忘了自己的麻煩,蹭到了永寧身邊,問道:「跟二哥說說,你怎麼就想著要當道姑呢?當道姑有什麼好玩的?怎麼那老道一句話,就把你勾了過去?」

  房遺直聽了房遺愛的話,手緩緩的放了下來,他對此也是萬分不解——自家小妹平時又沒接觸過修道之人,怎麼會對這個感興趣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1:0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六章 醒悟

  永寧黑黝黝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房遺愛,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冷冽:「二哥,真的想知道?」

  「這是自然!」房遺愛滿眼的好奇:「咱們家可就屬你乖巧聽話了,從小到大就沒見父親大人訓斥過你,可今天你怎麼就這麼沒分寸……」

  「原來二哥還知道什麼叫分寸!」永寧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房遺愛的話:「二哥既然知道什麼叫分寸,怎麼就敢對高陽公主揮鞭子?!」

  「什麼?!」房遺直一臉的震驚,一把將房遺愛從永寧身邊拉了過來,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可是今天下午?可是被皇上和父親大人親眼所見?……」

  房遺愛也一臉的驚訝與尷尬,他沒想到當日的事居然被永寧給揭了出來。他偷眼覷向房遺直,對這個大哥雖然平時常常看不慣,但是還是有些怕的,聲音不由的小了下來:「不是今天……都已經好些日子了……這事早就過去了,小妹怎麼又提起了?」

  「過去?」永寧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回家之前先給房遺愛一個深刻的教訓的,所以說起話來格外的不客氣:「你怎麼知道過去了?沒人提起就是過去了嗎?你怎麼知道不是別人放在了心上,只等著應景兒的時候拋出來,治房家一個『大不敬』的罪名?今天路過買賣奴隸的檯子的時候,你拉著我不許我看,說是怕嚇著我,其實我倒覺得我該好好看看,指不定哪天在那檯子上被人當物件買賣的人就換成是我了……」說著,她的眼淚一串串的掉了下來,扭過頭去,不肯再看房遺愛。

  「小妹,你胡說什麼!」房遺直急聲低呼,卻也心疼妹妹今日受了驚嚇,把永寧抱在懷裡,一邊幫她拭淚,一邊輕拍著她的背安慰。

  「我……我哪有胡說?」永寧哽咽著繼續說道:「爹爹做了幾年的宰相,不知樹敵多少,那些人一個個烏雞白眼的等著抓咱們家的錯處,可二哥倒好,不上進也就罷了,反倒上趕著給人家送把柄過去,今日雖不知他與高陽公主是什麼樣的情形被皇上和爹爹撞上的,顯然也不會有什麼好事,指不定明日就有御史上折子參爹爹了,若是以前他對高陽公主的種種不敬之處被人翻騰了出來,爹爹在朝中可怎麼自處?就算是皇上此時不計較,難道還真會不放在心上?誰家父親知道自己女兒被別人欺負了會真的不上心?將來不定要應在哪一日、哪一事上……」

  房遺直的臉色本就難看,聽了永寧的話,愈發的難看,氣恨的看著臉色慘白的房遺愛,暗惱這個莽撞兄弟居然連小他四歲的妹妹都不如。

  房遺愛是真的被嚇住了,張口結舌了半天,才蹦了句話出來:「這事是我做出來的,自有我擔著……」

  「你擔著?!」永寧從房遺直的身上跳了下來,看著房遺愛有些扭曲的臉,聲音又不由自主的高了起來:「你有什麼資格去擔?房遺愛,你究竟以為你自己是誰?如果你不是當朝宰相家的公子,你有資格站在高陽公主的面前嗎?既是憑借了房家的門庭才有了這樣的資格,那麼你闖出的禍事,也自然是由房家替你擔著!你總是在外頭逞什麼英雄,你覺得回家被爹爹、娘親打一頓,便是有擔當了嗎?我今天明白的告訴你,擔著那些事的還是爹爹,替你賠情的還是娘親……看著爹爹華發漸生,你都不覺得慚愧,不覺得心疼嗎?」

  房遺直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扇到了房遺愛的臉上,他也氣急了。他一直只當自家二弟素性莽撞,很多事都是衝動之下所為,卻並不知道房遺愛是真的不知道輕重,不明白事理。他心裡暗暗後悔,前些年不該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學業上,若是在發現房遺愛被娘親大人溺愛成性之時,便將他帶身邊教導,想來二弟也不會是如今這般模樣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房遺直卻是再忍不住,一時淚湧。

  他也心疼自己的老父親呀!入職雖然不久,可是卻也是知道自己的宰相父親並不如表面看來風光,大權在握便是木秀於林,隔三差五便有攻訐父親的奏折上達天聽,雖幸皇帝信賴,可是這信賴真能一輩子?怕是最後還是會像小妹說的那樣,應了景,往日種種就都成了罪過了!

  房遺愛低著頭,雙手緊緊握成拳,他心裡的確是糊塗的,但是妹妹的話,他卻聽了進去,原來自己的行為是可能會造成極大的惡果的,而這惡果卻不是自己吆喝著說擔起來就能擔起來的。他腦子裡一直閃著永寧說的那句「指不定哪天在那檯子上被人當物件買賣的人就換成是我了」的話,自己也忍不住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如果真有那樣一天,自己輕狂的行為給妹妹、給家人帶來了那樣的傷害,他還有臉活下去嗎?

  「我,錯了!」房遺愛說的很緩慢,卻擲地有聲:「我知道,我錯了!以後我再也,再也不會……小妹,你別怕,二哥改,二哥一定改了這脾氣……二哥雖笨些,但二哥會努力的,你,你別怕……」

  房遺愛的眼淚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原來是自己的行為嚇到了妹妹,嚇得妹妹想要出家求個清淨。他在心裡暗暗發誓,他一定會好好保護妹妹,再不跟以前一樣肆無忌彈的行些輕狂之舉了,他就算不能為房家添彩,但也絕對不會禍害了房家!

  房遺直再次把永寧抱進懷裡,緊緊地摟著她,說道:「大哥也會好好保護你的,小妹什麼都不用怕,以後就乖乖的長大,等你長大了,大哥幫你挑個好夫婿,讓你風風光光的出嫁,然後做你的靠山,必不會讓你的夫家欺負了你去……待會兒回家,要跟爹爹認錯,以後也不要再說什麼出家修行的話了,不然,爹爹、娘親還有哥哥、嫂子都會難過的,知道嗎?」

  永寧低著頭不說話,她的心其實也亂了。她今天出家的要求,再聯繫到方纔的這番話,如果讓家裡的父母親大人知道了,他們怕是會傷心的吧?雖然她挺樂意敲醒房遺愛的榆木腦袋,但是卻一點也不想那兩位老人家難過——她捨不得……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七章 到家

  「大哥,」永寧聲音裡還帶著些哽咽,頭低低的垂了下去:「我,我剛才說的這些話,可不可以,別告訴爹爹和娘親?我怕……怕他們聽了會難過……」

  她小小聲的請求,房遺直忍不住想答應,可是再想想今日發生的事情,和房遺愛難得的態度轉變,又讓他覺得這些話不能瞞著,於是,他輕輕的拍了拍永寧的背,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永寧有些沮喪,但是偷眼看看房遺愛沉思似的表情,不禁又有些慶幸,剛才這些話說的正是時候呀!房遺愛是早產兒,就生在玄武門事變那一天,當時盧夫人被嚇的動了胎氣,生下來後身體極弱,小半年就沒斷過大夫湯藥的,為此房家兩位大家長一向嬌慣房遺愛。

  就算是房玄齡氣起來打的厲害,可是過後心裡大概也後悔,每每的由著盧夫人可著勁兒給房遺愛進補,這些年下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些補藥真的起了作用了,房家二郎是一天比一天強壯,就是光長肌肉不長腦子。這老兩口一向把房遺愛當孩子慣著,這些話他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今日借永寧的口說出來正好。

  小半個時辰的路程很快就結束了,在家門口下車的兄妹三人眼睛都是紅的,讓候在門口的杜氏吃了一驚。

  「父親大人可到家了?」房遺直見妻子一直盯著他的眼睛看,有些不自在地問道:「可有說些什麼?母親大人可休息了?」

  杜氏語氣中帶了點害怕地說道:「父親大人已經回來了,說是讓你和二弟、小妹回來後,就過去大廳……母親大人也在大廳裡等著呢……我看父親好像很生氣……」她說著,看了看房遺愛和永寧,心裡著實好奇,房遺愛惹禍是常事,永寧歲數小惹禍也正常,可是連自家夫君大人都紅了眼眶,這事兒可就不正常了。

  正說話間,奶娘徐氏帶了兩個丫環走了過來,遠遠的看見兄妹三個站在門廊底下,便招呼上了:「唉喲,這外頭下著雪呢,門廊子底下哪裡能站人,大郎、二郎還是趕緊帶著小娘子去見大人吧,小娘子年紀小,可禁不起凍……」奶娘說著便要來拉永寧。

  永寧扭了扭肩,小退了一步,從奶娘的手裡掙脫了出來。奶娘一愣,卻也只當她發小脾氣,並沒有在意,反而更靠近了一步,說道:「小娘子今天出去可是惹大人生氣了?沒關係,去跟大人認個錯……」

  沒等奶娘把話說完,永寧就紅著眼眶、冷著小臉說道:「這事奶娘不用管,你也管不了……大哥,我就不去大廳見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了,我自己去跪祠堂就是,天色也不早了,還請大哥和嫂子去服侍二老先回去歇著吧,就是要教訓我,等明天父親大人下了朝,再到祠堂來,也趕趟兒……」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不免哽咽了起來,拿著袖子蹭了蹭臉上的眼淚,昂著頭便朝祠堂的方向走去,臨去還交待奶娘和丫環們不許跟著。

  站在梁國公府的匾額底下,房遺愛總覺得有些抬不起頭來,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就麻煩大哥、大嫂了,好好勸勸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別再為我生氣,我這次是真的知道錯了……我也先去祠堂跪著去了,等明日父親大人有了閒暇,再來行家法也使得的……別累著了……」最後幾個字他說的聲音更小,只近在耳邊的房遺直聽了個分明。

  看著弟、妹逕自去了,房遺直歎了歎氣,心裡其實有些高興自家二弟終於懂事了,可是再一想到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故,便還是覺得頭疼欲裂。

  「小妹和二弟,就這樣走了,合適嗎?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還在大廳裡等著呢。」杜氏有些驚慌地看向自家夫君,越發的想知道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可是這會兒卻又不好開口問。

  房遺直看了看猶豫著要不要跟過去的奶娘,說道:「不用管他們,讓他們好好跪著反省一下也是好的……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那裡,我去說!」這就是當大哥的命呀!

  正廳中,盧夫人正看著鐵青著臉卻一言不發的房玄齡著急,這位自打回來後,就只交待了聲讓仨孩子回來後就來大廳見他,其他的什麼都沒說。這可把盧夫人唬得不輕,怎麼看都覺得這回出的事不小,只不過她還是想不明白,才六歲的小閨女怎麼也在傳見之列呢?這麼大個丫頭能惹出什麼事來?……

  她正在這裡胡思亂想,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連忙抬頭向屋外看去,卻見進來的只有房遺直兩口子和奶娘帶那兩個丫環,並不見房遺愛和永寧,不由急聲問道:「二郎和永寧呢?」

  「哼——怎麼?這會兒知道怕了,躲在外頭不敢進來了?」房玄齡冷哼了一聲,終於開口了。

  「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房遺直先上前行禮,然後才替弟弟、妹妹解釋:「他們兩個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心中不安,自行跪祠去了……還說,請父親大人萬勿憂心,等明日有了閒暇,再行家法也使得……他們也是怕您累著……」說到最後,他不免陪上了笑臉,父親生氣、母親著急,他也心疼。

  「萬勿憂心?!他們還能想到這個?若是真不想我憂心,哪裡做的出這樣的事來?!」房玄齡氣呼呼的站了起來,抬腿就要往外走。

  房遺直忙跪下攔住了他的去路,懇切地說道:「父親大人,這次二弟是真的知道錯了,他這會兒是真的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其實以前也是怪我這個做大哥的,沒能善加教導,讓他懂事知情,所以才會犯下此等大錯,不過他這會兒是真的明白了,還請父親大人消消氣吧……」

  盧夫人此時更著急了,一把拽住了房玄齡的袖子,高聲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了?二郎和永寧闖了什麼禍?你便是要教訓他們,好歹也要給我個明白吧?」

  「他們闖了什麼禍?哼,你讓大郎說給你聽!」房玄齡氣得一揮袖又坐了回去,只是那臉色卻更加的難看了。

  房遺直看見屋裡的人太雜,揮了揮手,將下人們都清退了出去,屋裡只留下了他們一家四口,這才開口將從下午到晚上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只把盧夫人和杜氏驚得目瞪口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1:04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八章 祠堂(上)

  「這些話,真是你妹妹說的?」房玄齡聽完房遺直轉述的永寧在車裡說的那番話後,心裡酸酸澀澀的。他沒想到自家的小女兒居然這麼通透,他,寧願他的女兒愚笨一些呀!聰明的孩子更易走錯路,聰明的孩子也總是要多吃苦的呀……

  房遺直點了點頭,他很無奈,知道這些說出來,自家父親大人定是要難過的,可是又不能不說,他這會兒倒覺得自家小妹的問題比二郎那個憨貨更難解決,小丫頭認死理兒的狠,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家,就是拖上個十年八年的,她也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

  盧夫人的眼淚一雙一對兒的往下掉,心裡紛亂成了一團,也分不清是在擔心自家二郎,還是在心疼自家小女兒。她拿著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扶著兒媳婦兒站了起來,說道:「你們爺倆有話就先說著,我,我先去祠堂看看……」

  這大冷的雪天,祠堂那地方又不能燒火取暖,兒子自小體弱(?),女兒尚且年幼,要是凍出個好歹,那可怎麼辦?盧夫人輕輕拍了拍杜氏的手,小聲交待:「你且去讓人給二郎和永寧準備些厚實的衣衫,再交待廚房做兩碗薑湯,嗯,再準備些他們倆喜歡的點心吃食,然後一起送過去……」

  杜氏應聲下去安排,盧氏則扶叫了丫環服侍著出去。

  「父親……」房遺直看著房玄齡的臉色漸漸恢復平靜,忙倒了杯熱茶湯遞了過去。

  房玄齡端起茶看了看,又隨手放了下來,站起身說道:「走,隨我一起過去祠堂看看吧!」

  房遺直雖有心想勸父親明日再過去,可是想想自家娘親已經過去了,而父親的臉色也剛剛好看了點,終究不敢違逆了他的心意,只得隨著父親過去。

  房家的祠堂在房府的正房後頭,離著大廳倒是不遠,只是需要繞點路。等房玄齡父子走過來的時候,卻發現盧夫人獨自一人正站在門口,並沒有進去,而陪她同來的幾個丫環卻被她攆到了遠處的廊簷底下候著。父子二人不由的放輕了腳步,緩緩地走了過去,還沒走到門口,便聽到房遺愛說話的聲音。

  「小妹,你別不理我,我心裡難受。小妹,我以後一定聽話,一定把毛病都改了,也聽父親大人的話多讀書,還聽你的話不亂惹麻煩,我以後看見高陽公主就躲得遠遠的,再不招惹她……」房遺愛的聲音可憐兮兮的。

  永寧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很滄桑地歎了口氣。她這會兒只是想安靜一下,才主動跑來跪祠堂的,可是偏偏房遺愛也跟了過來。他跟過來也就算了,難道不能安靜點對著祖宗思過嗎?怎麼這嘴就不帶停的?她煩,很煩!

  「小妹,我以後會聽話,你也聽話些吧,別再念叨什麼要出家的話了,讓父親大人和娘親聽到,心裡該多難過?你要是生我的氣,就打我一頓……我以後會保護你的,一定不讓你受委屈!」

  永寧暗暗翻了個白眼,很無奈地說道:「跪祠堂是要在祖宗跟前兒思過的,你能安靜點,『靜』思己過嗎?」

  房遺愛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但很快就帶著點興奮地說道:「小妹,你跟我說話了……其實,我是有些事不懂,想要問你……」

  「什麼事?」

  「你,你是怎麼能懂那些的?」

  「什麼?你說的是哪些?」

  「就是你在車上說的那些話,我年紀比你大,可是都不明白這些道理,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房遺愛一邊說,一邊從眼睛裡透出渴望的光芒。

  永寧明白了,房遺愛終於有了點上進心了,這是想問問她怎麼才能洞察世情。嗯,這是好事!於是,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二哥,你以後好歹多看些有用的吧,這些東西書裡都有的,看的多了,很多事情,你自然就明白了。」

  「那你平時都在看什麼書呀?」房遺愛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一定要好好學習,不說成材不成材的,最起碼不能成禍害!

  「哼——」永寧瞟了自家二哥一眼,一個論語都沒有能通讀的十歲小兒,讓他看《史記》,他能看得明白嗎?她撇了撇嘴,說道:「不是我小看你,我現在看的書,不適合你看,你要真有心的話,其實這輩子只要讀透一本書,做到活學活用,也就差不多夠用了。」

  「哪本?!」房遺愛眼睛一亮,雖然有心向學,可是他對自己的學習能力還是沒什麼信心,不過如果只是一本書的話,那怎麼也能克服下來吧!

  「孫子兵法!」永寧很痛快的給出了書名。

  房遺愛一聽是兵法,更感興趣,連忙問道:「怎麼還是本兵法?你平時讀的就是這本書?」

  「這本書裡有大智慧,將來不管你是從軍打仗,還是在朝堂上立足,都有大用。不過,」永寧認真的考慮了一下房遺愛的程度,說道:「估計依你現在的水平來說,可能讓你現在來讀這個有點難……」

  「沒問題!我行!」房遺愛倒是極信心,大聲說道:「既然你說這書好,那我就用心去讀,一天不懂,就學一個月,一個月不懂,就學一年,總有一天我能學會、學好!」

  永寧扭頭看著房遺愛,心裡一片欣喜,只要他自己肯上進,那比什麼都好!她用力的點了點頭,說道:「既然二哥這麼有心,那我一定幫你!你最近就呆在家裡,哪兒也別去,我也好好想,寫一本書,讓你先學著,等有了基礎,再去讀《孫子兵法》,就會容易些了……」

  她心裡暗暗打定主意,要再幹一回剽竊的勾當,先把《三十六計》給抄出來——正好她手鏈裡有一本口袋書版的《三十六計故事》,淺顯易懂,正合適讓房遺愛學習,她決定要親自出馬教導房家二郎!要知道房遺愛可是他們老房家最大的定時炸彈呀,只要解決了他,房家就算是安穩一半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十九章 祠堂(下)

  「小妹,」房遺愛的神情有些糾結:「你準備寫一本書,讓我學?」

  雖然知道跟妹妹比,他差得遠,可是難道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有這麼大了?他妹妹寫書,讓他學!這個事實讓他如何能不糾結?!

  門外陪著他一起糾結的還有四口人,杜氏拎著食盒拿著厚斗篷過來的時候,正好聽見這句,低頭忍笑,站在自家夫君身後,一聲不敢吭。

  「說是寫書,其實也就是總結一些前人的經驗教訓,到時候只要你理解透了,像今天長孫湛這樣的,你收拾了他,還得讓他上趕著跟你道謝,什麼時候你功力深到這種程度了,你就算是學成出師了。」永寧想起長孫家兄妹今天惹出的亂子就心煩,當時真是一時衝動呀,怎麼就真把出家這個想法說出來了呢?唉,這會兒估計兩位家長同志還沒睡呢吧——肯定睡不著的說!

  「小妹,」房遺愛突然很嚴肅的說道:「我既然答應了你會學好,你也要答應我,以後不許再提什麼出家的事了,更不許為這事惹爹娘傷心,知道不?」他總算是有點做人兄長的覺悟了,口氣很正。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今天晚上這事,是我思慮不周,以後不會了。這會兒冷靜下來想想,出家實在是下下之策,一人之安,何如一家之安?所以,我決定以後一定要選一個能幫襯到咱房家的人,然後嫁過去!」

  說實話,今天見過正太版的晉王李治後,她確實有點心動,或許從小開始培養感情,她真能跟以後的女皇陛下爭上一爭也說不定!房家只要治好了房遺愛狂妄魯直的毛病,做為外戚還是很合格的,到時候……

  不過,這樣會很累呀!永寧一想到要從三妻四妾的鬥爭升級成為三宮六院,就覺得頭疼,可這又分明是條捷徑,要不要走呢?!

  「小妹——」房遺愛滿臉震驚地高聲叫道:「你究竟都在想些什麼?這些事都讓你一個女兒家做了,還要我跟大哥、三弟這些男人做什麼?」

  「啊?」永寧吃驚地看著房遺愛,她沒想房遺愛的覺悟提高的這麼快。

  「小妹,」房遺愛以為嚇著了永寧,放低了聲音,緩緩說道:「以後你只要開開心心的做你想做的事,等到你長大了,就挑一個你喜歡的人嫁過去,高高興興的過日子就好了,其他的自然有我和大哥打理,若是日後你的郎君待你不好,二哥一定幫你揍他!你別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了,知道了嗎?」

  永寧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房遺愛,她似乎從來都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他的臉,她知道,不管將來會怎麼樣,這個晚上,她會一生銘記。

  門外的四個人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這倆倒霉孩子究竟在想什麼呢?說得跟房家明天就要抄家滅族似的。

  房玄齡重重的冷哼了一聲,然後也不進祠堂了,轉身便走。轉過身後,他臉上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自家二郎終於長大了,是該好好調教了,再不能任由他荒廢下去。只是永寧這丫頭……還得好好再想想。

  盧夫人雖然也被祠堂裡跪著的兄妹倆給感動了,可是一見自家夫君大人似乎還在生氣,趕忙跟在他身後,琢磨著回房後怎麼著也得替倆「懂事」的孩子求求情才是。走過兒子、媳婦兒身邊時,衝著兩人使了使眼色,將屋裡的兩個就算是交給這夫妻倆了。

  房遺直輕歎了口氣,拉過妻子手裡的食盒,推門進了祠堂。

  房遺愛和永寧正一臉驚嚇的表情望著門口的方向,見只有大哥、大嫂兩人進來,忍不住勾頭朝外望去。

  「別看了!」房遺直輕輕拍了拍房遺愛的頭,說道:「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已經先回房去了,今天晚上,你們倆少不得還是得在這兒跪上一晚的。」

  裹上厚實的大斗蓬,捧著溫暖的薑湯,房遺愛和永寧這才覺得自己手腳冰涼。

  「小妹,你可以告訴大哥,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嗎?」房遺直問出去了他最想問的問題,他就不明白了,永寧的危機感怎麼會強烈到這種程度。他自己也知道房家正站在風頭浪尖上,可是以父親的聖眷看,一時三刻是絕對出不了什麼事的,永寧怎麼會怕成這樣?

  房遺愛和杜氏也齊唰唰的把目光投了永寧身上,他們也同樣疑惑。

  永寧看著房遺直和房遺愛,不知為什麼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再沒有比此刻更清晰的感覺到——他們真的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她咬了咬牙,決定使勁兒的扇動一下小翅膀兒,做回劇透!

  默默的在心裡編排了一下語言,她輕輕推開了杜氏幫她拭淚的手,說道:「前些時候,我做了一個夢……」

  房遺直與房遺愛、杜氏目瞪口呆的聽著永寧所謂的「噩夢」,聽著房遺愛尚主後的悲慘生活,聽著房玄齡的死,聽著房遺愛謀反的下場,聽著房遺直最後餓死在流配的路上……

  「夢醒了我好怕,怕到不敢哭。我悄悄的打聽爹爹的事,悄悄的打聽二哥和大哥的事,竟然都和我夢見的一樣,我更害怕了……我,哇——」說到最後,永寧忍不住哭倒在了杜氏懷中。

  房遺直一臉的戾氣,死死地盯著房遺愛,說道:「你個混帳東西,如果將來敢長成小妹夢裡那樣,我寧可背著不悌的罪名,也非掐死你不可!」他突然覺得,如果沒有小妹今天點醒了這個二愣子,自家這個二郎日後倒真是有可能變成永寧的夢裡人。

  「那只是個夢!」房遺愛也不服氣了,他怎麼可能蠢成那樣?忍不住大聲吆喝了起來:「我難道就真長了一幅缺心眼兒的樣子?明天我就讓娘親去程家提親去,那高陽公主我惹不起,我躲著總行了吧?!」他其實也被永寧的夢給噁心到了,很悲哀地想著,難道他在自家妹妹的心裡,就是那麼一個形象嗎?他的人生怎麼可能悲劇到這種程度?!

  杜氏則悄悄的握住了房遺直的手,這是她一生的良人,房家是她一生的依靠,她也會努力的,她的夫君她自己保護!

  一整晚,四人都沒有睡,靜靜的坐在祠堂裡,各自想著心事。

  第二天,天光大亮,雪霽雲開,一輪紅日緩緩升起。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19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章 剽竊

  第二天一早,就有丫環過來傳話,說是讓房遺愛和永寧兄妹倆回房歇著去,然後,前一天的事像是就那麼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再沒人提起。

  房遺愛哪裡歇得住,只回房洗漱了一下,就跑到永寧屋裡來找她。永寧本來倒是想好好泡個澡,然後再睡上一覺的,可是看到房遺愛那個興奮的樣子,倒也覺得不好打消他學習的積極性,於是跟他一起去了隔壁的小書房。

  這小書房是去年的永寧生日的時候,特地跟房玄齡求來的禮物,因她年紀小,房玄齡平時用的書房自然不方便她進出,可是她卻又是個愛看書的,於是她申請了這間小書房的時候房玄齡倒是沒反對,很快就給她置辦了起來,裡面備下的書雖然都是市面上常見的,但是應付一下三十六計的故事,還是足夠的。

  房遺愛把書房裡侍候的小丫環都攆了出去,親自鋪紙研墨,動作生硬的很。他一邊磨墨,一邊笑著問道:「小妹,你這書難學嗎?」

  「說難不難,可說易也不易,不過,只要你用心,肯定學的會的!」永寧趁著說話的功夫將儲物手鏈進而施了忽略咒的口袋版《三十六計故事》拿了出來,悄悄的攤在了桌子上。觀察了房遺愛三十秒,見他一點反應都沒有,便放心的用魔力控制著把書翻到了總說那部分,然後開始動筆。

  總說部分極短,一共就二、三十個字,永寧考慮再三,還是沒打上標點符號,只是在斷句處留白。抄完了總說,她換了張紙,跟打目錄似的,把三十六計按六套分了六面分別把標題列了出來。

  她昨天晚上就已經想好了,雖然說要剽竊,但是也不能全體照抄,她只打算把每一計的按語寫下來,然後再讓房遺愛自己去她指定的書裡翻做為範例的相關歷史事件,至於三十六計是不是真的能於唐代成書,那就要看房玄齡同志最後審書的時候,肯不肯動手了。

  自從昨晚她知道自己跟房遺愛說的話,被房玄齡兩口子聽了個正著以後,她就知道,自己「寫」的這本書,肯定是要在老爺子跟前過一圈的,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倒說不定真的會把全文都給搬過來的。幸好昨晚她家父親大人哼了那一聲,讓她腦子清醒了些,不然等全文出來了,她這個六歲的「神童」不知道得被多少人惦記著了。

  也幸好這三十六計從表面上看確實是淺顯易懂的,哪怕能瞞個三兩年的,等她再大些,就算得個才女的名聲,也沒什麼了,現在,太妖孽!

  只做目錄的話,這三十六計也真正沒多少字,幾頁紙,寥寥幾行,搞定!

  永寧一歇筆,房遺愛便將墨跡未乾的幾頁紙搶了過去,滿臉疑惑地問道:「這些都是什麼呀?我怎麼看不懂?嗯,也不是看不懂,只是……」

  「只是覺得挺熟的,卻又說不出來是什麼,是吧?」永寧笑瞇瞇地說道。

  房遺愛用力的點點頭。三十六計本來就是從字面看就能讓人有所領悟的東西,他有這種感覺不稀奇。

  永寧站了起來,走到書架前一面挑書,一面說道:「我昨天說過了的,我所謂的寫書,其實也不過是總結一下前人的經驗以為己用,所以,你看到我寫的綱目,才會覺得熟悉,等我把這些條目說的故事都找出來,你讀了之後就會知道,他們到底寫的是什麼東西了。」

  房遺愛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也沒有再繼續追問,也站起來跟在了永寧身後,把她挑出來的書抱在了胸前,永寧每挑一本,他的眉頭便緊皺一分,忍不住問道:「小妹,這些書,難道都是要讓我看的?」

  「知道你不耐煩看書!」永寧白了他一眼,說道:「只是要從中間挑一些歷史故事,給你做範例,讓你知道剛才我寫的那些計謀都是在什麼情況下用的。哼,要看這些書的,是我這個要寫書的人,不是你這個要學的!」

  永寧見挑的差不多了,才又坐回了條案前,將挑好的書放在跟前,然後根據《三十六計小故事》裡面標注的故事出處,從相關的書籍裡找出來,然後夾上書籤做標注。

  房遺愛抓耳撓腮的有點坐不住,趁著永寧換書的空當,問道:「小妹,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永寧本來想說讓他自己找地方玩去,可是想想,這麼好使的苦力,不用白不用。於是,將找好的小故事遞給他,跟他說清要求格式,讓他抄錄下來。

  房遺愛苦著臉坐到了另一張空著的條案前,他最討厭寫字了,不過,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了,那也只能忍了!

  兩個人折騰了一天,連午飯都是在書房隨便對付了點,到房玄齡處理完公務回家時,永寧已經將所有小故事的出處來源都整理了出來,三十六計的按語也都寫好了,房遺愛也將前六計的故事抄完,一天下來很出成績呀!

  房遺直下午早早就回來了,他一直惦記著自家小妹要寫的書,好奇的很。等回到家,聽說永寧和房遺愛兩個在小書房待了一天,還不讓別人靠近,便忍不住親自前來視察。他來的時候,永寧正在寫按語,而房遺愛更是抄書抄的渾身墨跡。

  房遺直心裡一陣安慰,他家二郎可從來沒有在書房待著寫這麼長時間的字過呀!等他拿起永寧已經寫完了按語的那部分看過後,嘴都快合不攏了,結結巴巴的問道:「小妹,這,這些都,都是你,你寫的?!」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是誰?大哥,你讓一讓,擋到光了,我都看不清楚了……」

  「大哥!」房遺愛語氣裡透著得意地說道:「小妹寫的好吧?我也有幫忙,你看——」說著,他將自己抄錄的小故事遞了過去。

  房遺直接過來一看,心情更是好上加好,雖然字還是很趴,但是紙面卻很乾淨,對照一下房遺愛身上、臉上、手上的墨跡來看,絕對是用了心的,嗯,不錯,不錯!

  如果說,房遺直看了小兄妹倆一天的成績很欣慰的話,那房玄齡的心情就只能用激盪來描述了。對於他這種浸淫在書和計謀堆兒裡幾十年的人來說,這三十六計只從字面上,他就能理解個七八分,可是這卻是六歲大的女兒自己總結出來的!

  雖然所謂總結,在他看來是拾人牙慧的勾當,但是只要一想到女兒的年齡,他就忍不住的驕傲!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一章 溫泉

  《三十六計故事》在房玄齡手裡過了一遍之後,果然成了完整版,這位大唐的宰相大人親自備註了原典。雖然和永寧手裡的「原版」有些微不同,但是永寧還是覺得自家父親大人補完的這部分看著順眼。

  房家上下一致決定,這本書只作為房遺愛的「啟蒙」教材,不對外宣揚。這個策略不用說,是為了保護永寧。

  房遺愛從本質上就喜武厭文,對於這本講戰術、戰略的故事書,格外的感興趣,親自用他那筆趴字從頭到尾乾乾淨淨地抄了一遍,然後真的下功夫去看,白天自己讀,晚上就把不明白的地方請教房玄齡,一派上進的形象。房家上下喜笑顏開。

  永寧拒絕了盧夫人將她帶入社交圈的願望,再次縮回到了她的小書房。她還是覺得天天看書、寫字的生活比較適合她,趁著現在環境尚佳,能多舒服一天是一天呀!

  臘月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一個消息,讓永寧再也宅不下去了——皇帝賜給房玄齡在西郊莊戶地裡居然發現了一個溫泉眼!永寧兩眼冒著光的非纏著盧夫人帶她去看。

  盧夫人見永寧難得要求出一回門,便應了下來。趁著這天無事,便帶著房遺愛和永寧一起去了西郊。

  這天雖然刮著西北風,吹得人臉生疼,可還是擋不住永寧的熱情,一路上嘰嘰呱呱的跟盧夫人打著商量,想要建一座合她心意的溫泉山莊。

  永寧平時是個極安靜的孩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活潑過,盧夫人笑瞇瞇地摸著女兒的頭髮,覺得現在的永寧才像個小女孩兒的樣子,心裡也不免對永寧的提議動心。房家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富之家,但是建座莊子讓女兒開心,還是做的到的。

  房遺愛實在是被《三十六計》給迷住了,連出門都不忘拿在手上看,還時不時的露出一些若有所悟的表情,短短的幾天時間,就把身上那種粗野的氣息收斂了七七八八,很是養出了點文人的氣質——當然,這個前提是他不要開口說話,他只要一說話,他的那點氣質就散的涓滴不剩了。

  「好了,二郎,」盧夫人伸手從房遺愛手裡奪過了《三十六計》,說道:「今天是帶你和永寧出來散心的,娘親知道你現在上進多了,可是這用功也不在這一時,你妹妹說想在那塊熱地上新建個莊子,你看如何?」

  房遺愛笑著撓了撓頭,說道:「那自然是好呀!那裡離家也不遠,咱們在家裡住膩了,也可以去莊子上鬆散鬆散,聽人說,常泡溫泉對身體也是極好的,您和父親大人也上了年歲,正是該好好保養的時候……」

  「嗯嗯,正是這樣,」永寧連忙點頭敲邊鼓:「娘親,我要把那莊子建的一等一的漂亮,讓您和父親去了就不想回家!」

  「胡說!」盧夫人輕輕拍打了永寧一下,說道:「你父親日日都要上朝的,哪有就能不回家了?我與你大哥、大嫂也不能常來的,嗯,這樣想來,新建這樣一座莊院,似乎也沒什麼大用呀……」

  「那不是還有我跟二哥呢嘛!」永寧也知道自家娘親大人說這話是在故意逗她,可還是裝做不知道似的摟著盧夫人的胳膊撒嬌,惹得盧夫人一陣大笑。

  房家在西郊的這片地並沒有多大,只有五十來頃,是那年李世民分賞群臣的土地裡最小也是最貧瘠的一塊。莊戶人家只有百十戶,出息也並不多,平時也不過是三五個月的時間管家會過來看兩眼,又因為就在近郊,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建莊院。這次也是莊戶們想趁著農閒挖水渠,才發現了一個溫泉眼。

  房玄齡本人對此倒沒什麼想法,全家的熱情都是永寧一個人給帶動起來的。那泉眼的位置靠在一個小山坡的底下,山坡上大冬天的居然也蔥蔥鬱鬱的,看的永寧笑彎了眼睛。

  「咱們就在這裡建座莊子,然後我要在莊子裡種滿桃花,娘親,到時候那景象一定很美很美……」永寧的腦子裡已經自動呈現出了一副美景。

  「能有多美呀?」房遺愛一聽桃花就忍不住撇了撇嘴,說道:「小妹你怎麼會喜歡桃花那麼艷俗的東西,而且一年裡頭也就開那麼幾天的花……嗯,這樣也好,等桃子熟了,好歹還能賣幾個大錢……」

  「哼!」永寧推了房遺愛一把,氣呼呼的說道:「我種的桃花一年四季花開不謝,更不會結什麼桃子!」

  房遺愛指著永寧大笑了起來,說道:「小妹,你莫不是在做夢?哪裡會有四季不謝的桃花?要說不會結桃子嘛,我倒還信……」

  「我就是可以!」永寧頭抬的高高的,滿臉自信,扯著盧夫人的衣袖,說道:「娘親,就讓我種桃花好不好?好不好嘛?!」她再次祭出了撒嬌大法。

  盧夫人也只以為是孩子的玩笑話,但是她與她家夫君早就商量好了,這座莊子就按自家閨女的心意建,等到將來她出閣的時候是要給她做陪嫁的,所以倒也不反對。只是有些話還是要說到前邊的:「這莊子呢,我與你父親已經商量好了,以一百萬貫為限,由你自己決定要建成什麼樣,永寧,這莊子將來是要給你做嫁妝的,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喲!」

  她並不怕女兒會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她如今對自家女兒的聰慧程度已經有了新的認識,雖然一上手就讓永寧自己建一座莊子是難了些,不過她相信女兒不會讓她失望的,再說還有她在一旁把關,這算是她教永寧管家的第一步。

  永寧倒是一愣,抬頭正看見房遺愛在捂嘴竊笑,知道他是在取笑「嫁妝」一事,忍不住衝著他做了個鬼臉,然後才很嚴肅的對盧夫人說道:「娘親放心,我會好好想清楚的!」說完,她便煞有其事的指揮著跟來的家丁丈量起土地,然後更是親自找了那些莊戶人家,問清了泉眼附近的土地哪些是出息不好的,整整忙了大半天,甚至親手繪製出了一幅簡易的地形圖。

  盧夫人再次在心裡感歎自家小女兒的早慧,也忍不住暗暗擔憂,太聰明的孩子可不容易養活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0-31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20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二章 消息

  永寧並沒有打算建造什麼奢華的大莊園,她在詢問過管家房德市場行情之後,給自己定下的預算在三十萬貫以內。

  然後永寧完全不假手於人,在翻閱了前人的建築筆記後,按照唐代建築的規制開始自畫草圖。因為泉眼附近的地都是沒有什麼出息或是出息極差的,所以她下手的時候倒也不怕會耽誤了耕地,連著泉眼挨著的小山坡,一起圈了有三十來畝地,做為新建莊園的佔地。

  雖然盧夫人說了,這個莊子是要給她做嫁妝的,但是規劃的時候也不能不考慮父親、兄弟們住所,於是永寧根據地形的便利,將莊子規劃成了梅花狀,五片花瓣是他們兄妹的住所兼客院,而中間的花蕊部分正好留給父母親大人。

  她根據花匠提供的資料,計劃將在莊子裡種上三千到三千五百株桃樹,到時候所有的住所都將被桃花淹沒。她讓人專門探看了那溫泉眼的出水量,然後專門計算了流水系統,不僅保證了每個院子都能有溫度適宜的溫泉池子可用,而且還將水流在桃林間循環了起來。又兼著這片地緊挨著沱河,她又興起了引進活水的念頭,反正桃樹臨水長勢會更旺,而莊子裡冷熱水交激,到時水霧一生,就真跟仙境一般了。

  雖然溫泉水含有大量不利於植物生長的物質,但是對於一個魔法學院的優秀畢業生來說,配置相關的抑制劑和特殊營養劑,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至少永寧的儲物手鏈裡就有她二年級時候配置高級品質的成品可用,甚至這些魔藥連桃樹長年開花問題都可以一併解決,而且是一勞永逸形的。這讓永寧心裡不免有些小得意,來了唐朝這麼長時間,除了一些生活常用小咒語外,她的魔藥也終於派上了用場,好歹沒真讓她這個巫師無用武之地。

  永寧花了足足有半個月的時間,終於趕在大年二十九這天,將她美輪美奐的設計效果圖遞到了盧夫人手裡,當然,同時遞交的還有規劃預算書。她盡可能的將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做了規劃預算,如果等過了年,開春後開始動工的話,經驗豐富的管家房德估計了一下,最多兩個月的時間就能完工,也就是說,一切順利的話,暮春時節就能在新莊子裡賞桃花了。

  這張計劃圖贏得了全家的一致好評,房玄齡老先生看完了永寧的規劃預算書後,當即拍板,開了春就動工!

  於是,永寧這個年過得激動易常,三天兩頭拉著好不容易對學習產生了極大熱情的房遺愛去逛東市、西市,訂製了一大堆她計劃裡建莊子的時候要用的東西。房遺愛被她指使的頭暈眼花,一個勁兒的叨咕,還是以前那個不愛出門的妹妹可愛呀!

  好容易熬過了正月十五,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著開工動土了,房玄齡突然帶回了一個消息,讓永寧心裡一顫——盧國公程咬金的小閨女、房遺愛的心上人程子貞,毫無預兆的被李世民許給了年僅十歲的皇八子越王李貞。

  這次的指婚來的有些莫名其妙,兩個當事人都才十歲上下的年紀,根本沒有必要這麼早就定下婚事,可是這事還就發生了。

  房遺愛聽到這個消息後,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吃不喝的待了三天,然後再出來時一副雲淡風清的模樣,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可是永寧卻明顯的感覺到,他不一樣了!

  全家上下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再他面前提起這件事,偏他還像沒心沒肺似的,天天搖頭晃腦時不時傻笑一聲的專心攻讀《三十六計》。

  永寧心裡也一陣陣的發寒,把修建新莊子當成了發洩的渠道,每天一大早就趕到西郊的工地,認真的做起了監工,可是對李世民心思的揣測卻一會兒也沒有停止。

  終於,在一天晚飯後的學習時間,她忍不住問房玄齡:「父親大人,陛下這麼急著將程姐姐許給了自己兒子,是不是……是不是怕您與盧國公結黨?」

  房玄齡似乎很訝異永寧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可是看著兩個兒子也豎直了耳朵等答案的樣子,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不過是帝王心術,古來如此……只是這樣一來,二郎的婚事,反而更加難辦了……」

  皇帝既然已經擺明了不願意房家與程家結親,那就是說,對於房家與功臣之家聯姻一事並不看好……皇帝既然不看好了,那這事自然難辦。現在房遺愛的婚事,要嗎高攀公主,要嘛就要從小門小戶裡去挑了。

  從房家的角度考慮,他們自然是想要個小門小戶的次媳,也好過娶個公主進門,可是皇帝卻一定不會這麼想。

  房遺直和永寧都擔心的看向了房遺愛。在《三十六計》近兩個月的熏陶下,房遺愛看問題也有了一定的深度,房玄齡話裡的意思,他也聽的很明白,指甲忍不住狠狠的掐進了掌心。

  房玄齡心裡也不痛快,再次輕歎了一聲,又扔出了一個炸彈:「陛下已經著令弘文館學士陸德明任館主,總領館務,二月初一選貴戚及近臣子弟入學,二郎與永寧都名列其中……」

  房遺直急了:「有二弟也就罷了,怎麼連小妹也在其中?」

  大唐雖然風氣開化,可是永寧這樣的千金小姐還是少有入學就讀的,頂多是在家裡請了先生來教,或乾脆就像房家這樣,半自學半由父兄講解。這上學堂還真是新鮮事。

  「唉——」房玄齡滿臉無奈地說道:「據說,是晉陽公主親自點名,要永寧伴讀的。」

  「伴讀?!」房遺愛不由驚呼了一聲,說道:「晉陽公主不是有伴讀了嗎?怎麼又選了永寧?這公主的伴讀哪裡是好當的,父親大人還是去推辭了吧……」

  「若是能推,為父豈有不推之理?」房玄齡揉了揉額頭,說道:「前次晉陽公主入讀之時,我便已經為永寧推辭過一回了,偏偏那日在月白樓,唉,這次卻是萬萬推脫不掉了……」

  晉陽公主啊……永寧倒是對這個公主很感興趣,史書所載,能讓李世民那麼寵愛的公主,就算如今境況已小有不同,但從傳聞中看來這份寵愛倒是半分不少的,如果得了這位公主的青眼,日後房家是不是又可以多一個靠山了?

  永寧臉上的笑容不帶半分勉強,平靜地說道:「晉陽公主人很好的,父親大人和哥哥們不用為我擔心……嗯,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三章 調教

  事情就是一步一步的趕的那麼急。

  頭一天晚上永寧才被房玄齡關於「入讀弘文館」的消息給嚇了一跳,結果第二天一早,居然就接到了皇后請她和盧夫人、房遺愛入宮覲見的旨意。

  因為皇后派來傳旨的是兩個女官,盧夫人也不好冷落她們,便拉著兩人同乘一車,而房遺愛與永寧則一起坐了後面一輛。

  房遺愛一路上都很沉默,這讓永寧有些不安。她知道最近房遺愛的情緒一直有問題,程子貞突如其來的婚事對他打擊挺大——據說,原本盧夫人都已經在跟程咬金的夫人在討論關於兩家聯姻的事了,可是卻被皇帝陛下橫插了一槓子,程咬金這幾天聽說脾氣也見漲。

  「二哥,」永寧拉了拉房遺愛的衣袖,說道:「你別這樣,我心裡難受。」

  房遺愛扯出了個難看的笑容,說道:「你別擔心,我不會再惹事了,今天就算見著了高陽公主,我也不會跟她爭執的,大不了不就是讓她打一頓嘛,反正我皮糙肉厚的,挺一挺,就過了……」

  永寧暗暗歎了口氣,想把房遺愛調教成個黑芝麻包,看來還是任重而道遠呀!這位的腦子是全直線的,根本就沒有拐彎的道道兒。

  「二哥,你覺得,你以前在眾人眼中,是個什麼樣的形象?」永寧開始了她的調教大業。

  房遺愛挑了挑眉,回憶似的仰著頭,說道:「衝動、魯莽、沒腦子,天不怕、地不怕,愛打架的禍頭子吧……」

  「嗯。」永寧點了點頭,說道:「就你這樣的一個形象,咱們打個比方說,你跟著一群紈絝子弟,在街上閒逛,突然遇見了一個不認識的官宦子弟,你二話沒說,上去揍了他一頓,別人會怎麼想?」

  「別人會怎麼想?」房遺愛翻了個白眼,他有那麼混帳嗎?可是,妹妹的話卻還是要回答的:「人家肯定會想,我沒事兒找事唄!」

  永寧微微一笑,說道:「別人一打聽,你根本就不認識那人,那麼可以做出兩種推論,一個就是你看那小子不順眼,所以沒事兒找事,另一個就是有人挑撥離間,拿你當刀使……」

  房遺愛坐直了身體,表情認真了起來,說道:「我從來不會因為對陌生人看不順眼就大打出手……」

  「沒錯。你從來不會對陌生人,因為看不順眼就大打出手,那麼,就是說我剛才說的第一種推論是不能取信於人的,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了第二種推論……」永寧一步步的引導,《三十六計》光看進去是遠遠不夠的,理論聯繫實際才是最重要的。

  「我就是那借刀殺人的刀……」房遺愛的眼睛亮了起來,他彷彿已經明白永寧想說些什麼了。

  「你說,到了這一步,別人是會把注意力放在你和房家身上?還是會放在經常與你在一起的人身上?」永寧臉上的笑容愈見詭詐。

  房遺愛瞇起了眼睛,認真的思考著永寧的話。

  永寧緩緩的繼續說道:「房家二郎就是這樣一個魯莽、直率的形象,我一直都覺得這沒什麼不好,最主要的是,只要你的本質不是那樣不分輕重、那樣糊塗就行……二哥,黑白永遠不會那麼分明的,你要學會站在灰色地帶,左右逢源才是……利用你的人,並不可怕,焉知這樣的人不會反過來被你利用呢?」

  「我該一直維護著我如今在所有人心裡的這個形象,事情我做了,背黑鍋的卻是其他人……這樣看來,我應該找機會另尋一些『好友』才是……」房遺愛狠狠地點了點頭,心緒霍然開朗。

  「對高陽公主也該如此,」永寧再接再厲:「上次在月白樓的時候,我注意到,那高陽公主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不管是討厭也好,喜歡也罷,總之,你如今要做的,就是讓她心裡除了你,就容不下別人!」

  「什麼?!」房遺愛一副受到驚嚇的表情,連連擺手,說道:「小妹,你別開玩笑了,這位公主殿下,我可沒辦法!」

  「二哥!」永寧瞪了他一眼,說道:「如今看來,皇上是鐵了心的想要賞房家一個尚主的榮耀,而公主裡跟你年齡相當的也就是高陽公主了,雖說如今你們年紀尚小,但是如果你不抓緊時間,趕快把這個公主殿下給拿下的話,我的好哥哥呀,你不會真想變成我夢裡的那個『巨綠小白』吧?!」

  面對永寧關於「巨綠小白」的威脅,房遺愛不得不低頭了:「可是,我只要一想起她,就忍不住火氣……」

  「對著高陽公主,你平時什麼樣,現在還什麼樣,只是記住一點,不可以跟她動手!」永寧的《愛情三十六計》開講:「只是偶爾的時候,要表現一下你不為人知一面……」

  「不為人知的一面?」房遺愛一臉迷茫,他有嗎?

  永寧笑瞇瞇地說道:「比如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彆彆扭扭的誇誇她呀,偶爾帶些小禮物,一臉嫌棄的塞給她,有機會的時候表演個英雄救美呀……」她照著言情小說裡彆扭男主的路數,胡亂出著主意。

  房遺愛張大了嘴,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家小妹,這丫頭才幾歲呀?對這些手段居然這麼清楚,她都是從哪兒學來的呀?!

  「趁著這次進弘文館的機會,你要想方設法多瞭解一下高陽公主的生活習慣和她身邊發生的事情,然後不著痕跡、有針對性的取得高陽公主的信任,慢慢的讓她覺得離不開你,等她事事都肯為你著想的時候,你就算是功德圓滿了!」永寧歎了口氣,事情會這麼順利的發展下去嗎?

  「這,這樣好嗎?」房遺愛一臉的彆扭,似乎連手腳都不自在了起來。

  永寧看了看房遺愛,突然沉默了。她心中不知為何升起了一種很沉重的感覺,這樣算計高陽公主,似乎,挺對不起她呀……她這是怎麼了?似乎從她知道了自己是房家的女兒後,心態都一直不太正常。曾經的她,明明也是一個很簡直的女孩,可是現在怎麼變得這麼愛算計了?現在的她,還是她嗎?!

  房遺愛看著永寧漸漸蒼白的臉色,有些手足無措,結結巴巴的說道:「小妹,你,你別擔心,我知道,知道該怎麼做的。既然這樁婚事多半是推脫不了的,那我一定會讓她喜歡上我,我,我也會喜歡上她的……你別擔心……」

  永寧看著房遺愛漲紅的臉頰,眼睛突然有些濕潤。為了這樣的哥哥,為了好容易才擁有的家人,就算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了,她覺得也是值得的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25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四章 覲見

  馬車到了月華門便停了下來,再往裡走便是內宮需要步行了。永寧和房遺愛都規規矩矩的低著頭跟在盧夫人身後,誰都沒心情左顧右盼。

  大興宮名字裡不愧有個「大」字,她們這一行人走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工夫,才走到了長孫皇后的居所——立政殿。立政殿裡今天挺熱鬧,不僅高陽公主、晉陽公主、晉王都在,還有兩位永寧不認識的小姐與長孫婧。

  按著規矩行了大禮之後,長孫皇后讓人搬來繡凳讓盧夫人坐下,然後便把永寧叫到了身邊。

  永寧這才有機會悄悄抬頭看清了長孫皇后的模樣。這位歷史上著名的賢后,並不是那種第一眼美女,只是五官異常的柔和,氣韻天成。她身上穿著赭紅色的襢衣,頭上的珠翠並不繁複,身上戴的首飾也是那有限的幾樣,可是她只是坐在那裡,便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一種氣勢,讓人心生敬意。

  永寧只看了一眼,便快速的低下了頭,任由長孫皇后拉著她的手打量。

  「你們家這小娘子,只這樣看來就知道是個聰慧過人的,」長孫皇后笑著對盧夫人說道:「難怪前些日子皇上誇她,連兕子都對她念念不忘呢!」

  盧夫人欠了欠身,謙虛地說道:「小女素性頑劣,實在當不得娘娘的誇讚。」

  長孫皇后輕輕搖了搖頭,把目光轉向站在盧夫人身後的房遺愛身上。關於房遺愛的紈絝行徑,她很是知道一些的,經常有人在她耳朵邊嘀咕,只是她跟李世民一樣,都有些不以為然。少年兒郎年少輕狂些,算不得什麼大錯,雖然常鬧出些事情,但卻從來沒真的做過什麼出格的事。

  而且房家一向家風嚴謹,她也認為房家的孩子本性應該壞不到哪裡去的。這會兒見著真人站在眼前,愈發覺得那些傳閒話的人別有用心了,這房遺愛雖然不似父兄氣質儒雅,但卻突顯剛健英武,儀表堂堂,該是個不錯的駙馬都尉的人選。

  長孫皇后笑著召手叫了身邊的女官過來,讓她們領著房家兄妹跟那些公主千金們一起去外面的花園逛逛,然後才跟著盧夫人聊天似的說起話來。

  高陽公主一見房遺愛,立刻就炸起了毛,眼睛瞪的圓鼓鼓的,隨時準備應戰似的。反而是房遺愛撇了撇嘴,抬頭挺胸拉著永寧一步三晃的往前走著。旁邊的幾個孩子多多少少都看出來或知道些什麼,一個個捂著嘴偷笑。

  永寧苦著一張臉,衝著晉陽公主做了個鬼臉,惹得小蘿莉一陣嬌笑。然後很夠朋友的從房遺愛手裡把永寧搶了過來,這下前方戰場上就只剩下了房遺愛與高陽公主。

  看著前面越走越快,不停鬥嘴的兩個人,永寧歎了口氣,說道:「我二哥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晉王笑瞇瞇地說道:「幹嘛非要長大呢?現在這樣不是挺好?平時我十七姐裝淑女的功夫可是一等一的,可是每次一碰上你二哥,她就原形畢露了……其實,我挺喜歡這樣凶巴巴的十七姐的……」

  永寧斜眼瞄了這位未來的高宗皇帝一眼,噘著嘴說道:「我二哥這樣,要是讓我爹爹知道了,他可就慘了……上次從月白樓回家後,他可是跪了一夜的祠堂,我爹爹氣得連國子監的學業都給他停了。」她的話說的半真半假,那國子監是房遺愛自己強烈要求退學的,他覺得《三十六計》比《論語》更適合他用心研讀。

  「停就停了唄!」晉陽公主笑著說道:「反正過幾天你們都要去弘文館,跟我們一起讀書的嘛!」

  永寧滿臉的不樂意:「二哥去唸書是應該,可是為什麼我也要去呀!」

  「怎麼?你不喜歡?」晉王挑了挑眉,沒想到永寧會有這樣的表情。這弘文館一向是皇子、公主讀書的地方,這次能入選的都是家世不凡的貴胄子弟,榮耀非凡,怎麼還會有人不樂意呢?

  「當然不喜歡啦!」永寧垂頭喪氣的說道:「我好容易找到了個好玩的東西,剛剛開始,就要進弘文館讀書去了,太可惜了……」她是真的捨不得在這時候離開她心愛的小莊園呀!雖然初建階段她也幫不上什麼忙,可是看著自己的房子一點點建起來,那是種成就感呀!

  「什麼好玩的東西?」晉陽公主頗感興趣地問道。

  永寧眼睛亮晶晶的開講:「我家在西郊的農莊發現了一塊熱地,我求我娘在那裡建個溫泉莊子,我娘答應了,前幾天就已經開始動工了,再有一個來月,大概就能建成……」

  「一個溫泉莊子罷了,哪裡值得這麼大肆宣揚?!」一個突兀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永寧回頭一看,說話的是那兩位她不認識的小姐中的一位。這兩位她不認識的小姐應該與長孫婧關係都不錯,三個人手挽著手一起走在後面。永寧沒有說話,只是扭頭看了看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明顯有些生氣,板著臉冷哼了聲,也沒開腔,只是拉著永寧轉身快行了幾步,彷彿要跟身後的人拉開距離似的。

  永寧悄悄的湊到晉陽公主耳邊問道:「那人是誰呀?怎麼好像很凶的樣子?我又沒有得罪她,幹嘛那樣說我……」

  「你別理她!」晉陽公主滿臉的厭棄,說道:「剛才說話的是邳國公家的孫女,她旁邊的長孫婧你該是認識的,另外一個是長孫家的庶女,哼,一個個就會在我母后跟前賣好裝乖,討厭死了!」

  邳國公,長孫順德。永寧記得自家父親大人提起過,當時替她推辭了做晉陽公主伴讀的差事後,這位子落到了邳國公家了。說不得,剛才說話帶刺的這位,就是晉陽公主的伴讀呢!

  她在心裡悄悄歎了口氣,她這新職位還沒來得及上崗,就已經先得罪了人,成了別人的眼中釘,看來以後還要多加小心才是。而眼前的這位小公主,更是要巴結好,雖然跟晉陽公主親近會更讓人忌恨,但是卻也是個很好的保護罩呀……永寧的笑容越發的甜美了,她開始詳細的描述關於她的仙境小莊園,然後得意洋洋地邀請晉陽公主和晉王等到莊園建成後,一起來玩……

  晉陽公主和晉王早被永寧的描述迷花了眼,一個勁兒的點頭,表示到時候一定要去好好看看那地方是不是真的那麼美。

  在逛了大半個御花園後,經過永寧的刻意結交,她和晉陽公主、晉王的階級友情迅速升溫,彼此都覺得可以繼續深入交往。等到了最後永寧跟著母親、哥哥在立政殿跟皇后辭行時,皇后也很滿意的看著三個小蘿蔔頭兒在那裡依依惜別。

  一場覲見,從永寧的角度看來,算得上皆大歡喜。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五章 災民

  這次覲見,永寧知道長孫皇后肯定和娘親大人對於某些事達成了共識。只是,對於這些早有預料的事,她已經提不起興趣去打聽了,她也沒有那個精力了。

  從宮裡回來後,盧夫人突然對永寧和房遺愛的管教嚴厲了起來,甚至專門從外面禮聘回來了兩個宮女出身的教養嬤嬤來教導他們兄妹宮廷禮儀。永寧還好些,上輩子在魔法學院的時候也有禮儀課,很多東西都是相通的,房遺愛就慘了些,他一向大大咧咧、隨性慣了的,為這沒少挨抽。

  這一切當然是為了二月初一入讀弘文館做準備的。

  一連好幾天,永寧都沒能挪出時間去西郊,這天管家房德過來匯報新莊子的修建進度的時候,說道桃樹苗已經運到了一部分,而且地基已經打的差不多了,一些地方可以先把桃樹種上了,問永寧有什麼意見沒有。

  永寧聽的一陣興奮,跑去跟盧夫人磨了半天,才得了出門的機會。

  或許是因為永寧的效果圖畫的太誘人了,在準備施工的時候,房玄齡居然親自托了營造司相熟的人員幫忙籌建,從施工圖紙到工程用料,都相當的規範,永寧的想法設計也都得到了很好的實現。或許是為了巴結宰相大人,這些來「幫忙」的人幹勁兒十足,十幾天下來,莊子已經小有規模了。

  永寧趕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在挖坑,準備種樹了。

  「德叔,沱河的活水,可引過來了?」永寧四下了看了看,從這個角度,沒能發現水源。

  管家房德朝著西邊指了指,說道:「引水的水渠現在才挖了一半,大概還要三、四天,才能完工。」

  「那現在就種樹……」永寧不解地看著房德,現在把樹種上了,那水渠過來的時候,難道再挖出來?

  房德知道永寧在擔心什麼,笑了笑說道:「小娘子不用擔心,那水渠經過的地方營建司的師傅們都給標注了出來,小娘子說的石頭鋪成的小徑也已經留出了位置,現在種樹的地方,都是不妨礙建造的。小娘子是不是先看看這些樹苗,雖然選的這些春樹都是花期長的,可是這跟小娘子說的花開不謝,差別可大著呢,真的沒關係嗎?」

  房大管家對於自家小娘子說的「不謝的桃花」實在是心存懷疑,尤其是他匯報過工作後,這小娘子居然挑了這些很普通的桃樹,他真不相信這些在別人地裡都會結桃子的桃樹,到了自家地裡就光開花不結果了。他這幾天也一直惦記著,要是結了桃子,該怎麼辦?幾千棵桃樹,到時還要僱人摘桃子,還要處理桃子……

  他現在想起桃子兩個字都覺得頭疼——這些桃子可是長在內院的,摘的時候雇什麼樣的人都是事兒呀!

  永寧自然也猜得出來房德為什麼臉色突然難看了,笑瞇瞇的說道:「德叔放心,等桃樹都種好了,我自然有辦法讓它們長年開花不結果的……」她早就想好了,等到樹都種好了,她就找個沒人的晚上,將已經根據需要調配好的魔藥按劑量灑下去,一切都會跟她預想中的一樣的!

  房德卻不敢有這樣樂觀的想法,可是自家小娘子既然這樣說了,他也只能聽著,不過他還是決定等回府就去跟大人、夫人商量一下,這莊子雖說是要建給小娘子的,但也不能真的全都讓一個六歲的女娃娃來拿主意吧!

  永寧可不管房德在琢磨些什麼,她只顧著巡視自己名下的第一份產業。她已經想好了,等莊子建成了,就讓父親大人親筆提上「桃園房府」的牌匾,然後她就要長住在這裡,嗯,要是能把父母親大人一起拐來同住,就更好了,反正這裡離城裡也不算太遠。

  回家的路上,永寧心情很好的撩起了車簾子看風景,身邊跟著的大丫環秋蘭心疼她最近被管教的狠了,也沒有阻止。可是當永寧看到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有蹣跚著進城的,有就地坐在路邊的,不由的皺起了眉頭,問道:「秋蘭姐姐,這外面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呀?」

  秋蘭朝外看了一眼,面露憐憫地說道:「聽說去年的時候,關內道、河東道、隴右道都鬧了災荒,想來這些人是出來逃荒的吧……」

  「這可才過完年呀……」永寧眉頭皺的更緊了,哪有剛過完年就出來逃荒的?而且這些人看著倒像是遠道來的,說不得都是年前就跑出來了,這還沒出正月呢,就到京城長安了,難道都沒人管嗎?

  秋蘭歎了口氣,說道:「我聽說,這次的災荒鬧得厲害,好多地方都是全村一起出來逃荒的,這些人想來是實在沒去處了,才想著到京城來碰碰運氣的吧……」

  「他們往別處去,怕還好些,往京城來,說不得連京城的城門都進不去……」永寧說的雖然是猜測,但卻是很有根據的,這些人出來逃荒,那是地方官失職,如果這些人再進了京城,豈不是連那些京官都要牽連進去,順帶的還往大唐盛世的臉上抹黑?

  果不其然,等永寧的馬車來到城門口的時候,就見有幾隊官兵正在驅趕這些災民。永寧歎了口氣,放下了車簾子。雖然她也覺得那些人可憐,可是她的能力太有限了,還是等回家見著了父親大人,再說說這事吧。

  這些災民既然已經到了京城門口,這事就已經注定不能善了。房玄齡也同樣是職責所在,不能妥善解決的話,出來背黑鍋的肯定得有當朝宰相大人。為了父親大人的政績著想,永寧也不能袖手旁觀。可是有什麼辦法能幫上父親大人的忙呢?嗯,她得好好想想,或許,去翻翻儲物手鏈裡的東西,說不定能找到什麼靈感呢……

  剛才攢起來的那點好心情,一下子就散的沒影了。她心裡還在不停的想,這些災民怎麼就會往京城來了呢?一路上的那些地方官怎麼敢放他們過來?這中間,會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28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六章 挑人

  永寧剛回到府中,就有家人傳話說,盧夫人讓她先去前廳一趟。

  永寧扯了扯身上外出穿的裘衣,有些不解地問前來迎候的丫環:「娘親那裡有什麼事?怎麼這麼急著要見我?」

  那丫環笑著說道:「回小娘子的話,今天人牙子帶了好些小丫頭過來,想來夫人是要替小娘子挑貼身丫頭呢……」

  永寧點了點頭,挑貼身丫環的事,盧夫人倒是早就跟她提過的。一直以來永寧身邊跟著的人,年紀都比較大,除了奶娘等幾個嬤嬤級的人物外,就是身邊服侍的丫環都是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了,跟在她身邊,除了照顧她的起居外,行動舉止什麼的都是會管的,這樣的人當然算不得貼心。

  而選貼身丫環,通常都是找些年紀相當的小女孩,是要跟著主子一起長大,要使喚起來既貼心,又忠誠可靠的才行。

  等永寧到了前廳,就見盧夫人和杜氏都坐在那裡,廳中間站著二十來個不到十歲的小姑娘,旁邊有個婆子正拉著一個還沒她個頭兒高的小女孩在那裡做介紹,左右不過是些聰明伶俐、能幹活、能吃苦什麼的。

  盧夫人見永寧過來了,連忙招呼著人幫她脫了外面的裘衣,又有丫環拿來了熱帕子幫她擦了手、臉,再遞了杯熱茶湯給她,才笑著對那牙婆說道:「今天挑小丫頭,主要就是給我這小女兒選幾個可心的人貼身侍候,這要挑個什麼樣的,還得我這女兒說了算……」

  那牙婆其實來前就知道今天宰相府挑人,是要給府裡的小娘子選貼身丫環,這可是筆上好的大買賣,雖然貼身丫環挑不了幾個人,可是這單買賣是宰相府的,以後說出去宰相家小娘子的貼身丫環都是從她手裡邊賣出去的,別人也能高看她幾眼不是?

  牙婆扭捏著走上前兩步,衝著永寧道了個萬福,然後肅手立在那裡,等著永寧說話。

  永寧也沒看那牙婆,轉頭向盧夫人問道:「娘親,今天要挑幾個人?」她對這事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的,盧夫人以前也沒具體說過,所以只能現問了。

  盧夫人被永寧這一問才想起來,上次雖然跟她提過一次挑貼身丫環的事,卻沒來得及詳細講,心裡不免有些犯嘀咕,不知道女兒能不能挑出合適,不過轉念一想,不過是幾個丫環罷了,就算自家閨女挑的不合適,大不了做粗使丫環也是可以的……於是,盧夫人笑了笑,說道:「不拘幾個,六個或八個都使得,左右你挑了合眼的出來,也是要調教一番才能使的,你也別操心這個,只管先挑出來就是了……」

  永寧點了點頭,對那牙婆說道:「你帶來的這些丫頭裡頭,可是孤女?」

  那牙婆連忙點頭,伸手召過來了四個小丫頭,說道:「這四個丫頭都是孤女,家裡頭的人都死絕了的,沒奈何,只能賣身為奴,求口活命飯……

  永寧點了點頭,讓這四個小丫頭先站到了一邊,然後又問道:「這剩下的人裡,可有全家一起賣身為奴的?」

  那牙婆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回一下子拉出來了九個小丫頭,說道:「這九個丫頭都是全家一起賣的……」

  永寧將手裡的茶湯放在了几案上,說道:「那你將她們和她們家人的情況都說一下給我聽聽……」

  那牙婆連忙從左邊第一個開始介紹:「這個丫頭叫春桃,老家是慶州的,去年家裡遭了災,不得已才全家逃了出來,結果路上她父母都沒了,只剩下她和她哥哥,她哥哥今年十三了,會一手木匠活,人也老實……」

  ……

  牙婆一個挨著一個介紹,這幾個全家一起賣身為奴的,大多都是逃荒出來的,結果剩了孤兒寡母沒活路了,才走了這條路的。永寧看著這些小姑娘,一個個臉上帶著驚懼之色,心裡隱隱發酸,可是她也不是做救世主的料,還是咬著牙將其中一個犯事官員官賣的家眷和兩個眼神太過伶俐的女孩挑了出去,至於剩下的這些女孩,她也只能可憐巴巴的看向了盧夫人。

  盧夫人心裡倒是說不出的喜悅,自家閨女雖然說年紀小,可是想事情卻挺周全的,先是讓牙婆挑出了外頭沒牽掛的孤兒,然後就是全家都要賣身為奴的,這樣的下人用起來才是放心的。這會兒見永寧可憐這些小丫頭,便笑著將永寧抱到懷裡,揉著她的頭髮,說道:「我家小娘子既然可憐她們,那這十幾個丫頭,連她們外面的家人,咱都一起買回來,可好?」

  「可以嗎?」永寧忍不住笑著問道:「咱們家用得了這麼多人嗎?」

  「怎麼用不了?」杜氏在一旁抿嘴笑著說道:「你西郊那個莊子,再過個把月就建好了,難道那裡是不使人的?原本就是要去外頭再買些人回來的,只今天這些怕是還不夠用呢!」

  那牙婆一聽,原來後頭還有生意,連忙湊上前一步,說道:「少夫人若是還要用人,只管跟我說,我這裡且有好使的給府上送來呢!」

  盧夫人擺了擺手,說道:「那些還不急,只這幾個我待會兒會讓管家跟著你去問清楚,如果家世都真如你說的那樣,那我便將她們都買下來,如果有什麼差錯……」說到最後這一句,盧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凌厲了起來。

  「不能,不能,萬萬不能!」那牙婆連連搖手,說道:「您只管查去,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房府的管家房德自然是非常有眼色的,眼見著挑丫頭的工作已經基本結束了,連忙走了過來,引著那牙婆和她帶來的那些小丫頭出去,後面查證、付款、簽契約的事,自然有他一手完成。

  等那些閒雜人等都出去了,盧夫人才問永寧:「剛才那個叫蘭芷的丫頭,看著也是個好的,你怎麼沒把她留下?」

  永寧想了一下,知道盧夫人說的正是那個犯官的家眷,於是撇了撇嘴說道:「她身後的關係太麻煩了,雖然家裡的男人都死了,可是那些大家出來的女人哪是省心的?別帶壞了咱們家的家風……而且,誰知日後會不會冒出來什麼沾親帶故的,再惹來什麼麻煩,豈不是糟糕?」

  盧夫人點了點頭,房家很少買人進府,便是買人也從不買這些大家子裡出來的,犯官的家眷更是沾也不沾的,為的就是怕麻煩。她心裡倒是很得意女兒能想到這些,又笑著問道:「那另外那兩個丫頭呢?我看著模樣也是好的,人也機靈,怎麼也被你給挑出去了?」

  「哼,模樣是挺好,人也挺機靈,那心,怕也是大的吧!」永寧一臉不屑的說道:「如今二哥才剛學著上進,可不能讓這些心大的丫頭給帶壞了!」

  盧夫人不知該氣還是該笑,朝著永寧的腦袋就是一巴掌,皺著眉頭說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這些話都是哪裡學來的?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說的嗎?」

  永寧抱著腦袋,吐了吐舌頭,說道:「這些話哪裡還用學?古往今來的稗傳野史上,不知有多少,憑什麼他們做的,我卻說不得?!」說完,沒得盧夫人反應過來,便拉著秋蘭跑出了前廳。

  盧夫人與杜氏相視而笑,姑娘家聰明知事些,其實真沒什麼不好。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七章 林邑

  永寧回到自己屋裡,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由著奶娘和秋蘭幾個丫環服侍著梳洗、寬衣後,便將自己關進了隔壁的小書房。

  她記得以前在哪本書裡見過,說是周邊某小國有一種高產稻種,是隋唐時期就已經有了,但是直到宋朝才通過民間交流引進種植。她現在想做的就是從書堆裡把曾經看到過的那本書找出來,然後想辦法換個樣子把相關資料送到自家的父親大人面前。

  天災不可怕,只要國家手裡有糧食,賑災及時,就不會出大亂子的。

  可是,究竟是在哪本書裡看到的呢?!永寧看著自己手鏈裡那五大書架的書,在心裡回憶了一下檢索條件,然後說出了關鍵詞:高產稻種、隋唐……

  然後永寧低頭看著飛到自己手裡的這本書,眼淚嘩嘩的——XX初唐,給了她那麼深刻的記憶的東西,居然是來自一本穿越系小說?!

  她再一次後悔,早知道會穿,她一定會去搬空新華書店,把手鏈裡放滿靠譜的書!絕對不會再讓這些小說之流的東西佔據了她寶貴的空間……她緊握著手裡的這本小說,仰望四十五度角,默默祈禱:大人,看在我虔誠的從當當郵購了您的小說的份上,您書裡的資料,希望都是百度回來的、沒有經過藝術加工的吧!

  這本小說的內容,其實永寧早就已經忘的差不多了,雖然當初很喜歡,但是畢竟時間已經隔了很久,如今再看,她實在是感慨頗深呀!人家書裡怎麼就能過得那麼生猛,輪到她這兒就縮手縮腳的?為毛人家就能穿成男人,她就非得做女人呢?話說,她一點都不在乎會變耽美文的說……

  永寧以一目一頁的速度,很快就找到了她想找的關於高產稻種的內容。她將其中的關鍵字記錄了下來,然後將書收了起來。

  據小說上寫的,那些高產稻種是從一個叫林邑的小國家弄來的,那裡應該是熱帶氣候,一年三熟,畝產兩到三石。而就永寧所知,現在大唐的糧食畝產平均只有一石。這中間的差距可就大了。

  可是,林邑這個國家真的存在嗎?她怎麼從來都沒聽說過呀?!永寧一邊想一邊出了書房。秋蘭和另一個大丫環秋芳正坐在廊下的避風處做針線,見她出來,連忙迎了過來。

  「現在什麼時辰了?」永寧抬頭問秋蘭。

  秋蘭笑著回道:「已經申末了。」

  「我大哥可回來了?」房遺直下午一般是不辦公的,只不過經常有些應酬,所以回來的時間非常不固定。

  「大郎已經回來了,剛才我去夫人那裡送東西的時候,還見到了呢……」秋芳一邊收著手裡的活計,一邊說道。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書房裡的東西不用收,我待會兒還要用……」她邊說,邊朝院子外頭快步走去。

  秋蘭和秋芳連忙跟在了她後面,一個勁兒的叫她走慢些。

  房遺直這會兒正在給房遺愛講書。房遺愛最近也迷上了讀史書,然後從史書的事件裡,跟三十六計對照。房玄齡和房遺直都對他的這種學習方法很是讚許,於是他每天除了學那些宮廷禮儀之外,就是抱著史書自讀,等父兄回家後,再找他們討教。就衝著他這好學的勁頭,雖然程度還淺,但是在房玄齡跟前,還是很得了些誇讚的,如今日子可是好過多了。

  今天房遺直回來的比平時早些,兄弟兩個正在聊些學業上的事,還沒正式開講,永寧就闖了進來。

  「大哥!」永寧一進屋,就先撲進了房遺直的懷裡。

  房遺直一愣,他這個妹妹可是很少這樣「熱情」呀!今天這是怎麼了?莫不是闖禍了?想著,他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個戲謔的笑容,問道:「小妹今天這是怎麼了?可是闖了什麼禍事,等著為兄我救苦救難?」

  永寧瞪了偷笑的房遺愛一眼,然後滿臉委屈的對著房遺直說道:「我像是那樣愛闖禍的人嗎?我今天不過是有些事想要問大哥而已,結果還被大哥取笑……」

  「好好好,是大哥的錯,」房遺直一邊笑著認錯,一邊把永寧抱到了榻上,問道:「小妹有什麼事要問我?」

  「大哥可聽說過林邑這個地方?」永寧滿是期待地看著房遺直,如果真有林邑這個地方,那麼最起碼小說裡的資料就先對上了一半,如果連這個地方都是杜撰的,那別的也就更不用問了。

  「林邑呀,」房遺直皺著眉頭想了又想,猶疑著說道:「似乎聽說過,前兩年南邊有個進貢的小國,好像就叫林邑,所說那裡貧瘠的很,人也多未開化,尚在交州往南千餘里之處……小妹,你問這個做什麼?」

  永寧大喜過望,拉著房遺直的手,說道:「大哥你能確定,南邊真的有個國家叫林邑?!這是真的嗎?!」

  「應該是吧……」房遺直其實不太能確定,他去年才入職,這些東西都是聽熱鬧的時候聽來的,自然有些拿不準,不過他更好奇自家小妹怎麼突然對這個地方感興趣,一手扶著永寧坐穩,問道:「你好端端的怎麼想起問這個地方?」

  永寧愣了一下,她還沒想好借口呢!不過眼前的房遺直和房遺愛兩個人,顯然不打算讓她矇混過去,四隻眼睛直鉤鉤的盯著她呢……她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今天我出城,見到很多逃荒的災民,他們都是因為沒有糧食吃,才不得不背井離鄉的……嗯,我聽人說,林邑那個地方,有一種稻子,在他們當地可以一年三熟,畝產兩到三石……我想著,如果咱們大唐也種這樣的稻子的話,是不是吃不上飯的人就會少很多了……」

  房遺直先是一驚,又是一喜,連忙問道:「這事可是真的?你是聽誰說的?」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我哪裡知道是真是假?我連是不是真有林邑這個地方都不知道,至於聽誰說的,我不記得了!」說到最後這一句的時候,她一臉耍賴的表情,大有一付我就是不說的意思。

  房遺直這會兒也顧不上再問其他,忍不住站了起來,繞著屋子來回轉著圈,一邊用掰著手指頭計算著什麼,一邊還在嘴裡不停的嘀咕著:「這要是真的……這要是真的……」

  永寧捂嘴偷笑,也不打擾房遺直,拉著房遺愛一起溜了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36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八章 凶吉

  永寧將林邑國的事透露給房遺直以後,就沒再把精力放在這件事上,反正依著房遺直的個性,他是肯定會跑去告訴房玄齡的,然後這件事能走到哪一步,就先聽天由命吧。反正她本人是挺樂觀的。

  結果當天晚上的飯桌上房玄齡和房遺直父子一起缺席,徹夜未歸。等到第二天晚上房遺直回來的時候,已經換了身新官服,頂著禮部主客司郎中的頭銜,背負起了出使林邑的任命。

  原來他們的運氣實在是好,那林邑國去歲恰逢朝貢之期,而今使團尚滯留長安未返,這產糧之事一問之下,卻是正如永寧告訴房遺直的那樣。這樣的好事自然沒人肯瞞下的,上奏之後,果然龍顏大悅,相關章程也很快擬定。

  一天的工夫,房遺直就從從七品的官職,一路飆升到了正五品。他到家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有點飄,滿面紅光,抱起永寧就是一通猛親!

  房玄齡跟在他後面進的門,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見兒子一副忘形的神態,不由得冷哼了一聲,壓根沒答理盧夫人叫吃飯的茬兒,直接把房遺直和永寧兄妹倆叫進了書房。

  最先被審的自然還是永寧。

  「說吧,林邑的事,你是哪裡聽來的?」房玄齡臉上不帶一點好顏色,語氣也極為嚴厲。

  永寧有些發懵,怎麼還在糾結這個事呀?她本來以為,只要有了個好結果,那她開始的這點小紕漏就應該被遺忘了,誰知她家父親大人上來第一句就問這個。心慌意亂之下,她一時也想不出別的套路,只得沿續了前一天對房遺直的說法,怯怯懦懦地說道:「我,我是聽別人說的……」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要是她家父親大人問這個別人是誰可怎麼辦呀?

  結果,怕什麼來什麼,房玄齡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給她,緊接著問道:「這個『別人』是誰?」

  永寧心更慌了,她平日裡見的人實在有限,而且去哪裡都有人跟著,根本沒有跟人單獨見面的機會,這會兒讓她上哪兒編個人出來呀?她要是隨便編個人,房玄齡找人一對質,立馬就會漏餡……於是,她只能對著手指,不說話了。

  房玄齡猛的一拍桌子,語氣也越發的嚴厲了:「嗯?說呀!是誰?!」

  永寧被嚇得一哆嗦,心裡泛起點點的委屈。她明明是辦了件好事,父親大人為什麼拿她當賊審?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隨時準備決堤。

  房遺直也萬分不解,父親大人幹嘛這麼難為小妹,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在外頭隨便聽來了句話,就就是記不住誰說的,又有什麼奇怪?想想父親的火氣多半還是因為他新得的這個差事來的,不由得心疼起永寧,伸手便將她拉到了身後,硬著頭皮、陪著笑臉說道:「父親大人,小妹年紀還小,您……」

  房遺直的意思是想勸著房玄齡消消氣,誰知他這一站出來,反倒讓房玄齡的火氣旺了,拍案而起,指著他的鼻子說道:「她年紀小,不懂事,你呢?難道也年紀小?做事這麼毛燥!這事就真的重要到不能等我回來再商量?今日得了個郎中的銜,你得意了是吧?你就沒看見別人在算計你的小命?!」

  房玄齡顯然是氣極了,手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顫抖。

  房遺直和永寧卻都是一愣,這陞官是好事,出使林邑雖然中途遠了些,可是最多辛苦點,哪裡又牽上小命的問題呢?

  房玄齡看著大兒子還是一臉的無知狀,不由得長歎了口氣,失神地坐了下來。

  看見房玄齡這般神態,永寧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她的初衷只是想當災民的問題爆發出來的時候,這個高產糧的出處可以讓房玄齡的日子好過點,到時候功過相抵,最起碼能少受些攻訐。剛才聽說房遺直陞官了,而且還得到了出使林邑的差事,她也挺高興的,這算是一箭雙鵰,父親大人和哥哥各得一份功勞,本來挺好的事,怎麼到了父親大人嘴裡,就成了禍事了呢?

  她慢慢的從房遺直身後蹭了出來,走到房玄齡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說道:「爹爹,是不是我做錯了事情?有人要害大哥嗎?」說著,她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

  房玄齡見女兒哭了,才驚覺剛才太過嚴厲嚇到小女兒了,可是那個問題還是要問的:「永寧,聽話,告訴為父,究竟是何人告訴你林邑有糧的事的?」

  永寧心裡更糾結了,怎麼還在糾纏著這個問題呀?她低著頭,認真的回想,這些天見過的哪個人可以背起這個黑鍋來?

  房遺直有些沉不住氣了,皺著眉頭問道:「父親大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今天朝議不是挺順利的嗎?而且那林邑使臣言之鑿鑿,糧食之事應非虛言,這趟差事雖然辛苦些,可是並無什麼危險吧?」

  「你懂什麼?!」房玄齡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兒子一眼,再次長歎了一聲,才又說道:「你可知道那林邑使節為何逾期未歸?那是因為他們國內動亂,有亂臣謀國,此次范氏遣使來長安,本就是來求救的,今日與他們提起出使之事,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那侯君集素來與我不合,可朝議之時,他卻那麼大方的舉薦了孫成化,而且還調了右武衛三千勇士隨行,你以為他是安了好心?!」

  「他——」房遺直這會兒臉色也變了,他總算知道了房玄齡為什麼朝議的時候臉色就那麼難看。

  「那孫成化是侯君集的義子,他一向視之為心腹,而林邑之地又有兵災,你這一去……你這一去……」房玄齡說到這兒,語氣越發的沮喪,撫著額頭,「凶多吉少」這四個字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永寧這時也全然明白了房玄齡的擔心,心下不由懊惱,早知道會惹來這種麻煩,她才不會這麼多事,外面那些災民再多、再苦,在她心裡,也比不上房遺直的安危來的重要。可是,這會兒再想這些,卻已經晚了……

  她也明白了房玄齡一直追問她,是誰跟她提起林邑這件事的用心,父親大人是擔心她這個小女兒身邊有意圖不軌的歹人……

  房遺直呆愣了一會兒,仍然有些不解地問道:「兒子自問平時並不出眾,也不曾得罪誰,那侯君集,說不定……說不定……」他想說,或許侯君集並無為惡之心,可是這話連他自己都有些不信。

  房玄齡搖了搖頭,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揮了揮手,將他們兄妹趕了出去。孤燈之下,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很多。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二十九章 地圖

  盧夫人見兒女被臉色不善的丈夫叫進了書房,哪裡能放得下心?一步沒離的等在書房外面,這會兒見到房遺直和永寧兄妹兩個出來,連忙迎了上來,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們父親剛才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房遺直並不想母親擔心,強笑著說道:「沒什麼大事,只是爹爹教訓了我一頓,怕我得意忘形罷了……」

  盧夫人哪裡肯信他的話,將永寧拉了到了身邊,問道:「如果只是這樣,那為什麼要永寧跟著進去?永寧可是又闖什麼禍了?」她最近發現這個平時省心的小女兒,也開始讓人不省心了,也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哪來的那麼些心事……

  聽見母親的問話,永寧的眼淚一下子忍不住了,也不哭出聲,只是一串一串的掉眼淚。

  房遺直連忙蹲下來,將永寧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安慰道:「小妹不怕啊,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小妹不怕……」他知道妹妹是被父親剛才的話給嚇著了,他這個妹妹雖然年幼,卻是個什麼話都聽的懂的。

  盧夫人也是一驚,見女兒這樣,還以為是被自家夫君大人訓斥的厲害了,也蹲了下來,拿著帕子一邊幫她拭淚,一邊說道:「可是被你父親嚇著了?永寧不怕啊,有娘呢,待會兒娘就去找你父親,怎麼能這麼嚇唬娘的寶貝女兒呢……」

  在母親和哥哥的安慰下,永寧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眼淚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但是任何問題都是有解決之道的!

  她藉著盧夫人手裡的帕子擦了擦臉,然後便很認真地問房遺直:「大哥,那林邑究竟在什麼地方?你可有地圖?」雖然房遺直跟她說過,但是她對什麼「交州往南千餘里」一點直觀的概念都沒有,還是需要地圖,才能知道林邑的具體位置。

  誰知房遺直卻搖了搖頭,說道:「那樣遠的地方,哪裡會有地圖,我也只是知道個大概而已……」

  「那大哥能不能把長安的位置和林邑的位置在紙上給我標注出來?嗯,簡單的畫一下就行……」永寧也知道這個年代想找份全國地圖都不太可能,更別說現在還牽到「國際」問題,地圖就更難得了。不過好在她也只是想對出這個林邑在後代地圖上的位置,這應該還是不難辦到的。

  果然,房遺直點了點頭,說道:「這倒是不難……不過,小妹,你要這圖做什麼?」

  「你別管,你先畫出來給我再說!」永寧非常霸道地推著房遺直往他住的院子走,邊走邊回頭向盧夫人說道:「娘親,我跟大哥待會兒再吃飯,您跟嫂子、二哥、三弟他們先吃吧……」

  盧夫人看著兒女不正常的反應,再回頭看看緊閉著房門的書房,歎了口氣,自回前廳去了。這外頭的事,不是她這婦道人家該管的,她只要管好這個家,管好孩子們,也就是了……

  簡易地圖的繪製非常容易。永寧先大致畫出了後世中國地圖的公雞形,然後按著印象描出了黃河、長江,再大筆一揮,一個弧線把現在應該屬於吐蕃和西域的位置給括了出去,才讓房遺直來標注哪裡是長安,哪裡是林邑。

  盧遺直看著自家小妹畫出來的這個東西,心裡總有種古怪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大唐的疆域能畫成這個樣子,可是看著永寧認真的小臉,他滿心的疑問怎麼也無法問出口。

  他認真的回憶著別人提起林邑的說法,再根據自己的印象,不僅在這張紙上標注出了長安、林邑,為了方便起見,還將一些他能記清楚的道、郡、府、縣也標識了出來。

  永寧看著新鮮出爐的地圖,愣住了。這林邑的位置,如果不出差錯的話,應該就在後世的越南中部。

  越南呀……永寧的腦子裡突然浮現出了她穿越之前翻到的一篇新聞,說是越南的寶石礦盛產翡翠、紅寶石、藍寶石。寶石雖然是好東西,可是做為籌碼卻輕了些,還不夠!越南還有什麼?永寧捧著地圖慢慢的靠在一個牆角席地坐下。

  房遺直有些心驚,永寧的舉止根本不似平時,而且靠牆席地而坐,更不是千金小姐所為。他緩緩地走到永寧旁邊,蹲了下來,生恐驚嚇了她,小聲地說道:「小妹,怎麼坐在這裡了?地上涼,大哥抱你去榻上坐,可好?」

  永寧沉在自己的思緒裡,根本沒聽清楚房遺直在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房遺直嚇的臉色發白,想伸手去抱永寧,卻又不敢。回頭看了一眼也蒼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侍候的小丫環,輕聲說道:「快去請夫人和少夫人過來一趟,另外讓管家快去請個大夫回來……」

  那丫環連忙點頭,一路小跑著出去了。

  「小妹,跟大哥說,你在想什麼呢?」房遺直也學著永寧的樣子靠著牆席地坐了下來,卻仍是不敢碰永寧,怕嚇著她,聽說魔怔的人是最怕嚇的。

  誰知,永寧語氣雖然有些恍惚,卻條理分明地說道:「我在想,越南除了寶石還有什麼……」

  「越南?寶石?」房遺直一愣,這說的都是什麼呢?他探頭看過去,剛才標出來的地圖上,根本就沒有越南這個地方,更別提能從哪裡看出什麼寶石了。他越發覺得自家小妹是被嚇的魔怔了,心急不已。

  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工夫,永寧突然大叫了一嗓子:「我知道了!」然後從地上跳了起來,滿臉興奮地喊道:「那裡還有銅礦和銀礦!」她仔細的回想當初看到的那條新聞,為示慎重,還特意用魔法回放了那段記憶,終於找到了答案。

  「你慢點……」房遺直見永寧猛然間這樣大的動作,嚇出了一頭汗,連忙站起來在她身後虛扶著,就怕她一不小心摔著了。

  永寧卻沒心思理會房遺直,將那張地圖隨便疊了一下就塞到了身上的荷包裡,然後扭頭就往外走。

  迎面正趕上盧夫人、杜氏和房遺愛滿臉焦急地走過來。見了永寧要往外走,盧夫人連忙攔住:「你這是怎麼了?你大哥叫人過來傳話也沒說清楚,你是哪裡不舒服?」

  永寧一愣,擺了擺手,說道:「我哪有什麼不舒服,我好的很,我現在要去見爹爹,有事待會兒再說……」說罷,也不理會盧夫人的叫聲,快步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3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章 憂思

  永寧一路急行,小胳膊小腿的,待到了書房門前便有些喘。她站在門口,沒待氣息平穩便想推門。這手都挨到了門上,卻突然的停住了。

  她的腦子這時候才清醒過來——她進去書房,見到了父親,要說些什麼?!

  難道她真能跟父親說,林邑之地礦產豐富,有銅、有銀、有寶石,請父親設法將利益最大化,然後將大哥這使節的任命撤換掉,另選老成幹練的能臣辦理此事?

  這些話只要她敢說出口,那麼所有的事情都會重新回歸她無法解釋的第一個問題:「誰」告訴的她這些……她怎麼知道的關於林邑的事情?!

  然後,她要怎麼回答?

  永寧緩緩的後退了一步,腦子「嗡——」的一聲,一抽一抽的疼了起來。她突然驚覺,從這個世界清醒過來之後,她給自己的定位出現了偏差,她不是神仙,不是救世主,房家的女兒只能是一個或許聰慧過人,但絕對不會也不該妖孽的女孩兒……

  她將自己的位置放的太高,一直在以俯視的態度看人和事,回想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所作所為,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怎麼了?怎麼會得意忘形至此?!

  永寧的腿一軟,頓時跌坐在了地上。

  這時盧夫人帶著杜氏、房遺直、房遺愛也趕到了書房門口,正看見永寧跌坐的這一幕。這做兒女的都是當娘的心頭肉,盧夫人這時哪裡還忍的住,心疼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走過去彎腰將永寧一把抱了起來,一邊拿帕子擦著永寧頭上的冷汗、臉上的眼淚,一邊連聲問著:「可摔著哪裡了?可是哪裡不舒坦了?」

  杜氏也拿出帕子幫著擦,邊擦邊小聲說道:「母親大人,我看著小妹好像是被嚇著了,你看這眼睛都有些直了……」

  房遺直一跺腳高聲問道:「大夫呢?剛才不是讓人去請大夫了嗎?怎麼還沒來?」

  房玄齡終於被門外的這些聲音給吵了出來,沉著一張臉,皺著眉頭,問道:「吵什麼吵?!這裡是你們吵鬧的地方嗎?」

  「你還有心思管這是什麼地方?」盧夫人本就壓了一肚子的火氣,一聽房玄齡的話,愈發的忍耐不住,哽咽著說道:「你也不看看,你剛才都跟孩子說什麼了?女兒都嚇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說什麼『地方』不『地方』的……」說著,她的眼淚掉的更快了。

  房玄齡這才看見小女兒正臉色蒼白的被妻子抱在懷裡,一身病態,心下也是一驚,可是又拉不下臉認錯,只是轉頭問房遺直:「我剛才聽見你喊大夫,可有派人去請?」

  「已經派人去了……」房遺直一邊朝著院口的方向張望,一邊對著盧夫人說道:「娘親,還是先送小妹回房去吧,這夜風生冷,別再吹出些毛病來……」

  等他們將永寧送回她自己的屋子的時候,管家房德也正好引了大夫進來。

  偏這大夫是個慢性子,一手捋鬚,一手把脈,且皺眉,且搖頭,好一會兒就是沒說永寧的病情如何。房遺愛急得直喘粗氣,忍了好半天,還是沒忍住,高聲問道:「杜老頭,我家小妹這究竟是怎麼了?你倒是給句話呀!」

  這大夫姓杜,這些年來房家上下有個頭疼腦熱的,多是找這位看診。房遺愛兒時體弱,長大後又調皮,經常混些外傷出來,都是這位杜大夫醫治的,天長日久的,兩人之間倒也磨合出了些交情,言談之間百無禁忌。這會兒情急之下,房遺愛說話難免不客氣,直到被房玄齡瞪了一眼,才臉紅脖子粗的退回到了房遺直的身後。

  盧夫人也有些心急,剛才抱著永寧過來的時候,這孩子還睜著眼,可是這會兒卻跟睡著了似的,愈發的讓人不安。她雖也著急,但好歹還知道放低音量,輕聲問道:「杜大夫,小女這病?」

  杜大夫歎了口氣,看了房玄齡夫婦一眼,低下頭,又歎了一口氣,說道:「老夫先開個安神的方子,待小娘子喝了之後,再與她行針……」說著,他起身來到外間的几案前,開了個藥方,然後又矚咐了跟著他的小藥僮幾句,便讓小藥僮帶著房府的人回藥店取藥去了。

  房家上下都被杜大夫歎的那兩口氣給嚇到了,一齊跟到了外間,只等著杜大夫給解釋。

  因為本就極相熟,杜大夫也沒有跟房家的人客氣,只是衝著房玄齡拱了拱手,皺著眉說道:「從小娘子這脈相看,想來是今日受了驚嚇,這症狀眼下看來倒是不妨,安神行針之後,將養些時日,便無大礙,只是……」說到這兒,他突然頓了一下,搖了搖頭,似乎有什麼難言之處。

  「只是什麼?」盧夫人這會兒恨死杜大夫的慢性子了,是人都知道大夫嘴裡的「只是」是最嚇人的,偏偏這位還在這裡賣關子。

  杜大夫抬頭看了看房玄齡兩口子,再次歎了口氣,說道:「只是老夫方才給小娘子把脈之時,發現她脾肺鬱結,症候不輕呀……這思傷脾,憂傷肺,這脈相明顯是憂思過度有些時日了……這麼大的孩子,憂思過度……」說著,他不由自主的再次搖起了頭。

  房玄齡聞言重重的哼了一聲,背著手在屋子裡急促地踱著步,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而盧夫人只剩下一個勁兒的掉眼淚了,至於房遺直夫妻倆與房遺愛除了歎氣,就是跺腳。

  這時,在裡屋侍候的丫環秋蘭突然大喊了一聲:「小娘子醒了!」

  眾人先是一愣,然後讓杜大夫先行,都再次跟進了永寧的臥房。

  永寧這會兒已經在秋蘭的幫助下坐了起來,盧夫人一見,連忙快行了兩步,走到床前扶住了她,心疼的說道:「我的兒,好端端的起身做什麼?想要什麼,只管吩咐她們去拿就是了……」

  永寧抬起頭,目光從盧夫人、房玄齡,再到房遺直夫妻、房遺愛,緩緩的看了過去,然後眼淚不知怎麼的就又流了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拉了拉盧夫人的手,說道:「娘親,我有些話,想單獨跟父親大人說。」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一章 心結

  房玄齡從來都知道他的這個幼女是不同的。

  有件事,房玄齡從來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永寧出生那日袁天罡就曾親自登門送了一道平安符,言道她幼逢大劫,若是能耐過十月之期,當可得一線生機。結果,果然如袁天罡的讖語,他這個女兒十個月都不會吃、不會動,若非一口氣在,便與死人無二,全靠妻子憑著那腔母愛不遺餘力精心照看才活過了那艱難的十個月。

  次年二月十五,道祖誕辰之際,乾元觀的祝禱鐘聲響了一百零八聲後,永寧才睜開眼哭了第一聲。

  房家的長女永安出生的時候,房玄齡剛剛投奔到了當時還是秦王的李世民麾下。在長女的成長階段,是他一生中最為動盪不安的時候,所以對長女他有愧疚,感情上卻並不算親近。而永寧,卻是他陪著妻子從孕期到出生,為她操足了十個月的心之後,再親眼看著她一點點的長大,一筆一畫的教她讀書寫字,他花在永寧身上的精力甚至多過長子房遺直。

  整個大唐的人都在傳,當朝宰相家最嬌慣的孩子是二郎房遺愛,其實在他和妻子心裡,最心疼、最擔心的卻始終都是小女兒永寧。

  這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燭光透過暈黃的紗罩,將整間屋子映的透出了幾分迷離。房玄齡將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坐在了永寧的床前,一言不發。

  永寧此時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只覺得澀澀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她低著頭,並不敢看向房玄齡,她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該對房玄齡講,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裡亂成了一團漿糊,頭好像要炸開了似的生疼生疼的。不由自主的,她將自己蜷縮了起來,雙手環膝,將額頭抵在了膝蓋上。

  看著幼女如此舉動,房玄齡說不出的心疼。

  房玄齡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歎了口氣,說道:「永寧,我們是血脈相承的一家人,對著為父,你究竟有什麼是不能說的?杜大夫說,你憂思過度,你平日裡究竟在憂思些什麼?!」

  我們是血脈相承的一家人啊!永寧緩緩地伸手抹去臉上的淚痕,吸了吸鼻子,坐直了身子,終於將目光投向了房玄齡。這一刻,她在心中做出了某種決斷。深吸了口氣,她輕聲問道:「父親大人,我這裡還有一些關於林邑的消息,如果我同樣不能說出消息從何處得來,您還會不會相信我說的都是真的?」

  房玄齡眉頭緊皺,心下暗自後悔,今日不該將永寧叫去書房質問,怕是此事也成了她的心結了。只是,林邑之地甚是荒僻,連他這個當朝宰相都所知不多,永寧究竟是哪裡得來的消息呢?她素日裡是從不愛出門的呀……房玄齡的思緒一下子飄的老遠,幾乎忘記了永寧還在等他的答案。

  永寧見房玄齡不說話,只當他還是放不下這消息的來源,不由得在心裡苦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問道:「父親大人,可相信世上真的有人會生而知之?」

  「什麼?!」房玄齡被永寧的問話驚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只從永寧這一句問話,他便能明白太多的東西了,怎麼能不吃驚!

  「父親大人,這世上,真的會有人,生而知之呢!」永寧臉上露出了一抹淺淡的笑容,笑的很悲傷。

  房玄齡知道自己的舉動讓女兒傷心了,可是,換了誰突然聽到這樣的事,都會這樣的反應吧?!他輕咳了一聲,再次落坐,擺了擺手,說道:「這個『生而知之』的事,我們以後再說,你先跟我講講林邑吧。」

  永寧一愣,她沒想到房玄齡居然會這樣輕易的放過她心中最大的秘密,反而將話題再度扯回到了她希望的正題。

  房玄齡看著永寧呆愣的表情,忍不住輕輕一笑,俯身拍了拍她的頭,說道:「不管你再怎麼『生而知之』,你也是我房玄齡的女兒……這些事,我們還有很多的時間去說,現在還是先跟為父講講你知道的林邑的事吧……」

  她的孤注一擲似乎賭贏了呢!永寧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終於忍不住撲進了房玄齡的懷裡,摟著父親大人痛哭了起來。

  聽到永寧的哭聲,一直在外間坐立不安的盧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推門便走了進來,臉色不善地問房玄齡:「你跟永寧說什麼了?孩子還病著呢……」顯然,她以為永寧又是被房玄齡給罵哭的,這筆帳自然而然的就記在了房玄齡身上了。

  雖然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永寧的確是為了房玄齡才哭的,但是房玄齡的確很冤枉呀!這位大唐宰相大人搖頭苦笑,卻無可辯駁。恰好杜大夫端著煎好的藥進來,給他解了圍。

  房玄齡將永寧抱回到床上安置好,親自接過了藥來餵她,倒讓永寧有些不好意思。

  安神藥的方子裡大多都是些助眠的藥物,再加上永寧這大半天下來心緒起伏也著實是累著了,一碗藥下去,便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了。

  迷迷糊糊間,倒還記得拉著房玄齡的手,將林邑之地多礦產的消息告訴了房玄齡,又把自己關於擴大利益、置換使節的想法說了個大概,這才沉沉睡去。

  房玄齡看著沉睡的女兒,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這孩子的想法雖然幼稚了些,用心卻是好的。只是,她如今尚不滿七歲,怎麼就總是惦記著這些事呀……

  他輕輕的揉了揉額頭,今天的事,他的確還要好好的想想——不止兒子的「命」,更有閨女的「病」!

  其實他在書房的時候,便已想到了解決房遺直出使之事的辦法,只是如今永寧提出的另外這個思路,又讓他有了些新的想法。這些都好說,可是這永寧的問題卻是真的難為住了他。

  生而知之。這四個字代表的意義,可深可淺,實在讓他不好拿捏。可是,這明顯是永寧的心結所在,不為她解開是不行的……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房玄齡不得不承認,或許這件事還是要著落在那人身上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4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二章 新莊

  病了這一場之後,永寧發現自己的生活突然之間有了很大的改變。

  小書房裡的書,經過房玄齡與房遺直父子倆的親自篩選後,所有的史書都被清理了出去,連那些稗傳野史都不例外,但是在她的強烈抗議下,那些傳奇小說什麼的,倒是都給她留下了。這一下子,她這間原本擺滿了書的小書房,頓時顯得空空蕩蕩的了。

  不僅是那些史書被清理了,就連平時晚飯後的教學活動,房玄齡也禁止她再參加,只是每天抽出時間給她講解《道德經》。如今永寧正讀著的這本《道德經》可不一般,這可是房玄齡親自去乾元觀求來的。永寧忍不住心裡犯嘀咕,這父親大人不會是把她當成什麼妖怪了吧?難道這本經書是用來降妖的?

  可是後來她觀察了幾天,發現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房玄齡一門心思的在跟她講解什麼叫「無為」,永寧這才恍然,原來還是在擔心她的身體,怕她想的太多,憂思鬱結,所以才不讓她再讀史書,所以才不讓她做學問,所以才讓她念《道德經》……

  永寧的心情終於徹底的放鬆了下來。每天按著房玄齡希望的那樣,早上看看書,中午練練字,下午學學女紅或樂理,晚飯後跟母親、嫂子說說話,一天天過的很平靜。

  因為她病的這一場,二月初一的時候,只有房遺愛一個人去了弘文館,她則被房玄齡報了病休。那位皇帝陛下不知出於什麼想法,居然派了兩位太醫前來看診,還好她這病不是裝出來的,而且當時也正是調養的關鍵時期,於是倒也得了不少名貴藥材的賞賜。

  待到三月初的時候,房遺直還是沒能推脫掉出使的任務,由孫成化帶兵護送而去。聽說了這個消息的時候,永寧頓時有些懵,她不明白房玄齡怎麼就能放任房遺直陷入危險之中。等她跑去問房玄齡的時候,卻也只得到她家父親大人神秘兮兮的微笑和幾句不許她再管外面這些事的訓斥。

  後來還是房遺愛見她接連幾天都心神難安的,私下裡悄悄告訴她,房遺直這次出使隨行的親兵護衛,是幾家與房府交好的國公府的少國公們和他們帶的親隨,除非侯君集真敢一次與這麼多家國公府對立,否則是絕對不敢隨便下黑手的,至於背後使黑招,只要房遺直跟這些人抱成團,形影不離的,想來要害他也不容易……

  永寧心下大安,詳細追問了一番,才知道這次居然是房遺愛立了大功。房玄齡雖有心去幾家國公府借人,可是卻不好開口,結果房遺愛便把這個差事接了過來。他撿著在弘文館上課前人正齊整的時候,在那裡一通賣弄,大歎自己年幼,眼看著這麼出趟遠門就能到手的大功勞,居然挨不上邊兒……

  結果,當時在場的幾家國公府裡年紀不小,卻沒機會賺功勞的小一輩便開始動了心思了。起先這些少年是想著軍功,希望能從孫成化的麾下佔個名額,結果人家是一點面子也不給,死咬著不鬆口。結果這群少爺們一咬牙,就鼓動著父親去素來好說話的房玄齡那邊討人情。於是,房玄齡皺著眉頭、歎著氣,把他們編成了親兵護衛隊,專職保護房遺直。

  這樣一來,自然是皆大歡喜。老一輩的想著的是戰場上刀箭無眼,這排上個親兵跟著正使,自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危險,回來後功勞卻是大大的!而小一輩想的就更簡單了,出趟遠門玩一圈,然後回來頂著功勞撈個好差事,正合適呀!……

  永寧長長地吁了口氣,笑瞇瞇地狠誇了房遺愛一通,這位莽二郎,如今真是長進了。

  房遺愛聽了這些誇讚卻顯得很平靜,臉上的笑容也淡淡的,拍了拍永寧的頭,說了一番話:「我知道,他們想對付大哥,只是因為大哥如今沒有子嗣,如果大哥出事,以後繼承房家的自然就是我這個沒出息的東西,等我成了房家的嗣子,咱們房家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敗亡只是早晚的事……可惜,他們小看了我房遺愛!我不會永遠都那麼沒出息的,別說大哥不會有事,就算大哥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也一定會撐起房家的!小妹,你以後別多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養身體,等大好了之後,該玩就玩,想鬧就鬧,二哥,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永寧用力的點了點頭。她何其有幸,能成為房家的女兒,曾經不敢信任親情,如今面對房家,卻讓她不能不付出這份信任!

  房遺直這一去,少說也得年餘才能回來,盧夫人與杜氏兩人心情難免低落。可是沒過幾天,杜氏就被診出有喜了,一時之間房府上下人等個個是喜笑顏開,盧夫人更是整天笑的合不攏嘴,這可是長房長孫呀!

  永寧心裡也說不出的歡喜,她一邊高興府裡要添人進口,一邊更高興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杜氏身上,她總算可以鬆口氣了。趁著盧夫人心情好的時候,她提議全家一起去剛剛完工的溫泉莊子小住幾日,盧夫人毫無異議的同意了,就連房玄齡都笑著點頭。

  在準備了幾天後,終於定下了出城小住的日子。因為房玄齡還要在中書省處理政務,而房遺愛則在弘文館進學,所以這天一大早收拾好東西之後,盧夫人便帶著杜氏、永寧和房家三郎房遺則先去了新莊子。

  這新莊子最終還是沒有盡種桃花,沒等永寧開口,房玄齡便做主,讓人把其他那些準備種桃花的地方,都改種了海棠,以前已經種好了的便也由得它去。海棠的樹種是有一年四季都可開花的,便是中間夾雜著幾株桃花四時不謝,倒也不會太引人注意。

  永寧從病了之後,還一直沒有機會過來新莊子看看。等一出了城,永寧便將車窗上的簾子撩了起來。三月正是出遊踏春的時節,城外此時遊人不斷。起伏的田野已經透出了點點的綠意,田邊路角更是時不時的冒出幾叢野花迎風搖曳。

  等拐了兩道彎之後,便遠遠的看見了房家新建的莊子。白色的圍牆,黑色的重瓦,卻也遮不住滿院深深淺淺的紅艷。永寧分不清那遠處怒放的是桃花還是海棠,只是這麼遠遠的看著那些深深淺淺的紅色,映著遠處小山坡上的綠樹與頭頂上的藍天白雲,心裡只剩了歡喜。

  盧夫人與杜氏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憾了,這遠比原先永寧畫出來的效果圖更動人,更有生命力。離著莊子還有半柱香的路程,盧氏禁不住永寧和房遺則的鬧騰,放了他們姐弟下去步行逛著玩,她到底還是不放心杜氏,婆媳兩個依舊是坐在車上,只交待永寧的貼身丫環和跟著房遺則的大丫環要小心看護。

  永寧的貼身丫環最後還是盧夫人親自從那批新買回來的丫頭裡挑出來的,這兩個丫頭都是剛滿了八歲,安靜點的那個賜了個名叫添福,活潑點的賜了名叫添喜。永寧對這兩個丫環說不上來滿意不滿意,平時她習慣了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而且也不喜歡有人跟著,這兩個丫環說是貼身侍候,但是其實也沒能貼身到哪裡,只是隨處跟在她身後罷了。

  現在永寧比較滿意的是奶娘徐氏不再時時突擊檢查似的闖進她的房間,而秋蘭等大丫環也已經配了家丁,正在備嫁,不再不錯眼的盯著她。自由,這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大的收穫!

  房遺則今年才兩歲多點,正是活潑好動,還聽不懂話的年紀,最難照看。不過好在這小子向來黏永寧,這會兒倒也肯老老實實的讓永寧牽著手,不會亂跑。

  房家這幾十頃地儘是薄田,關中土地肥沃,平均畝產能達到一石五,可是房家這些地裡的出息連一石都不到。眼下正是春耕時節,早有農人在田里耕作。房家的租子一向收的少,這些佃戶倒也肯用心勞力。

  永寧對田地裡的事也是不懂的,面對房遺則層出不窮的問題,不覺得有些頭大,只好找些花草蟲鳥的轉移他的注意力,不遠的路程他們姐弟倆倒走了快半個時辰。

  來到莊院門前,看著匾額處的空白,永寧提醒自己一定要不要忘了跟自家父親大人討張墨寶。管家房德已經站在這裡等了他們姐弟好一會兒了,見他們終於過來了,忍不住悄悄地鬆了口氣,迎了他們進院子。

  這莊子的大門沒有用朱漆,只是普通的黑漆木門,永寧的原意也是不想太顯眼,房玄齡對這也很滿意。對著正門的影壁上沒用什麼松鶴延年的吉祥圖案,只雕篆一個大大的「福」字——這字卻是皇帝的親筆所書,是過年的時候,永寧攛掇著房玄齡趁著李世民心情好的時候求來的。

  繞過影壁,入目的便是滿眼的花海。各色的海棠,有的成樹,有的論叢,高高低低恣意怒放,中間偶爾夾雜著幾株的桃花,一片春色繚亂。

  三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分別通向三個方向。永寧接著拉著房遺則選了正中間這條去正院的路,緩緩走進了花叢之中。

  永寧早就知道會很美,可是真的走在其中,那感覺更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腳下的鵝卵石時時提醒著她,她不定會隨著花走到哪裡去了。順著一個半圓的池塘又走了半刻鐘,才算是到了正院前廳。

  盧夫人早就坐在那裡候著了,而杜氏則早被她攆回自己院子歇著了。見他們姐弟進來,盧夫人忙把永寧拉到了懷裡,一邊用手帕替她擦著額頭上的薄汗,一邊問道:「可是累著了?怎麼沒讓人用軟榻給抬進來?」說道,她將目光轉向跟著永寧姐弟進來的管家房德。

  房德低眉順眼的正要回話,就聽旁邊的房遺則大聲吆喝道:「好孩子,要自己走路!」

  這話是永寧教給他的,這孩子小時候太喜歡讓人抱著了,於是永寧就經常跟他說這句,倒還真讓他給記住了,這幾個月來,走累了寧可坐下來歇歇,也輕易不肯讓人抱了。

  盧夫人無奈地指了指了自家小兒子,見他也是滿頭的汗,也顧不得教訓,一連聲地叫人給他梳洗換衣。

  永寧也覺得身上黏黏的,早惦記著這裡的溫泉,便嚷著要回自己的小院去。盧夫人也知道自家這個小閨女好乾淨,也不攔著,只交待這回要坐著軟榻過去,不要再過了風,便讓人送她出去。

  永寧的院子在西南邊,跟正房的格局是一樣的,都是標準的唐式建築。只是永寧悄悄的讓人將她這個院子裡的溫泉分了兩個池,一個在室內,另一個卻是在室外的。室外的溫泉池子建在屋子的後邊,另有一些巨石遮掩,面積也不大,可謂是不顯眼到極了。而室內的這個倒是中規中矩,一點逾越之處都沒有。

  因為快到午飯時間了,所以永寧只是簡單的洗了一下,並沒有來得及好好體會溫泉的舒服,便又急匆匆的趕回了前廳去。她一到前廳,就覺得氣氛不對。盧夫人與杜氏的眉頭都皺的緊緊的,連房遺則都老老實實的坐在榻上,不敢鬧騰。

  「娘親,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永寧對著盧夫人行了禮,就湊到她旁邊坐了下來。

  盧夫人歎了口氣,說道:「還不是你二哥!」

  「二哥?他又怎麼了?」永寧心裡有點小緊張,房家二郎不會又闖禍了吧?

  盧夫人搖著頭說道:「這個二郎呀,做事也太沒章法了,剛才跟著他的家丁回來報信,說是下午他弘文館裡的那些同窗要來咱們這莊子玩耍……」

  永寧不解地說道:「以前那些人不是也常常來咱們家玩嗎?也沒見娘親發愁呀……」

  「以前的那些人,跟現在的能一樣嗎?」盧夫人拍了拍永寧的腦袋,說道:「以前的那些個小子,隨便招呼不招呼都無所謂,由著你二哥去就是了。可是如今這弘文館,可不光是有那些小子,還有別人呢!」

  永寧這才反應過來,如今房遺愛的同窗裡,可是還有皇子公主的,誰知道今天這些人會不會一起出來放風?先不說怎麼招待這些人,就是安全方面,都是大問題。

  於是永寧也開始跟著盧夫人、杜氏一起發愁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三章 錦繡

  也不知是家丁傳話有誤,還是房遺愛心裡有了算計,到了未時他居然只帶來了高陽公主、晉陽公主與晉王。平時與他交好的那些公子少爺們,居然一個都沒來。

  不過,這倒讓房家上下悄悄鬆了半口氣。這三位皇子公主年紀小,能出宮想來是皇帝、皇后允許了的,身邊自然就不會缺少保護的人,安全方面最起碼不用房家操心,只要招待他們吃好、喝好、玩好就行了。

  盧夫人與杜氏在見過禮之後,就很主動的各找借口走了,臨走還把房遺則這個不懂事的奶娃娃也順便給拎了出去。高陽公主在盧夫人消失的第一時間,卸下了她臉上的淑女面具,惡狠狠的拽著房遺愛的衣襟將他拉了出去。

  永寧引著晉王和晉陽公主沿著路徐行,邊賞風景,邊聊天。遠遠地看著高陽公主活力四射的背影,她忍不住搖頭讚歎:「高陽公主好厲害喲!」

  晉陽公主點頭附和:「沒錯,我父皇就常說,十七姐是皇室公主中最像平陽姑姑的人了,英武爽朗!」

  英武爽朗?!這詞是形容女孩子的嗎?這話放到公主身上,是誇獎?還是……永寧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晉王乾咳了一聲,轉移話題:「聽說前陣子你大病了一場,如今可大安了?」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病,只是我爹娘緊張我,所以硬是把我關於屋子裡待了好久……」

  「唉,當爹娘的都一樣!」晉陽公主終於找到了有共同語言的朋友,拉著永寧的手就開始訴苦:「前些天我也著涼了,本來也就是幾帖藥的事情,結果我母后也是緊張的不得了,天天不錯眼的盯著我,我都替她累的慌!」

  永寧笑瞇瞇的說道:「公主殿下要惜福喲,有人疼,可是好事呢!雖然天天被看著挺煩的,但是一想到爹娘是因為疼我才這麼緊張的,我就忍不住悄悄開心喲……」每次跟晉陽公主在一起說話的時候,她的語氣助詞就特別多,整個人也幼齡化起來。

  晉王似乎很高興看到晉陽公主交到可心的朋友,坐在一旁只是笑看,並不插話。晉陽公主拉著永寧嘰嘰咕咕地說著這些天發生的事,一個勁兒的抱怨永寧沒來弘文館,讓她都找不著人說話,又問起永寧打算什麼時候進學。

  永寧對於進學的事情其實並不排斥,但是房玄齡眼下似乎無意讓她入讀弘文館,她病癒之後對這個問題是隻字未提。於是她皺了皺眉,無奈地說道:「這個我也說不好。病了這一場之後,爹爹連書都不怎麼讓我看了,我的小書房都被清空了,都是那大夫,說什麼我體虛,不宜勞累,結果我現在也就是每天練練字打發時間罷了……」

  「既是大夫這麼說的,你還是聽了的好……這唸書的事,也不必急在一時。」晉王的話雖然是這樣說的,可是永寧卻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語氣裡帶著幾分失望。

  永寧點了點頭,然後開始指點著四處的景物給這兩位觀賞,時間過的倒是極快。傍晚的時候,宮裡面便派人來接他們了,並沒有留在房家別院用晚飯。

  接下來的幾天倒是極平靜,再沒人來打擾他們一家人。房玄齡在永寧的纏磨下,為別院題了個「錦繡山莊」的名,烏木灑金的匾額沒出兩天就被掛在了大門上。

  住在城外的日子雖然嫻靜清幽,但是對於房玄齡和房遺愛來說,還是大為不便,不過三五天,他們父子倆就先搬了回去。盧夫人倒是又多住了兩日,可終歸放心不下也要跟著回去。永寧死纏活賴的,終於還是讓盧夫人答應讓她再多住些日子。

  等盧夫人和杜氏一回城,永寧便不由自主的長長吁了口氣,這下可是真的自由了!

  接下來的時間,她過得格外悠閒。每天不是泡溫泉,就是可著別院亂轉。當然,她也沒忘記趁得這難得的機會,重新調配了一劑草木營養劑,中和了硫磺對土壤成份的破壞,找了個晚上在整個別院的範圍灑了下去。第二天,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什麼,她總覺得滿院的花開的更艷了。

  將別院逛遍了之後,永寧忍不住將目光轉到了別院之外。

  雖然盧夫人回府後將永寧的奶娘徐氏送了過來,但是徐氏如今卻不太管永寧,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事,一般都由著永寧自己做主。於是在看見永寧拉著添福、添喜穿了粗布衣裳要去別院外頭玩去,她也只是交待了不許跑太遠,又囑咐了兩個家丁遠遠的跟著,便也由得永寧去了。

  這個時節莊戶人家的孩子但凡能幹點活的,都跟在大人身後幫忙,而實在是小的也多是帶到田邊,由著孩子們滾泥牛。永寧雖穿著樸素,可是從長相、舉止就能看出來,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那些滿山野跑的村娃們哪裡敢靠近,只遠遠的對著她指指點點的。

  永寧也不在意,只叫著添福、添喜拎著竹藍子朝小山坡上走。當初從沱河引水進別院的時候,從這小山坡上繞了一下,有了水源的滋潤,山上的草木更加的青翠可人。永寧沿著水渠往前走,時不時的撿些野果或認識的植物放到籃子裡。

  添喜性子活泛,看著籃子裡的東西,忍不住問道:「小娘子,您撿這些做什麼呀?」在這丫頭看來,這些東西都是窮人家吃用的,甚至有些她不認得的草葉子是送人都沒人要的,實在不明白永寧這個嬌小姐拾這些東西做什麼。

  添福雖然跟添喜一般大,可性子卻穩重的多,悄悄地拉了拉添喜的袖子,生怕她多嘴惹了永寧不高興。

  永寧卻並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說道:「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撿著玩唄!咱們撿回去嘗嘗,如果好吃,便在別院裡撒上些種子,來年只在莊子裡撿也就是了……」說著,她讓添福、添喜也跟著一起撿,有時見到不認得的東西,還要回頭問問她們,這些山野裡的東西,這兩個丫頭懂得確實比她多。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4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四章 人偶

  永寧往這小山坡上跑,最終目的是想找些能泡水喝的植物。她恨死了那辛辣苦澀的茶湯,偏偏如今的高門大戶都拿著這個東西當身份的象徵,煮得跟刷鍋水似的東西,還整出套規範動作,每每讓永寧黑線無語。

  現在下春暖花開,這山坡上的樹種駁雜,想來這裡的植被應該都是自然生長的,那麼她就很有可能找到想要的東西。沿著水渠往山坡上走,一路上倒真讓她在背陰處發現不少野薄荷、野菊花,頓時心情大好。等到回程的時候,添福和添喜兩個人手裡的藍子基本上都已經裝滿了。

  莊戶人家午飯吃的早,永寧她們從山坡上下來的時候,田間地頭已經蹲坐著許多正吃午飯的農人。孩子們的心思卻沒在吃食上,裡外裡好幾層的圍在一個推著獨輪車的貨郎身邊。永寧也滿心好奇地湊過去看熱鬧。

  這貨郎的獨輪車上還真是不少的東西,從脂粉盒子,到松子糖,還有些不佔地方的農具傢伙什兒,吸引孩子們的自然是那些吃的、玩的,花紅柳綠的永寧好多都不認得,自然她也不耐煩細看那些。倒是兩個被貨郎掛在貨架高處的人偶,吸引住了永寧的目光。

  這對兒人偶是木頭雕成的,一個宮裝少女,一個儒生裝的文士,被旁邊的那堆劣質玩意兒襯得格外精緻。永寧很久都沒有見到這麼合心意的東西了,揚聲沖那貨郎說道:「小郎,麻煩把那對人偶拿下來給我瞧瞧……」

  那貨郎倒是好脾氣,笑著應聲,將那對人偶取下來遞給了永寧。

  永寧拿在手裡左右看看,雖然近看有些瑕疵,但是也還算過得去,便又問道:「這對人偶多少錢?」

  貨郎似乎沒想到永寧會問價,愣了一下才說道:「要一個的話十五個大錢,如果要一對兒的話,只要你二十八個大錢……」

  永寧很少出門買東西,對於這「二十八個大錢」的價格也不知道是貴是賤,不過這些錢在她這個宰相千金眼裡也只能算是小錢,回頭衝著添福點了點頭,添福便會意地從荷包裡數了錢遞給貨郎。

  永寧高高興興地捧著兩個人偶娃娃邊走邊琢磨,或許這回真的找到了些好玩的東西了。一回到別院,就見房遺愛居然正坐在門口等她,不免有些好奇,問道:「二哥今天怎麼過來了?」前天來給她送鮮果的時候,還說過這幾日都沒時間過來呢。

  房遺愛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指了指她手裡的兩個人偶問道:「這是什麼?哪裡來的?」

  「這是人偶呀,二哥不認得?」永寧瞪大了眼睛,說道:「那邊的貨郎整車的東西,我也只看上了這一對……」

  「我自然知道這是人偶……」房遺愛沒好氣地彈了永寧的腦袋一下,說道:「我是說,你平日裡不是不喜歡這樣的東西的嗎?以前我淘換來的那些瓷娃娃也沒見你玩過,現在怎麼拿著這樣的破玩意兒當起了寶貝?」

  永寧回身將人偶塞到添喜懷裡,不滿地揉了揉頭,噘著嘴說道:「以前我忙呀,每天讀書都嫌時間不夠,現在可好,每天就是那一本《道德經》,早就讀得煩了……剛才看到這對人偶,我突然想到一件好玩的事,所以才把它買了下來……」

  「什麼好玩的事?」房遺愛拉起永寧的手,一邊往別院裡走,一邊問。

  「我要自己做人偶娃娃玩!」永寧大聲地宣佈自己的決定。

  「自己做?」房遺愛回頭看了一眼添喜摟著的木頭人偶,說道:「這人偶不是木頭雕的,就是泥巴燒的,你要怎麼自己做?」

  永寧歪著頭討好般地衝著房遺愛笑,邊笑邊說道:「二哥幫我弄一套雕木頭用的刻刀好不好?等我學成之後,肯定送一套漂亮的人偶給你!」

  「胡鬧!」房遺愛一聽這話便皺起了眉頭:「你好好的一個千金小姐,學什麼雕木頭?!這是你該學的嗎?你想要什麼樣的人偶,只管告訴二哥,二哥幫你找人做!」

  永寧低下頭悄悄吐了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在很誠懇地承認了錯誤並表示絕對不再提學雕刻的事之後,她纏著房遺愛幫她找一個會刻東西的匠人送過來。

  這自然不是什麼難事,房遺愛滿口答應。

  永寧這才滿意地再次問起房遺愛突然來別院的目的。

  房遺愛有些尷尬地說道:「下個月初七是高陽公主的生日,我,我不知道該送什麼樣的壽禮,所以……」說到最後,他的目光有些飄乎不定,耳朵尖也可疑的泛起了紅暈。

  永寧捂著嘴偷笑,把房遺愛惱得狠狠拽了拽她的髮髻,才強忍著笑意,說道:「這有什麼難的,你趕快把會雕刻的匠人給我送來,我弄一套人偶你去送她,保管她喜歡!」

  「這樣好嗎?一套人偶才值多少錢,只怕,只怕她會看不上吧……」房遺愛有些猶豫,最近他與高陽公主漸入佳境,雖然是他有意為之,但是對目前這樣的「無衝突」局面,他還是很滿意的,如果因為壽禮再鬧出點什麼事,就不太好了……

  永寧白了房遺愛一眼,說道:「高陽公主在宮裡什麼奇珍異寶沒見過?你就是真弄來些值座金山的東西,她也未必放在眼裡,還不如弄些有趣、好玩的小玩意兒來的討巧……」

  房遺愛想了想,覺得似乎挺有道理,於是立刻派了人回城,去尋精於木雕的匠人。

  木雕本也不是什麼難得的技藝,第二天房遺愛就讓人帶了四個匠人讓永寧挑。永寧讓這四個人各雕了一隻小木頭豬,看了下手藝,最後留下了一個五十多歲、手藝並不出眾的老手藝人。

  然後,永寧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人偶娃娃上,每天畫好了圖,就送去王老頭兒那兒盯著他雕刻。等雕好了,她便拿回房,親自上色。永寧畫的圖,都是Q版的人物造型,在描眉畫前上色前,是看不出有什麼奇特之處的,但是經過她的後期加工以後出來的成品,讓見過的人都讚不絕口。就是王老頭兒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些人偶就是他雕出來的。

  永寧暗暗偷笑。當時她會留下來年紀最大、手藝最差的王老頭兒,就是看中這老漢老眼暈花,人也不是很清楚,這樣她在雕好的木頭胚子上做手腳才容易。

  每每王老頭兒雕好了木頭胚子,她拿回房後都會把添福、添喜攆出去,然後自己再用變形術修飾一番才算真正完工。說白了,這些人偶也不過是借了王老頭兒一個名兒,其實成品都是永寧用魔法變出來的,所謂上色,也不過是個借口罷了。這樣做出來的成品,怎麼可能不讓人喜歡?!

  這中間房遺愛又跑來了好幾趟,可是永寧都沒有讓他看那些做出來的人偶,一個勁兒的地吊他的胃口。那些見過的人也一個個只誇好看,卻絕口不提怎麼個好看法,把房遺愛急地抓耳撓腮卻無計可施。最後他實在是放心不下,回家跟盧夫人磨了不知多少回,終於把盧夫人請到了別院來視察。

  結果永寧故意下絆兒,找了管事的拖住了房遺愛,只悄悄的把做成的兩套共十六個巴掌大的人偶娃娃給盧夫人看。這些娃娃逗趣的模樣把盧夫人笑得前仰後合的,一連聲叫好。

  有了盧夫人出馬做保,這才總算是穩住了房遺愛。

  永寧又讓王老頭兒做了幾大箱子、四五百個的原型胚子,然後就結算了工錢,讓王老頭兒回去了。有了這些原型,她以後再想變什麼娃娃出來,也都方便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五章 回府

  高陽公主生日的前幾天,房遺愛親自來別莊接永寧回府。永寧也正好有些想家了,很爽快地收拾好了東西。一回到府中,房遺愛也不等永寧安置東西,便纏著她要看準備給高陽公主的壽禮。永寧也不惱他添亂,只笑瞇瞇地叫添福把那兩隻裝了壽禮的錦盒給了房遺愛,便將他攆了出去。

  永寧這些日子以來著實做了不少的人偶,用魔法做後期加工的手法也是越來越純熟了。如今她手裡稱得上精品的人偶,都已經不再是那些純木頭的了,而是仿現代芭比娃娃式的。

  一個光著身子的娃娃,外面的衣服什麼的都是一針一線量身定做的,而頭髮是拿了繡線細密的穿在了染了膚色的小布塊上,然後再粘在木頭娃娃的腦袋上的,釵環首飾也是樣樣不缺,這些零七雜八的東西把奶娘和她身邊的丫頭累的不輕。

  永寧臥房隔壁的小書房如今也基本荒廢了,正好讓她擺放這些人偶娃娃。那些空著的書架子,三個一排、兩個一堆兒的竟也擺得滿滿騰騰的。收拾好了之後,永寧四下裡看了看,非常有成就感。

  等到盧夫人與杜氏騰出工夫來看她屋子收拾的怎麼樣的時候,倒是都吃了一驚。然後便對著滿屋子的人偶迸發出了極大的熱情,東挑西挑的挑走了不少喜歡的。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除了房遺愛以外,其他人心情都很不錯。飯後,房玄齡首先對永寧送回家來的那些野薄荷的功效做出了肯定,然後便將滿臉沮喪的房遺愛拎進了書房。

  永寧看著房遺愛可憐兮兮的背影,捂著嘴偷笑:「二哥肯定是對我幫他準備的那兩套人偶不滿意了……」

  盧夫人聽了之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點了點永寧的額頭,說道:「哪有你這麼捉弄自家兄長的?那些人偶……不過,那些人偶倒是有趣……」

  杜氏看著笑成一團的婆婆和小姑,忍不住問道:「什麼人偶呀?」

  永寧只是抿著嘴笑,盧夫人拿帕子拭拭了眼角,解釋道:「過幾天便是高陽公主的生日,二郎托了永寧做壽禮,結果這丫頭做了兩套人偶娃娃……一套男娃娃,一看就是二郎的樣子,另一套是女娃娃,跟高陽公主簡直一樣一樣的……」說到這兒,盧夫人又想起了那些好笑的畫面,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杜氏有些不解,這樣兩套娃娃就算是像真人,也沒什麼好笑的吧?

  盧夫人輕咳了一聲,仍輕笑著解釋道:「如果這兩套娃娃分開放著,那也沒什麼,可是永寧這丫頭給我看的時候,偏偏兩個一對兒、兩個一對兒的擺出來,像是高陽公主的娃娃滿臉怒容的掐腰站在後面,前面放著一臉得意望形的二郎模樣的男娃娃,還有兩個賊笑兮兮的男女娃娃對看著好像各自在算計著什麼的,還有……哎喲,太好笑了,我看了都捨不得丟手了……」

  杜氏想像著盧夫人說的那些畫面,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永寧突然歎了口氣,說道:「可惜我回來的早了些,離初七還有幾天的工夫呢,說不定二哥一狠心,隨便買些東西就抵了這壽禮呢……剛才看他那樣子,對這禮物可是不喜歡的緊呢!」

  杜氏輕輕地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就這幾天的工夫,哪裡去淘換精緻的人偶去呀……二弟這些日子可把準備送高陽公主人偶的事嚷的人盡皆知了,只要小妹你把你屋子裡的那些玩意兒都看好了,只怕二弟到了日子也就只能送你給他的這些了……」

  永寧一聽也笑了,眨巴著眼睛說道:「其實二哥如果聰明點的話,是可以把那一對兒一對兒的拆開來放,單送一盒子都是高陽公主樣子的娃娃,也不錯喲!」

  盧夫人與杜氏又齊聲笑了起來,她們自然聽得出來,永寧這是故意在整房遺愛,如果他沒反應過來,成盒按對兒的送出去後,等他想明白還可以拆開來送的時候,不知要氣成什麼樣了。

  不過盧夫人和杜氏可不會去提醒他這些,那娃娃原是要一對對的才有趣。這些玩笑也無傷大雅,且由著他們鬧去,反正也出不了什麼事。

  果然,房遺愛在多次試圖從永寧手裡再哄出來個人偶而沒能成功後,不得已從永寧給他的那兩隻錦盒裡隨便選了一盒送給了高陽公主。

  結果第二天,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就大駕光臨了房府。

  晉陽公主一見永寧的面,就噘著嘴說道:「虧我還拿你當朋友呢,你得了好玩的玩意兒居然也不想著我點……」一副今天不淘到喜歡的絕不罷休的表情。

  永寧無奈,只好請這三位去了她的小書房。

  永寧自打回了家,每天折騰這些娃娃的時間雖然少了,可是家裡能打下手的人卻更多了,有時候盧夫人和杜氏閒了也會過來幫忙繡件小衣裳,串個小首飾什麼的。如今她這小書房裡的娃娃也不再是單個的了,都是論組成套的。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兩人一進屋子,就被滿眼的漂亮娃娃給迷住了。她們本來以為房遺愛口中更精緻的娃娃,也不過就是雕工更上一層樓,卻沒想到所謂的精緻居然都精緻在了服飾妝容上。姐妹倆手拉著手,一個書架一個書架地看了過去,覺得哪一個都好、都喜歡,可是卻也不好真的給人家都搬空,於是兩人都糾結了。

  晉王做為一個男孩子,對這些東西天生就有著一定的距離感。不過他一進屋,也被放在門邊几案上明顯剛完工的一組娃娃給吸引住了視線。

  永寧注意到晉王的目光,心裡暗暗讚歎他的好眼光,然後就開始後悔,昨天做好後怎麼就沒把這套二郎神的人偶給收起來呢?這可是她的最愛呀最愛!

  「這是誰?」晉王拿起一個渾身黑衣黑甲,頭束飛鳳登雲冠,手握三尖兩刃刀的二郎神人偶問道。

  「呃,」永寧愣了一下,才明白晉王大概是以為她這裡的人偶都是以真人為雛形的,於是解釋道:「這個是清源妙道顯聖二郎真君……」

  「他是個道士?」晉王也是一愣,他實在沒有辦法把手裡這個冷冽的人物,跟一向講究無為的道士形象聯繫起來。

  永寧一看晉王的臉色,就知道他又想岔了,笑著說道:「他只是一個神話傳說中的人物……」

  晉陽公主與高陽公主各抱著一個人偶走了過來,聽到永寧的話,忍不住問道:「什麼神話傳說?」

  高陽公主卻在看見晉王手裡的人偶後,眼睛一亮,隨即將手裡那個華麗宮裝仕女的人偶往几案上一扔,伸手便將二郎神的人偶搶了過來,興奮地說道:「嗯,這個人真好看,還是這個好,我就要這個了……」

  晉王有些無奈地說道:「十七姐,這個明明是我先相中的……」

  「你一個男孩子家家的,玩什麼人偶,快快回宮去,好好念你的書吧!」高陽公主隨意的揮了揮手,根本不把晉王的抗議放在心上。結果轉頭之間,她又看見了几案上另外那四個形象各異的二郎神,大喜之下不顧形象的統統抱進了懷裡,可憐兮兮地對著永寧說道:「這些我都好喜歡……」

  永寧忍無可忍的翻了個白眼,低著頭,有氣無力地說道:「那就都拿去好了……」

  晉陽公主笑瞇瞇地拉了拉永寧的袖子,問道:「那我呢?」

  永寧衝著一屋子的人偶擺了擺手,咬著牙說道:「隨意!」

  晉陽公主高興的直拍手,然後拉著晉王當苦力就去挑她看得上眼的。

  等這三位興高采烈的滿載而歸後,永寧的小書房已經空了一半了。當她看見在屋外朝裡偷看的房遺愛時,不由得暗下決定,這些損失都要從他的身上找補回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5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六章 盧家

  高陽公主畢竟還是年幼的小公主,沒有大辦生日的道理,只是在她生日正日子的那天得些賞賜罷了。於是永寧想像中熱鬧的慶祝場面什麼的,都也僅止是想像,她這才知道房遺愛幹嘛提早把壽禮就給了高陽公主——正日子的時候隨大流,哪有私下裡悄悄送來得妥貼?

  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三人從那日搜刮了永寧的小書房之後,就成了房府的常客,幾乎日日都要來房府溜躂上一回。走的時候一般也不會空著手,永寧這裡新做好的人偶,或是人偶配件什麼的,見著喜歡的就必定是要拿走的。

  這段時間房遺愛見著永寧就下意識的賠笑臉,他為自己帶回家三個「土匪」的事情,感到萬分的對不起妹妹。於是,對永寧是有求必應,永寧說一,他絕對不說二!

  永寧雖然每天都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可是心裡其實一點都不生氣。這些人偶得來的容易,拿來做人情有什麼好心疼的?眼看著就憑幾手簡單的變形術、幾塊爛木頭,就跟兩位公主、一位皇子的把關係拉近了,天底下還有這麼划算的事嗎?就是這三位越來越不好打發了,拿了人偶也就罷了,還要打聽關於人偶原形的故事,這著實讓永寧覺得頭大。

  四月底的時候,盧夫人突然打包行李宣佈要出遠門,隨行人員名單中就有永寧。原來六月十三是永寧外公的七十大壽,盧夫人斟酌再三,雖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有孕在身的杜氏,但還是決定親往賀壽。由於房遺直出使,杜氏有孕,房遺愛還要進學,最後被點名隨行的就剩了永寧和房遺則。

  於是永寧極度熱情的表達對娘親大人決定的堅決擁護,然後萬分遺憾的將這個消息轉達給了「土匪」三人組,在出行前總算是消停了幾天。

  因為路上的時間安排的很寬裕,盧夫人又心疼女兒的七歲生日要在路上過,所以十分遷就永寧。偶爾路上想在某個地方多停上一天半天逛逛玩玩的,盧夫人幾乎都應了下來,讓永寧這一路上玩的挺盡幸。房遺則也跟著添了不少的笑話,更學了不少新句子,說話也不再是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了,一句十來個字的話都能很清楚的表達出來,這也算是收穫。

  等過了河中府,盧夫人在剩下的路程裡,開始將盧家的人事撿著主要的告訴永寧。她這半大不小的年紀,有些人總是要自己應酬的,出門在外,就算是親戚家,也不好什麼都不懂丟了房家的臉面。至於房遺則,倒真是最有福的,年紀小就是好。

  盧夫人娘家本是河東盧氏一脈的分支,祖上遷居汾州,幾代人經營下來,在地方上也算是小有名望。更因著盧夫人嫁了當朝宰相,便是世居河中府的盧家嫡系一脈,對著盧夫人的娘家也禮讓三分。

  盧夫人一母同胞的兩位兄長都不曾為官,大哥盧承年繼承家業,打點名下的商舖田產,二哥盧承望則在汾州建了一家書院,自任山長。兄弟倆都是溫和寬厚的人,盧家老爺子雖然脾氣衝了些,但是人緣也都還不錯。

  盧夫人將父兄一帶而過,話裡話外的重點都放在了內宅上。詳細說了內宅各人的喜好,還有一些忌諱,繁瑣細碎。要是仔細說來,盧夫人與兩位兄長都是嫡出,自然不會計較太多,偏偏盧家老爺子當日尚有三房妾生有子女,雖說分家的分家,嫁人的嫁人,可是卻依舊時常鬧騰出些事情來,盧家如今的事端也多是出自這些庶出的子女。永寧是最討厭這些繁雜的人際關係的,只聽了個頭昏腦漲。

  盧家早就接著盧夫人要回來賀壽的信兒,盧夫人的母親盧家的老夫人算計著時間天天派人在城外候著,可是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急得直上火,生怕自家閨女在路上出了什麼事。等盧夫人終於到了汾州,早就候著的家丁趕緊快馬將消息傳回了府裡,若不是被盧承年的夫人趙氏和盧承望的夫人崔氏攔著,老夫人都要親自到門口接來了。

  最後還是趙氏親自帶人在府門接人,老夫人這才做罷。

  盧夫人在進城的路上已經聽迎人的家丁說起,母親天天著急上火的在等著她們一家三口,心裡大為愧疚。這會兒又見大嫂親自站在大門外相迎,更是覺得不好意思。下了馬車趕緊衝著嫂子行了個禮,然後拉著嫂子的手,說道:「都是我不好,沒想著母親大人惦記,路上淨由著孩子們胡鬧了,還給大嫂添了不少麻煩吧?」

  趙氏溫和地笑著,拍了拍盧氏的手,說道:「且先別說這些,趕緊帶著孩子們進去吧,老夫人可是真的等急了……」

  盧夫人這才恍然地回頭看去,卻見永寧已經自己從車上下來,房遺則也被丫環給抱下了馬車。趙氏打趣的目光,直把盧夫人的臉看紅了,眼見兒女自有有服侍,便挽著嫂子的胳膊,自往內堂而去。

  永寧拉著房遺則的手,慢慢的朝裡走。她這小胳膊小腿兒的可跟不上盧夫人的速度,更別提怎麼都不肯讓人抱的房遺則,剛能走的穩當,哪裡快速的起來?於是姐弟二人再次被盧夫人「遺忘」,等內堂這邊盧夫人跟著母親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永寧姐弟倆才邁著小短腿兒趕到。

  等著永寧和房遺則對著屋裡的長輩們行禮問安之後,老夫人連忙讓人把她們姐弟帶到了跟前,瞇著眼睛仔細地打量了打量自家的外孫女和外孫子,連聲的叫好,又囑咐丫環們把早就準備好的點心吃食拿來,摟著虎頭虎腦的房遺則就不撒手了。永寧也坐在了老夫人旁邊的榻上,小口的啃著點心,坐在一邊裝淑女。

  這時外面有丫環報話:「三娘子、四娘子、五娘子、靜慧小娘子到了……」

  永寧好奇地朝門口處看去,三、四、五這三位娘子應該是兩位舅舅家的表姐妹,可這位被單列出來的靜慧小娘子又是何許人也?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七章 表姐

  門外翩翩然進來了四個姑娘。打頭的一位穿了件水紅色的短衫,嫩黃色束裙,年紀約在十六、七歲的少女,想來這位就是三姑娘了。後面跟著的四姑娘大概有十三、四歲,一樣款式的衫裙,只是短衫的顏色是桃紅色的。再後面跟著的小姑娘大概只比永寧大上個一、兩歲,也跟永寧一樣梳著童髻,纏了珍珠飄著絲帶,身上的短衫卻是銀紅色的。

  這姐妹三人的相貌多有相似之處,特別是一對大眼睛,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似的,可最奪人眼球的卻是走在最後的少女。說她最奪人眼球,並不是指她比別的姐妹長的都好看,而是她居然穿著一身月牙白的衫裙進來,渾身上下的衣飾就沒有別的顏色,乍一看,跟在帶孝似的。

  四個姑娘一排站好,跟著老夫人見禮。永寧自然懂事的避到盧夫人的身旁,只是好奇的打量著這些姐妹。老夫人本來看著挺高興的,可是一看到站在最後那少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靜慧怎麼還穿成這樣?我記得你不是去年就已經出了孝了嗎?四姨奶奶萬事都不經心的,你若是缺了什麼,就去跟你大舅母要去……」說著,她看了一眼陪坐在一旁的趙氏。

  趙氏的臉色也有些難看,見婆母提到她,連忙站了起來,回道:「回老夫人話,去年靜慧出了孝以後,她的衫裙都是做了新的了,就是上個月她們姐妹們做新衣服的時候,也是給她做了的,只是看起來靜慧不怎麼喜歡……」她也是窩了一肚子的火氣,這死丫頭就不能懂點事嗎?家裡眼看著要做壽辦喜事,她偏偏穿的跟哭喪似的,這分明是來尋她的晦氣……

  那靜慧只有十一、二歲的樣子,可是身量卻已經開始發育,很有些少女特有的青澀意態,聽見老夫人和趙氏的話,彷彿被嚇到了一般,畏縮了一下,才上前一步,淚眼汪汪地說道:「回老夫人的話,大舅母,大舅母給做了新衫子的,只是……只是靜慧覺得這些舊衣還是可以穿的,所以,所以就沒捨得穿新的……」

  永寧注意到那靜慧一開口說話,其他三個表姐妹都悄悄的翻了個白眼,想來這是個不招人喜歡的。不過,就看她這番作態,也不難想像她為什麼被人嫌了。盧夫人自然對這些家事異常熟悉,雖然這些年嫁到人口簡單的房家已經多年不曾經歷這些了,可是少年時代的記憶裡,也絕對不缺少相同的畫面。只是如今她再回來這裡,已經變成了客人,這些家事卻是不好插嘴的。

  老夫人又哪裡是真心責怪自己兒媳婦兒?只不過是用來敲打靜慧罷了,冷哼了一聲,說道:「再過幾日便是你外祖父的壽誕之日,你也該忌諱著些,家裡現在人來人往的,你穿成這樣,成何體統?!」

  靜慧忙應了聲是,才又委委屈屈地站回到姐妹的行列。

  老夫人這才歎了口氣,對著盧夫人說道:「這丫頭你不認識吧?是七娘家的獨生女兒,七娘也是個苦命的,出嫁十餘年才有了這麼一個女兒,偏偏一生下來就沒了爹,前兩年七娘也沒了,如今只養在府裡……」

  盧夫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想起當年那位四姨娘所出的七妹妹的為人行事,再看看這個外甥女的模樣,心中暗生提防。只陪著老夫人感慨了幾句,然後便笑瞇瞇的把話題轉到了一直站在那裡沒出聲的三個侄女那裡。老夫人這才高興起來,叫過了孫女們給盧夫人人見禮。

  三娘子玉芸是二房裡的嫡次女,她前面的玉芙、玉蓉都已經出嫁,如今家裡的女兒倒是數著玉芸年紀大。四娘子玉苓卻是大房的庶女,但趙氏行事一向公正嚴謹,並不曾虧待打壓於她,行動間並不見怯懦。而最小的五娘子玉茵,今年剛九歲,是大房嫡出的麼女,平日裡最是得寵,可幸的是家教甚好,並不顯刁蠻。

  盧夫人身邊的大丫環茂蘭、芳蘭早就準備好見面禮,待四位姑娘見過禮之後,便送了過去。玉芸、卻玉苓、玉茵只是笑著謝過,便將東西遞到了丫環手裡,那靜慧卻哽咽著像是要說些什麼,只不過被老夫人瞪了一眼之後,便也低頭不語了。

  永寧在一旁悄悄看著,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那看似弱勢的靜慧極不簡單。不過她只是來做客幾日,左右不會長相處,遠著些就是了。玉茵難得見著年紀比自己小的妹妹,待永寧格外熱情,拉著她的手坐在下首的几案旁,一個勁兒的介紹桌子上哪些點心好吃、哪些有些甜膩……

  玉芸和玉苓也都很有姐姐的樣兒,與永寧時不時的挑些孩子間的話題聊上幾句,氣氛倒也融洽。只是坐在几案另一頭的靜慧的眼神,讓永寧覺得非常不舒服。明明這靜慧整個人都顯得嬌嬌弱弱的,可是她的眼神卻總讓永寧覺得自己像是被狼盯上的獵物。

  「你別理她,」玉茵注意到永寧的不自在,悄悄跟她說道:「她看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其實可會告狀了,常常在祖父、爹爹和二叔跟前哭哭啼啼的讓人覺得祖母、娘親和嬸娘虧待了她,有時還會在哥哥面前也這樣,弄得我們姐妹也常常被訓……」

  玉苓冷笑了一聲,剛想說些什麼,就被玉芸攔住了。玉芸又瞪了玉茵一眼,壓低了聲音教訓道:「這些話是你這做妹妹的該說的嗎?女誡都是白讀了不成?……」

  永寧原先心中對靜慧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生起的那點同情心,被玉茵的話衝擊的一下子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她下意識地朝著姐妹堆兒裡挪了挪,然後笑著說道:「也不知我的行李收拾好了沒有,我也有給你們帶禮物喲!」

  「什麼禮物?」玉茵眼睛一亮,這個表妹是從京城長安來的,想來這禮物該是些平時難見的。玉芸和玉苓也有些心動,只是不好像玉茵一樣這麼直白的問出來。

  永寧滿臉得意的說道:「是人偶喔,我親手做的!」

  「人偶呀……」玉茵有些洩氣,這樣的玩意兒她可有不少呢,都玩的不想再玩了。

  永寧噘著嘴說道:「等見過了,準保你們喜歡……要知道,我帶來的這幾個,可是從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還有晉王手底下搶下來的……」

  玉苓忍不住問道:「公主和晉王?他們也喜歡玩人偶?」

  「那是當然。我做的可漂亮了!」永寧繼續引誘,她實在是不願意再坐在這裡難受了,那靜慧的目光跟黏在她身上似的,越來越不加掩飾。

  果然,玉茵忍不住說道:「咱們去回了祖母,跟表妹出去看看吧……」

  於是她們姐妹一起去向老夫人回了一聲,便由玉芸領著出了內堂。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5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八章 家宴

  盧夫人母子三人的下處被安排在了內宅靠角門的一個小院子。畢竟她們一家子不是外客,不好住在客房,這個院子進出倒也方便。永寧跟著玉芸姐妹進院子的時候,就見人來人往的很是忙碌,盧夫人身邊得用的媽媽柳氏正站在院子中間指揮著家丁小廝搬東西,如今管著永寧房裡物件的大丫環墨菊和紅梅也裡裡外外的忙個不停。

  這會兒見永寧跟著幾位小姐模樣的姑娘過來,院子裡的僕役紛紛過來見禮。柳氏有些猶豫地看著亂糟糟的院子,說道:「小娘子,這屋裡還沒收拾好,您看……」這會兒實在是沒有招待客人的地方,由不得這位平日裡極為幹練的媽媽不皺眉頭。

  永寧看了看,也確實是挺為難,不過好在已經是六月的天了,便指了指院角一棵石榴樹下,說道:「先取了條案放在這裡,我們也只是隨便坐坐,礙不著你們幹活的……」

  柳氏忙應了一聲,一招手,便有機靈的家丁去搬了几案坐墊,紅梅更是提了殼現沖的野薄荷茶給幾位小姐都倒上。添福、添喜如今也越發的會侍候人了,不等永寧吩咐,就自己跑回屋從行李裡翻出來了永寧從長安帶來的裝人偶的箱子,然後整箱給抬了出來。

  永寧捂著嘴直笑,然後衝著玉芸姐妹賣乖:「姐姐們可瞧見了?我的丫頭可是怕虧著姐姐們呢,連箱子都搬了出來……姐姐們也別客氣,快瞧瞧有沒有喜歡的,若是看上了哪個,只管拿去!」她一邊說,一邊示意被她調笑的有些臉紅的添福和添喜將箱子打開。

  本來永寧還想推薦一下她平時覺得好看的人偶,可是一回頭,突然發現那靜慧居然不見了,四下裡看了一眼,然後壓低了聲音問添福:「你可瞧見靜慧表姐哪裡去了?」

  添福也一臉疑惑地搖了搖頭,說道:「剛才進院子的時候還瞧見了,這會兒怎麼就不見了?」

  玉芸正與玉苓、玉茵說著手裡精緻的人偶,就見永寧皺著眉頭跟添福說話,以為她這邊出了什麼事,連忙問道:「表妹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便宜的地方?還是缺了什麼?」玉苓和玉茵聽見這話,也連忙回頭看向永寧。

  永寧滿臉無辜地說道:「沒什麼,只是靜慧表姐不見了,我想著是不是我剛才說話、行事哪裡得罪了她,所以正問呢……」雖然她如今是來外祖家做客,可是靜慧來了她暫住的院子,便也只能算她的客人了,這客人悄沒聲的不見了,那瞧在別人眼裡自然會怪罪做主人的待客不周……永寧這會兒滿心的冤枉,這位寄養在盧家的表小姐怎麼比盧家正經小姐都難侍候呀?

  玉茵撇了撇嘴,說道:「理她做什麼?剛才受了『委屈』,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告狀呢!」

  「委屈?」永寧滿眼茫然,不解地問道:「受什麼委屈了?我,我也沒做什麼呀……」

  玉芸連忙安慰道:「哪裡是為了你的事,她只怕是方才在內堂讓祖母說了幾句,心裡正不痛快呢……」

  玉苓也跟著說道:「這事這裡是常見的,她慣常是這樣沒規矩的,你很是不用放在心上,若總是跟她計較這些,我們怕是沒有氣死,也早就累死了!」

  永寧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難道那位表姐大人是因為在內堂受了委屈,而在她這裡沒得到安慰,所以淚奔而去了嗎?用不用這麼誇張呀?!再說了,她是真不覺得那位表姐大人受什麼委屈了,總不能這麼喜慶的日子裡,她穿得跟哭喪似的出來,還不許長輩說兩句吧?

  玉茵笑著說道:「你只管由得她鬧騰就是了,反正她也翻不出什麼花來,她那德性祖母和母親還有嬸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定然怪不到咱們身上的……這會兒她不在,我倒自在些……」

  永寧見玉芸、玉苓都是一臉不在意的樣子,估計這姐妹幾個都是習慣了靜慧的做態的,於是也不再想這事,只撿著她們挑出來的幾個人偶詳細的說起了外面那些華裳麗服是怎麼做的,那些飾物又是什麼東西製成的……

  姐妹幾個直到老夫人房裡的大丫環來催著過去內堂用飯時,還意猶未盡的商量著飯後接著來玩。

  今日因為盧夫人的到來,內堂擺的是家宴。下午時候沒見著的盧家老爺子和盧承年、盧承望都在場,而且還有一些子侄輩的年輕人陪坐在下首。

  永寧在盧夫人的指點下,跟外祖父和兩位舅舅見過禮後,便又坐回到玉芸姐妹身邊。她打眼四下裡看了看,居然又沒見著靜慧,不由得悄聲問玉芸:「三姐姐,怎麼靜慧表姐又沒來呢?我還說要跟她賠個不是呢……」從稱呼上,她已經自動分出了遠近。

  玉芸似笑非笑地悄悄點了點對面的六、七個少年,說道:「你跟她有什麼不是好賠的,且不用理她……那邊的幾個你是不認得,如果你就知道還少了誰了……你看著吧,待會兒准有場好戲看,只不知道這次她又要鬧騰出些什麼把戲……」

  永寧吃驚地看著在她印象裡極為端莊的淑女玉芸,這話說的怎麼就這麼讓人發寒呀?還是靜慧真的人神共憤到了某種程度?可是,對面少了誰呢?都是子侄輩的,就算是少個人,玉芸為什麼這樣的表情?

  玉苓也聽見了玉芸的話,悄悄拉了拉永寧的衣袖,衝著她輕輕地搖了搖頭,讓她不要再問了。玉茵也看出玉芸臉色難看,只撿了几案上當地特色的菜餚讓永寧品嚐。

  永寧越發的不好再問,只得把疑問都悶在心裡,卻也不免擔心,一會兒若那靜慧惹來什麼風波,不知她會不會被牽扯進去……她下午的時候實在是冤枉呀!並不是她不肯招待這位表姐,實在是這位表姐沒給她招待的機會呀!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臉色也鬱悶起來。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夾著菜,吃到嘴裡也不知道是什麼味道,連帶的玉苓和玉茵也都沒了好心情。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便有少年男女的爭執聲傳來。人越走越近,聲音也越清楚。就聽那少年憤恨地說著:「你總是這樣,忍忍忍,有什麼好忍的,你越是忍讓,她們越是不把你當回事,越是欺負你……有貴客?什麼貴客?說來說去,還不是同你一樣,都是自家親戚?……哼!你快放手,有客人才好,今天我非要替你討個公道出來不可!」

  永寧越聽越吃驚,外面夾雜著的少女的聲音雖低,但卻與靜慧一般無二,可這少年是誰?她偷眼向玉芸看去,卻見玉芸臉上已經掛了層冷霜……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三十九章 做主

  外面的吵嚷聲早就傳進了內堂,方纔還歡快暢飲的眾人早就停杯止言,靜成了一片。盧家的老爺子盧鳳年滿臉的陰霾,手裡的酒杯重重的擱下,發出的悶響讓不少人顫了一下。

  「外面說話的可是小六郎?!還不讓他給我滾進來!」盧鳳年有些混濁的雙眼還是微瞇著,可是那口氣和音量卻已經顯示出他極度惡劣的心情。

  門外的說話聲,因為盧鳳年的話頓時停了下來,片刻之後,就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與靜慧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那少年一臉的憤懣之氣,而靜慧依舊是那副梨花帶雨的怯弱之姿。

  那少年一進來居然沒有先向長輩們行禮,而是衝著永寧這邊狠狠地瞪了幾眼。永寧心往下一沉,然後火氣就往上頂。她招誰惹誰了?妨著誰?礙著誰了?一上來先瞪她,這是什麼意思?

  玉苓見永寧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也顧不得玉芸正在生氣,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朝她悄悄示意,玉芸這才注意到永寧不高興了。玉芸將心頭的怒氣壓了又壓,硬扯出了個笑臉兒,小聲對永寧說道:「妹妹別多心,今兒這事不是衝著你來的……等明兒,我定讓我家六郎去給你賠情兒去……」

  她家六郎,那就是二房唯一的嫡子盧明逸了……永寧鬱悶地瞥了玉芸一眼,她能不多心嗎?這兩位方才在外頭說的話,這一進屋的舉動,要說不是衝著她來的,誰信?!

  玉茵氣鼓鼓地小聲抱怨:「她是不是就見不得咱們家好呀?回回有點兒什麼高興的事,她准出來攪局,弄得好像全天下都對不起她似的?她倒是明堂正道的站出來說說,咱們家欠了她什麼?好吃好喝的供著,使奴喚婢的養著,倒供養出了個白眼狼!」

  玉苓捅了捅玉茵,怕她再把玉芸和永寧的火氣挑上來,然後扭頭剛想再勸和兩句,就見盧明逸拉著靜慧來到盧鳳年跟前跪了下來,高聲說道:「還請祖父為靜慧做主!」

  這下子滿屋子變了臉色的人就更多了。盧鳳年摩挲著几案上的酒杯沒有出聲,倒是老夫人沉著臉問道:「你要你祖父為靜慧做什麼主?又是誰欺負了她了?」

  盧明逸脖子一梗,剛想說些什麼,卻被明慧一把拉住了。明慧雙目微紅,淚珠一串一串的往下掉著,也顧不得擦,只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說道:「沒有,沒有人欺負靜慧……大家都對靜慧很好,沒人罵靜慧……也沒人嫌棄靜慧,不肯跟靜慧一塊玩……是六郎誤會了,真的是誤會……六郎,你快認錯呀……外祖父,都是靜慧的錯,您別怪六郎……」

  屋裡很靜,靜慧雖然語焉不詳,甚至多有哽咽,可是她的話眾人還是聽得很清楚,當然,她話裡透出來的那些意思,除了小得還不懂事的以外,也都聽明白了。

  老夫人不禁氣結,看著靜慧此時仍穿在身上的那身月白色的衫裙,提高了音量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可是今天下午過來的時候,我說了你幾句,心裡不服?」

  「祖母,」盧明逸跟打了雞血似地脹紅了臉,大聲說道:「您怎麼可以這麼對靜慧?靜慧已經很可憐了,您怎麼可以……」

  「六郎,你還不住口!」盧承望就被兒子的言行激得站在了旁邊,這會兒看見兒子居然敢指責祖母,氣急之下一腳將盧明逸踢了個倒仰。

  盧承望的妻子崔氏低呼了一聲,卻礙著丈夫難看的臉色,站在一邊,並不敢去扶兒子,但心裡卻是真將靜慧給恨到底了。

  「好了!」盧鳳年見鬧得太不像樣子了,終於出聲了:「來人,將六郎帶到祠堂裡,先讓他跪一晚清醒清醒,好好想想清楚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什麼事該管,什麼事不該管……」他話音未落,旁邊便有過來幾個家丁從地上扶起了盧明逸往外走去。

  那盧明逸也是個有膽氣的,到了這時仍不忘替靜慧「伸冤」,掙扎著扭過頭來,高喊:「祖父大人,靜慧也是您的外孫女,您怎麼能如此的厚此薄彼?難道就因為她沒有一個做宰相的爹嗎?所以就活該被人欺負?……」

  全屋的人再度靜默,連拉著盧明逸的幾個家丁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所有人都用一種吃驚的目光看向了盧明逸。

  永寧內心的小人忍不住撫額長歎:不牽扯上我,你會死嗎?你會死嗎?!她從剛才靜慧說的那句「也沒有人嫌棄靜慧,不肯跟靜慧一塊玩」,就知道這位表小姐在盧家六郎跟前絕對沒少上她的眼藥……只是,今天她們是初見,又不曾得罪過這靜慧,她幹嘛總是攀扯上自己呢?

  「永寧,你過來!」盧夫人終於也忍不住了,冷著臉將永寧叫到了自己身邊,心疼的將她半摟在懷裡,然後轉頭衝著盧承望說道:「按理說,這些事不是我一個出閣多年妹妹該說的,可是二哥,你家這六郎很是該好好管教一下了,還好今天坐在這裡的都是咱們自家人,如果有外人,日後傳出來些什麼是非來,你讓你這小外甥女可要如何自處?」

  剛才盧明逸被拉走的時候,靜慧像是被嚇傻了,癱在那裡沒有反應,這會兒卻好像突然明白了過來,膝行了兩步,挪到了盧夫人跟前,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說道:「姨媽,今天的事都是靜慧的錯,不關六郎的事,求姨媽高抬貴手,饒了六郎吧……求您饒了六郎吧……」

  永寧如果不是謹記著自己只有七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她非拿盤子砸死這個不著調的死丫頭不可!她跪在這裡哭著求情是什麼意思?那個混帳小子挨踢是他親爹下的腳,被押走關祠堂是盧家老爺子的命令,自家娘親幹什麼了?不就是為自己抱不平了一句嗎?那混帳小子話裡敢牽扯上房家,還不許房家的當家夫人說一句了?

  裡外裡,她這一求情,讓別人看著倒真像是她們母女拿著當朝宰相府的派頭發作人了……永寧趴伏在盧夫人的懷裡,目光冷冽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3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6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章 真心

  魔法界有一個很可愛的小咒語,在純血小巫師中流傳,這個咒語翻譯成中文就叫做「說說心裡話」。它的效果和吐真劑相同,但是卻沒有副作用,而且中咒的人說那些「心裡話」的時候,人是完全清醒的,這咒語只是讓中咒的人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只能說實話而已。

  而它之所以只是在小巫師中流傳,是因為只要魔力強大到一定程度之後,這個咒語就不能再起作用了。不過對普通人,這個咒語自然是百發百中,萬無一失的。

  永寧實在是太想知道這靜慧究竟在想些什麼,又究竟想做些什麼了。於是,這個她當年一時好奇學會的咒語就派上了大用場。這咒語很短,只有四個音階和一個讓人不易察覺的手勢,即使是趴在母親的懷裡,永寧也很輕易地用了出來。

  然後暗暗倒數了五秒的生效時間,才抬起了醞釀了半天的朦朧淚眼,看著仍然跪在那裡的靜慧,問道:「靜慧表姐,你這麼求我娘親是什麼意思?我娘親又不曾難為過誰,你這是想讓人以為我娘親欺負了你嗎?」

  「她怎麼沒有為難我?她怎麼沒欺負了我!當年要不是她搶了我娘的夫君,那麼現在的宰相千金就是我了!現在被人捧在手心裡的人也是我!可是原本該屬於我娘和我的一切,都被你們搶走了!像她這麼惡毒的人怎麼能平安和順的活到現在?老天爺怎麼就不開開眼呀!」靜慧在咒語的影響下,聲音有些陰冷,脫口而出的言語更顯瘋狂,可她臉上的表情卻顯現出一種未知的恐懼,乍眼看來格外猙獰。

  原本內堂裡「嗡嗡」的竊竊私語聲一下子都消失了,所有人都用一種看瘋子的目光看著靜慧,不明白她話裡的那些奇思異想是從來哪裡來的。她娘當年不過是個小小的庶女,房家雖然不是什麼世家閥門,卻也是書香門第、官宦之家,怎麼也不可能讓獨出的嫡子取了盧家的庶女做嫡妻的。

  再說當年房玄齡自己上門求娶的就是盧家六娘,如今的盧夫人。人家兩口子那是一見鍾情,兩情相悅的一對,這又關她娘什麼事?

  盧夫人臉色發青地狠狠地瞪了靜慧一眼,然後氣呼呼地看向了同樣臉色難看的盧鳳年。當年的事,如果不是老父親說什麼「家醜不可外揚」,她哪有可能放過靜慧的母親、她那個「好」七妹?當年的事沒跟那賤人計較,如今倒被她的女兒給倒打了一耙,可見做人不能濫好心!

  在場眾人還沒從靜慧的話裡反應過來呢,靜慧的嘴又不當家兒了:「你娘搶了我娘的夫君也就罷了,誰讓我娘是庶出,我們認命,可是你如今又來和我搶六郎,這次我不認命!平時裡跟我說的千好萬好,可是你一來,我便又成了做妾的命,難道我們母女生來便是要給你們糟蹋的嗎?我唔唔唔……」靜慧終於緩過神來,自己摀住了嘴,可是含混不清的聲音依然未停,把她嚇得癱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了。

  「父親!」盧夫人本就是個火爆脾氣,雖然如今年紀漸長平和了不少,可是被人這樣欺上門來,如何忍得?只是對著外姓小輩,她到底是不便發作,不由得使起了未嫁時的小性兒,要盧鳳年主持公道。

  盧鳳年也氣得不輕。當年在房玄齡前來迎親之時,靜慧母親不顧臉面做出勾引姐夫的勾當,如果不是怕家醜外揚他當時就想把那個不孝女活活打死。沒想到那次饒過了她,居然還有臉在女兒跟前說這些不著調的話……

  要是只說當年的事也就罷了,畢竟靜慧還是個孩子,當年的事情不知情,聽差了也是有的,可是這牽扯上了兩家結親的事,事關永寧女孩子家的清譽,可是半點由不得他們糊弄了。

  盧鳳年衝著妻子使了個眼色,老夫人早就看靜慧不順眼了,一揮手,自有她身邊得用的丫環僕婦上前捂著靜慧的嘴就往外拉。靜慧早就嚇壞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藏在心裡的話怎麼就突然被她說了出來。再看看周圍的嘲諷的目光,渾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來,被兩個僕婦拽著居然連掙扎都忘了。

  好好的一場接風宴就這麼不歡而散。盧鳳年將盧夫人留了下來,而永寧則被人先送回去歇息了。

  靜慧的話終究是在永寧心裡紮了根刺,她什麼時候那個腦子有問題的六郎扯上關係了?而且這靜慧還說的跟真事兒似的。洗漱之後,永寧把添喜叫到了跟前,問道:「今天晚上,我見你一直與玉芸姐姐身邊的丫頭們在一處,你可聽她們說起過什麼?」

  添喜一邊侍候著永寧躺在了榻上,一邊猶猶豫豫地悄悄說道:「方纔沒散宴的時候,我聽見玉芸娘子身邊的丫環說話,她們說,說今天晚上鬧這一場,其實,其實是因為這府裡傳言小娘子要與他家六郎做親……」

  永寧一聽,心裡不由一驚。這話是能隨便傳的嗎?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她翻身坐了起來,問道:「做什麼親?你仔細把她們的話學給我聽聽……」

  添喜抿了抿嘴,說道:「其實我也沒聽太清,她們見我過去,就不說了……」

  「你聽見多少,就說多少!」永寧覺得這盧家實在是跟她八字不合,這才頭一天,怎麼就這麼多事呢?

  「就是聽見她們說,那靜慧小娘子與他家六郎從小一起長大,情份自然不同,可是小娘子這個相府千金一來,靜慧小娘子這六少夫人的位置便不保了,所以,所以才鬧起來的……」添喜一邊說,一邊偷眼看永寧的臉色,見永寧似乎沒生氣,才悄悄鬆了口氣。

  永寧沒生氣嗎?怎麼可能?!只不過不好當著添喜的面發作罷了。心裡不免嘀咕上了:這做親是怎麼回事?自家娘親大人不會真有這樣的想法吧?她可是寧死也不願意跟腦殘咆哮男扯上什麼關係的!

  那靜慧被親娘長輩誤導著長歪了也就算了,今天那個六郎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呀!怎麼也長成了腦殘了?難道是因為跟那個靜慧相處的時間久了,所以被傳染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一章 浪平

  一晚上,為了「做親」這件事,永寧都翻來覆去的睡不安穩,第二天自然而然地起晚了。不過,因為那對兒腦殘男女的鬧騰,盧夫人也起晚了,一院子三個主子,只有完全沒受影響的房遺則精神頭兒最好。

  等她們趕到內堂給盧鳳年兩口子請安的時候,盧鳳年已經出門會友去了,只有老夫人在等著她們。玉芸姐妹三個是早就到了,等永寧跟老夫人見過禮後,便將她拉到了裡面的小閣間裡說話。

  玉芸先是一臉歉意的替盧明逸跟永寧賠不是,然後眉眼帶笑地小聲說道:「以後這府裡可清靜了,靜慧那丫頭今天一早就搬走了……哼,我想她也沒臉再住下去了!」

  永寧挑了挑眉,那丫頭不是父母雙亡了嗎?能搬到哪裡去?還沒待她問出來,玉芸便已經看懂了她滿臉的疑問了,笑著替她攏了攏鬢角的碎髮,說道:「看看你,難道還為她擔心不成?昨天她可沒少歪派咱們姐妹,六郎那麼失禮的舉動都是讓她教唆出來的,我聽六郎身邊的丫環說,昨天她在六郎跟前足足哭訴了有一個時辰呢……」

  你們家六郎會做出那樣事的,從根本上說,還是他腦子有問題!永寧暗暗吐槽,又忍不住想靜慧,這丫頭從小都是受的什麼樣的教育呀?還哭訴了一個時辰?!這得多麼強大的怨念呀?如果換了她,別說哭訴了,就是說話說上一個時辰,她都受不了。

  玉苓不知想起了什麼,冷哼了一聲,然後對永寧說道:「妹妹很是不用替她操心的,她雖無父無母,可是她父親留下的產業都在的,這些年雖然是盧家在幫著打理,也不曾貪了她一分一毫,盧家一片好心待她,沒落著好不說,反倒結了怨了……真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玉茵小心翼翼地問玉芸:「三姐姐,那她搬走的事,六哥知道嗎?」平時盧明逸只要一遇上靜慧的事就犯混,靜慧搬走這麼大的事,怎麼盧六郎就一點動靜都沒呢?不會等著他得了信,還要再來鬧上一場吧?昨天那場面可是嚇壞她了……

  玉苓也有些奇怪,扭頭看向玉芸,希望她來解惑。

  玉芸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說道:「昨天那丫頭也不知發的什麼瘋,六郎趁人不備從祠堂裡溜去見她,結果卻被她痛罵了頓,說是六郎對她也沒安好心,還有一些烏七八糟的話,我都不敢學……明明也是跟咱們一樣教養出來的,也不知道那些話她是跟哪裡學來的……我看著呀,六郎如今對她也是寒了心了!」說著,她的臉上自然而然的透出了濃濃的不屑。

  永寧悄悄的吐了吐舌頭,她用的那個咒語如果是放到小巫師身上,一般效用時間是四分鐘,可如果是個普通人的話,一般在兩到四個小時……估計盧六郎去找靜慧的時候,她還處在咒語的控制之下吧?要不,估計也不會做出這麼毀形象的事來……

  玉苓撇了撇嘴,滿臉厭惡地說道:「她能哪裡學來的?還不都是跟著那位四姨奶奶學的唄……」

  「這說來也怪了,」玉茵突然坐直了身體,說道:「平時那位四姨奶奶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恨不得鬧騰的家宅不寧的,今天她的親外孫女都搬出去了,她怎麼反而沒動靜了?」

  「對呀,」玉芸也滿臉不解地說道:「上次為了件短衫,她鬧得全家上下折騰了好幾天,今天怎麼這麼安靜呀?」

  永寧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小聲說道:「她,靜慧表姐就這麼搬了出去,會不會,別人會不會說是我和娘親仗勢欺人,將她攆出去的?」她越想越有這種可能,這種麻纏的人突然變的這麼乾脆利落,要說背後沒什麼謀劃倚仗,她是斷斷不敢信的。

  聽永寧這樣一說,玉芸和玉苓互看了一眼,臉色都又難看了起來,她們也覺得這倒還真像是靜慧能幹的出來的。

  玉茵的目光從她們三個臉上轉了一圈,然後無奈地說道:「那怎麼辦?如今她人也搬出去了,難不成還把她再弄回來?」她臉上露出嫌惡的神色,好容易擺脫了那個瘋子,如果再把她弄回來,也太噁心人了……

  「這個,」玉芸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會吧?咱們都能想得到的事,沒道理祖父、祖母,還有長輩們會想不到,應該不會讓她亂說話的,咱們別亂想了……後天又趕上花會之期,咱們去求了祖母,一起出去玩玩吧!」

  「花會?」永寧也覺得玉芸說的有理,這些事還是讓大人操心吧,她隨著玉芸的意,將話題轉開:「這花會是做什麼的?」

  玉苓賊兮兮地看著玉芸,笑著說道:「這花會,自然是賞花的……不過,偶爾用來賞人,也無不可!」

  玉芸被玉苓看得臉通紅,再聽她說的話也不成樣子,不由得羞意大增,撲過去就要擰打玉苓,偏偏玉苓一閃身,竟出了小閣間,玉芸也追了出去。外面老夫人和盧氏都在,玉芸也不敢再鬧,只扯著玉苓的袖子,不許她再亂說話。

  永寧有些迷茫地看著玉芸和玉苓,回頭問玉茵:「五姐姐,三姐姐怎麼突然就惱了?」

  玉茵捂著偷笑了幾聲,然後悄悄地湊到永寧耳邊說道:「三姐姐說去花會,其實是為了去見未來的三姐夫……」

  「啊?!」永寧其實也猜到肯定與男女私情有關,只是這會兒還得裝出驚訝的樣子,問道:「未來三姐夫?誰呀?」

  玉茵一邊拉著永寧往外走,一邊低聲說道:「三姐姐去年訂了婚,是城東林府的大公子,那林家與咱們家原也沾親,那林家大哥與三姐姐也是打小就熟識的,只是訂了婚,這才見得少了……我聽嬸娘和娘親說起,等到年底的時候,就要把三姐姐嫁過去呢……」

  永寧點了點頭,還是裝出一副懵懂的樣子。心裡卻暗歎,還是唐朝的風氣好呀,看看,這先談戀愛再結婚的未來小兩口,多甜蜜……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二章 花會

  靜慧離開的事,在盧家連點小水花都沒激起來。當家掌權的人物對此事視若無睹,其他人卻多有幸災樂禍之態。

  永寧心裡一直記掛著「做親」這件事,私下裡找了個沒外人的機會,悄悄的跟盧夫人提起盧府裡的「傳言」。結果盧夫人的話語和態度讓永寧對靜慧和盧明逸生起了一咪咪的感激之情——如果不是這兩位瞎鬧騰,說不定盧夫人還真會弄出些事來……

  不過,現在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就盧明逸那晚的言行舉動來看,盧夫人再怎麼偏著娘家,也不會讓這樣的腦抽人物當自家女婿的。永寧算是暫時放心了,也有心情跟著玉芸姐妹一處玩樂。

  玉芸心心唸唸盼著的花會,如期而至。老夫人雖然有些猶豫,可還是同意了她們姐妹出府。只是如果只讓些女孩子出門,難免不放心,於是老夫人又叫來了大房的次子盧明達,讓他帶著妹妹們一起去逛逛。

  盧明達今年已經二十出頭,去年通過了府學的考試後便無心進益,便去了盧承望的書院裡做了個教授經史的先生,一年下來倒也頗得了些好評。家裡見他確實能耐得下心教書育人,也就沒要求他一定要赴京趕考。

  經歷過戰亂年代的盧鳳年,對於讓子孫做官的慾望並不大,他早年也在先朝的官場上打滾了幾十年,這些名利場上的東西早已看淡。如今盧家上下,除了盧承年的嫡長子盧明遠在河中府謀了個司戶曹參軍的職缺外,並無他人置身官場。

  盧明達性情溫和,又兼著長兄長年不在家中,所以府裡的大小事務,不少都是由他出面打理,替父祖分勞。今日本來他正在待客,誰想居然又被祖母叫去陪妹妹們逛花會,不由有些為難。好在那客人也算不得什麼外道人,乃是河中府盧家嫡系的三公子,這次來盧家也是為了拜壽,聽說了花會的事,倒是表示想要一同前往,這下自然是皆大歡喜。

  長安的風氣素來都不拘著女兒家不出門的,盧夫人平日更是巴不得女兒多出去逛逛,今日見永寧居然一反常態來求著去逛花會,心裡自然高興,興致勃勃的按著汾州當地的習俗,在永寧的髮髻上插了許多的石榴花,手腕上也繫了一串,好生打扮了一番才放她出門。

  汾州當地的花會,一年四季,三月、六月、九月、臘月各辦一回,整條陽安街綿延二、三里地,家家戶戶門前都擺滿了當令的鮮花。附近的商家也多來擺攤設點,招攬生意,更有些酒樓在門前打出些迷題、文對什麼的,聚攏人氣。

  路上的人三兩成群摩肩擦踵,個個都是喜笑顏開,永寧還真沒見過這樣的熱鬧。西市雖也繁華,可是與這花會相比卻少了幾分喜興。她個子矮小,盧明達不免擔心她被人衝撞了,於是便將她抱在了懷裡,饒是如此,逛了小半個時辰,她也有些受不了了,看見的東西都差不多,可是卻吵雜的厲害,她最不耐煩這樣的環境,湊到盧明達的耳邊說道:「二表哥,咱們找個地方歇歇吧,這裡好吵……」

  盧明達摸了摸她的頭,見已經出了一層薄汗,怕她中了暑氣,連忙點了點頭,說道:「剛才跟玉芸她們說好了,要到陽汾酒樓碰面的,你看,就在那裡……」說著,他朝前一指,那酒樓的招牌果然就在不遠處。

  盧家的人早就習慣了花會的熱鬧場面,一早就約好了見面的地方。往年也是如此,大家常常一進陽安街就會被擠散,只要看著時間去約好的地方見面也就是了。果然,進了花會沒走多遠,盧家三姐妹和河中府來的盧家三郎盧明時都不見了人影。永寧暗暗慶幸盧夫人的先見之明,還好沒帶著添福和添喜,不然非得擠丟了不可。

  陽汾酒樓是整個汾陽都數得上的大酒樓,門前極是寬敞,這會兒不僅擺滿了時鮮花卉,還有人主持了詩會。盧明達一過來,便有不少文士學子跟他打招呼,都是些同窗、世交,還有幾個是書院裡的學生。

  那盧明時不知何時也到了這裡,正坐在門前散擺著的几案前跟人說話,見盧明達帶著永寧過來了,連忙出聲招呼:「茂之兄,這邊!」

  茂之是盧明達的字,他聽見了盧明時的招呼,連忙跟著身邊的幾位熟人告了個罪,轉身就走到了盧明時的那邊。將永寧從懷裡放到了地上,然後整了下衣冠,才衝著盧明時拱了拱手,說道:「澤安賢弟,你怎麼過來的這麼早?這位是……」跟盧明時在一起的這個青年,看起來氣質不凡,讓他不免興起了結交之念。

  盧明時也連忙站了起來,回了禮之後,方拉著盧明達給那人介紹:「茂之兄,這是關隴崔氏的七公子,如今在魏王府上做客卿……說起來,他和府上的二夫人還沾親呢……」盧承望的夫人也姓崔,早幾代年倒也跟關隴崔氏聯過宗,雖然如今關係早遠得沒法說了,但盧明時這樣說,倒也真讓人不好反駁。

  那青年男子倒也頗有些氣度,站起來衝著盧明達拱了拱手,說道:「在下崔延,字景和……這位想必就是這汾州盧家的二公子了吧?澤安可是在這裡誇了你好一會兒了……」

  盧明達一聽這青年是關隴崔氏的子弟,皺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眼中的熱情一下子消散了不少可臉上的笑容卻沒有減淡半分,從容的又還了一禮,然後便將兩人往酒樓上相讓:「外面太過嘈雜,咱們還是進去說話吧……」說著,錯後一步,讓兩人先行,然後才拉著永寧便往裡走。

  永寧看著這三個人說話,心裡不由得升起了一陣煩躁之意。關隴崔氏,魏王……這個崔延這個時候跑到汾州來幹什麼?總不會是為逛花會來的吧?這個盧明時明顯與崔延早就相識,這次碰面是碰巧?還是,有意安排?她悄悄地歎了口氣,心裡只盼著外公的壽辰趕快過去,然後趕快催著娘親回長安……

  在長安的時候,就是再多的麻煩事,只要有父親大人在,她都不覺得害怕,可是這會兒,什麼事都還沒有,她卻止不住的擔心……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三章 拉攏

  本來永寧還覺得自己是瞎操心,可是這陸陸續續過來跟崔延、盧明時打招呼,並毫不客氣地坐下來攀談的三位「青年才俊」,讓她又覺得自己的擔憂不無道理。

  汾州雖然是個州府,但其實也還是個小地方。而崔延這個出身豪門世閥的貴胄子弟,和三個家世在整個大唐都數得著的世家青年,特別需要聲明一點的是,這三個人的言談都多多少少都掛著魏王,甚至有一位跟崔延一樣都是在魏王府做事的……

  這些人上趕著跟盧明達這個盧家分支出身的教書先生攀談,而且言談之間還有意去盧府拜壽,希望盧明達引見,這就非常有問題了。還好盧明達腦子夠清楚,猛打太極,一個勁兒的繞圈子,就是不吐一句實在話。

  永寧半縮在盧明達的身後,啃點心喝茶,安分地當著小透明,可惜她的身份注定她透明不了。那盧明時見話題一直打不開,眼睛一轉,便把主意打到了永寧頭上,笑著將一碟小點心放到了永寧跟前,然後扭頭對著崔延幾個人說道:「剛才茂之兄都沒顧上跟諸位介紹,這位小娘子就是他的表妹,房相家的千金呢!」

  同桌的幾個都是一靜,然後一致的將目光挪到了永寧身上。盧明達微露惱意,非常不滿盧明時將永寧牽扯了進來,看著盧明時的眼神便有些不善。他仍是將永寧半掩在身後,皺著眉頭說道:「我這表妹年紀尚小,三公子別嚇著她……」他很自然的將原先的「澤安賢弟」變成了現在的「三公子」,瞬間將盧明時也劃到了外人的行列。

  盧明時臉色僵了一下,眼中的怒意一閃而過。心裡暗恨盧明達不上道,如果不是他家出了個宰相夫人,自己這個盧家嫡支所出的公子怎麼可能紆尊降貴的來跟他交往!偏偏這盧明達還這麼不識相,他們這些人這麼明白的打出了魏王的旗號,居然還在這裡裝傻,真是不識抬舉……

  崔延悄悄拍了拍盧明時的腿,讓他安穩下來,然後笑著對永寧說道:「原來這就是房相家的小娘子,去歲小娘子在月白樓的一首詠雪詩,可是風靡了長安呢……可惜房相家風太過嚴謹,小娘子鎮日裡也不出門,倒是今日才得相見。」

  永寧心裡嘔得直想吐血!這廝說得好像她被關在家裡沒見過他崔公子多吃虧似的!要不是出門在外,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房家,不能由得性子直接給他難堪,她都想直接扭頭走人!

  永寧放下了手中的小點心,強壓下了心頭的火氣,用帕子將手擦乾淨後,她才抬頭看著延,說道:「崔公子過獎了,不過是些玩笑之作,難登大雅之堂,當不得公子贊言……至於房家的家風,倒也沒嚴謹到不許女兒出門,只是平日裡我多與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還有晉王殿下一處玩,公子常在魏王身邊驅策,自然沒有什麼機會見到我的……」

  崔延聞言,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人家七歲的小姑娘很明白的在告訴他,人家不是平時不出門,只不過人家平常都是跟公主、皇子一塊玩的,你這樣的小人物,沒見過人家純屬正常!

  盧明達心裡暗笑,可是面上卻沒帶出來。就在一桌子人突然一下子沒話說了的時候,玉芸和玉苓拉著玉茵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位藍袍公子。

  盧明達連忙起身招呼:「惠成,三妹、四妹、五妹,這邊!」

  永寧也站了起來,轉身拉著玉芸姐妹逕自坐了旁邊的桌子去了。沒待坐定,她便笑著問玉芸:「三姐姐,那個穿藍衣服的,就是未來姐夫吧?」

  玉芸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想說些什麼,可是再看看那人就坐在她背後,便什麼都說不出口了,惹得姐妹們一陣大笑。

  而崔延幾人見盧明達一點口風都不肯露,又見來了生人,便也不好再留,客套了一番之後,便由盧明時陪著一起離開了。

  那些人一走,盧明達便拉著那位林公子坐到了永寧她們這桌。大家都逛了一上午,早就累了,隨便吃了點東西,也沒力氣再逛了,於是坐了一會兒便回府去了。

  永寧一回盧府,便把了個機會把花會上遇見崔延的事說給了盧夫人聽。那些人話裡拉攏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明白,可是這盧家雖然在汾州當地小有名望,與這些人的家世卻是萬萬不能比的。要說盧家有什麼值得這些權貴之家或者說是魏王拉攏的,那也只有做了盧家女婿的人正是房玄齡這個當朝宰相!

  盧夫人聽了永寧的話之後,也是心憂不已。

  盧鳳年也早就得了消息,這樣的事情,盧明達自然也是不敢瞞著的。盧鳳年當下就叫了兩個兒子過來,一家三代議論起這件事。

  盧承年覺得這並沒什麼難辦的,人家明面上也只是說來拜壽,將人家拒之門外,不免有些失禮。

  盧承望卻不這樣想,搖著頭說道:「他們哪裡是來拜壽的呀,如果真是登門拜壽,我們自然不能拒客,可他們這私下裡跟二郎說出的那些話,明顯是在替魏王招攬人……不是我說洩氣話,咱們家有什麼值得人家招攬的,他們的目的明顯是在妹婿身上,這事,哪裡是咱們能說要或不要、做或不做的?」

  盧鳳年點了點頭,囑咐兩個兒子和盧明達:「這事,今天二郎處理的很好,以後咱們也都照此應對就是了……這些朝中的爭鬥,我們是沒有那個資本參與其中的,若是被牽累了進去,說不好就是一個抄家滅族的下場……我也不指望你們這些子孫出人頭地的,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

  盧承望與盧明過連忙應下,可是盧承年臉色卻有些不好。

  「怎麼了?可是還有什麼事沒告訴我?」盧鳳年瞇著眼睛看向長子。

  盧承年苦笑著說道:「我,只是有些擔心大郎……前些日子他來過一封信,很是將魏王誇讚了一番……」

  盧鳳年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皺著眉頭說道:「這事怎麼不早來告訴我?」

  盧承年歎了口氣,說道「我只是想著,您壽誕之時,大郎肯定是要趕回來的……我沒想到……」

  盧承望邊忙幫著大哥圓場:「說來,大郎如今只怕已經在路上了,等這兩日,他到家了,再仔細問問他事情的來龍去脈,才好決斷……」

  盧鳳年看了看兩個兒子,又看了看盧明達,長歎了口氣,揮揮手,將他們都攆了出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四章 私議

  六月初八傍晚,盧承年的長子盧明遠,帶著家眷回了盧府。這嫡長孫在盧鳳年夫妻心裡的地位自然是不一樣的,老兩口臉上的笑容都深了幾分。

  永寧對盧明遠的印象卻算不上好,跟盧明達比起來,這位大表哥顯得功利心太強了些。那位大表嫂劉氏也是個機敏伶俐的人物,只是對著她們母女倆的奉承有些過,讓人親近不起來。

  這天的家宴非常成功,沒有人出來攪局。只是第二天一早,永寧正在梳洗,就見添喜神秘兮兮地跑了來,趁著屋裡沒外人的時機,悄悄跟她說:「小娘子,聽說昨晚盧家大郎跟老大人鬧得很不愉快,聽說吵的好大聲喔……」

  永寧的心一沉,不知為何崔延這個人又從她的腦海裡浮現了出來。這盧明遠已經在官場上廝混了近四年了,供職之處又在河中府,想來跟嫡支應該頗為熟悉,他……

  永寧不敢再細想下去,催著添喜、添福和墨菊將她的衣著打理好,便小跑著去了盧夫人房裡。盧夫人正坐在正屋的外廳裡喝茶,見永寧跑著過來,滿臉不悅地說道:「好好的,跑什麼?哪家的千金小姐像你這樣?好歹這是在你外祖家做客,別失了分寸讓人笑話!」

  永寧趕緊放下被她撩起來的裙擺,又撫了撫微皺的衫袖,低著頭慢慢踱到盧夫人面前,規規矩矩地行禮請安。盧夫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了點,伸手正了正她髮髻上別著的珍珠,低聲說道:「這府裡的人,眼珠子眨都不眨的盯著咱們母女呢,你說話行事可要小心在意些才是……知道嗎?」

  永寧一愣,來時的路上,盧夫人話裡對盧家多有眷戀,可是此時聽這話音可有些不對了……她也不敢細究,連忙點頭答應,然後想了想,還是將添喜告訴她的話說給了盧夫人,然後猶疑著說道:「娘親,這大表哥,大表哥是不是,……」

  盧夫人的臉色也沉了下來,沉吟了一會兒,將柳氏叫了過來,耳語著囑咐了幾句,然後柳氏便點頭離去。永寧知道這柳氏當初是盧夫人的陪嫁丫頭,如今在盧府裡還有些人脈關係,這明顯是自家娘親讓柳氏去打聽詳情去了,於是也耐下心陪著房遺則玩了起來。

  柳氏出去不多時,便回來了。盧夫人將屋子裡侍候的丫環僕婦都攆了出去,連房遺則也讓人抱了出去,只留下了永寧在身邊。

  「可問出來是怎麼回事了嗎?」盧夫人的語氣很平靜,但眼神卻著實晦暗。

  柳氏點了點頭,說道:「回夫人話,我堂妹家的女兒如今正在老大人的書房當差,我剛才悄悄去找了她,她說昨晚書房裡沒留外人,只老大人、大郎兩人在裡面說話,她只在換茶時聽見大郎在說什麼魏王聰敏仁厚,是宰相大人都讚過的,可是老大人臉色挺難看,似乎罵了大郎……嗯,她還恍惚聽見大郎說想去長安供職,讓老大人替他在咱們家大人那裡說項,結果老大人狠狠地甩了大郎一巴掌,然後便讓他回自己院子不許出門,後來還喊來了管家派人看著大郎……」

  聽了柳氏這些話,盧夫人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隨手從頭上撥了根金釵賞她,便讓她下去做事了。

  盧夫人也沒有傳人進來侍候,只是讓永寧坐在了身邊,摩挲著她的頭髮,問道:「這事你怎麼看?」

  永寧眨了眨眼睛,這些事讓她本是聽都不應該聽的,怎麼還問上她的看法了?這著實讓永寧費解。在永寧心裡,雖然與盧家也是血親,但終究是兩家人,她並不在乎盧家會如何,她只擔心會不會給房家惹麻煩。她時時關注這些瑣碎關節,也只是怕措不及防之下,被人暗算罷了。可是盧夫人的情緒卻著實不對頭。在永寧的認知裡,盧夫人與娘家一向親厚,此時怎麼能這麼平靜呢?

  盧夫人看出了永寧的疑惑,笑著說道:「臨來時,你父親跟我說,若是大事難決,便來問問你……」

  永寧吃驚地看著盧夫人,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家父親大人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更想不到她家娘親大人居然還真的照辦了!心裡喜悅的小泡泡一個勁兒的往外冒,小臉兒激動得通紅通紅的。

  她在盧夫人打趣的目光下,乾咳了兩聲,然後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我覺得外祖父的勸誡阻止不一定有用,大表哥那麼大的人了,又在河中府供職,難不成外祖父還能把他關在家裡一輩子?若是不能真正的說服了他,只怕他不會輕易收手的……」

  盧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大郎那性子確實如你所說,若不能真正的說服他,怕是他出了這個門,便會一意孤行……要不,我去勸勸他?」

  永寧連忙搖頭,說道:「娘親,不論誰出面都好,唯獨您不可以出面!魏王招攬盧家,誰都知道是衝著爹爹來的,您若是直接出面,豈不是把爹爹明打明的擺在了魏王的對立面上去了嗎?事情要是傳了出去,豈不是平白的讓魏王忌恨爹爹?這樣不好……其實我倒是覺得,您可以跟外祖父說說看,這汾州離長安這麼遠,朝中的消息怕是得來不易,您將朝中太子和魏王的爭端,以及魏王的劣勢說給外祖父聽,外祖父想來就知道該怎麼勸大表哥了……」

  盧夫人一愣,說道:「這朝中的消息,我又哪裡知道什麼……」

  永寧想了想柳氏方纔的話,說道:「剛才柳氏說,大表哥拿爹爹稱讚魏王的話來反駁外祖父,或許,可以讓外祖父給大表哥分析一下,爹爹的用意?」

  盧夫人皺了皺眉頭,說道:「你爹爹也真是的,他自己常常約束你兩個哥哥,不許他們攪和到太子和魏王中間去,可他自己卻又在外頭亂說話……」

  永寧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爹爹用儲君的標準來衡量太子,所以常常參奏太子的過失,這是為了讓太子上進,爹爹用閒王的標準來衡量魏王,於是才會對人稱讚魏王,這是為了讓魏王安於王位……」

  「這些話,你從哪裡聽來的?難道你爹爹平日裡,還與你說這些東西?」盧夫人有些吃驚地看著永寧,心裡有些生氣,不明白自家夫君怎麼會對女兒講這些事情……

  永寧又搖了搖頭,說道:「這些哪裡還用爹爹告訴我,只從爹爹平時的言行便可以猜的出來,他可是陛下的股肱之臣,守的是忠君之道,陛下如今正值壯年,爹爹哪裡會涉足奪儲之事?這些陛下心裡也是明白的……」

  盧夫人愣愣地看了永寧好一會兒,長長地歎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裡,拍著她的背說道:「永寧,女兒家太過聰明終究非福呀……」

  永寧伸手環住盧夫人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臉頰,低聲說道:「女兒知道的,女兒在外人面前會收斂,不會讓您和爹爹操心的……」

  盧夫人只是又歎了口氣,卻沒有再說話。

  永寧忙將話題又扯了回來:「娘親,若是外祖父隻字不提,這事只怕您也不好直接去找外祖父說,那可怎麼辦?」這裡面的事都是私下裡打聽出來的,哪好拿到檯面上來講?

  盧夫人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外頭傳過來丫環傳話的聲音:「夫人,大少夫人來看您來了……」

  盧夫人看了永寧一眼,笑著說道:「看看,你外祖父不提,自然有人提的……」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五章 劉氏

  盧明遠的妻子劉氏,是盧明遠的上官河中府別駕劉鵠的三女,自幼長在官邸,官場應酬那一套東西可以說是刻在她骨子裡的。從回來後見著了盧夫人與永寧,甚至是房遺則,她都八面玲瓏地奉承,對著盧夫人比對自己正經婆婆都恭敬。

  永寧見劉氏進來,忙從盧夫人懷裡跳了出來,等著劉氏跟盧夫人見過禮後,永寧才跟劉氏見禮問好。劉氏對著永寧,又是一通狠誇。

  永寧看了看劉氏微紅的眼眶,衝著盧夫人使了個眼色,便告罪了一聲逕自先去內堂找姐妹們玩去了。盧夫人見永寧出去了,這才端起了丫環們重新上的薄荷茶,問道:「大郎媳婦兒眼圈怎麼紅了?可是跟大郎慪氣了?」

  劉氏的眼淚來的倒也現成,盧夫人的話音剛落,她的淚珠便掉了下來,委委屈屈地說道:「本來這些事也不該和姑媽講的,可是,我,我又實在心疼我家夫君……」

  「這是怎麼話說的?」盧夫人一挑眉,問道:「聽著倒不像是你們夫妻拌嘴,反倒是誰委屈了大郎不成?大郎是這府裡的長子長孫,誰敢委屈了他?」

  劉氏拿出絹帕拭了拭淚,然後可憐兮兮地說道:「倒不是我不尊重長輩,背後議論,可是我家夫君原也是一片上進之心,為家族計,才想著進京謀職的,家父也已經跟京裡的故交打好了招呼,疏通好了關係,可是,可是祖父卻怎麼都不肯讓夫君去長安,而且……而且還把夫君關在了我們院子派人看著,不許他出門應酬……」

  「也不能這麼說,說不定父親大人另有考量呢?」盧夫人半真不假的勸慰著:「長輩們考慮的事情,總比你們長遠些,你回去勸勸大郎,眼下正是喜日子,哪裡好跟父親大人爭執?且緩上一緩,等日後再做計較方好……」

  劉氏頓了一下,然後扯出了個笑臉兒,半傾著身子,問道:「姑媽,您說祖父這是為什麼呀?夫君也是為了家族考慮,才想著去長安,再說了,長安還有姑媽在,難道還怕夫君惹出什麼禍事不成?眼下機會難得,若是錯過了,不知又得熬上多久……」

  盧夫人眼光閃了閃,微微一笑,卻沒有接她的話,將手邊的茶杯推了推,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今天還沒有去母親那裡請安,你可要同去?」

  劉氏陪著盧夫人到了內堂的時候,老夫人正開懷大笑,手點著玉茵罵她調皮。卻原來是玉茵趁著玉芸恍神的工夫,不知從哪找了幾支銀筷子,七七八八的亂插在了玉芸頭上,將玉芸的髮髻都插散了……玉芸也是一臉的羞惱,滿屋子追著要打玉茵。

  劉氏本來心情就有些不好,再見這些小姑子們一個勁兒的鬧騰,便有些不悅,沉著臉對玉茵說:「妹妹怎麼這麼沒規矩?三妹妹是你姐姐,哪裡有捉弄姐姐的道理?快去跟你三姐姐賠不是!」

  老夫人聽了這話心裡卻不大痛快,將一臉委屈的玉茵招了過來摟在懷裡,說道:「她們姐妹一處說笑高興,我看著也好,哪裡就用得著陪什麼不是?都是自家姐妹,哪裡用得著這麼外道……」

  劉氏是大嫂,教訓小姑子倒也說的過去,可是這姐妹們原本就是在玩鬧,被她這樣一說,倒像真起了隔閡似的。雖說是玉茵挨了教訓,可是玉芸也是老大沒趣,只跺了跺腳,便去了小閣間讓丫環們重新為她梳妝。本來圍坐在老夫人旁邊的玉苓和永寧也覺得挺沒意思的,過去拉著玉茵也往小閣間去了。

  盧夫人覷著這空才上來見禮,老夫人順勢拉了她坐在身邊,問道:「昨兒聽你嚷頭疼,可是晚上著了風?我讓人給你送去的定風丸可吃了?」

  盧夫人笑著說道:「已經吃過了,今天可全好了,倒是讓母親記掛了……」

  「你呀,老大的人了,偏偏有時還跟個孩子似的……」老夫人看著女兒,是怎麼看怎麼高興,不由得便將劉氏晾在了一邊。

  大家子裡的規矩,劉氏這樣的小媳婦兒在長輩跟前是沒有坐的地方的,只能站在一邊侍候著。她到底年輕,心裡有事,臉上便不覺得帶了出來。可老夫人卻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拉著盧夫人說話。一直到大夫人趙氏叫人來找劉氏過去前面幫忙,她才辭了出去。

  劉氏前腳出門,老夫人後腳就問自家閨女:「她早上可是為了大郎的事去求你?」

  「哪裡就說得上求,不過是想我替大郎在父親跟前說和說和罷了……」盧夫人扶著母親半歪在榻上,自己尋了個矮凳坐下有一下沒一下給老夫人捶腿。

  「你父親昨晚回來氣得不輕!」老夫人半瞇著眼,交待女兒:「專門跟我說,讓我交待你一聲,不許管他們的事……你父親和哥哥們自有主意!等著你父親壽誕之日過去,你便盡快回長安去吧……倒也不是爹娘攆你,只是你再留下來,怕是對姑爺有影響……」

  盧夫人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低著聲音說道:「說來,這些禍事的根子怕還是在夫君那裡來的……」

  「所以,你才更要早早的回去!」老夫人猛地睜開眼睛,拉住女兒的手,說道:「讓姑爺也有個準備,將來咱們家要是真有個什麼,怕也只能靠姑爺周旋了……」

  盧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母親請放心,我心裡有數。」

  老夫人歎了口氣,說道:「聽說你那大郎娶的媳婦兒是好的,這很好,你那二郎選媳婦兒的時候,你也要掌好眼……妻賢夫禍少,這話可是一點都沒錯!你父親昨兒悄悄叫了大郎身邊侍候的人問過,這次的事情,那劉氏跟她娘家在中間沒少攛掇,真真是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盧夫人對母親的心思倒也能猜著個七八分,不由得也歎了口氣,說道:「二郎的婚事怕是由不得我們自主的,皇上……唉,說不得哪一日這二郎就要做了駙馬督尉了……」

  老夫人一驚,說道:「這話怎麼說的?你那二郎轉過年來才十一吧?可是有了准信?」

  盧夫人點了點頭,說道:「前些日子皇后召見,這事已經定了八九成了……現在就只等著二郎年紀大些,旨意怕是就要下來了……」

  老夫人重重地歎了口氣,搖著頭說道:「這駙馬哪裡是好做的……這二郎日後怕是少不了受委屈了。我原本還想著,他與玉茵年紀也算相當,親上加親也是美事,唉……」

  盧夫人也是滿臉的無奈,她倒是寧願娶了娘家侄女當兒媳婦兒,可是這又哪裡能由得了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8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六章 離別

  雖然老夫人說了不許盧夫人插手盧明遠的事,可是盧夫人到底放心不下,還是親自去見了一次盧鳳年。永寧不知道他們父女說了些什麼,只是從盧夫人微紅的眼眶、輕鬆的笑容看得出來,談話效果應該不錯。

  六月十三這天,崔延還真的帶著幾個世家子弟前來賀壽。只是盧明遠始終被盧承年拘在身邊,半步都沒能離開。就是劉氏也被婆婆指使的團團轉,壓根沒機會與外人接觸。盧家的招待規規矩矩、不冷不熱,崔延幾人雖然是心裡暗恨,卻也只能強笑著坐了一會兒,便即離開。

  壽筵第二天一大早,永寧剛剛起床,還沒來得及梳洗,就見添喜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臉驚色地說道:「小娘子,我剛才跟紅梅姐姐一起去打熱水,不想卻聽見廚房的大娘說,盧家的大郎今天一早摔斷了腿,北院這會兒都亂成一片了……」

  永寧一愣,怎麼這麼巧?又不是十冬臘月的天兒,上凍結冰地上濕滑的,這深宅內院,再加上盧明遠年紀輕輕的,怎麼可能摔的這麼重?斷了腿……她心裡突然冒出了個想法,心裡直咋舌:外祖父大人不會這麼狠吧?!

  這時盧夫人也得了信,讓丫環過來催永寧快些梳洗,然後一起去北院探看。等著盧夫人母女到了北院時,就看見盧家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已經到了,都坐在小花廳裡等著大夫的診斷,裡屋隱隱劉氏的哭聲。

  永寧跟在盧夫人身跟長輩們見過禮,便悄悄地走到了玉茵身邊,小聲問道:「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大早的就出了這事?你可知道大表哥是在哪裡摔到的?是不是那些下人們不經心,沒打掃乾淨,才滑了腳?」

  玉茵搖了搖頭,說道:「我剛才聽祖父說,早上大哥請了安正要回來,偏踩在了內堂外頭青石台階上的青苔,這才滑了腳,又是摔在了台階上,才愈發的嚴重了……」

  永寧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旁邊的玉芸小聲嘀咕道:「大哥也真是的,那麼早去請安做什麼?這會兒天才剛剛亮,往常都是要再晚個一刻才去請安的……」

  永寧心裡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暗歎了一聲,便不再言語。

  過了好大一會兒,大夫才拿了方子出來。

  「大夫,我家大郎這傷可要緊?」盧承年臉上帶著焦慮,誰家當爹的不心疼兒子?

  那大夫臉色倒還平靜,斟酌了一下,說道:「令郎這傷,倒是不輕,不過方纔我為他續骨,效果倒也還好……好在他年紀也輕,好好養上些時日,想來將來也不會落下什麼毛病……」

  劉氏扶著丫環抹著眼淚一出來,正好聽見大夫的話,連忙上前一步,問道:「大夫,我夫君這傷要養多久?平時日都要注意些什麼?」

  「他這傷至少要臥床半年,便是過了這半年,也要好好再養個一兩年,這骨頭才能長穩……」那大夫和顏悅色地說道:「至於日常禁忌,還是稍後我寫下來給少夫人吧……」

  劉氏聽見大夫話裡的「半年」、「一兩年」,眼淚落的更快了,偶爾瞟向盧鳳年的一個眼神,正被永寧看在眼裡——那眼神裡充滿了怨毒!

  永寧再次暗暗歎了口氣,這盧家從此怕是再無寧日了。她暗暗掐著手指頭計算,現在才貞觀十年,李世民廢太子是在貞觀十七年,同年黜魏王李泰,那就是說,這魏王如日中天的日子還要再過七年……也不知盧家能不能抗得過去。

  盧鳳年等人問了大夫一些問題後,又看著盧明遠喝了藥歇下,眾人才一起回了內堂。尚未坐定,盧鳳年便對盧氏說道:「你這次出來也不少時日了,我聽你母親說,你家大郎媳婦兒現在也有了身子,我也不多留你,你準備準備便回長安去吧……」

  老夫人將盧夫人拉到了身邊,目光慈和地拍著她的手,說道:「我這一輩子只生了你這一個女兒,自幼便驕縱你,你出閣後,我常常擔心你與姑爺起爭執,怕你過得不舒心……如今幾十年過去了,知道姑爺始終待你如一,我也終是放下了這份心……今日你這一去,你這一去……」老夫人說著,這眼淚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來。

  盧夫人哪裡還忍得住,抱住老夫人也是泣不成聲。屋裡的女眷也都陪著掉眼淚,便是盧鳳年與盧承年、盧承望,也都忍不住紅了眼圈。永寧也被玉茵幾個抱著哭成了一團。

  這一準備就又準備了三天。盧夫人來時帶了七八車的禮物,到了回去的時候,這回禮也裝了七八車。老夫人又不放心路上的安全,非讓盧承年親自送盧夫人回長安。裡外裡一折騰,又是幾天,直到六月二十,才算是正式成行。

  六月二十這天一大早,老夫人就親自來了永寧她們暫住的小院,拉著盧夫人的手,也不說話,只是盯著女兒細看,眼圈雖紅著,那眼淚卻強忍了下來。趙氏、崔氏、盧明達的妻子何氏和玉芸姐妹也是早早的就過來了,盡訴離別之意。

  永寧注意到盧明達的妻子劉氏從盧明達受傷那天後,就沒在人前露過面。不過,這畢竟是盧家的家事,她也不好多問,再說了,她這就要回家去了,又哪裡肯多事。於是也只是跟姐妹們說些悄悄話,又應對了幾句長輩們的叮嚀,也便罷了。

  用過早飯,盧夫人帶著永寧與房遺則去拜別了盧鳳年,才揮淚辭別上了馬車。

  「小娘子,你看!」永寧剛上馬車,還沒坐穩,就見添喜指著車窗外,滿臉的驚訝。

  永寧順著添喜的手指向外看去,卻見街角處站了一個白衣少女,正是靜慧!從那日得了靜慧離府的消息後,便再沒人在永寧跟前提起過這個人,不想此時此地又看見了她。

  不過這個人,永寧並未放在心上,也不覺得日後還會再有什麼交集,畢竟從身份地位上看,她跟靜慧完全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她淡定地撩下了窗簾,對添喜說道:「她有什麼好看的?有這工夫,你且去把我淘換的那些傳奇小說取來,我還想挑一本路上解悶呢……」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七章 魔藥

  回去的行程倒比來時緊湊了幾分。不僅盧夫人掛念著有孕的兒媳,便是永寧也因為這些天發生的事沒了遊玩的心思。連著趕了七八天的路,便出了晉州的地界。因著前一天路上遇了一場急雨,這天早上一起床,奶娘便發現房遺則有些著涼。盧夫人與盧承年商量了一下,決定今日不趕路,在這個叫做徐風鋪的鎮店休整一天,請個大夫給房遺則開上兩付發散的藥物,等明日再起程。

  永寧看著一向皮實的房遺則萎靡不振的樣子,心裡突然警醒了一下。這些年家裡上下身子骨都還康健,她倒是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也是到了該為家人的身體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她趁著盧夫人哄著房遺則喝藥的工夫,悄悄回了自己房間,指了個差使將添福、添喜打發了出去,便開始從儲物手鏈裡翻騰出了有養身兼改善體質效果的魔藥。只有用這種魔藥改善過體質後,普通人才能服用魔藥治療疾病。

  可是將藥拿在手裡,她不免又猶豫了起來。她從來沒有服用過這種藥劑,她手裡現有的這一套三瓶,是一個不知道她是「孤兒」的同學送她的聖誕禮物。這是魔法藥劑,顧名思義,平時都是給巫師們服用的,至於普通人服用了之後會怎麼樣,或者應該以什麼樣的劑量讓普通人服用,她以前倒還真沒打聽過。

  永寧將裝著蔚藍色藥劑的水晶瓶在手裡把玩了好一會兒,然後歎了口後,取了只杯子,一個無聲咒變出了一杯清水,將藥劑滴入水中三滴,一飲而盡。她揮手在眼前顯示出了一個倒計時的時間數字,然後取出魔杖看著時間,定時施出一個個的檢測身體狀態的魔法。

  她身上的魔力是靈魂附贈的,雖然經過這幾年的整合,她的身體已經越來越習慣充滿魔力的狀態,但是從根本上來說,這身體還是具普通人的身體。從她現在小魔咒的無聲無杖魔法熟練施展,到需要大量魔力支持的魔法無法施展的情況看來,她的身體並沒有被靈魂附贈的魔力同化,那麼她用自己的身體測試出來的安全劑量酌減後,應該就是可以用於普通人的劑量了。

  十五分鐘的測試時間很快過去了,永寧揉了揉隱隱有些酸痛的胸腹,三滴的劑量對她的身體來說,還是有些過量了。一個緩和魔法過後,永寧開始測試兩滴的劑量……

  普通人的身體就是弱呀!永寧哭笑不得地看著酌減後的劑量——三分之一滴!也就是說,一滴藥劑溶於水中後,要平分成三分,分給三個人……這個劑量,一天一次,要連續七天,才能達到正常的藥效。

  也算不錯!永寧將用過的杯子清理乾淨,然後推門出屋。添福、添喜早端著永寧要的茶點候在候在門外了,一見永寧出來,忙迎了上來。永寧看了看添福手裡端著的熱呼呼的栗子糕,點了點頭,說道:「咱們去看看三郎吧,剛才他還鬧著不肯吃藥,這會兒有了栗子糕,想來能笑一笑的。」

  房遺則這會兒正委屈著呢,兩泡眼淚在眼眶裡晃蕩著,好像隨便一眨眼就能決堤而出。這一抬頭看見消失了好一會兒的姐姐終於出現,不由地伸出了雙手,要讓永寧抱。

  就房遺則那瓷實小身板,哪裡是永寧能抱得動的?她快行了一步,就著床將房遺則摟在了懷裡,然後伸手從添福手裡的盤子裡取了塊栗子糕,送到房遺則面前,說道:「三郎,不許哭喲,如果你不哭了,姐姐就給你吃你最喜歡的栗子糕喲!」

  房遺則一早上除了一碗去火氣的稀飯,就灌了一肚子的苦藥水,這會兒看見了平時的最愛,連忙抻著袖子左一下、右一下立時將兩眼的淚擦了個乾淨。永寧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將手裡的栗子糕掰成小塊,一口一口地餵給房遺則。

  「對了,三郎現在吃藥呢,不能喝茶……」永寧裝出一臉恍然的神色,讓添喜另去倒了一杯溫開水過來。她趁著接過來轉身喂房遺則的機會,悄悄的將杯中的水換成了她方才調製好劑量的魔藥,這一切,屋中人無一發覺。

  等到下午的時候,也不知是魔藥起到了養身的效果,還是大夫開的草藥確實對症,房遺則一改早上的萎靡,又活蹦亂跳了起來。永寧則趁著盧夫人心情不錯的機會,悄悄也勸著她喝了一杯加了料的溫開水。

  第二天再起程的時候,盧承年和盧夫人都不敢再著急趕路了,反正也就十餘日的路程了,每天曉行夜宿,安排的非常細緻。

  這一日將過申時,便趕到了鳳翔府。這鳳翔是回長安的最後一站,過了鳳翔再有不足百里就是長安了。走到了這個地方,一路護送的那些家將僕從,才算是鬆了口氣,盧承年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不足百里的路程,怎麼也得走上大半天,若是此時接著趕路,怕是到了長安也趕上宵禁了。於是盧夫人和盧承年決定今日便早早住店,明天再趕早起程。

  永寧最近心情很不錯,盧夫人和房遺則的魔藥療程已經圓滿結束。她計劃著等回了長安,要給父親、哥哥都改善一下,至於嫂子嘛,還是等著小侄子出生以後再說吧,她對產婦的劑量可不敢大意。

  房遺則的精神頭兒一天好過一天,被奶娘一抱下車,便邁著小短腿衝著一個賣火燒的攤子衝了過去,唆著手指頭可憐巴巴地看著盧夫人,一副要是不給我賣我就不走的架式。

  盧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地走了過去,手高高抬起、輕輕落下地拍了房遺則好幾巴掌後,到底還是給他買了兩個火燒。

  這次住的店,恰好是她們上次路過時住的那一家,掌櫃的都還記得盧夫人,招呼的越發熱情。永寧拉著盧夫人人的手去了二樓用飯,一上樓,她就一愣,這幾個人怎麼在這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8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八章 竊聽

  永寧一上來,正看見對著樓梯口的一桌人,崔延和曾去過汾州花會的那幾個世家子弟赫然其中。崔延正坐在對著樓梯的位置,見著盧夫人和盧承年帶著永寧、房遺則上來,立刻賠著笑臉迎了過來。

  「盧世伯,盧夫人,真是巧呀,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崔延態度十分恭敬,只是永寧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盧夫人並不認識崔延,在盧府的時候,崔延倒是以後學晚輩的身份求見過,但是帖子沒到盧夫人跟前,便讓永寧私下裡給推了。盧承年倒是識得他,只是一想到兒子「摔」斷的腿,就扯不出好臉色,只淡淡然地拱了拱手,道了聲巧,便催著夥計帶路去了雅間。

  永寧回頭間,正看見崔延一臉扭曲的恨意。

  「那年輕人是誰呀?」盧夫人進了雅間沒待坐定,便問道:「他好似認識我,可我卻記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他哪裡是認識您呀,他是認識大舅舅和我,才猜出來您是誰的……他就是崔延,花會那天我跟您提起過的,魏王府的客卿。」

  盧夫人聞言皺了皺眉頭,她現在聽見魏王府就鬧心。

  永寧不知為何,見到崔延後便一陣心慌,隨便吃了兩口飯後,便覺得胸口堵得厲害,跟盧夫人、盧承年告了聲罪,帶著添福、添喜先辭了出來。

  走出了雅間,永寧特意放慢了腳步。二樓大堂用餐的人不少,可是卻幾乎沒什麼人說話,即使說話也是極小的聲音在交談,與她印象中的酒樓大是不同。十幾步路的工夫,永寧發現,這些人之間似乎是認識的,雖然他們各吃各的,彼此之間也沒有說話,可是偶爾間碰撞的眼神,怎麼看也不像是陌生人。

  路過崔延的位置的時候,永寧特地衝著他笑了一笑,然後在崔延對她抱拳示意的時候,在崔延身上放了個竊聽咒。這個咒語是她過了七歲生日後,才能順暢使用的,今天還是第一次正式派上用場。

  回到房間後,永寧由著添福、添喜服侍著她梳洗,然後便將二人攆去吃飯。將兩三個警戒用的咒語施放到了門外的走廊和門口後,她才開始放心地監聽崔延的動靜。

  崔延等人極是小心,在大堂用飯的時候並沒有說什麼話,可是等他們回到房間後,或許是自以為安全,訪談間便有些肆無忌憚,一些私密的話也沒有遮掩。

  永寧越聽臉色越難看,當添福、添喜經過警戒咒語推門進了房間時,都沒能將表情緩和下來。

  「小娘子——」添福看著永寧僵硬地半倚在榻上,臉色蒼白,鬢角微有汗漬,不由一驚:「小娘子可是有哪裡不舒服?添喜,快去請夫人來……」她一邊交待,一邊倒了杯熱茶給永寧,而添喜則一路小跑著出去了。

  永寧搖了搖頭,將茶杯推開,小聲交待添福:「我沒事,你去門外看著,待會兒除了娘親和大舅舅,我誰都不見!」

  添福雖然一臉的擔憂,可也知道自己這個小主子素來是說一不二的,便大人和夫人也難讓她改變主意,只得出去守在門外。

  不過片刻,盧夫人與盧承年便前後腳趕到了。

  永寧這會兒臉色已經緩過來了一些,只是還是有些晦暗,捧了杯茶坐在榻上出神。聽到盧夫人進門的動靜,這才連忙起身讓座。

  「添喜那丫頭急匆匆地跑來說你病了,可是哪裡不舒服?」盧夫人一臉的焦急,剛才女兒飯吃的少,她就有些擔心,沒想到才哄著房遺則玩了一會兒,添喜就跑來報信了。

  盧承年倒沒多擔心,只以為是孩子過了暑氣,伸手探了探永寧的額頭,覺得並沒有發熱,更是放心,安慰盧夫人道:「妹妹別擔心,外甥女怕是過了暑氣,去取兩丸清心丸吃了也就沒事了……」

  盧夫人還是不放心,將永寧摟到了懷裡,正想問她哪裡不舒服好去請個大夫,就見永寧衝她擺了擺手。盧夫人一愣:「怎麼了?」

  永寧站直了身子,拉著盧承年也在榻上坐了下來,壓低了聲音說道:「剛才我一個人在屋裡躺著,突然從窗戶裡飛進來了一個人……」

  「什麼?!」盧夫人一驚,下意識地朝窗外望去,這客房在三樓,能高來高去的,想來也只能是那些遊俠了,只是不知這人來意如何……

  「娘親,你聽我說!」永寧躲開了盧夫人伸過來檢查她有沒有受傷的手,依舊低聲說道:「他說太子派了人冒充了魏王府的死士,要在今晚來劫殺我們母子……而崔延等人也是因為知道了這個消息,才等在這裡,打算等我們遇險之時再出手相救,這樣既洗清了他們魏王府,又能藉著恩情將父親拉到魏王那邊去……」她自然沒辦法說她知道的那些事是自己竊聽來的,只能假托出這個麼人,將事情講故事似的說出來。當然,她也隱瞞了一小部分更惡毒的真相,比如那崔延惡狠狠地說「今晚定要讓房家少一口人」之類的……

  盧夫人與盧承年的臉色一下子煞白了起來,互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了震驚與恐懼。盧夫人強忍著懼意,問道:「那個人可有說他是誰?這消息他是哪裡得來的?」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他只說以前受過爹爹的恩惠,這次純粹是為了報恩來的……我,我覺得,他倒像是今晚要來殺我們的人中的一個……」她只反以補上後面這麼一句,無非是想將消息的正確性做實。

  「這要是真的……」盧承年急得滿頭大汗,這鳳翔雖然離著京城不遠,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這天色已晚,就是派人回京,怕是搬來救兵也不趕趟兒了。

  盧夫人更是驚慌,進退失據。

  永寧輕撫額頭,小聲問道:「娘親,我以前聽晉王說過,這鳳翔的刺史是申國公的堂侄叫高建行,與皇后娘娘素來親厚……」

  盧承年眼睛一亮:「妹妹可與高家熟識?若是可以得到刺史府的庇護……」

  盧夫人搖了搖頭,說道:「申國公與我家夫君是一個脾氣,都不愛與人結交,再加上他輩份又長,所以兩家並無深交,再加上這次又是太子與魏王……高家如何會庇護我們?」

  「娘親,性命攸關,哪裡還能顧得上什麼臉面交情?」永寧繃著臉說道:「也不必與他們說什麼太子、魏王的事,我們只快些收拾東西,就這樣光明正大的投了去,難道他高建行還能把宰相的家眷攆出去不成?如今怕是我們也只能躲去刺史府,才能避過今日這一劫了……」

  「這高家與太子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他們能幫我們?」盧夫人還是有些猶豫,害怕此去便是送羊入虎口。

  永寧挑著眉梢冷笑道:「宰相的家眷堂堂正正地進了刺史府,若是有個什麼閃失,這鳳翔刺史可願意為了個不成器的太子交惡宰相,並在陛下跟前落個壞名聲?再說太子是不是真的肯為了給魏王栽個贓,就把高家得罪個乾淨?」她賭的就是做人的這份私心,只要有人在外頭擋著,她便能用些手段護得母親、弟弟周全!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四十九章 父至

  盧承年雖無急才,但也是老於事務的人物。定了定心神,將永寧的話又捋了一遍,然後想了想,說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送信去長安,不管妹婿是派人來接,還是做出什麼樣的安排,都是趕早不趕晚。然後,這去刺史府,咱們這樣突然上門,怕是不好,總要找個合適的借口才好應對……」

  盧夫人點了點頭,說道:「正該如此。派往長安的的差事,就交給老許吧……」說著,她叫來了門外候著的丫環出去喚人。

  「那這借口……」盧承年看著盧夫人,說道:「妹妹還是好好想想平日裡與高家的交往,看看有沒有什麼能用得上的……」

  盧夫人想了又想,還是歎了口氣,說道:「高府也是個從不宴客的,我與高家的幾位夫人雖見過幾面,也都是在別人府上,點頭之交罷了……唉,早知如此,當日就該跟高家的夫人好生結交一番才是……」

  盧夫人正自懊悔,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家將首領老許到了。

  盧夫人將剛剛書寫完成的書信封好交給了老許,說道:「這信十分緊要,你現在立刻快馬回長安交給大人,萬萬耽誤不得!」

  老許為人一向寡言,只點了點頭,將信塞進懷裡,便施禮告退,自往長安去了。

  對於高家,盧夫人始終心存顧慮,猶豫了好了一會兒,才說道:「咱們又何必非去刺史府?咱們的人也不算少,隨行的家將有近五十人,身手也都還算不錯,今夜咱們小心提防著,若真的事發,便立刻向刺史府求救,咱們只要能撐過一時,難道這殺人放火的事,這刺史是敢不管的?……」

  永寧正想說話,就聽門外添喜興奮地叫道:「夫人,舅爺,小娘子,大人來了……大人來了……」

  大人來了?!

  盧夫人、盧承年和永寧都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能讓添喜稱呼為「大人」的,可不就只有房家的一家之主房玄齡嗎?!

  三人大喜過望,一起迎了出去。

  房玄齡剛進了盧夫人他們租的客院,正站在庭院中間跟老許說話,手裡握著盧夫人才寫的那封信,尚未拆啟。他聽見添喜的聲音,不由抬頭朝樓上看去,趁著天邊已經暗淡下去的霞光,正看見妻子、女兒和大舅子正站在廊簷處,扶著欄杆看他。

  房玄齡又低聲跟老許交待了兩句,便快步朝樓上走去。

  看見父親大人親至,永寧懸著的那顆心算是安安穩穩地落地了。瞬時便覺得又累又乏,強撐著跟房玄齡見過禮後,便將說話的空間留給了大人們,自己回房休息去了。

  盧夫人心情也很是激動,不待房玄齡與盧承年敘舊,便情急地問道:「夫君怎麼好端端的會到鳳翔來?」

  房玄齡臉上的笑容停頓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般地說道:「陛下聽說了你們明日便能到長安,體恤於我,便了許我告假前來迎你們……這都只剩了一日的路程了,怎麼還寫信讓人快馬送我?不過也虧得老許要送這信,正與我在城門處遇上,不然我怕是還要好一會兒才能找到你們的下榻之處呢!」他邊說,邊拆閱起了手裡的那封信。

  盧夫人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方纔她著實受了一番驚嚇,語氣裡不免帶了幾分委屈:「今天的事可嚇著我了……你若是不來,我可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房玄齡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封簡短的書信,長歎了一聲,說道:「原還想瞞著你們的,沒想到你們竟也知道了……」

  「怎麼回事?」盧夫人一驚,問道:「難道你是在京裡得了消息,才趕來的?」

  房玄齡點了點頭,說道:「陛下今早在兩儀殿大發雷霆,革了東宮諸衛,還罷免了太子右庶子,然後特旨遣了一隊千牛衛隨我一起趕了過來……太子行事不密,又素行乖張,只不知這次告密的又是哪個……」

  「永寧說,那人說是為了報恩……」盧夫人詳細的把永寧的話學了一遍給房玄齡聽。

  盧承年突然想起崔延等人,趁機說道:「太子那邊倒是擺平了,可是魏王這邊……」

  房玄齡溫和地笑了笑,說道:「此時我到了鳳翔的消息想來已經傳開了,魏王那邊的人未必敢見我……說來,太子謀劃此事既然連魏王都知道了,那麼事敗便也在意料之中了……」

  魏王,已經被房玄齡心裡狠狠地記上了一筆。既然敢對他房家的人下手,那不管是太子還是魏王,都要為此付出代價!魏王——房玄齡在心裡冷笑,不知道等太子知道了魏王屬下有這麼多人等在鳳翔府,太子會做何想?以太子殿下一向的脾氣來看,雖不至於明刀真槍的對上魏王,可是全力打壓是免不了的。有了太子的全力打壓,魏王僅憑著皇帝陛下的恩寵,不知道還能為自己掙出來條什麼樣的路呢?他房玄齡,等著看這場好戲!

  盧承年見事情已經基本解決,又見妹妹似乎有私房話要跟房玄齡講,便也起身辭了出來。經過此事,他的心情愈發的沉重了起來,本來他還覺得盧鳳年對長孫嚴酷了些,為了不讓盧明遠牽到爭儲之事中,居然弄斷了盧明遠的腿,可是今天看來,還是盧鳳年有遠見呀!他心裡原先被兒子勾起來的那點小念頭,一下子都消散了,暗下決心,寧可兒子殘廢一輩子,也不能讓他把盧家拖進這些事情裡!

  房玄齡送了盧承年出去後,轉過身便問盧夫人:「我見大舅兄的神情,似乎對魏王很有些不滿,你此次回家,可是還發生了些什麼事?」

  盧夫人點了點頭,將魏王拉攏盧家,盧家老爺子寧可打斷孫子的腿也不肯牽扯進去的事說了出來。

  房玄齡心中暗讚岳父大人深謀遠慮,臉上不覺帶出了笑容。他見窗外天色已暗,忙站起身來對盧夫人說道:「你且去吩咐人看看千牛衛的兵士是否安置好了,再讓店家多多準備些吃食送去……我去看看永寧,將報信那人的事再問問清楚!」

  盧夫人這才想起來丈夫此來還帶了不少兵士,連忙應聲張羅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49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章 進學

  房玄齡的到來,讓永寧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放心了,可是那一陣陣的心慌卻並未停止。做為一個女巫,相信直覺是一種本能。回房後,她喝了杯溫水定了定神,便借口要休息,將添福、添喜攆了出去。

  如同下午那般,在門外施了幾個警戒咒之後,她再次監聽起了崔延的動靜。房玄齡來看她的時候,她的監聽正好告一段落。

  永寧依舊沒讓丫環們進屋侍候,親手給父親斟了杯茶,然後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旁。

  房玄齡朝著身邊指了指,示意永寧也在榻上坐下,然後沉吟了片刻,說道:「你今日……」話到嘴邊,他突然間問不出口了。他聽了盧夫人轉述的話後,心中便存了疑惑,覺得永寧沒說實話,可是這會兒女兒就坐在身邊,他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

  永寧自己也知道,她的那套說辭蒙蒙盧夫人和盧承年還行,在房玄齡跟前,就有些不夠看了。她低著頭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房玄齡看著女兒的神態,搖頭長歎:「罷了,我也不問你了,只是你自己當有分寸,遇事不要自專,我與你母親總是盼著你們好的……」

  永寧點了點頭,見房玄齡站起身來要出去,連忙拉住了他的袖子,可是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要怎麼跟父親大人說起她監聽來的內容,一時愣在當地。

  房玄齡對永寧一向有耐心,看女兒的神色,似是頗有憂慮,當下問道:「怎麼了?可是還有話與我說?」

  永寧咬了咬嘴唇,有些心虛的小聲說道:「我有些事想告訴爹爹,可是爹爹能不能不要問我從哪裡知道的?」

  「你且說來聽聽!」房玄齡坐回了榻上,表情平靜地看著永寧,卻並沒有如她所願的表態。

  「爹爹,」永寧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魏王手下有個叫崔延的,現在正在這客棧裡,他們,他們,……」後面的那些話,她終究還是不敢說出來。

  房玄齡歎了口氣,摸了摸永寧的頭,說道:「如果是為了這事的話,你不用擔心,太子派人過來欲行不軌的事情已經被陛下知曉,為父此來,便是陛下所遣,不管魏王曾經打了什麼樣的主意,此時必不敢再動的……」

  「不是的!」永寧用力地搖了搖頭,說道:「那崔延此去汾州未能成事,記恨盧家讓他失了顏面,此時正計劃著孤注一擲,想趁著咱們不防備時偷襲……爹爹,他,他手下有江湖遊俠近百人,就埋伏在左近……」這些內容是她方才監聽到的,那崔延見房玄齡帶了三百千牛衛,原本人都嚇傻了,可是轉念間,倒是生起了殺了房玄齡,嫁禍給太子的念頭,一如太子當初的計劃。

  永寧心中雖恨,但是她一人之力終究有限,若是稍有疏漏出了什麼差池,豈不是悔之晚矣?此事交接與房玄齡才是最妥善的安排,那三百千牛衛不就是為了拱衛他們的安全才趕來的嗎?她擔憂又滿含著信任的目光投向了房玄齡。

  房玄齡神情一凜,皺著眉頭問道:「你既不想告訴為父你從何得來的消息,為父便也不問,這事我權且當真,你不要再想,更不要去管……為父自會安排!」說著,他便起身離去。

  那一夜,盧夫人帶著永寧和房遺則同睡一房。房遺則睡得像個小豬一樣,對外面的喊殺聲與火光一無所覺,可是盧夫人和永寧卻足足擔心了一夜,當房玄齡帶著一身肅殺之氣回來時,母女倆才忍不住抱頭痛哭。

  *****************************************

  盧夫人受了此番驚嚇,回京後就大病了一場。皇帝、皇后不知是不是出於補償的心理,分別賞賜下了大批的補身良藥,甚至時常遣了太醫前來診看。

  待盧夫人病情稍好,永寧便被皇帝特旨召進了弘文館讀書,開始了天天要起早貪黑陪讀、陪寫、陪玩的三陪生涯。

  公主們讀書跟皇子們不在一間教室,畢竟男孩子和女孩子所受的教育是不同的,而皇子們和臣子也不在同一間教室,不過公主和臣女卻沒有分開教育。如今還在弘文館讀書的公主只有高陽公主、金山公主、晉陽公主、常山公主和新城公主,其他年長的公主不是已經出嫁,就是在備嫁。

  因為已經召了勳戚貴胄家的千金同進弘文館讀書,所以公主們的伴讀已經名存實亡。永寧第一天進課堂,便被晉陽公主拉到了身邊的位子坐下,得意洋洋地跟永寧說道:「我身邊的這個位子,我可是給你留了好幾個月了,你總算是來了……對了,聽說你母親病了,如今可大安了?」

  永寧笑著說道:「謝謝殿下關心,家母已經好多了,只是到底虧損了元氣,大夫說要好好將養。」

  晉陽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有沒有請孫神醫去看看?現在我對別的大夫都不怎麼信了……」她自幼體弱,這兩年在孫思藐的調理下,倒是健康了許多,再也不會吹點涼風就得病上一場了。

  「孫神醫也給留過一個方子,說是一直給母親醫治的那位大夫也是個不俗的,方子開的很對症。」永寧滿臉的感激,心裡暗歎這皇宮就是教育人呀,看看這晉陽公主年紀雖小,可是說話還挺老道。

  「那,你今日散學後,是不是還要趕著回家呀?」晉陽公主不知想起了什麼,嘴都嘟了起來。

  永寧一愣,問道:「公主可是有什麼事?」

  「你上次送我的那套人偶,都還沒告訴我他們叫什麼名字,有什麼故事呢!」晉陽公主想起那套據說都是天上神仙的精緻人偶,就忍不住抱怨了起來。

  永寧無力的撫額。這事說起來還真的都是她的錯呀!她最初弄出這些成套的玩偶,都是根據腦子裡突然想起來的某個故事或某個人物得來的,等晉陽公主他、高陽公主、晉王來「搶」的時候,她常常做出一副不捨的樣子,然後念叨一陣娃娃的來歷故事才讓他們拿走。

  結果,那三位不單拿人偶上癮,聽故事更上癮。到後來的時候,每相中一個人偶,便去問永寧這人偶的故事,惹得永寧不得不瞎編一通。

  而晉陽公主現在提到的這一套人偶,本來是永寧藏起來準備自己把玩的,可惜還是沒能躲過晉陽公主的魔掌。不過,這套人偶的故事……

  永寧眼睛一轉,說道:「殿下,你是想聽簡短版的介紹?還是想聽詳細版的故事?」

  晉陽公主猶豫了一下,說道:「你先把簡短版的介紹說給我聽一下,如果好聽的話,我再聽詳細版的……」

  永寧笑瞇瞇地說道:「簡單版的介紹呢,就真的很簡單,就是神仙與凡人的愛恨情仇……」

  晉陽公主瞪大了眼睛問道:「神仙和凡人?你以前不是說什麼『仙凡不通婚』嗎?怎麼還會有愛恨情仇?而且凡人怎麼可能跟神仙對抗?」

  永寧故作高深狀,長歎了一聲:「法律不允許的事情多了,難道那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嗎?神仙也難免會有動凡心、觸天條的時候……唉,世事無常呀!」

  高陽公主正好氣鼓鼓地從永寧身邊路過,聽到她的感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扶著永寧的肩膀說道:「你這小丫頭,居然還感慨上『世事無常』來了,真不害羞!」

  「憑什麼我就不能感慨『世事無常』了?只要讀了他們的故事,怕是誰都會明白什麼叫做『世事無常』了!」永寧不服氣地噘著嘴反駁。

  「喔?你說的『他們』是誰呀?且說來給我聽聽!」高陽公主突然來了興致,擠到永寧的旁邊坐下。

  永寧正待說話,就聽門外傳來一聲咳嗽,然後就見屋子裡的學生們小小的騷動了一下,高陽公主也不情不願地回了自己位子,原來是先生到了。

  為她們講讀《詩經》的學士是當代大儒褚亮,這位老先生已經年過花甲,可是精神頭兒還挺好,脾氣也好,對學生極有耐心,就是這些公主們對他的印象都是很不錯的。永寧聽房玄齡在家的時候提起過他,兩人私交甚篤。

  褚亮顯然已經知道今天這課堂上多了一個學生,一進來就看了永寧一眼,然後清了清嗓子便開始講課。這是永寧第一次進課堂,平時雖然也讀書,但是基本上是半自學的形式,像現在這樣坐在課堂上聽課的感覺,讓她有些懷念。

  褚亮的聲音不大,但是他咬字極清,講解的內容也很有趣,很快就能抓住學生的心。永寧也很快就進入了學習狀態。

  公主們的學習任務並不重,每天只在上午上兩個時辰的課,每個時辰中間還可以休息兩刻鐘。一上午的時間很快就被晃悠了過去,永寧收拾東西的動作極快,沒等添福、添喜從外面進來,她就已經自己先收拾好了。

  晉陽公主和高陽公主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扯住了她的袖子,異口同聲的要請她去自己宮中用飯。

  「呃,這個,我娘還在家裡等著我呢……」永寧滿臉的為難:「今天是我第一天來上學,我娘肯定想知道我過得怎麼樣……反正來日方長,今天兩位殿下就先放過我吧……」她急得直作揖。

  晉陽公主的表情有些鬆動,看著高陽公主等她拿主意。高陽公主笑得跟個狐狸似的,挑著眉說道:「今天放過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得意兮兮地擺出一副要好處的表情。

  永寧看著高陽公主的樣子,突然站直了身體,撥了撥額髮,兩眼望天地說道:「唉,原本我打算將那個『世事無常』的故事寫出來的,可是這會兒被公主殿下的『但是』,給嚇得把那故事給忘了,這可怎麼辦呢?」她邊說,邊斜眼看向了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果然不負永寧所望,伸手拉了拉高陽公主的袖子,說道:「十七姐,既然永寧打算把那故事寫出來,那還是算了,咱們便讓她先走吧……畢竟盧夫人還病著呢……」

  高陽公主不服氣地掐了掐永寧的臉頰,說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要把那故事寫出來,如果明天寫不出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明天?!」永寧怪叫了一嗓子:「我的殿下,那個故事好長、好長、好長的,一、兩個月都未必寫的完,你居然讓我明天就寫完?!那怎麼可能!」

  「這麼長?!」高陽公主一愣,她以為一個故事不過三兩頁紙罷了,哪裡能費多少工夫,沒想到永寧居然說要寫一、兩個月。

  「嗯,很長很長!」永寧快速點頭,然後笑瞇瞇地說道:「如果嫌我寫的慢,那公主殿下也來幫忙好了!」

  「怎麼幫?」高陽公主一臉的戒備,她總覺得永寧這小丫頭在哄她。

  「這個嘛!等明天再說吧,我回去先寫一段,如果你們喜歡,那我就把這個故事完整的寫出來,要是你們不喜歡,我幹嘛還費這個力氣呀……」永寧將手裡的收拾好的書袋塞到了添喜手裡,然後趁著兩位公主還沒還過神來的機會,衝著她們擺了擺手,一路小跑著離開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一章 來訪

  一如永寧所料,下午未時剛過,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便隨著房遺愛一起回了房府。晉王也不知是畏於高陽公主的脅迫,還是對晉陽公主的關心太過,每次這兩位公主來房府,他都會在後面跟著。在探望過盧夫人後,幾個便直接去了永寧的院子。

  永寧卻沒在自己院子裡待著。自從回來後,盧夫人病著不能理家,杜氏又有孕在身,那些家事便有一小半是永寧幫著杜氏處理的。房家如今規矩也改了,不太急的事情多是下午才回,不怎麼要緊的更是直接去問永寧了,有永寧拿不定主意的,才會推到杜氏身邊,有時盧夫人精神好些,也會教她該如何處置。

  房遺愛是知道妹妹最近在幫忙理家,於是跟三位客人解釋了一下,便吩咐人取了茶點待客。

  高陽公主他們三個對於永寧住的這個小院也是非常熟悉的,常來常往也沒拿自己當生客,坐臥之間非常隨意。

  這待客的小花廳與永寧的小書房只一門之隔,此時那扇門卻不知怎麼的並沒有關上。晉陽公主眼巴巴地看著那小書房,扯了扯高陽公主的袖子,朝那邊指了指。

  高陽公主旋即明白了妹妹的意思,將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昂著頭說道:「房遺愛,永寧什麼時候過來呀?」

  「呃,我已經讓人去叫了,想必快回來了……」房遺愛也看見晉陽公主的小動作了,他實在怕了這些皇子、皇女,一個個都不知道什麼叫做客氣,每次來永寧這裡都跟掃蕩似的,倒叫他欠下了永寧好大的人情……他就奇怪了,明明永寧今天也去了弘文館,這些人怎麼還是要跟著他來呢?如果是永寧自己把她們帶來的,就是她們再拿了什麼東西,那也是永寧自己「交友不慎」,不能怪到他身上了……

  「哼!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呀!」高陽公主拉著晉陽公主站了起來,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房遺愛:「咱們就先去小書房裡轉轉吧,這些茶和點心什麼的,就等著永寧回來了,再一起用!」

  房遺愛欲哭無淚,很想跟高陽公主說,不用這麼「客氣」,還是坐下來喝茶吃點心好了!可惜這小半年的相處,他已經很能看明白高陽公主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了,於是,他慢吞吞地站了起來,在晉王同情的目光中,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引著這三位貴客進了永寧的小書房。

  小書房裡有些凌亂,地上擺了好幾隻木偶,書桌上還有幾本攤開的書,也有幾頁寫過字的紙,筆墨也都沒有清理地放在那裡。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先是好奇地拿起了地上的木偶看了看,確定這些純木雕的手藝自己看不上眼後,便將視線放到了那些擺放著更精緻人偶的地方去了。晉王卻好奇地拿起了一本攤開在書桌上的書,翻看了起來。

  永寧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各捧了一隻人偶坐在窗前的矮榻上小聲說話,晉王坐在她的書桌前看書,而房遺愛卻一臉無奈地靠著門框發呆。

  「小妹!」房遺愛最先發現永寧回來了,興奮地大叫了一聲,然後衝出去便將永寧拉進了小書房。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也很高興地迎了上來,拉著永寧坐下,舉著手裡的人偶問起了那些衣飾搭配的小問題。這些東西房遺愛自然不會感興趣,再次無奈地歎息,然後撿了個亮堂的地方,從懷裡掏了本書細瞧了起來。

  說了好一會兒話,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晉陽公主突然想起了來房家的目的,一把拉住永寧的手,問道:「你不是說要把那些神仙的故事寫出來的嗎?寫了多少了?快拿給我看!」

  永寧轉身指了指書桌的方向,說道:「家裡事忙,我才寫了一點點……我後悔了,我不要寫了,好累好麻煩喲!我還是找時間講給你們聽好了……」

  高陽公主站起身來,邊往書桌前走,邊衝著永寧擺了擺手,說道:「這要讓我先看看你寫的好不好看,如果不好看的話,你就講出來算了,如果好看話,那還是要寫出來才好!」

  「這故事要是寫出來,一定好看!」晉王揚了揚手裡的幾頁紙,他剛才聽見永寧的話,便已經先將那幾頁紙翻看了一下,雖然不過才數千言,但故事的脈路就已經很吸引人了,於是大力推薦:「十七姐,兕子,如果不讓阿房把這個故事寫出來,你們以後一定後悔!」

  「真的嗎?拿來我看!」高陽公主將晉王手裡的幾頁紙搶了過來,看一頁便遞給晉陽公主一頁,不一會兒兩人就看完了,然後一人拉著永寧的一隻手,逼著她一定要寫出來,而且今天晚上就要寫,明天去弘文館的時候好帶去給她們瞧。

  永寧之所以會寫這個《寶蓮燈》的故事,原本就是為了同他們三個聯絡感情,怎麼會不答應?自從經歷了鳳翔的事情之後,房家算是徹底與太子、魏王交惡,對於晉王,永寧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的籠絡。

  少年時代這種沒有功利性的交往,應該很容易博取這位未來高宗皇帝的好感的,至少從現在的情況看,他跟房遺愛就很合得來,這樣的交情,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揮作用的。

  永寧裝出一臉委屈無奈的表情,步步退讓的讓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佔了許多的「便宜」,直到宮裡派人來接,她們才得意洋洋的撤退。

  搞定了這兩位,她才發現晉王正一臉赧色地站在那裡沒動,於是眨巴著眼睛問道:「晉王殿下可是也看上了什麼東西?」這位皇子殿下算是「搶劫三人組」裡最客氣的一位了,通常是幫著姐妹搶了東西後,自己還空著手,最後他帶走的也多是永寧覺得過意不去送的,於是,永寧倒是真的挺好奇他到底是看上什麼了……

  誰知晉王搖了搖手裡才翻看了幾十頁的書,說道:「這本書挺好看的,先借我瞧瞧可好?」

  永寧探頭看了過去,居然是她用變形術改了排版、紙張和字跡的《封神演義》!她原是為了看起來方便才將這本書給「改版」了,沒想到晉王居然看上了……不過難得這位開口,她也不願意駁了他的面子,於是點了點頭,帶著點不捨地說道:「那好吧……不過,殿下要看得快些,早些還我,要好好愛惜,別弄破了……」她囉嗦了一大堆,直到門外的宮人又來催了,才放了晉王攜書離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0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二章 壽禮

  弘文館裡有了晉陽公主的庇護,永寧的小日子過的倒也滋潤。那些寫寫背學的東西原也難不住她,很是在幾位教授她的學士跟前出了些風頭。

  長孫婧和晉陽公主原來的伴讀長孫婷雖然眼神不善,但到底不敢在弘文館裡做出事情來。

  晉王是徹底被《封神演義》的故事給迷住了,時不時的在課間拉著房遺愛過來找永寧聊天,更是許下了許多的好處,催著永寧快些編《寶蓮燈》那個故事。

  高陽公主最近被晉陽公主和晉王纏著時時帶了他們往房家跑,早就有些不耐煩了,趁著這天晉王又來催永寧的機會,捅了捅永寧,說道:「你說你天天被他這麼催著,就不煩嗎?那故事你何必非要寫出來?只講給他聽聽也就是了,也省得你嚷著寫字寫得手疼!」

  永寧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四周看了一眼,見同窗都離著這邊有些距離,便悄悄從書袋中取出了一樣東西,遞給了高陽公主。

  「這是什麼?」高陽公主本以為是永寧新做出來的裝扮人偶的衣服,可是拿到手裡一看,就覺出了不同——這是個沒身子的人偶,有頭、有手,腳也在下邊晃蕩著,可是衣服底下卻是空的。

  「這個是要這樣玩的!」永寧得意洋洋地將手套進了人偶的衣服,然後用手指操縱著人偶撥了撥頭髮,轉頭,自己配音長歎了一聲:「想我楊戩一世英雄,怎麼會有這麼一個糊塗的妹妹呢!」

  晉陽公主一臉驚喜地將那人偶從永寧的手上搶了過來,然後自己套在手上試了試,說道:「嗯,這個倒是有些像傀儡戲用的木偶,不過,似乎比那個簡單好玩多了……」

  永寧連忙點頭,說道:「對呀,這個簡單多了……我想著,等寶蓮燈寫完了,咱們自己也來排出傀儡戲玩吧,肯定很有趣!」

  「原來你是打的這個主意呀!」高陽公主剜了永寧一眼,說道:「我就說嘛,一個故事而已,何必非要用寫的……不過,用這個做傀儡戲,好像是挺有趣的,算我一個!」說起好玩的東西,她從來都是不甘人後的!

  晉王也頗感興趣地將那布袋人偶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然後說道:「若是想排成傀儡戲,那要做的事情可還多著呢……不知趕不趕得及父皇萬壽……」

  「誒?!這個主意好,咱們抓緊時間,把這個東西給弄出來,到時就當做壽禮獻給父皇……」高陽公主高興地一拍手,然後問永寧:「你這故事還要多久才能寫完?」

  永寧想了想,說道:「總還得十天半個月的吧……反正前面的故事都已經寫出來了,場景、人物都已經出來了,你們且去找人做佈景,還有人偶也要根據角色做出來,等這些東西都準備齊了,想來這故事我也該寫完了……」

  「九郎,明天你且把永寧已經寫好的那部分帶去太樂署,著人安排佈置……嗯,記得要保密喲!」高陽公主笑瞇瞇地分派任務,也不抱怨永寧了。

  晉王卻有些猶豫,皺著眉頭說道:「我去?我,這合適嗎?我去了,要怎麼說呀?……」

  高陽公主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晉王的額頭,說道:「你拿出點皇子的氣派來行嗎?!還要怎麼說?直接找了太樂令,跟他說要他挑最好的匠人出來,然後按著話本小說裡的內容將背景做出來……誒,不對,這個背景跟傀儡戲的樣式應該是不同的吧?」她後一句問的是永寧。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傀儡戲是要從上面吊線下來的,咱們這個卻是要在下面用手來動作,自然是不同的……不過,我想只要把這個東西的特點告訴了那些匠人,他們應該就知道要怎麼做了吧?這又不是很難……」

  「嗯,就是這樣!」高陽公主將那個布袋人偶塞進了晉王的手裡,然後說道:「永寧寫好的那一部分不是正在你那裡嗎?你明天便將那故事和這個人偶都拿去,太樂署的人想來就知道該怎麼做了……別忘了交待他們,這是準備給父皇的壽禮,他們自然就會上心了!」

  眼看著又到了上課的時間了,晉王也只好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拽了房遺愛回去自己的課堂了,高陽公主也回了自己座位坐下。

  趁著學士沒來的工夫,晉陽公主悄聲問永寧:「剛才那個套在手上的人偶可真好玩,你那裡可還有現成的?」

  永寧將包裡早就準備好的另一個套在了手上,在晉陽公主眼前晃了晃,說道:「我就知道這個東西公主殿下一定喜歡,所以就讓人多做了一個……你且拿回去玩吧,平時不玩的時候,就拿個竹筒做支架,將這個套上去放著,這樣比較容易收藏……」

  晉陽公主笑瞇瞇地將人偶收下放進自己的書袋裡,然後許諾:「我也不白拿你的東西,昨天我新得了些海裡的乾貨,問過太醫了,說是婦人生完孩子後的補身良品,你嫂子不是快生了嗎?待會兒你且在學堂裡等我一會兒,我讓人給你送來……」

  永寧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好東西,而且是這個年代不多見的好東西,於是連忙道謝,然後在晉陽公主變臉前,又接著說道:「以後公主殿下若是再得了這樣的好東西,也還要想著我才好!」

  晉陽公主聽了這後一句,才哼了一聲,臉色轉晴:「有了好東西,我自然會想著你的,你也要記得,有了好東西也要想著我才是!」

  「我若是不想公主殿下,那這個東西是哪裡來的?」永寧指了指晉陽公主又悄悄拿出來把玩的布袋人偶,笑著說道:「不過,有時候還真的覺得挺無聊的……」

  晉陽公主見學士站在門口跟人說話,一時顧不上屋裡的這些學生,便湊到了永寧的耳邊,小聲說道:「這幾天咱們找個時間去學騎馬,怎麼樣?」

  永寧瞪大了眼睛,說道:「騎馬?!陛下和皇后娘娘能答應嗎?就咱倆這小個頭兒,都還沒馬腿高呢……要是摔下來,那可不是玩的!」

  晉陽公主噘了噘嘴,說道:「父皇下個月準備去秋獵,我也想去……」

  秋獵?!永寧目光中透出幾分神往,不過這樣的大型圍獵行動,很少會讓她們這些年紀幼小的女孩子去的,倒是晉王有可能混上個名額。她不由自主地歎了口氣,說道:「以後還多的是機會呢,咱們還是盼著下一回吧,就是咱們現在開始學騎馬,怕是也不趕趟兒了……」

  晉陽公主同樣哀怨地低下了頭。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三章 大姐

  杜氏的預產期在十月,房家上下自打進了九月,便都緊張了起來。可巧中旬的時候房玄齡帶回來一個消息,房家那位嫁給了韓王李元嘉的大小姐房永安月底就要進京了!

  盧夫人聽了這個消息,眼淚「刷——」的就下來了,一連幾天都在念叨著自己大閨女的喜好,不停地囑咐人去準備女兒喜歡的東西,就這麼三折騰兩折騰的,氣色倒比整天躺在床上將養的時候好的多了。房玄齡不放心,請了大夫過府診脈,診斷的結果更是讓房家上下喜笑顏開——盧夫人痊癒了!

  母親的病大好了,永寧也算是鬆了口氣。原本她有想過給盧夫人用魔藥治療的,可是那些大夫三天兩頭過府診脈,診出來的病情也是日日見輕,永寧也就忍了下來,她手裡的這些藥還是用在關鍵的時候比較好。

  到了九月二十三這天,杜氏一大早就開始陣痛。房家早就安排了兩個經驗豐富的穩婆在家裡住著,一應用具也都是準備好的,倒也不顯忙亂。永寧本來是想告假在家的,可是盧夫人說什麼也不讓,說是這些事不是她一個小姑娘家該看的,結果等她午時下學回到家的時候,她的侄子已經在窩在奶娘懷裡吃奶了。

  這可是長子長孫,房玄齡在中書省得了信,立刻就跟皇帝告假回家來了,抱著孫子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從下午開始,房家便絡繹不絕的有賀客上門。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的到來,算是解救了正被一眾夫人們參觀的永寧。

  在永寧院子的小花廳坐下後,永寧好奇地問晉陽公主:「公主殿下今天好像特別高興呀,可是有什麼好事?」

  晉陽公主滿臉興奮地瞇著眼說道:「今天中午跟父皇一起用膳,然後父皇答應要帶我一起去秋獵!」

  這事晉陽公主已經惦記了很久,私下裡還拉著永寧一起學騎馬,雖然成績依然慘淡,但是興致卻絲毫未減。永寧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那恭喜殿下心想事成……回來的時候,記得留些獵物給我嘗嘗!」

  晉王看著永寧有氣無力的哀怨表情,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道:「何必讓兕子帶給你?難道你就不想去?」

  永寧眼睛一亮,隨即目光又暗淡了下去,對著手指在那裡抱怨:「我倒是想去,可是爹爹一定不肯帶我去的,二哥好像這次也是要去的,不過有爹爹看著,他就是敢偷渡我過去,我還怕被爹爹逮到呢……唉!」

  高陽公主點了點永寧的額頭,說道:「平時見你這丫頭挺聰明的,怎麼一到關鍵的時候就鬆勁兒呢?難道你忘了你大姐、我十一皇嬸這次也是要隨駕的,到時候你就跟在她身邊,我就不信房相還能不讓你們姐妹親近?」

  「這樣行嗎?」永寧說的雖然是問句,可是語氣卻萬分的肯定,渾身上下都寫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字樣。

  晉陽公主拉著永寧的手,使勁兒地搖了搖,說道:「這次咱們一定要一起去,好好玩玩!到時候也讓你見識一下驪山的溫泉,那裡的水可比你那個莊子裡的清澈多了……」

  皇家獵場就在驪山腳下,皇帝秋獵多半是為了聯絡宗室感情、籠絡近臣用的。永寧對驪山的溫泉期待已久,騎馬打獵的事她沒什麼興趣,可是說起泡溫泉,她卻什麼時候都不會覺得膩。

  晉陽公主臨回宮的時候還是有些不放心,囑咐永寧:「聽說十一皇叔最晚後天就會到長安了,出獵的日期定在十月初七,你可要抓緊時間跟十一皇嬸說,如果十一皇嬸這邊實在有麻煩,你便來告訴我一聲,我去求了母后,讓你跟我一起便是了……」

  跟著自己的親姐姐和跟在公主身邊,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待遇,永寧自然更希望自家大姐這邊能行得通,不過如果實在不行,那給晉陽公主做伴也沒什麼不好,於是她很是承晉陽公主的好意。

  因為家裡事情多,永寧求了房玄齡在弘文館那裡請了十餘天的假,專心在家幫著盧夫人料理家務,應酬客人。晉陽公主的消息果然精確,到了九月二十六這天,辰時剛過,便有韓王府的侍從管過來報信,說是韓王攜王妃已經應召進宮去了。

  盧夫人知道這個時辰入宮,只怕午膳就要在宮裡用了,想見自家大閨女最快也得等下半晌了。雖然知道一時半會兒大閨女到不了家,可是盧夫人還是坐不住,滿府裡亂轉,一會兒嫌棄這個花色女兒不喜歡,一會挑剔那個味道女兒不愛聞……

  管家被折騰的愁眉苦臉的求到了永寧這裡,結果永寧直接將房府的長孫抱給了盧夫人,這才讓她安靜了下來。

  好容易挨到了申時,房玄齡與韓王夫妻倆一同回了房府。熱熱鬧鬧地見過禮之後,永寧挨在盧夫人身邊聽她和大姐說話。

  這位房家的大小姐跟永寧印象裡的大為不同,從父母家人那裡得來了說法看,這位大姐是個極爽利又脾氣急躁的人,可是如今看來,她的行事說話,甚至行動舉止都顯出了一派溫文爾雅的名門閨秀的作風,跟永寧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這位大小姐是永寧出生的那年嫁給了韓王的,如今已經生育了一子一女,孩子這次也跟著來了長安,只是今天被皇后留在了宮裡。幾年的人妻生活顯然將房永安改變了很多,盧夫人說著話,眼淚便忍不住掉下來,雖然嘴裡常常抱怨,也時常交待永寧不能學她大姐,可是當真看到自已的女兒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她心裡說不出的難過。

  房永安自然知道母親為什麼難過,偷眼覷向韓王,見他正與父親說話注意不到這邊,忙低聲勸母親:「娘親,快別這樣,讓王爺看到,還以為我在跟您告狀呢!其實這些年,王爺待我挺好,並沒有受什麼委屈……」

  盧夫人拭了拭淚,歎了口氣,說道:「我在長安都聽說過的,韓王好美色,那王府中姬妾成群的,哪裡會不受委屈?為娘不知後悔了多少回,當年應該早早的為你訂下門婚事,就是寒門小戶,也總好過,總好過……」

  房永安的眼眶也紅了起來,卻仍舊強忍著勸道:「這都是命……命裡該女兒享這份富貴,避也避不開的……只是小妹,娘親還要早做打算才好!」說著,她轉頭看向了永寧,伸手摩挲著永寧的髮髻,「父親執掌相位已近十年,如今惦記著小妹的怕也不在少數,這倒也罷了,最怕的就是若皇上也惦記上了,那小妹來日裡的際遇怕是還不如我了……如今,皇子們可都大了……」

  雖遠離長安,可是皇子之間蠢動的局勢,她遠在潞州也是有所耳聞的,為娘家擔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次回京,她就是想勸父母早做打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0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四章 禮物

  用過晚飯後,韓王便攜著房永安回去了長安的韓王府。永寧見盧夫人心情低落,便拉著房遺愛和房遺則先辭了出去,只留父親大人安慰娘親大人。

  永寧的心情也不大好,她大姐一晚上話裡話外的催著盧夫人早些給她訂門親事,天知道她有多憎恨這個話題!雖然鬱悶了一個晚上,但是對於王妃大姐主動提出要帶她去參加秋獵這件事,她還是很開心的。

  晉陽公主得到永寧傳的信,知道她會跟著韓王妃一起參加秋獵,很興奮地送了永寧一套騎裝胡服,海棠紅的顏色,穿上後襯得她臉色越發的白嫩。

  到了十月初六這天,房永安一大早就親自來房府接永寧去韓王府,明日她們是要從韓王府一起出發的。小女兒要出「遠門」自己卻不能同行,盧夫人自然攢了一肚子的話要交待,又來回的翻看永寧的行李,左添一樣、右添一樣,三添兩添的就又整出了一隻包袱來。

  永寧滿臉的黑線,一個勁兒的求饒:「娘親大人呀,秋獵也不過十天半個月的工夫,哪裡用得著這麼多東西?我跟在大姐身邊,這可是我親姐姐,難道還能短了我吃食不成?您準備的這些東西,知道的我是隨駕秋獵,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逃荒的呢!……」她邊說,邊將盧夫人正準備往她行李裡塞的青梅果脯擋了回去。

  房永安只坐在一邊笑著看,並不阻止,也不插言,只是目光中透著幾分懷念。

  她們母女正在這裡為了行李的小事爭執,突然有家丁跑進來稟告:「回夫人話,德總管讓小的進來報信,皇后娘娘宮裡的蘇公公來了,說是送禮給小娘子,德總管請您趕緊過去前廳……」

  盧夫人驚訝的與房永安對望了一眼,都不明白皇后怎麼會突然賞賜永寧,而且派來送禮的還是蘇公公。這位蘇公公還不是普通太監,那是跟了皇后幾十年的老人了,如今已經是皇后身邊的太監首領,便是年節賜禮都不會動用到這位親自來送的……不過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母女三人隨便整理了一下妝容,便一起去了前廳。

  一番廝見之後,這位蘇公公也不繞圈子,笑瞇瞇地直奔正題:「上個月御苑新得了幾匹溫馴的小馬駒,晉王殿下特意去跟陛下求了一匹,今日御馬監來人說已經馴好了,殿下便求了皇后娘娘,說是要將這馬駒送給府上的小娘子……小娘子年紀還小,又是新學駕御,這小馬駒給小娘子騎正合適……」

  且不說盧夫人和房永安聽了蘇公公的話做何感想,單是永寧腦門子上的青筋都忍不住跳起來了。心裡暗恨這晉王會找麻煩!真要是有心,他自己留著這小馬駒,等去了獵場只管借給她騎就是了,用得著這麼大張旗鼓、興師動眾的嗎?還遣了皇后宮裡重量級的太監總管來送,生怕無人側目是吧?!

  盧夫人張口結舌地愣了片刻,才陪著笑說道:「這樣的重禮,小女如何敢受?這……」

  「誒——這是晉王殿下的心意,皇后娘娘的旨意,有什麼不敢受的?貴府的小娘子,可是多得公主、皇子讚賞的,皇后娘娘心裡對小娘子也是十分喜歡,晉陽公主近來大好,也多有令千金的功勞呢!」

  房永安悄悄拉了拉盧夫人的衣擺,示意她不要再多說了,然後母女倆跟著蘇公公又各自客套了一回,才送了份重禮與蘇公公,將他送出了門。

  那匹小馬駒已經被人牽到了院子裡,通體棗紅的毛色,個頭比成年馬匹低了近一半,眼神確實溫馴。馬背上成套的馬鞍用具,都是宮裡特製的,想來就是晉陽公主用的也是這樣的規制。

  盧夫人寒著一張臉,拉著永寧就回了內宅。

  「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盧夫人看著怯生生的小女兒,一點也心軟不起來。

  「我,我真的不知道……」永寧真覺得自己冤枉:「雖然前頭跟著晉陽公主一起學過幾次騎馬,可是,可是我從來也沒說過,說過想要……」

  「我是問,晉王為什麼會特意去跟陛下求了匹小馬送你!」盧夫人將「晉王」兩個字咬的很重,雖然平日裡晉王也時常出入房府,可是總有房遺愛跟著,而且她也曾悄悄地去「視察」過幾回,女兒多是跟著兩位公主在說話,並不曾與晉王有什麼親密舉動……好吧,怨不得她不曾多心,畢竟她家這小閨女今年實在還太小呀太小,誰會往這上面想?!可是今天這「禮物」一送來,就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永寧真想哭了:「娘親,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上次見晉王,還是小侄子出生那日,當時也只說了秋獵的事,晉陽公主還特意囑咐我,如果不能跟著大姐一起去,就讓我差人告訴她一聲,她去求皇后娘娘把我帶在身邊……我真不知道晉王怎麼會突然送小馬給我……」

  房永安見永寧真的急了,有些心疼地把她摟到了懷裡,勸盧夫人道:「好了,母親……說不定是平日裡相處得好,晉王才……唉!這小馬駒好歹是在皇后跟前過了明路的,小妹就是收下也沒什麼的,您也別想太多,小妹畢竟還小……」

  盧夫人的臉色並不見緩和,但是卻也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她送走了房永安和永寧姐妹倆後,又忙著為房玄齡和房遺愛父子倆收拾行裝。只是她對晉王送小馬駒的事始終耿耿於懷,待房玄齡一回府,她便將此事說與了房玄齡。

  誰知房玄齡只是長歎了一聲,說道:「這事我已經知道了……今日下朝後,陛下召我議事,還特意跟我提起,說是晉王殿下特意求陛下在我面前說項,怕我訓斥永寧……」他邊說,邊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盧夫人愈發地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壓低了聲音問道:「夫君,晉王……陛下是什麼意思呀?」

  房玄齡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陛下現在什麼意思都沒有……只是以後,就說不准了……永寧這些時日以來,跟晉陽公主、晉王走得也太近了些,待秋獵過後,要好好說說她才是!」

  盧夫人會意地點了點頭。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五章 委屈

  韓王夫妻兩個回京已經有近十天了,永寧也只是在他們初回京的那天,在房府見過韓王一面,當時她對這個姐夫的印象不算好,可是也並沒有差到哪裡去。可是在這位韓王殿下當著她的面,對房永安一副視若無睹的樣子,摟著兩個妖嬈的姬妾登上了王駕車輦後,她對這個男人的印象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房永安心情多少有些惶恐,將世子和小郡主交給奶娘照看,緊張地拉著永寧的手上了自己的車輦。「小妹,在爹娘面前,不要多言……」她的語氣裡透著幾分懇求。

  韓王生母早逝,在她去逝前,將自己身邊兩個大宮女給了兒子做侍妾。這兩個侍妾是打小就服侍過韓王的,又是生母所賜,情誼自然不同,又加上韓王外家送了一個女兒過來給他做側妃,這三個女人都比房永安早進韓王府,又連成一氣,等房永安嫁過來的時候,她們早就在韓王的默許下,將整個王府把持的滴水不漏了。

  好在房永安出嫁的時候,皇后陪嫁了宮女、嬤嬤服侍,再加上她的肚子也還算爭氣,身邊養下了嫡子嫡女,這日子倒也不至於過不下去,只是個中苦楚卻不能明言。

  永寧只在京城王府待了一夜,這些事情倒是知道了大半,不由得紅了眼眶,低聲說道:「大姐,便是瞞著娘親,你也該和爹爹說說自己的苦處的,總不成這一輩子都這樣混著過吧?你便是不為自己,也要為著外甥、外甥女想想,如今爹爹尚在,他便敢如此對你,與孩子也不見親近,你就不怕來日裡,爹爹,爹爹不在了,外甥、外甥女有個什麼不測?」

  韓王的土地遠在潞州,真要有個什麼事,那可是天高皇帝遠,不想個辦法挾制住他,真要是來個愛挑弄是非的寵幸滕妾什麼的,她們母子還不得讓人擠兌死呀?!永寧簡直沒辦法把眼前這個軟弱的女人,與父母、兄長口中那個活潑外向的大姐聯繫起來,這幾年間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竟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房永安苦笑了一下,幽幽地說道:「我出嫁之日,母親囑咐了我許多為人婦的道理,父親卻只交待給了我一句話……」

  「什麼?」永寧實在想像不出來,什麼樣的話能把她打擊成這樣。

  「父親說,該受的就不叫委屈,為人妻後便要學會忍耐……」房永安的目光幽遠,似乎又回到了被父親叮囑的那天,只是當時懵懂,並沒有理解這句話背後的含意,而等她悟透了這句話,心已成灰……

  永寧撇了撇嘴,不服氣地說道:「大姐真是死心眼兒,什麼是該受的?什麼又是不該受的?只有想受的,和不想受的……夫君這種東西,一丈之內才是你的夫,出了一丈可就成了別人的了……你可是父親大人的親閨女,只管打壓收拾了他,便是惹出了事來,大不了和離回家,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你!」

  房永安被永寧的話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剛才那點抑鬱之情頓時減輕了不少。

  「大姐,我說的是真的!」永寧卻沒有笑,一臉認真地說道:「咱們家原也不圖女兒攀親結貴,自然也不能眼看著女兒被夫家欺負……這次秋獵皇后也有隨駕,您平時多去奉承奉承,父親那裡也透個消息,這次就把韓王留在京裡兩三年,就著這機會,便是韓王的心籠絡不住,好歹也得要把王府的大權接下來……就昨天到今天,我看著王府裡的那些下人也太不把您這個王妃放在眼裡了,留在京裡怎麼說離娘家也近些,你底氣也足些,等你將王府的大權攏在手裡了,將來便是再回潞州,有個什麼事,你也能庇護兒女不是?……」

  房永安瞪大了眼睛看著永寧,不可思議地問道:「這些話,你都是哪裡學來的?!」

  「多看看書,這些道理自然就會明白了……」永寧翻了個白眼,說道:「再說了,我雖不常出門,可是平時跟高陽公主、晉陽公主一起的時候,經常聽她們聊起這些內宅裡的事情,多聽多想,想不懂也難!」

  房永安一臉的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低聲問道:「小妹,可想過自己的將來?可是想跟大姐一樣,嫁入皇室?」

  永寧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心願是希望可以出家入道,我才不想跟大姐過一樣的日子呢,天天跟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有什麼趣兒?放眼四望,天大地大,我才不願意讓一個男人擋住我的天地……不過,未來的事,誰又說得準呢?且走一步說一步吧……」

  「那你跟晉王……」房永安對於後面專人的照管的那匹小馬駒,始終心存疑慮。她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既希望妹妹高嫁,這樣她的處境便不會太艱難,又有些捨不得妹妹走跟自己一樣的路……

  永寧嘟著嘴抱怨道:「大姐快別提這事了,等到了驪山,我就去把這小馬還給他去,昨天虧得咱倆走的快,如果撞上了爹爹,還指不定怎麼教訓我呢!」

  「我聽母親說,平日裡晉王也是常常過府來玩的……」房永安一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樣子:「其實晉王倒也算得上是良配,你跟他……」

  「我跟他什麼事也沒有!我與晉陽公主交好便是真的,說不定,那小馬是晉王看在我陪伴晉陽公主有功的份上,才『賞』給我的」永寧實在不明白她們怎麼總是糾結在這件事上,晉王還沒滿十歲呢,而她更小!他們能有什麼事?!都是大人們瞎想出來的……

  「晉陽公主……」房永安對永寧列出來的理由倒也有三分信:「聽說陛下極寵愛晉陽公主,可惜這幾次進宮的時候都沒見著……還有,那高陽公主和二郎,究竟是怎麼回事?」

  「歡喜冤家唄!還能怎麼回事……」永寧笑瞇瞇地跟房永安說起了房遺愛和高陽公主的糾葛,她心裡多多少少有些得意,房遺愛如今能脫離巨綠小白的形象,她可是立了大功的。《三十六計》沒白教給房遺愛,至少他以退為進的招數使的挺順溜,高陽公主現在經常不自覺的就會維護他了,這就是成績呀!

  房永安聽了房遺愛和高陽公主的交往故事,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聽皇后的意思,可能年前就會有婚旨下來了,再過幾年,高陽公主一及笄就完婚……」

  永寧長長地出了口氣,笑道:「那他們倒也算是塵埃落定了……這是好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1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六章 失馬

  驪山此時還沒有行宮,只是因為皇家獵場建於附近,所以皇帝曾命人於此處修建行營。從長安到驪山的行營,路程並不算太遠,巳時未過便到了。

  韓王分配到的院子並不算小,前後三進,還帶了個小花園。車駕到了之後,韓王便攜著兩個姬妾自顧自地去了,房永安也不計較,只帶著永寧和兒女們洗漱之後,進了午膳,便各自休息去了。

  永寧有午睡的習慣,每天總要小睡上半個時辰,可是今天她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房永安的生活狀況讓她很是生起了此「兔死狐悲」的感覺,不知為何還有些隱隱的害怕。房永安並沒有細講她這些年的經歷,永寧不能理解房永安為什麼會這麼忍氣吞聲,不是都說女人為母則強嗎?難道她真的都不為自己的兒女考慮?……

  永寧覺得這中間應該還有些什麼她不知道的事,而這些事才是房永安沉默的原因——這原因絕對不會是因為房玄齡那句訓戒的話!如果她想要幫房永安擺脫現在的局面,那麼就要找到這個原因,並解決掉它……只有讓房永安自己有了相爭的心,那麼她的生活才能有所改變!

  永寧剛理清了思路,房永安便派人來請她過去說話。正房的小花廳裡,世子李敦和小郡主李清正安靜地坐在榻上玩骰子,永寧每次看見這兩個孩子,都忍不住想皺眉頭——他們太安靜了……或許是因為生活環境的原因,這兩個孩子都極會看人臉色,而且膽小,說話聲音大些似乎都能嚇著他們。

  永寧跟房永安見過禮之後,見她正跟管事嬤嬤說話,便沒有打擾,轉身坐在榻上輕聲細語地跟李敦說話。李敦今年已經五歲了,已經差不多懂事了,李清才三歲,話有時還說不清楚。兩個孩子的戒心都很重,對著永寧十句話裡回不了兩句,永寧唱了半天獨角戲,便覺得無趣,只安靜的坐在那裡看著不說話了。

  未時未過,外面就有人傳話說是高陽公主約永寧去騎馬。永寧悄悄地吁了口氣,總算能出去了,她實在不喜歡這裡壓抑的氣氛。誰知等她換了騎裝再來見房永安的時候,就見花廳地上跪了兩個中年男人,其中一個永安認得,昨天房永安跟她介紹過,那是王府的總管,很得韓王信任的一個人。

  李敦和李清的奶娘正手足無措地站在榻邊安慰著兩個孩子,而房永安正臉色難看地坐在主位上發作這兩個人。永寧看見兩個孩子被嚇著了,連忙衝著奶娘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將兩個孩子抱走,然後快步走到了房永安跟前,問道:「姐姐,出了什麼事?看把你氣的……」

  房永安伸手朝著跪著的兩個人指了指,手有些不自然的顫抖,聲音也有些顫:「你自己去問問他們去!你們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永寧挑了挑眉,順著房永安的手指看了過去,怎麼聽著這話勁兒,像是什麼事情牽扯上了她呢?

  那穿著有些邋遢的漢子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只是一個勁兒地衝著永寧磕頭。永寧更覺得奇怪了,問那總管:「何總管,這人是誰?究竟出了什麼事?看把我姐姐氣得……」

  何總管有些尷尬地開口:「這,這是府裡的馬伕……小娘子的馬,小娘子的馬……」

  永寧一愣,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問道:「我的馬怎麼了?」

  「小娘子的馬,被肖姬騎出去了……」何總管似乎並不覺得這是多大的事,看向房永安的眼神似乎覺得她有些小題大做似的:「王府也有幾匹溫馴的母馬,小娘子先暫時將就一下……」

  永寧伸手按住要說話的房永安,似笑非笑地說道:「我的馬什麼時候被人騎出去的?可有先來稟過王妃?」

  那馬伕顫微微地回話:「是兩刻鐘前,肖姬親自來馬廄選馬,我原是準備了另一匹給她的,可是她偏偏選中了房府的這匹……她,她說,不用告訴王妃……」他有些慌亂地悄悄向上看了一眼,正看見永寧似笑非笑的表情,頭上的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看來你是知道這馬是我房家的……你既跟著韓王,想來也見多了宮中的御馬,那你可看見了我那匹馬腿上的標記?你不會不知道我那匹也是御賜之物吧?」永寧的語氣非常和緩,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裡發寒。

  「小人,小人看見了……」那馬伕渾身輕顫地高聲說道:「小人真的勸阻過了,可是肖姬執意要騎這匹馬,王爺,王爺也答應了,真的不關小人的事呀!」

  「王爺答不答應,與我何干?你剛才也說了,那是我房家的馬,是皇后娘娘賞給我的東西,現在這馬不見了,誰執意要騎的,誰答應的,這些我管不著,你只與那些管得著的人說去好了!」永寧的語氣突然凌厲了起來,轉身叫了添福過來,說道:「你去告訴外面高陽公主派來接我的人,就說皇后娘娘昨天派人賞我的馬不見了,我這兒正找呢,怕是不能赴約了,然後去見我父親,就說我在韓王府丟了御賜的馬匹,請他過來一趟……」

  添福行了禮,立刻便往外走。何總管這時才急了,也顧不得規矩,站起身便將添福攔了下來,擦了擦汗,苦笑著對房永安說道:「王妃,這事鬧大了終究不好,您,您……」他拿眼神看了看永安,想讓房永安勸了勸永寧,將這事抹平才好。

  房永安也覺得永寧的處理有些不妥,可她剛想開口,就被永寧搶了話頭:「姐姐,那匹馬是皇后娘娘賞的,您昨天可是親眼所見的,這御賜之物不見了,只一個馬伕過來說是被誰騎走了,難道我就要信嗎?若是他串通了不知哪裡的賊人監守自盜,我倒是信了他,可是回過頭這遺失御賜之物的罪名豈不是還要我來擔了?我不知道那肖姬是誰,想來是王府裡哪位上不得檯面的姬妾吧?這韓王府難道就是這樣的規矩?一個這樣的人物,都能挑著御賜的馬匹來騎?我可不信韓王殿下會這樣沒規矩!咱們房家小門小戶的,這罪名我可擔不起……」她的話雖然是對著房永安說的,可是她的眼睛卻始終盯著何總管,相府千金,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添福在永寧的眼神示意下,一把推開了何總管,快步走了出去。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七章 傷情

  何總管臉色難看地看著添福離開,然後急匆匆地衝著房永安施了一禮,便要往外走。

  「何總管這是要去哪裡?!」房永安氣息未勻地喝道:「本王妃有說過你可以離開了嗎?!」

  她突然強硬起來的態度,讓花廳裡的人都是一愣,而何總管更是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腳步,當他回身看到房永安冷然的表情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房永安冷哼了一聲,也沒說別的,直接讓何總管和那個馬伕院子裡跪著去了。

  永寧歎了口氣,在房永安身邊坐下,說道:「大姐,如果你早就這樣硬氣,怕是那些下人也不敢這麼無視你的存在了……」她今天氣就氣在這府裡的人也太不把房永安這位王妃,和站在她背後的房家放在眼裡了,若說往常韓王對房永安的無視只是他們夫妻間的小矛盾,那麼今天韓王的做為完全是在打房家的臉了。

  房永安並沒有接永寧的話茬兒,只是愣愣地看著手裡的茶杯,神情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才輕歎了一聲,幽幽地說道:「我第一次見韓王,是在皇后娘娘的辦的賞花會上,那天皇后請來了許多家的千金……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皇后這是要為幾位皇子選妃,我本就沒這個心思,去的時候打扮的也簡單,只是平日裡出門的裝扮。花會上,我也盡量地躲在人後不出頭,待皇后發話讓我們自己去逛逛的時候,我才鬆了口氣,撿了個人少的角落走了過去……一走過去,我便看見了他,他正站在那裡仰望著一樹合歡花……」

  永寧心裡低歎了一聲,曾經恐怕她是喜歡過他的吧……

  「我們倆並沒有說話,只是對望了那一眼……後來,沒過多久,他就上金殿請旨賜婚,求娶我做他的王妃……」房永安的語氣裡突然多了些哀怨,永寧知道這之後肯定發生了些什麼,下意識地握住了她的手。

  房永安回握住永寧的小手,衝著她一笑,可笑容未歇眼淚便已止不住地落了下來:「他的土地在潞州,我們在長安大婚後,不及三月,我便與他同歸,等到了潞州我才知道,一切都與我想像的是不一樣的!他府中早有姬妾,這我不奇怪,他們這些王孫公子都是這樣的,出嫁前娘親也與我說過這些,我可以忍耐寬容,可是我不解的是,到了潞州後,他曾經的溫柔小意,體貼細膩也都不見了……府中的事務全由他母家所出的側妃把持,我這個王妃的話居然連自己的院子都出不去……我當時也想過要爭,可是,可是……」

  永寧見房永安把話停在了最關鍵的地方,忍不住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我去他的書房想要找他理論,結果卻聽到他正與人說話,說……」房永安的神情突然顯得有些痛苦,顯然那段回憶帶給了她極大的刺激:「他對人說,原以為娶了我這個宰相千金,父親便會為了我對他多有優容,誰知父親與公務間居然待他如常,甚至身為父親門生弟子的新任刺史更是常常上書參他……他竟,他竟跟人抱怨白白浪費了嫡妃的位置!」

  隨意房永安突然高亢起來的聲音,永寧一下子就理解了房永安的心情,曾經懵懂間喜歡上的男人,欣喜的成了他的新娘,付出了真心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永寧從添喜手裡接過帕子,輕輕地為房永安拭去臉上的淚,低聲叫了句:「大姐……」

  房永安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即使是在哭的時候,也掛著。她吸了吸鼻子,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說道:「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雖然現在提起,我仍然會覺得難過,卻早就沒了當時那份求死的心……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所以,小妹,千萬別步我的後塵!」說到這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緊緊地握住了永寧的手,神情說不出的緊張。

  永寧抬頭輕笑,眼神中透著幾分別人不懂的倔強:「大姐,我可不是你!異地而處,我絕對不會讓自己把日子過成你現在這樣!他既求娶了我,便有對我好的責任,該忍的我會忍,可是該我得的,我也要一分不少的得到手!大姐,女人這一生,可以柔弱,但絕對不可以軟弱!」

  房永安先是被永寧的話說地愣了一下,然後苦笑著說道:「到底還是個孩子,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

  永寧倒也不和她辯白,只是又問道:「那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敦兒和清兒,你可考慮過他們的未來?」

  房永安摸了摸永寧的頭,說道:「今天的事,且由你自己去處置,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至於我跟敦兒、清兒的日後,你不用擔心……雖說那王府裡我並不管事,可是等閒他們也不敢來惹我的,不說我身邊侍候的這些宮女、嬤嬤都是皇后娘娘所賜,入的是宮冊,不在王府的例,就是潞州刺史……呵呵,潞州刺史是父親的學生,他的妻子還是母親保的媒,但凡我那裡有些什麼不順意的事,總是有人為我出頭的……如今,我是樂得清閒!」

  永寧輕輕地舒了口氣,好歹不至於天高皇帝遠的被欺負了也沒人知道,這局面倒也算好。

  姐妹倆的話題漸漸地輕鬆了下來,旁邊侍候著的那些宮女們的臉色也和緩了下來,她們都是從宮裡跟著房永安陪嫁去了潞州的,房永安說的那些事,她們都曾經一點一滴的看在眼裡,只是礙於身份不好開解房永安,這會兒見房永安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倒也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過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然後就聽見韓王氣急敗壞的在院子裡大聲問道:「何安!誰讓你跪在這裡的?我讓找的御醫呢?怎麼還沒來?……」

  永寧瞇著眼睛冷笑了一聲,然後給了房永安一個讓她安心的眼神,便帶著添喜走出了花廳。花廳外,韓王正抱著一個用披風包起來的女子,身旁還站了一個梨花帶雨的姬妾,半院子的下人都跪在那裡不敢抬頭。

  永寧一出來,韓王那身邊那個正哭著的姬妾就先看見了,她悄悄地拉了拉韓王的衣袖。韓王不耐地回過頭,臉色難看地剛想說話,卻被永寧搶了話頭兒:「這韓王府的規矩可真是讓我開了眼界了,這韓王府的奴才更是讓我開眼界……我今兒才知道,原來何大總管的名字叫『何安』!」

  韓王冷硬地說道:「我王府的總管叫什麼名字,難道還犯了相府的規矩不成?!」

  永寧挑了挑眉,並沒有回話,只是帶著笑看著何總管。而何總管卻是在永寧開口之後,立刻就明白她說的什麼意思了,也不敢辯駁,只是不停地跪在那裡磕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1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八章 把柄

  韓王見何總管這做態,情知有什麼地方自己疏忽了,可是卻不願在永寧跟前失了面子,用力踹了何總管一腳,喝道:「快滾出去給我找御醫!」

  誰知何總管居然沒敢立刻起來,反而是抬頭看了永寧一眼,然後趴伏在那裡不敢動彈。

  韓王的臉都氣綠了,也顧不得發做何總管了,只回過身來看著永寧,咬著牙問道:「房家的小娘子,似乎對本王的家務很感興趣啊……」

  永寧臉上笑意不減,可是心裡的火氣卻蹭、蹭、蹭的連上了三個台階,接下來她的舉動幾乎全屬本能,都沒經過大腦——她直接對上了韓王的眼睛,一個無聲無杖的簡易版「攝魂取念」就丟了過去,她現在的魔力還不夠支持她使用正版的,而且正版的沒有魔杖她也使不出來!這個簡化後的咒語效果很單一,只能挖出被施咒者最想隱藏的一個秘密,只有一個……

  回饋過來的信息,並不是完整版的記憶,而是一個很書面的記錄,就像寫作文的六要素一樣,只能顯示出時間、地點、人物,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永寧只是下意識地想抓住韓王一個把柄,然後好好敲打他一下,可是等她把東西挖過來之後,她就有些後悔了——這韓王的膽子也太肥了,這樣犯忌諱的事情也敢幹!

  一個咒語的時間不過三秒鐘,幾乎就是眨眼之間完成的。永寧又用了三秒鐘緩了緩神,然後清了清嗓子,看了看韓王懷裡抱著的人,說道:「韓王殿下既然急著給你的小美人請御醫,就快點給你家總管新取個名字,看我幹什麼?你們家的家務我犯得著操那個心嗎?」

  「取名?」韓王一愣,還沒待他反應過來,就見何總管膝行了一步,衝著他磕了個響頭,帶著哭腔地懇求:「求王爺救救小人,再賞小人個名字吧!」

  以前見房永安不得寵,這何總管雖然心有忐忑,但是父母取的名字能不換那不是很好,沒人提這事,他自己自然樂得不提,可是這會兒給翻騰了出來,一個弄不好,「奴大欺主」的罪名就要扣在他頭上,這可是打死無論的大罪呀!他如何敢擔?

  韓王這會兒總算反省過來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看向永寧時眼睛裡都閃著火光,惱羞成怒地又踹了何總管一腳,恨恨地說道:「那就叫何貴好了!回頭自己去領二十板子,向王妃謝罪!」

  何總管輕吁了一口氣,剛想請求是不是還需要他去請御醫,就見一個侍衛快步走了過來,跪過回話:「稟告王爺,房相求見……」

  韓王一聽,不免有些驚慌,人人都說房玄齡性情溫和,他在成了房家女婿之前也是這麼以為的,可是等娶了房家的閨女後,不知為什麼他見著房玄齡總有些莫名的畏懼。他這一驚不打緊,手居然也鬆了那麼一鬆,把懷裡的美人嚇得驚呼了一聲,輕聲嬌語地哭訴:「王爺,奴家好疼,好怕……」

  韓王的臉色立刻又凌厲了起來,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對那個侍衛說道:「哼!房相既然來了,還不快請進來,就由王妃接見便是……」然後頭也不回地帶著他的小美人兒們匆匆離去了。

  永寧壓低聲音對添喜說道:「你且出去迎迎父親大人,將這裡發生的事告訴他老人家……」添喜伶俐地應聲而去,她卻轉身回了花廳。

  房永安聽說父親來了,很是緊張,坐立不安地直打轉,看見永寧還有心思坐在那裡喝茶,忍不住抱怨道:「都是你,你說你幹嘛非請了父親來,這些事情怎麼好讓父親憂心……唉——」說著,說著,她自己便說不下去了,妹妹請了父親來,還不是為了她這個不爭氣的姐姐?!還不是怕委屈了她?……

  永寧只是笑了笑,並不介意,也不搭話。

  房玄齡在進院子外頭遇上添喜,便由著添喜將前前後後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聽得老爺子臉都黑了。當年這門婚事他就不看好,只是皇帝那裡推脫不掉,不得已才將大女兒嫁了過去。女兒過得不算好,他哪裡會不知道,只是礙著身份不好說罷了。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斷不能容忍韓王如此欺負他房家的女兒。

  進了花廳後,見過禮,房玄齡並沒有提起那些事,只是很溫和地對房永安說道:「前幾日你們初進京,陛下就跟我提起過,說是想留世子在弘文館就學,可是世子畢竟年幼,你這幾日見了皇后,不如請下恩旨,留京照看孩子好了……」他是下定決心,這回說什麼都不會讓女兒再跟著回潞州了,過得好不好先不說,照著韓王如今這寵妾滅妻的架式,怕只怕女兒跟外孫子、外孫女悄沒聲兒的就沒了,天高皇帝遠的他們這些娘家人想作主都難!

  永寧含笑衝著房永安擠了擠眼,她家父親大人跟她的想法一樣呢,都覺得王妃姐姐以後還是留在長安的好……

  房永安卻心裡一酸,眼淚涮地一下落了下來。

  「這是怎麼了?這……」房玄齡當下就慌了,房永安一向開朗外向,打小就不愛哭,這猛得一見她的眼淚,房玄齡如何能不慌?

  永寧遞了條帕子給房永安,笑著說道:「姐姐以後若是留在長安,那可是好事,咱們一家要也能常常相見了,您哭什麼呀……不過,爹爹,這韓王殿下還是該敲打一下,不然他還以為咱們房家的人好欺負呢!」

  「哼——」房玄齡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還嫌你今天鬧得不夠大嗎?好端端地將事情捅到高陽公主跟前,剛才我來的路上就聽說,高陽公主打了韓王的姬妾,還跟著晉陽公主、城陽公主給了韓王好大的沒臉……」

  永寧一愣,心想難道剛才韓王抱著的那個女人就是被高陽公主給打了?雖然很想笑,可是看著自家父親那臉色,還是強忍了下來,滿臉委屈地說道:「這關我什麼事呀……」

  「哼!怎麼不關你的事?高陽公主非說韓王的姬妾所騎的御馬是盜來的,也不聽人辯解,直接下了鞭子,晉陽公主還在一旁直叫好……當時旁邊圍觀的官員、官眷不知凡幾,韓王今日被你弄得是大失顏面,你倒是個膽子大的,就不怕連累了你姐姐?!」房玄齡初聽說這事的時候,心裡確實惱怒永寧,覺得小女兒做事失了分寸,怕大女兒為難,可是等添喜將韓王府裡的事說給他聽以後,他心裡的衝著永寧的那股怒氣立馬就平了,現在正翻騰不休的卻是針對韓王的了。

  恰在這時,外面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然後就聽宮女通報:「王爺駕到——」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五十九章 哭訴

  聽到外面通傳的聲音,永寧小碎步蹭到房玄齡跟前,湊在他耳邊,悄聲說道:「爹爹,待會兒您且由著我來跟他打對台,您只管安安穩穩坐在這裡聽著就好……嗯,要是聽見我說了什麼不明白的話,千萬別露出詫異的神色……」

  房玄齡皺著眉頭看了看永寧,也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又想做什麼怪?!」

  永寧瞥了眼走進花廳的韓王,小聲說道:「這兩天得了他一個把柄,總得敲打他一下才好……」

  房玄齡臉色不豫地瞪了永寧一眼,可是韓王已經進來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依禮廝見。

  韓王並不是一個人進來的,他身後還跟著那兩個姬妾,只是其中一個嬌嬌弱弱、淚眼汪汪地靠在另一個身上,而那扶著人的另一個也是一臉的膽怯,時不時地看向房永安一眼,像是受了什麼驚嚇似的。這兩個女人這會兒都挺規矩,當房家父女跟韓王見過禮後,她們也趕緊跟房永安這個王妃見禮,房永安叫她們起來之後,她們便小心翼翼地站到了韓王身後。

  韓王的臉色還是很難看,只是跟房玄齡說話的時候,還是硬扯出了個笑容。房玄齡見他不提今天的事,也不往這上面帶這個話題,只是不鹹不淡地說些長安這幾年人事變遷。房永安和永寧姐妹倆更是坐在那裡裝淑女,端著茶杯不搭言。

  那個貌似傷病在身的姬妾滿含委屈地盯著韓王的後腦勺,臉色越來越蒼白,終於忍不住「唉喲」了一聲,姿勢優美地跌坐到了地上,順帶把扶著她的那位也帶倒在地,然後兩個人演戲似地跪爬到花廳中央跟韓王和房永安請罪。

  房永安沒等韓王開口,便皺著眉頭說道:「既然身子不舒坦,就回去歇著,今天又沒叫你們上來侍候,你們在這裡擺出這麼一副樣子,怎麼?想跟別人說,本王妃平日裡苛待了你們不成?!」

  「不敢不敢!」病體的嬌弱的那位連連擺手,眼淚在眼眶裡轉來轉去:「是奴家今日犯了錯,來見王妃請罪……」說著,她的小眼神居然還瞟了永寧一眼。

  永寧心裡冷笑,可面上卻不顯,端著茶杯安安穩穩地坐著,只當沒看見。

  韓王強壓著怒氣,陪著笑臉對房玄齡說道:「說來今日倒是小王的不是,小王這肖姬不擅騎術,求著小王教她,可是我這府裡的馬匹都太過高大,所以才借了小妹那匹小馬……」

  「看王爺這話說的,」永寧似笑非笑地看了韓王一眼,將手裡的茶杯放了到几案上,說道:「這個『借』字用得真好,不告而取這種借法,我這沒見過什麼世面的丫頭可還真是頭回聽說呢!」

  韓王的臉色「騰——」地一下漲得通紅,可是又不好跟個小丫頭爭辯,只是微微前傾了身體,看向了房玄齡。誰知房玄齡跟沒聽見自家小閨女的話似的,端著杯茶,拿茶杯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茶葉,就是不搭腔。

  那被韓王點了名的肖姬,眼眶裡的淚珠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同樣掉的極具美感。她衝著房永安磕了個頭,然後哽咽著說道:「賤妾真的只是太想學騎馬了,一時失措才失了規矩,王妃就饒過賤妾這一回吧……」說著,她還不忘拋了個怯生生的小眼神給韓王。

  房永安一早說了,這事由永寧自己處置,所以這會兒也並不說話,學著父親的樣子撥著茶葉玩兒。

  韓王乾咳了一聲,皺著眉頭說道:「這事馬伕是知道的,他沒告訴王妃嗎?」

  「說了,怎麼沒說?」永寧還是那個要笑不笑的樣子:「他是高陽公主約我去騎馬,我讓備馬的時候才說的,他還說,是王爺說不用告訴王妃和我的,王爺,我該信他的話嗎?」

  韓王張嘴結舌地說不出話來了。當時那馬伕確實猶豫著說要去告訴王妃一聲,是他說沒這個必要……可是這會兒,房玄齡在坐,他如何敢承認?被永寧這麼一擠兌,那馬伕當下就成了替罪羊,韓王倒也實在,一張嘴就賞了五十大板,但凡身子骨差點,這頓板子就能要了小命。

  那肖姬淚如泉湧,看向永寧的眼神充滿了憤恨,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指著永寧哭訴道:「你這小娘子好歹毒的心腸,不過騎了騎你的馬罷了,你便讓高陽公主打了我,如今連馬伕都不放過,你還想害死幾個人?」

  「放肆!」韓王跟房永安異口同聲地喝斥了一聲,見韓王出聲,房永安將訓斥的話嚥了回去,只是怒火中燒地看向了韓王,只等著看他怎麼處理。

  韓王只覺得頭大,他直後悔明知道房玄齡也在,怎麼還讓這兩個女人跟著進來了呢?心裡暗惱這肖姬眼皮子淺,連情勢都看不出來,房玄齡在坐,連他都忌諱上七分,這個女人怎麼就敢不佔著理的指責房家的千金呢?!

  可是這肖姬卻是這數月來他極寵愛的一個姬妾,要是罰得重了,他自己也心疼,可是要是罰的輕了……他現在算是看出來了,今天這事會鬧成這樣,多數原因都起在永寧身上,這丫頭可比她姐姐敢下手……

  韓王張了張嘴,訓斥的話倒現成,可是他拿不定主意訓斥之後怎麼處罰,於是,在他思考的過程中,永寧笑著開腔兒了:「我歹毒?我歹毒在哪裡?那馬不是我讓你偷的,也不是我讓那馬伕瞞哄不報的,這會兒賞他板子的人更不是我,今天就是為這事再死幾個人,又關我什麼事?你們韓王府家教不嚴,難道還是我的錯了?說什麼,你不過是騎了騎我的馬?難道那馬伕沒告訴你,我的馬是御賜的?就你這種一貫錢能在西市買一串兒回來的女人,也配騎它?說句實話,我那匹馬就是掉根毛,都比你金貴!你倒真有臉敢騎!」

  永寧早打聽過了,這肖姬原是賤籍,只是得了韓王的青眼,才在這韓王府站住了腳跟。可惜她為人見識淺薄,又刻薄寡恩,平日裡也沒人提點過她規矩什麼的,又見房永安這個正妃是個不得寵的,便多有冒犯之處,次數一多,便愈發不把房永安放在眼裡了。今天遇上了這樣的機會,正好可以打壓一下她的氣焰,永寧怎麼可能放過她?

  那肖姬其實也明白韓王顧忌著房玄齡,只是她仗著韓王的寵愛,又有今天被高陽公主抽了頓鞭子的刺激,便也不看韓王難看的臉色,居然繼續跟永寧頂了上來:「那馬伕明明就有告訴過你,那馬是我騎了去的,你還如此做為,分明就是故意的,你,你……王爺,您要為賤妾做主呀!」

  這肖姬再次把韓王架到火爐上烤去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2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章 驚嚇

  那肖姬哭哭鬧鬧的做派讓韓王一陣膩歪,更覺得在房玄齡跟前失了臉面,心情愈發的惡劣。以往這肖姬種種的好,此時想來都成了恃寵而驕的罪證,韓王猛地一拍几案,站了起來,怒喝道:「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哭鬧?真是一點規矩都沒有了!來人——把她給我拖出去!」

  那肖姬的哭聲一下子止住了,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了韓王,連被太監拖出去的時候,都忘了掙扎。

  此刻陪著肖姬跪在那裡的另一個姬妾,跪趴在那裡,一動不敢動,嚇得直發抖。韓王也沒心情理會她,只揮了揮手,打發她下去。

  韓王看著房玄齡波瀾不興的臉,那份尷尬就別提了。他自己也奇怪,這房玄齡從來都是溫溫和和一個人,跟他說話也帶著恭謹,可是他怎麼就是看見這位就覺得心裡發楚呢?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韓王強笑著說道:「都是小王管教不嚴,讓房相見笑了……」

  房玄齡終於把手裡那杯快涼了的茶給放回了几案上,衝著韓王一拱手,平緩地說道:「我這長女出生之時,正是我投了還是秦王的陛下之時,待大勢已定,我雖接了她們母女來了長安,可是卻仍將心思放在了政務之上……後來回想,對永安,我有愧,於是後來又有了這小女兒,便忍不住加倍疼愛!」說到這兒,他的語氣突然加重,目光也凌厲了起來:「我今日只告訴王爺一句,我房家的女兒個個都是寶!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許別人欺負了她們!」

  韓王的臉色「涮——」地一下白了,而房永安的眼淚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永寧吸了吸鼻子,站到了房玄齡身邊,輕輕地拽住了他的袍子。

  「韓王殿下,」房玄齡依舊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樣子,緩緩地說道:「今日咱們且將話攤開來說,你這些年與永安離心,可是為了潞州刺史許志安多次上書彈劾於你之事?」

  韓王臉色一變,目光迅速地從屋裡侍候著的宮女、太監身上掃過,這些下人從來都是有眼色的,一個個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房永安看著韓王冷笑了一聲,說道:「王爺難道還想否認?您可不止一次對人抱怨白白搭上了嫡妃的位子,卻沒派上用場……不是嗎?!」她眼睛裡面的惱恨不加掩飾,當著父親、妹妹的面,她只想發洩一次!

  房玄齡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冷哼了一聲,說道:「看在你是永安夫婿的份上,我就提醒韓王殿下一聲,皇上不需要能幹的、沒有劣跡的藩王!皇上更不喜歡有野心、有能力的藩王!以後韓王行事,還請三思!」

  韓王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來,如果說房永安的話只是讓他尷尬惱怒,那麼房玄齡的話,就實在是讓他後怕驚懼了……

  「韓王殿下,」房玄齡卻沒有停止對韓王的打擊,他雙手交握,意態輕閒地坐在那裡,繼續說道:「韓王殿下在朔州養的三千私兵是想幹什麼用的?去年韓王府的書吏去單于都護府做什麼去了?三年前遼州刺史舞弊究竟是怎麼回事?……這些,韓王殿下難不成真以為自己瞞得過誰不成?!」

  房玄齡對韓王其實一直都沒什麼好感,當年如果不是皇帝一意孤行,事先都沒透過風聲給他,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女兒嫁給韓王的。這些年,他經手的事務,只要是有關韓王封地的,都是直接轉交給皇帝,讓皇帝親自過問的。不是說他不關心女兒的生活,只是這些事他置身事外,反而好處置。

  他口中所說的這些,都是皇帝曾經發過脾氣的大事,最後都在他的轉圜下輕拿輕放的解決了。皇帝如今對韓王不僅有戒心,在房玄齡的疏解下,其實對他也稍稍放下了些心。韓王年輕太輕,行事火氣太壯,瞻前顧後,猶疑難決,在皇帝和房玄齡這些經歷過真正的鬥爭的人看來,他還顯得太嫩!

  皇帝這次之所以召韓王夫妻帶著世子進京,其實本身就有留他們夫妻長居長安的意思,只是一時沒有找著合適的理由。房玄齡本來還只是想讓女兒帶著孩子們留下,可是看著韓王如今這個樣子,他心裡也默默地贊成了皇帝的想法——這人還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的好,要不自家大閨女還不定被他牽累成什麼樣呢!

  韓王早在房玄齡提起朔州的私兵時,便大驚之下站了起來,待房玄齡的話說完,他臉色慘白地又跌坐回了位子上。房永安也一臉驚色,她知道韓王私底下是有些勢力的,可是沒想到父親人在長安居然知道的這麼清楚……那,皇帝知道不知道這些事呢?!夫妻兩個心裡同裡浮現出這個疑問。

  「陛,陛下……」韓王這會兒已經不見了先前的儒雅風度,慘白著一張臉,哆嗦著問道:「這些事,陛下,陛下可知道……」

  「陛下乃聖明天子,燭照萬里,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房玄齡斜睨了韓王一眼,說道:「若你不是永安的夫婿……嘿!若你不是永安的夫婿!」老爺子也是一肚子的氣,若不是為了這麼個志大才疏的女婿,他才不會去管這些破事,還轉圜呢!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永寧站在房玄齡背後直咋舌。這韓王也忒不著調了,她從他那攝回來的他隱藏的最深的機密大事,居然不在房玄齡提的這幾條裡!永寧真想吐血!她都想衝過去使勁兒晃蕩這韓王的小肩膀,問問他要是少招點麻煩會死嗎?!會死嗎?!

  不過,她也對房玄齡會對韓王說起這些,覺得奇怪。房玄齡做事一向謹慎,按理說,這些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韓王開口的,尤其還是當著她和房永安的面。就算韓王是房家的女婿,可是依著房玄齡對李世民的忠心度來說,韓王可是一點也佔不了上風的……

  永寧好奇地看了房玄齡一眼,幾年間的父女默契,還真讓她從自家父親的眼神裡看出了那麼一咪咪算計的痕跡……永寧挑了挑眉,原來還想自己出面收拾韓王的,可是現在看來不用了,老爹出馬,一個頂倆!

  不過,永寧覺得韓王心裡藏著的那個秘密,還真是個定時炸彈。她是現在揭出來好呢?還是私下裡悄悄告訴父親大人好呢?這還得好好想想呀……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一章 遺腹

  房玄齡下重手敲打了韓王一番之後。臉色難看地便要告辭離開。韓王卻是連相送的心勁兒都沒有了,只叫房永安安排,然後扶著兩個宮女顫微微地先走了。

  房永安拉著房玄齡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父親……這,這可怎麼是好呀……王爺,王爺他怎麼就這麼糊塗,這麼膽大妄為……他……」她心裡驚懼交加,單從父親口中聽到的這些事,皇帝就是把抄了韓王府,也不足為奇,如果以前對韓王只是惱恨的話,現在卻已經沒了惱,只剩恨了!

  房玄齡歎了口氣,拍了拍房永安的肩膀,勸道:「你也不必太過憂心,這些事情為父已經幫韓王轉圜了過來,便是有處置,也不會太重……只是,你且去勸說韓王,讓他稱病長駐長安吧,潞州封地那裡。還是上折子請皇上派人安置為好……」

  「他哪裡肯聽我勸?他,他……」房永安一想到這些年受的冷遇,便對韓王又多了幾分怨懟之情,可是再一想到年幼的兒女,心氣兒倒強了三分:「好,我去勸他!他若是不肯,他若是不肯……」

  「他若是不肯,你便帶著孩子留下!」房玄齡瞇著眼睛,將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若是韓王執意回潞州,那他能做的也只是保全自家女兒與外孫了。

  房永安點了點頭,她當年對韓王的那點朦朧愛意,早就消磨的一乾二淨了,如今她牽掛的也只是孩子而已。既然父親說了這話出來,那必是有保全她和孩子的辦法,那麼韓王會如何,她才不願去操這份心!勸他一句,那是盡了為人妻的本份,至於那人聽不聽勸,就不是她所關心的了……

  因為晚上還有皇帝賜宴,房玄齡還要回去準備,不好久待,便告辭出來。永寧以房永安氣色太差為由,攬下了送父親出去的工作。

  房玄齡過來的時候是騎馬來的,早有下人牽著馬等在了韓王府門外。永寧猶豫再三,還是在房玄齡正要上馬的時候攔下了他,拉著他往邊上走了兩步,與侍候的人隔了點距離。然後悄悄下了個靜音咒,才一臉煩惱地開口對房玄齡說道:「父親剛才和韓王說的那些……嗯,父親,皇上如今是不是在韓王的封地安插的有人?」

  房玄齡皺著眉頭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父親有沒有聽說過,有沒有聽說過潞州府四方街柳家胡同……這個地址?」永寧問得小心翼翼的,她知道自己要說出口的這件事,如果自家父親大人不知情的話,非得嚇著不可……

  房玄齡眉頭皺得更緊了:「那是什麼地方?」

  「父親不知道嗎?」永寧無辜地眨巴著眼睛,然後放雷:「韓王在那裡安置了一對母子……那兒子,那兒子據說是息王的遺腹子……」

  息王,有唐以業,只有一位被封了息王。那就是當今皇帝的同胞大哥,死於玄武門的先太子李建成!玄武門事變之後,今上便秘令誅殺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家眷,尤其是他們的子嗣,可謂是斬草除根……等人都殺乾淨了,今上繼位才追封了先太子息王。

  房玄齡被永寧的話嚇得一抖,然後他微彎著腰,一把握住永寧的肩膀,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事你是從哪裡知道的?」他是真被嚇到了,皇帝對李建成、李元吉這兩兄弟的恨意。這些年來可是絲毫未減,每每提起這兩個人的時候,臉色都難看的厲害,如果韓王真的做下了隱匿李建成遺腹子的事……只要被皇帝知道,就絕落不了好!

  「我,我偷聽來的……」永寧目光有些閃爍,在房玄齡跟前說謊,是非常考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

  房玄齡緩緩地站直了身體,默默地看著永寧,好一會兒都沒說話。永寧低著頭,壓根兒不敢跟自家父親大人對視,就在她不安地扭動了幾下,想繼續編故事的時候,房玄齡終於開口了:「我也不問你哪聽來的,怎麼聽來的……我只問你,你說的這事可是真的?」

  永寧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自然是真的!我以前聽說過息王,據說,據說那是,那是先太子……我覺得韓王此事極險,若不告訴父親早做安排,怕是日後難免牽累大姐……」她越說,頭低得越狠,壓根不敢看房玄齡的表情,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話其實不足以取信於人,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還是自家目光如炬的父親大人……

  房玄齡摸了摸永寧的頭,長歎了一聲,說道:「此事為父知道了。還要回去好好想想才是……不過,你要記住,絕不可再對人提起!哪怕是你大姐,也不可以讓她知道,知道嗎?!」

  永寧點了點頭,這種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哪裡敢大肆張揚呀!

  「回去後,也勸勸你大姐,萬事自有為父,讓她不要過於憂心……如果有機會見著皇后,讓她在皇后跟前露出些想留在長安的意思,她擺出了態度,為父也好為她周旋……告訴你大姐,韓王府的一應事務,一定不要插手!只管好兩個孩子就行了,韓王那裡,也先遠著些……」房玄齡一直知道韓王沒什麼太大的才幹,可是卻沒料到他居然昏聵到了這種地步,息王,玄武門之後,誰不躲著這倆字?他竟然就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真是……

  房玄齡臉色難看地帶著隨從離開了韓王的別館,永寧一直目送著父親轉過了街角。這才回去。房永安已經回了臥房,正坐在窗前的榻上抱著清兒落淚,敦兒也坐在一邊陪著哭。

  永寧一進來,敦兒就跑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姨媽,你快勸勸母親吧,我以後會乖乖的,也會護著妹妹,你快讓母親別哭了……」

  敦兒只比永寧小兩歲,說起來倒是與晉陽公主同年,但是個子卻比晉陽公主這個體弱多病的女孩子還要瘦小。永寧拍了拍敦兒的背,無聲地安慰了他一下。然後伸手接過了侍女手裡的帕子,幫著房永安擦了擦臉上的淚,勸道:「大姐這是做什麼?看把孩子們嚇得……父親剛才走的時候還交待我,讓我勸你不要憂心,萬事都有父親替你擔著,你怕什麼?」

  「我自然知道父親不會不管我,可是,可是,我只要一想起,一想起那人,我就,我就……」房永安咬著嘴唇,目光冰冷刺骨,一看就知道這次她是真的恨透了韓王。

  「大姐,這個時候,哪裡是你想他的時候?有這工夫,你還是多想想敦兒、清兒和你自己吧!」永寧有些艱難地把清兒抱到了自己懷裡,幫著孩子擦了擦眼淚,又拿了果子哄她。

  「敦兒,清兒……我自己……」房永安的目光從孩子們的身上劃過,眼淚再次決堤而下:「他做的那些事,還容得我來想我們母子如何嗎?」

  「大姐!」永寧被房永安哭得心煩,皺著眉頭說道:「那些事,既然父親敢當眾說出來,就證明是不用避人的,是皇上都知道的,皇上既然知道了,卻沒有發作韓王,這說明什麼?說明只要韓王態度好,這些事情都是可以揭過去不提的……你有這工夫在這裡哭,還不如去把韓王罵醒,也省得他再做出些什麼事連累你們娘兒幾個!」

  房永安臉色一沉,長吁了口氣,緩緩地說道:「小妹說的是,解鈴還需繫鈴人,禍事是他闖下來的,自然也該他來收場!」說著。她站起身便招呼人來為她梳妝。

  永寧拉著清兒站在梳妝台旁,問道:「大姐,你打算跟韓王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房永安氣憤難當地將手裡的梳子扔回到了梳妝台上,說道:「自然是要他上請罪折子,跟皇上請罪去!」

  永寧歎著氣搖了搖頭,說道:「姐姐,韓王雖然久在封地,可是難道他在長安就真的沒有耳目?父親說的那些事,他居然一無所知,您覺得這是為什麼?這說明那些事雖然皇上知道,但是知情人的範圍並不大……皇上都無意將這些事鬧大,您卻讓韓王去上書請罪,這合適嗎?」

  房永安一愣,說道:「那,那怎麼辦?」

  永寧接過侍女手裡的金步搖,插在了房永安的髮髻上,低聲說道:「父親不是說了嗎?讓你勸韓王暫態駐留長安……」

  「他,他肯嗎?」房永安的直覺告訴她,韓王不會喜歡她的這個提議。

  「他肯不肯是他的事,你只是勸說,又不能幫他做決定……只是父親要我再次提醒你一聲,若是有機會見到皇后,一定要在皇后面前表態,希望能跟孩子一起留在長安……」永寧其實也覺得韓王不會甘心留在長安,尤其是在他那潞州還藏著那對母子的情況下。

  房永安會意地點了點頭,她聽明白了永寧的話,去勸韓王,是盡了妻子的義務,至於他聽不聽她的勸,就不歸她管了……只要她們母子留在長安,那麼將來就是韓王出了什麼事,她們也能少受些牽累!她暗自咬了咬牙,夫妻情份什麼的早在她初到潞州的那年就消散了個乾淨,如今,她在乎的也只是她的孩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6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二章 流言

  房永安出去這趟用的時間並不長。回來後的臉色也很平淡,倒讓永寧猜不出來談話的效果如何。

  按著常例,秋獵第一天晚上,皇帝、皇后是要設宴款待隨行的親貴大臣乃其內眷的,而房永安做為韓王嫡妃自然也受到了邀請。不光是房永安,這次連永寧和敦兒、清兒都有份。

  晚宴設在戌時,房永安帶著妹妹、兒女妝扮好,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差人去問韓王是不是準備好了——這種正式的宴請,肯定是要夫妻同時到場的。

  不大會兒的工夫,韓王便陰沉著臉過來了,也不與房永安說話,逕自上了自己的座駕。房永安也不氣惱,打發了永寧和敦兒、清兒同車後,便也上了韓王的車輦。

  皇帝的駐蹕之地早已燈火輝煌。永寧一下車,就看見房遺愛帶著添福站在不遠處,一看就知道是在等她。她朝著房遺愛揮了揮手,然後將敦兒、清兒送到了房永安的身邊,跟著韓王與房永安說了一聲,便過去了房遺愛那邊。

  房遺愛站得遠遠的冷眼看著韓王與房永安一家人被一個太監引著朝內去,臉色頗為不善。見永寧走到了跟前,低聲問道:「大姐那裡究竟出了什麼事?還有晉王送你的那匹馬,怎麼鬧成那樣子?」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那位韓王殿下不識好歹唄!別管他,爹爹自然會收拾他,哼!總會讓他知道,咱房家的女兒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房遺愛朝著四周看了看,拉著永寧朝裡走,邊走,邊湊到她耳邊說道:「來時,父親讓我告訴你,讓你把事情鬧大!說是要把大姐與韓王夫妻不合,韓王寵妾滅妻的事,往大裡鬧騰,最好鬧得人盡皆知……父親也不告訴我原由,你說這是為什麼呀?真鬧起來,丟臉的還不是大姐?」

  永寧聞言挑了挑眉,看來「息王遺腹子」這件事,還真的是大事呀!單聽房玄齡這交待,這是準備跟韓王決裂的意思呀……她看了房遺愛一眼,也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事你別問!待會兒只管衝著韓王瞪眼就是了……丟臉,總比丟命強!」她悄悄握了握房遺愛的手,示意事關重大,不是大廳廣眾之下可以議論的。

  房遺愛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果然,在家裡他是最沒地位的一個,發生什麼大事都沒人告訴他……不過。如今他經過在高陽公主身上的實習,確實認識到了《三十六計》的強大之處,這段時間以來收穫頗多,再不像以前一樣,說話做事一條筋了,當然,在外人看來,他還是那個撞了南牆都不回頭的房家二郎。

  還沒轉過迴廊,便已經隱隱有話語聲傳來。房遺愛來得早,早就在席面上轉了一圈了,這會兒倒也熟門熟路,拉著永寧直奔房玄齡的位置而去。

  房玄齡做為李世民最寵信的臣子之一,座位自然靠近御座,他上首坐著的是趙郡王李孝恭,而他下首坐的卻是盧國公程咬金。

  今天房玄齡一入席,誰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連跟皇上說話都黑著一張臉。早有好事的人把房玄齡下午氣急敗壞的拜訪了韓王殿下的事傳播了開來,都在猜測這翁婿之間發生了什麼矛盾。程咬金一向是藏不住話的人,硬湊到了房玄齡身邊,問道:「我說房相,都說你是個沒脾氣的。怎麼今天生這麼大的氣?怎麼了?你那女婿還敢跟你炸毛不成?」

  房玄齡將手裡的茶杯一頓,冷哼了一聲,斜睨了程咬金一眼,說道:「怎麼?你還想看我笑話?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來日裡,你自己也要有個當王爺的女婿的,到時候,嘿!到時候呀……你就知道那滋味了……」

  程咬金的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他為她閨女那門親事私下裡也嘔得想吐血,誰樂意把閨女嫁到皇帝家呀?小門小戶還能一心一意的過日子,可是嫁入皇室,那就純粹是受氣去了!他扭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後那席的寶貝閨女,決定好好跟房玄齡取取經,得問問房家閨女在韓王府裡是咋過的日子……想著,他伸手奪過了房玄齡手裡的茶杯,拎起案上的酒壺,倒了杯酒放在房玄齡跟前,說道:「房相,別氣啊,不就是個韓王嘛,回頭老程找由子幫你揍他一頓,給你出氣,你看可好?!」

  房玄齡又是一聲冷哼,將程咬金倒的那杯酒一飲而盡,然後長長地出了口氣,臉色卻還是那麼難看。程咬金是一心想套話,不停地給房玄齡斟酒,誰知房玄齡卻是個口風緊的,酒到杯乾。就是不吐口。

  宴席上的人,多有注意到房玄齡的臉色的,待韓王夫妻報名而入的時候,偌大的大廳居然突然靜了一下,然後隨著韓王夫妻貌合神離的舉動,大部分人都認為自己真相了。

  自認為自己真相的這部分人,是下午有幸看見高陽公主鞭打韓王寵姬的場面的,以及聽說了這則八卦的人。

  寵妾滅妻。這罪名可不算小,尤其這韓王妃還是韓王親自上金殿求娶,由陛下聖旨賜婚的,更別說這位王妃的父親還是當朝宰相。不少人都想不明白這韓王究竟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高陽公主一直注意著入口的地方,待房遺愛兄妹一出現,她立刻拉著晉陽公主和皇后悄悄地稟告了一聲,便將房遺愛和永寧召到了她們兩個人的席位上。

  永寧一坐下,晉陽公主就緊張地拉著她,問道:「今天是怎麼回事呀?可是你在韓王府的時候,被人欺負了?」

  永寧噘著嘴說道:「欺負我算什麼?我大姐那才叫慘呢!」

  「大姐怎麼了?我剛才問你,你也不說……」房遺愛急了,拉著永寧的胳膊,非讓她把在韓王府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一遍。

  永寧也不添油加醋,只把房永安告訴她的,和她親眼看見的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這下子。連兩個公主都被刺激得瞠目結舌了。

  「韓王叔,韓王叔怎麼會是這樣的人?韓王府的管家,真的叫何安?!」晉陽公主瞪大了眼睛,她實在不能想像,怎麼會有這麼大膽的奴才?就是做主子的一時沒想到,難道他自己就敢這麼混賴下去?這樣的人要是在宮裡,早就被一頓板子打死了事了……

  「難道我還能騙你不成?要不是今天下午被擠兌得沒話說了,怕是如今那個奴才還沒改名呢!」永寧氣呼呼地瞪了遠處的韓王一眼,一副怒氣未平的樣子。

  「看著不像呀……」高陽公主對這個偶爾會讓人從封地送些好玩意給他的叔叔,其實還是挺有好感的,搖著頭說道:「韓王叔雖然我見得不多。可是印象裡一直都是副溫雅的樣子,而且脾氣也好,人也和善,怎麼可能是你說的那樣?」

  永寧冷哼了一聲,說道:「公主殿下也說了,你們見得不多,那一時半會兒的,他裝出一副好人的樣子有什麼難的?今天你是沒看見,他把我爹爹都氣成什麼樣了……就是我眼花看錯了他,難道我爹爹也能看錯了他不成?」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對望了一眼,不再替韓王說話了。就像永寧說的,就是她看錯了韓王,可房玄齡這個被皇帝信任倚賴的人,卻是萬萬不會看錯的。這樣想來,永寧剛才的話,倒像是一下子有了憑證一樣,頓時被兩個人相信了。

  永寧又朝著房永安那席看了一眼,然後吸了吸鼻子,紅著眼圈,說道:「公主殿下可見過韓王家的世子,我的小外甥?敦兒跟晉陽公主是同年生的呢,可是他一個男孩子,如今長得比晉陽公主都瘦小,可想而知我大姐她們母子在潞州那地方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了……」

  高陽公主沒見過李敦,但是晉陽公主卻在皇后宮裡見過一次。等她聽永寧說起李敦居然跟她是同一個年生人的,不免大吃一驚,說道:「我是見過李敦的,我一直以為他要比我小上一、兩歲的,怎麼他也五歲了?!」

  房遺愛一直在旁邊聽著沒插言,只是雙手的拳頭是越握越緊,臉也憋得通紅通紅的,看向韓王的眼神越來越不善。高陽公主有些擔心地伸手搭在了他的拳頭上,趁著永寧和晉陽公主說話的工夫,悄聲勸慰道:「你別氣,回頭我給你出氣去!哼!今天只抽了那個賤人幾鞭子,算是便宜她了,趕明兒得了機會。看我不直接抽死她!」

  房遺愛甕聲甕氣地說道:「就是把韓王身邊的那些姬妾都抽死了又有什麼用?難道那樣韓王就會善待我大姐了不成?今天如果不是父親去見了韓王,指不定他還要把愛姬被你鞭打這事,記在我大姐頭上,到頭來受磨搓的不還是我大姐?」

  永寧見房遺愛氣得青筋都爆了起來,連忙按住他的胳膊,說道:「二哥別急!爹爹說了,這次大姐回了長安,就想法子不讓她再回潞州去了,如果大姐留在長安,有爹爹在,看誰還敢欺負她!」

  「誒——這倒是個好主意!」高陽公主趕緊附和,又拉了拉房遺愛的袖子,說道:「房相哪裡會不心疼女兒,他肯定有辦法幫你大姐的,你就別太擔心了……」

  晉陽公主也點著頭說道:「那天聽母后和韓王妃說話,似乎這次要把世子李敦留下來,在弘文館進學,那樣的話,如果房相去求父皇,我看韓王妃多半是可以留下來的……」

  高陽公主見房遺愛的拳頭鬆開了些,臉上的笑容立刻就燦爛了起來,再接再厲地勸道:「你就放心吧,回頭我和兕子一起去母后那裡幫你大姐說好話,父皇那裡有房相,母后那裡有我和兕子,你大姐留在長安這事,肯定沒問題!」她拍著胸脯打包票,說的倒也真有幾分成算。

  房遺愛點了點頭,滿是感激地看了高陽公主一眼,說道:「那我先謝謝你了,若是我大姐這事真成了,到時候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永寧看著房遺愛跟高陽公主的互動,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問道:「二哥,你欠高陽公主一個人情,可想好打算怎麼還了?」

  晉陽公主最近對於這兩個人的粉紅色氣泡也很敏感,也笑著問道:「是啊,房二郎,剛才十七姐可說了,是要拉著我一起去母后那裡說情的,你怎麼就只欠十七姐一個人情?難道我就要做白工嗎?」

  「呃,這個,」房遺愛非常憨厚地傻笑著,撓了撓頭,說道:「我都欠行了吧?你們說吧,想要什麼?」

  「這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先欠上人情了,這以後可要怎麼辦呢?」不知何時晉王已經站在了幾人身後,此時突然插言,倒是讓他們四個人吃驚不小。

  高陽公主拍著胸脯,將晉王拉到了跟前,掐了他胳膊一把,氣惱地說道:「你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也不說一聲,猛地站出,倒嚇了我一跳!」

  晉王「唉喲喲」地揉著胳膊,抱怨道:「十七姐,你可真不講理!我哪有猛地站出來?不過是說了句話罷了,你有什麼好怕的?說吧,做了什麼虧心事了?」

  高陽公主又拍了他一巴掌,他才不敢再說什麼了。可是坐在那裡也不老實,一直賊笑兮兮地打量著房遺愛,把房遺愛看得一陣不自在。

  「你又想幹什麼?!」高陽公主卻不樂意了,這段時間以來,她早就把房遺愛看成了她的私有財產,那是絕對不准他人覬覦的。

  「我這是在想著,要怎麼恭喜房二郎呀!」晉王露著大白牙,笑得十分開懷。

  「什麼恭喜?我有什麼好恭喜的……」房遺愛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倒是高陽公主似乎猜到了些什麼,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伸手就又給了晉王一巴掌。晉王趕緊起身挪到晉陽公主和永寧中間坐下,挑著眉笑問道:「十七姐,我要恭喜房二郎,您打我幹什麼呀?」

  永寧也想到晉王想說的是什麼了,坐在那裡捂著嘴笑個不停。唯獨晉陽公主很認真地看著房遺愛,似乎在琢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好事,把房遺愛看得臉也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三章 行獵

  高陽公主被永寧和晉王調笑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落荒而逃似地跑去了清河公主和城陽公主那一席,而房遺愛也被晉陽公主看得不好意思再待在這裡,交待了永寧一聲,便也溜去了他那群狐朋狗友堆兒裡去了。

  永寧和晉王相視而笑,舉起手裡的果汁碰杯。晉陽公主不滿地噘著嘴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呀?看起來你們都知道,唯獨瞞著我一個!」

  晉王笑瞇瞇地拍著晉陽公主的頭,說道:「是好事喲!開宴前,我聽見父皇和母親商量,等秋獵結束回京後,就下旨給十七姐和房家二郎賜婚……父皇很是高興呢,選給十七姐的公主府也在務本坊,離著跟房家一個街頭,一個街尾……」

  「怎麼會這麼快呢?今天大姐也和我說起了這事,不過,聽她說,最快也要到年底才會賜婚的……對了,下午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高陽公主怎麼就打了韓王的姬妾?你們可不知道,韓王回別院的時候,那臉色難看成了什麼樣,要不是我爹爹來的及時,他還指不定要怎麼發作我和我大姐呢!」永寧看向晉王。她對於肖姬被打的事還真是挺好奇的。

  晉王先是擔心地看了看永寧,然後然後開始詳細說起下午發生的事:「下午的時候,我們本來說是去溜馬的,可是等了你半天,你也沒來,你那個小丫頭過來報信說是你的馬丟了,唬了我們好大一跳,本來說是要去韓王別院那裡看你的,可是沒走出去兩步就見到前面一個妖妖嬈嬈的女子騎著小馬,好像就是我送你的那匹,十七姐那脾氣你也知道,二話沒說,上去就是一鞭子,將那女子抽落馬下,等我確認那真是我送你的那匹小馬後,十七姐又是連著幾鞭子下去,如果不是韓王叔趕來的及時,當場打死那女子都是有可能的……」

  晉陽公主見永寧噘著嘴,滿臉的不高興,知道她是又想起下午不愉快的事了,連忙轉移話題,興奮地說道:「今天下午你沒來獵場,你家二哥可是在父皇面前大大的出了回風頭呢!」

  晉王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說道:「就是!我們後來本想跟著韓王叔一起去他的別院的,可誰知半路上遇見了父皇,韓王叔倒是不管不顧地抱著他的『愛姬』先離開了,我們幾個可沒這個膽子。父皇讓人給我們配上了弓箭。結果你二哥一箭穿喉射下了三隻大雁,父皇和當時在場的幾位老將軍可是一個勁兒的誇讚你二哥勇武呢!父皇還說,房相教子有方,你大哥文才卓越,你二哥又英武過人,父皇當時可連讚了三個『好』呢!」

  永寧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後滿臉黑線,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二哥那一箭肯定是蒙的!」南飛的大雁可不比鷹小,張開翅膀也有一兩米,再加上雁行時的間距,房遺愛雖然臂力驚人,可是一箭之威想要射穿三隻大雁的咽喉也決非易事……

  晉王和晉陽公主聽了永寧的判斷,不約而同地拍掌大笑。晉陽公主憋紅了臉,強忍著笑意說道:「我們私下裡讚你二哥的時候,他也撓著頭說那一箭是蒙的……他說,本來是想著能一箭雙雁就不錯,實在不行一隻雁也可以接受,可是真射下來了三隻雁,他自己當時那表情,都像只呆雁了……」

  晉王也笑著補充道:「你二哥的實話一說出來,就挨了十七姐一鞭子。然後我十七姐先是威脅你二哥不許瞎說實話,然後又威脅我和兕子不許把你二哥的『實話』說出去……嘿嘿……」

  永寧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驀地輕鬆了很多。房遺愛的追妻、馴妻行動很成功,高陽公主如果說以前對著房遺愛只是心口悶著口氣出不來,才會時不時地纏著他,找他麻煩,那麼現在怕是真的喜歡上他了吧?有了感情基礎,以後就算那個小和尚辯機再出現,或許……永寧挑了挑眉,或許她該先讓辯機消失才對,這可實在是個不安定因素呀……

  晉王見永寧一臉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以為她還是在為房永安的事情難過,他抬頭看了看周圍並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個小小的角落,便低頭湊到永寧的耳邊,低聲說道:「你別為你大姐的事擔心了,下午的事已經傳到了父皇耳朵裡,聽說父皇很是生氣,晚宴前我去見父親的時候,聽見父皇在安慰房相,這次說不定不止你大姐不用回潞州,就連韓王叔說不定也會被留下來呢……」

  永寧皺著眉頭,歎了口氣,說道:「哪有那麼容易呀……就是潞王留在長安又怎麼樣?就是他這一時善待了我大姐,可是他難道會在長安留一輩子不成?將來總有一天他是要回封地的,那時候我大姐會是什麼樣,誰又會知道呢?」

  晉陽公主也看出永寧心情不好,拉著她的手說道:「好了,好了,別總想著那些不開心的事。要我說呀,有房相在,這些事哪裡用得著你來操心?我跟你說,明天是行獵第一天,你可一定要早些來,我已經跟母后說了,明天你就陪在我身邊,咱們一起跟在父皇后面看熱鬧去……」

  晉王看了看永寧,突然對晉陽公主說道:「兕子,不如你去求了母后,讓阿房這幾天都跟你一起好了,也省得她回了韓王別院受委屈……」

  永寧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她總覺得這晉王有哪裡挺彆扭的,似乎,似乎對她關心的有些過了……

  晉陽公主卻對晉王的主意非常的感興趣,連連點頭,一刻也不願等的樣子,立刻就跑去長孫皇后的身邊,抱著皇后的胳膊扭來扭去的撒嬌。

  永寧其實並不想跟在晉陽公主身邊,後宮中人哪有好相與的?時時刻刻都要小心謹慎。可是晉陽公主一片好心,卻也不容她辜負,只能這麼無奈地看著。這一席上只剩了她與晉王兩個人,莫名的氣氛尷尬了起來。她不自在地在四處張望著。

  高陽公主已經從清河公主和城陽公主她們那一席轉去了一群貴婦人堆兒裡,而清河公主和城陽公主身邊也圍了不少的女人,雖然離得遠,聽不見她們的說話,但是只這麼看著,永寧也知道那些人是在討論韓王府的八卦。想來過了今晚,跟著來秋獵的勳貴人家就該都知道韓王寵妾滅妻,欺辱房家女兒的事了,等過秋獵,這則八卦想來就會很快的傳遍大唐……

  永寧看了看遠處的房玄齡,不知道這樣的傳播速度。是不是符合父親大人「鬧大」的標準?!

  晉王也在看著永寧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

  晉陽公主高高興興地回來時,正看見晉王和永寧兩個人這種詭異的氣氛。不過她到年紀小,也沒多想,只拉著永寧的手說道:「父皇和母后已經答應了,母后還說她會親自跟韓王妃講,讓你留在我身邊……」

  永寧聞言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皇后,正看見房永安被召到了皇后跟前說話。而皇后也正看向了永寧,見永寧望了過來,不由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衝著她點了點頭。

  這晚的宴會還算成功,雖然房玄齡與韓王翁婿的八卦讓宴會一度跑題,但總得來說,參加的人都是滿意的。

  永寧這晚就住在了晉陽公主的院子裡,添福、添喜也被恩准進來侍候。永寧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的場面很宏大。本來晉陽公主興沖沖的要去跟著皇帝後面看熱鬧,可是卻被皇后板著臉給攔了下來,那樣的場面皇子出場是理所應當的,可是如果是公主出現的話,就有些落人話柄了,所以,連皇帝替晉陽公主求情,都被皇后給攔了下來。

  前面旌旗招展,萬馬奔騰。而晉陽公主卻只能咬著小手絹站在一溜帳子中間悄悄地向外張望,還時不時地要被皇后叫過去教訓兩句。

  永寧非常老實地坐在角落裡。並不是她不好奇外面的恢宏場面,只是她很清楚有些熱鬧不是她能湊的。如果是武后臨朝的年代,想來她們這些女兒家就是站在前面也沒人敢說什麼,可惜呀……

  晉陽公主再次被訓了一頓後,終於忍住了張望的欲望,憤憤不平地坐在了永寧身邊,噘著嘴說道:「母后也小心的太過了,父皇都答應了我的,可是她還偏偏攔著……」

  「皇后娘娘是為了你好……」永寧遞了杯茶湯給她,說道:「當然,也是為了皇上好,要知道幾千年來的規矩就是如此,雖然我也覺得對咱們女兒家不公平,可是又有什麼法子呢?誰讓那些律法教條都是男人訂的。咱們也只能認了……」

  晉陽公主賭氣似地喝了一大口茶湯,苦得她小臉兒都皺了起來。永寧趕緊拈了個果脯塞到了她裡,這才好些。晉陽公主洩了氣似的將手裡的茶杯放了下來,哀怨地歎了口氣,說道:「難怪你那天在明月樓說『人生莫做女兒身』,如今想來,還真有道理……」

  永寧一愣,那天她說過這話嗎?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她自己都不記得了,難為晉陽公主居然還想得起來……她笑了笑,問道:「公主怎麼突然想起這句來了?我那天也不過是順嘴胡說的罷了,哪裡想過什麼道理……」

  晉陽公主扭著看著永寧,說道:「可是那天父皇把你說的那兩句『人生莫做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念給了母后聽,母后當時就哭了呢……後來也常常念叨這兩句,還說有機會定要問問你,這兩句詩是從哪裡聽來的呢!」

  永寧挑了挑眉,她沒想到她自己順嘴剽竊的兩句詩,居然還讓人惦記上了,看來還要替這兩句詩找個合情合理的出處,等皇后問起來的時候,才不至於露出什麼破綻。

  帳外的鼓聲漸漸的急促響亮了起來,想來外面的秋獵已經開始了,晉陽公主愈發地坐不住了。就在這裡,外面通傳進來了一個小太監,跪地跟皇后見過禮後,稟道:「啟稟皇后娘娘,陛下宣高陽公主、晉陽公主見駕!」

  晉陽公主高興的一下子跳了起來,也顧不上永寧了,跑過去拉著高陽公主跟著皇后就是一通撒嬌,生怕這次又被皇后給擋了回來。還好,皇后也知道現在外面的典禮已經完成了,公主跟著皇帝行獵,倒也不算違制,於是交待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一番後,便讓她們去了。

  這個時候這些隨駕的貴女、貴婦們,也是可以出去騎馬遊樂的,皇后自然不會再把這些人拘在身邊,便讓眾人自便。年紀小些的女孩子們自然不願意坐在這裡聽大人說話,謝過皇后的恩典後,便三三兩兩的出去了,而那些年紀大些的,哪裡願意為了出去玩樂而放棄了親近皇后的機會,倒是大半都留下來陪皇后說話了。

  永寧也隨大溜地出了帳子,添福、添喜早就候在外面了,還有房遺愛派來的兩個家丁正牽著馬等著她。 永寧自己一個人,哪裡有興致騎馬,只打發了兩個家丁遠遠的跟著,她自己帶著添福和添喜隨意地四處走走。

  這獵場有多大,她不知道,反正是一眼望不過邊。她也不敢走遠,正好離著女眷歇息的長帳不遠的地方,有一片稀疏的林子,遠遠的就聽著那邊有水聲傳過來,永寧就帶著丫環慢慢地溜躂了過去。

  十月裡正是收穫的季節,這片林子雖然不算繁茂,但是一路走過去卻有不少的酸棗、野果什麼的。這年代也沒有什麼環境污染,永寧指揮著兩個丫環採摘下來也不洗,拿著帕子擦了擦便往嘴裡送。嘗過覺得好吃的,便讓丫環多摘些,等著見著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也能讓她們嘗嘗鮮,不知不覺竟採了好多,添福和添喜不得不用裙擺兜著,樣子古怪極了,惹得永寧一陣大笑。

  「小娘子!」添喜這丫頭一向直白,噘著嘴跟永寧抱怨:「我們這樣,還不是為了小娘子?您居然還笑我們……」

  添福也一臉委屈地看著永寧,把永寧看得有那麼一瞇瞇心虛,乾咳了一聲說道:「這樣,添福把你摘的這些先放到添喜這裡,你去找個籃子來,我們在這裡等你……」

  添福樂不顛兒地點頭答應,迅速把裙子兜著的那些野果都倒進了添喜裙擺上,然後一路小跑著往外走。永寧拉著添喜撿了個乾淨的樹蔭底下坐著,時不時地擦乾淨一顆野果丟嘴裡,別得多自在了。

  不大會兒的工夫,添福就拎著個竹籃回來,將那些野果都放了進去以後,她們主僕便又開始繼續探險。

  林子的中間地帶有一條小溪,十月的天已經有些涼了,倒是不好下水去玩,只不過晴空日照,將小溪襯得五彩斑斕,而小溪裡一群群游過的魚,讓永寧突然興起了烤魚興致。

  將那些野果再次倒在了地上,永寧指揮了添喜站在溪邊用竹籃打魚,又讓添福去叫了候在林子外頭的家丁幫她們捎些作料過來,順便幫她們引火。

  等著永寧忙活地都有些餓了的時候,架在火上的烤魚,也發出了誘人的香味,而一大幫聞香而來的食客們,也大駕光臨……

  永寧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再看看搶走了她好容易挑選出來的賣相最佳的烤魚的高陽公主,欲哭無淚。再看看正一臉歉意地看著她的房遺愛,她的手指頭忍不住用力地掐上了他的胳膊,看著自家二哥不敢喊疼的委屈樣兒,她不甘心地問道:「你們不是隨著陛下行獵去了嗎?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沒等著房遺愛說話,就見晉王遞過來了一條烤魚給她,並且解釋道:「跟著父皇行獵雖然榮耀,但是也太不自在了,而且我們這些能耐也實在不夠在那些大將軍們面前顯擺,於是就半路溜了回來……那程家三郎倒是個鼻子靈的,路過這邊的時候,非說有人在烤魚,我們就一起過來看看,誰知道卻是你在這裡……」

  「就是!」晉陽公主一邊指揮著隨行的侍衛去收拾房遺愛他們的獵物,要一起烤來吃,一邊跟永寧抱怨:「我原來還想著,把你一個人丟下,你指不定坐在哪裡發呆呢,誰知你倒是會享受,背著我們弄了這麼多好吃的……」她一口烤魚,一口野果,吃得那叫一個美。

  房遺愛早趁著永寧不注意,溜回到了他那群朋友堆兒裡,就這麼大會兒的工夫,這群少年們就又起了兩座篝火,呼朋友喚友地圍坐了幾圈,也不知誰去弄了幾罈子果酒過來,交杯換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連空氣中都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永寧小口地吃著烤魚,時不時地與晉陽公主和晉王交流上幾句,引著有些興奮的兩個人說著剛才跟著皇帝行獵時的熱鬧場面。

  她的心漸漸地柔軟了起來,看著身邊一張張鮮活的面孔,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扭頭看向晉王,問道:「晉王殿下,可有想過將來?可有什麼想要達成的心願?」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4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四章 下水

  「將來?」晉王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隨後淺笑著低頭吃了顆野果,細細地咀嚼了好一會兒,才又低聲說道:「將來哪有什麼好想的,身為皇子的將來,也就是那個們唄……不過,要說到心願,我倒是想到江南去看看,看看那個地方,是不是像你歌裡唱的那麼美……」

  「我歌裡唱的?」永寧一愣,她什麼時候唱過呀?唱過些什麼呀?她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晉王點了點頭,悠閒地半靠在身後的一塊石頭上,微微笑著回憶:「那天傍晚我去你家見房相,路過你的院子,就聽見你在吟唱『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他憑著記憶將這首詞念了出來。

  永寧聽他這一念便想起來,是有那一日,她被母親逼著坐在窗前做女紅,實在無聊地哼唱了那麼幾句,沒想到卻被他聽了去。

  「九哥!」晉陽公主噘著嘴坐到了永寧和晉王中間,抱著晉王的胳膊抱怨道:「你剛才在跟永寧說什麼?怎麼只你們兩個說話。都不理我……」

  晉王連忙坐直了身體扶住了晉陽公主,衝著永寧露出了個狡猾的笑容,然後才對晉陽公主說道:「我哪有說什麼呀,只是以前聽阿房唱過的一首曲子詞,我讓她再唱,她不肯呢……」

  永寧氣呼呼地瞪了晉王一眼,這傢伙怎麼就把事兒又推到她身上了?看著眨著星星眼的小莉蘿一副要撲過來的樣子,永寧連忙擺著手說道:「我唱就是了,我唱就是了……」她朝著遠處的人群望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到這邊,便輕聲地唱了起來。

  這曲調是她跟大嫂杜氏學來的,杜氏平日裡做女紅的時候,也喜歡哼唱些小曲,連帶著永寧現在也染上了這個毛病。這首詞原本就柔和,永寧細嫩的嗓子唱出來,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晉陽公主雙手抱膝,將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連逼著永寧唱了好幾遍。「江南真有那麼美嗎?」晉陽公主也問出了跟晉王同樣的問題。

  永寧也學著晉陽公主的樣子,把下巴擱在了膝蓋上,說道:「我怎麼知道?我也只是聽歌唱的,又沒去過……不過,應該挺美的吧,不然幹嘛別人都說江南好呢?」

  「嗯!」晉陽公主猛地坐直了身體,認真地做了決定:「等我長大了,我一定要去江南看看!看看那裡是不是真的那麼美!」

  「那公主殿下倒是可以和晉王做伴了……晉王殿下剛才也說要去江南看看呢!」永寧笑著給晉陽公主出主意。

  「真的嗎?」晉陽公主回頭看向晉王,見他真的點頭,便開心地說道:「那九哥去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呀!」

  晉王素來最寵這個妹妹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兩個人就跟明日就要起程一般,居然現在就討論起了行程。永寧坐在一邊也不插話,只是偶爾被兩人問及,才對答上幾句。

  遠處房遺愛在與人笑鬧著賭酒,一群少年在旁邊起哄,高陽公主笑得前仰後合的。永寧總覺得這樣的場面不屬於她,每每置身人群中,她就會興起那種她不屬於這裡的感覺。輕歎了口氣,將高陽公主剛送過來的一小罈子果酒打開,倒了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啜飲,有些甜,又有些酸,卻不醉人。

  晉王回眸間,正看見永寧一臉落寞的樣子,不知為何心裡驀地一酸。「阿房,你難道不想去江南嗎?」他輕輕推了推晉陽公主,晉陽公主會意地挪到永寧身邊,也跟著問道:「就是啊,永寧,你把江南唱的那麼好。難道你就不想去看看?」

  永寧深深地吸了口氣,將手裡的酒碗放下,抬頭看著天空說道:「我自然是要去的,我不止要去江南,我要去的地方還很多呢!天下那麼大,不親自去走走看看,我怎麼能甘心呢……」

  「你心倒是不小,不過,若只是江南,倒還罷了,你若是想走遍天下,怕是不能夠的……」晉王挑著眉說道:「女孩子大了總要嫁人,難不成,你夫家還能許你整天不著家的在外面嗎?」

  永寧冷哼了一聲,說道:「誰說我要嫁人了?皇上可是都答應我了,等我長大了,就准我出家入道的!等我做了女冠,自然就可以去雲遊四海了……」

  「誒?!這個主意可真不錯!」晉陽公主拍著巴掌叫好:「永寧,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做女冠,然後咱們結伴同行,雲遊四海去……」

  晉王的臉一下子就黑了,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然後變著法兒的嚇唬晉陽公主,把這出家做道姑的事兒描述的跟羊入虎口差不多了,永寧在一旁聽著直捂嘴偷笑。

  遠處的少年們突然發出了一陣巨大的哄笑聲,然後就見房遺愛彎著腰從人群裡擠了出來,高陽公主卻還坐在原地沒動,指著房遺愛慘兮兮的樣子跟旁邊的程家三郎程懷弼嘻嘻哈哈的不知在說些什麼。永寧雖然有些同情自家二哥,可是卻絕對沒有參與進去的意思。但是房遺愛怎麼可能放過眼前的救星?

  不過,房遺愛倒不是衝著永寧來的,他是衝著晉王。他回身衝著他那群朋友喊道:「你們總欺負我這個老實人算是什麼本事?有本事去讓晉王來唱一個呀!」

  晉王猛然間被房遺愛點名,一臉迷茫地看了過去,就見高陽公主又一陣大笑,指著房遺愛不知說了些什麼,便衝著他們三個人的小角落走了過來。

  「你們三個倒是會躲清閒,大夥一起出來玩,你們也太不合群了吧?難道還真的非要我來請?」高陽公主掐著腰站在晉王身前,俯視的目光從晉王、晉陽公主和永寧身上劃過,三個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哆嗦,然後一點都不磨嘰地站了起來。

  一走進這群少年堆兒裡,高陽公主就非常大姐大的把晉陽公主和永寧護在了身側,卻把晉王推到了一臉菜色的房遺愛身邊,說道:「好了,這回九郎也來了,你要是再輸了,我看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你們在玩什麼呀?」永寧看著這群被果子酒醺紅了臉的少年,問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笑著指了指火堆旁邊的挖出來的三個小坑,說道:「出來的時候也沒準備什麼,就地取材,挖了這三個小坑,然後站在這條線後面往裡頭扔石頭子。看誰扔的又準又多……你別看著簡單,程懷弼這小子壞著呢,他挖坑的時候把坑挖的淺不說,還不平整,這要是不用點巧勁兒,扔進去也得彈出來……」

  永寧一下子就明白了房遺愛為什麼這麼狼狽,因為他是個從來不會用巧勁兒的人!他的準頭兒再硬,也擱不住扔進去一個就彈出來一個呀!

  晉陽公主朝四周看了看,拉著高陽公主的衣袖問道:「那輸了要怎麼罰?」她看了一圈也想不出來什麼樣的處罰,能把房遺愛弄得一臉菜色。

  「對呀!」高陽公主像是突然醒悟過來一般,用力地拍了拍手。高聲說道:「剛才那些烤成焦碳的兔肉已經都被房二郎吃光了,現在再比,可用什麼做處罰呀?!」說著,她便拉了程懷弼、李敬業等人圍了個小圈小聲的嘀咕了起來。

  永寧看著房遺愛瞬間又青了三分的臉色,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了起來,惹得房遺愛狠狠地瞪了她兩眼。晉陽公主捅了捅永寧,說道:「你看我九哥,臉色怎麼也這麼難看?」

  「呃,」永寧猶豫了一下,說道:「他該不會是不會玩這個遊戲吧?」

  晉陽公主吃驚地說道:「可是聽十七姐說來,似乎也不是多難呀……我剛才聽他們在那裡嘀咕,你家二哥可是好幾輪都只扔進去了一兩個,甚至還有一回連一個都沒扔進去,我九哥不可能比你二哥還笨吧?」

  永寧滿臉黑線的替房遺愛辯駁:「我二哥哪裡笨了?他只是不『擅長』玩這個東西罷了……哪裡能算得上笨?!」

  晉陽公主捂嘴笑著,跑去跟晉王說起了悄悄話。

  永寧也走到了房遺愛跟前,低聲問道:「二哥,你不會真的輸的那麼慘吧?」

  房遺愛黑著臉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對這些小巧的東西從來都玩不轉的,也不怎麼回事,我明明已經射進去了,可是回回都被彈了出來,有時還會把上回進去的也彈出來……結果最後數石頭的時候,總是我最少……」

  「你不會小力些嗎?那坑那麼淺,你用力大了,它自然會彈出來呀!」永寧試圖點化房遺愛。

  房遺愛卻一臉難色地說道:「你以為我沒試過嗎?可是力氣小了根本連坑都進不去……算了,算了,隨他們折騰吧,大不了不就是再被罰幾次嗎?我才不在乎呢……」他邊說,他偷眼看了看腳邊已經只剩下了黑色骨頭的烤肉,嘴裡還是有些發苦,不過,好在這些難吃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高陽公主他們商量了半天,終於決定了處罰的辦法,那就是輸的人,要在今晚的宴會上獻舞!

  晚上的宴會與昨天的夜宴不同,是分年齡、分層次的小圈子聚會。比如高陽公主今晚就是一個小型宴會的主人,顯然在坐的少年們都是她的座上賓。

  可是。就算是這種小圈子的聚會,也算得上是半正式的場合,這要是輸了,真被逼著去舞了這一回,估計這輩子都擺脫不掉這個笑柄了。房遺愛一跳三丈高,大聲的反對:「不行!這絕對不行!」

  永寧也基本上不對房遺愛的技術抱什麼希望了,剛想開口聲援自家二哥,就聽見旁邊晉王乾咳了一聲,說道:「十七姐,這個,不太好吧?……」顯然,他對自己也沒什麼信心。

  見晉王似乎有點軟弱可欺,房遺愛的嗓門立馬小了,站在那裡上下左右地打量著晉王,似乎在估量這個對手的實力。不過,他對自己實在是太沒信心了,還是隨著晉王的話,跑去高陽公主那裡求情。可是高陽公主被程懷弼幾個人護在當中,就是不讓房遺愛跟她好好說話,把房遺愛急得汗都下來了。

  最後,在求情未果的情況下,房遺愛和晉王兩個人一聲戰戰兢兢地站到了場地邊上。

  這個遊戲非常簡單,地上相距三個巴掌的小坑,隨便把石子扔到哪個坑裡都算數,每人每輪有十個石子,等都投完了,就由高陽公主去查落進坑裡的有幾個石子,然後以多少論輸贏。

  程懷弼等七八個人的成績都不相上下,基本都在八顆石子的數量上,輪本來第九個該房遺愛上場的,可是他硬把晉王拖到了他前面。晉王開始幾顆石子的時候,手明顯不穩,大多都沒沾著坑邊,可是到最後幾顆的時候他已經摸著規律了,等高陽公主報數的時候,他居然中了四顆!

  房遺愛臉都綠了!他玩了好幾輪,可都沒有出過這種成績!他額頭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子就冒了出來。而旁邊那些少年們一個個起哄地喊著讓他直接認輸算了……

  永寧實在不忍心看自家二哥的可憐樣子,可是他這會兒明顯已經沒了鬥志,要是上場還不是輸定了?她走到了房遺愛身邊,拍了拍他的胳膊,說道:「二哥,你怕什麼?你要是怕了,豈不是更輸?」

  房遺愛看了妹妹一眼,用袖子蹭了蹭額頭上的汗,然後深吸了口氣,站到了橫線的位置上。

  房遺愛是真的不擅長玩這種遊戲,一連五顆石子都進了小坑,但又都遺憾地被彈了出來。邊上的少年們笑聲更大了,就連晉王的臉色都輕鬆了下來,照房遺愛的水平來看,晉王是非常有可能安全過關的。

  看著房遺愛微微有些發抖的手,永寧淡定不下來了,她走上前去,將房遺愛手裡的石子都拿了過來,說道:「剩下的我來替你投吧!」

  「這怎麼能行?!」李敬業和李業詡同時跳出來反對,說道:「這哪裡還有替的道理?!」其他那些少年也你一言、他一語地反對開來。

  結果還沒等房遺愛表態,程懷弼倒站出來主持「公道」來了:「嗯,這樣吧,如果要替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房家小妹,你要想替呢,就不是這個規則了!」

  「難道規則還能改嗎?」晉陽公主其實也有些同情眼前這個高高大大,但是玩起這個遊戲顯得「笨笨」的房家二郎了。

  程懷弼壞笑著說道:「到底是兄弟一場,我們也不能太不容情,這樣吧,房家小妹要替房二郎來投,那就得蒙上眼睛來投!」

  永寧其實本意只不過是打算替房遺愛胡亂將石子扔出去就算了,省得他在這裡急得難受,她看得也難受,可是這程懷弼一出來刁難,倒把她的火氣勾上來了——其實,最主要的是她護短的脾氣又上來了!於是,她微微一笑,說道:「蒙眼睛什麼的太麻煩了,這樣吧,我背對著投過去,這總行了吧?」

  程懷弼沒想到永寧居然這麼簡單就答應下來了,這背投和蒙眼投難度是一樣一樣的,他自然沒有意見,其他人也表示對此沒有意見。唯獨房遺愛,剛擦乾的汗又冒了出來,圍著永寧直轉圈,一個勁兒地跟她嘀咕:「小妹,你行不行呀?要不,還是我來投吧,好歹我還能看著點……」

  永寧被房遺愛嘮叨得頭暈,一把將他推到了高陽公主身邊,拜託高陽公主看著他,然後就走到了那三個坑邊上。眾人不解地看著她轉過身,再小步地走回到了橫線以外的位置,然後做出了準備向後拋石子的姿勢。

  永寧手裡一共有五顆石子,如果她五顆都投中了,那麼輸的人就變成晉王了。晉王本來還在咧開嘴笑得開心,可是看著永寧的動作,心裡的不安一點點地擴大,在看到永寧拈了一顆石子在右手掂量的時候,他忍不住握著晉陽公主的手,小聲說道:「兕子,你說,阿房能不能投……進……」當他這個「進」子出口的時候,正好看見永寧拋石子的動作,然後那顆小石子乖乖地躺在小坑裡一動不動的。

  晉王和程懷弼等人一樣,一個個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著永寧一下下的將五顆小石子統統都扔進了那三個坑裡,沒一個落在外面的,也沒一個彈了出來!

  等這個結果出來之後,房遺愛歡呼著將永寧抱了起來,舉在空中轉了好幾個圈,直到永寧尖叫著頭暈,才把她放了下來。

  「怎麼樣?我厲害吧?!」永寧得意洋洋地看著房遺愛表功。對於一個巫師來說,第六感的敏銳程度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這麼來說吧,巫師之間是不會玩紙牌之類的遊戲的,因為他們只憑直覺就能知道對方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遊戲到了中局就很難進行下去了。而這個投石子的遊戲,如果讓永寧用眼看著投,她不一定能投得進去,但是如果靠直覺,那是一投一個準兒!

  程懷弼等人都有些洩氣,最近他們經常被房遺愛不著痕跡的整治,今天好容易逮著了機會準備報仇,結果還被永寧給破壞了,沮喪的心情可想而知。而最想哭的人卻是晉王,他明明已經站在安全線裡面了,結果被永寧這一翻盤,結果要兌現賭約的人就換成他了!

  天啊!晉王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跳舞?!他連宮中那些舞伎的表演看都很少看,更遑論讓他去跳了!他幽怨的小眼神兒把永寧盯得一陣不自在。

  高陽公主笑得別提多燦爛了。她本來其實只是打算嚇嚇房遺愛,等到晚上宴會的時候,讓他舞趟劍混過去也就是了。可是這會兒居然讓房遺愛翻盤了,那她可是一點都不介意看看自家九弟的笑話的。

  「九郎,今天晚上十七姐我可等著你了……」高陽公主很「溫柔」地拍了拍晉王的肩膀,說道:「需要準備什麼,你只管跟姐姐我說,我保證讓人都給你安排的妥妥貼貼的……」說完,她拉著晉陽公主一陣大笑。

  程懷弼等人倒不覺得這有多好笑,皇子的笑話哪裡是那麼好看的,他們多多少少都有些想打退堂鼓了,可是高陽公主笑得這麼高興,他們也不好直接潑冷水,於是場面一時之間顯得極為怪異。

  晉王瞪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兩個人一眼,然後走到永寧跟前,清了清嗓子,說道:「本來吧,今天我是不該輸的……因為你吧,所以現在輸的人成我了……你就不想對我說點什麼?」

  永寧下意識地往房遺愛身後躲了一下,然後才理直氣壯的說道:「願賭服輸!剛才我替我二哥的時候,殿下既然沒意見,那麼現在再來說這些,不覺得晚了嗎?我可不覺得我有什麼想對殿下說的……嗯,難道殿下是想讓我預祝您晚上表演成功?!」她承認,她有點惡劣,不過依她想來,輸的人是晉王才好,畢竟他是皇子,大家不會太難為他的,如果換了房遺愛,晚上還不定會鬧成什麼樣呢!

  晉王瞪著眼,氣呼呼地轉身對高陽公主說道:「十七姐,你不是說需要準備什麼都只管跟你說嗎?那好,今天晚上我就要她陪我一起跳!要是她不跳,那我也不跳!」他非常孩子氣地把指頭指向了永寧的鼻尖上,一副永寧要是不答應,他就堅決不跳的樣子。

  永寧一下子急了,不服氣地說道:「這關我什麼事?憑什麼我要跟你一起跳舞?輸了賭約的人是你又不是我!」

  誰知晉王一副「我說了就算」的表情,抬頭挺胸地拉著晉陽公主一起轉身,招呼了侍衛,他居然就這樣騎馬走了!

  永寧被晉王氣得目瞪口呆,再看看高陽公主一臉要看好戲的表情,她無奈地承認,這次她好像是真的被晉王給拉下水了……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五章 遇刺

  永寧垂頭喪氣地騎著自己的小馬。跟著房遺愛身後往回走。回程的路上,房遺愛一個勁兒的安慰永寧,說是晚上肯定會好好看著他的這些狐朋狗友,不讓他們難為她……

  可是永寧哪裡放得下心?這個年紀的少年正是好玩的時候,瘋起來哪裡還會顧忌什麼面子?不過,想起拖自己下水的人是晉王,她好歹還算是得到了點安慰,有個皇子頂在前面,應該,不會,被刁難吧?只是,這些少年們不刁難她,不代表晉王不刁難她呀!如果她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肯定不會去「救」房遺愛!

  她正騎在馬上瞎琢磨,就見前面塵土飛揚,晉王居然又帶著十幾名侍衛回來了!

  高陽公主一馬當先迎了過去,笑著問道:「九郎,可是又想起了什麼,需要姐姐我幫你準備?」說完,她便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的,嚇得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地蹭到了她身後半個馬身的位置。就怕她出什麼意外。

  晉王狠狠地瞪了高陽公主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十七姐還是把心思放到你的晚宴上去吧,至於我嘛,就不用你費心了!」

  高陽公主將馬鞭在空中揮舞了幾下,挑著眉問道:「那你現在這是要……」

  「我找阿房有事商量!」晉王衝著永寧招了招手。

  永寧一愣,下意識地驅馬上前,滿臉委屈地問道:「找我?什麼事?」

  晉王乾咳了兩聲,說道:「說是有事,就是有事,跟我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是什麼事了?」說著,他打馬前行了幾步,將永寧的馬韁拉在了自己手裡,然後不顧永寧的意願,將她的馬頭調轉了過來。

  永寧嚇得身子一晃,趕緊扶住了馬鞍,回頭看向自家二哥,希望他能趕快站出來英雄救美。房遺愛也確實有做妹妹的英雄的念頭,可惜他身邊的美人不樂意他做別人的英雄——高陽公主一馬鞭抽在了房遺愛的馬屁股上,房遺愛只留下了一聲飽含感情的「小妹——」,便被胯下的駿馬帶跑了,只留下了一串煙塵……

  永寧欲哭無淚地看著高陽公主衝她做出了個讓她好自為之的手勢,然後跟著那群少年嘻嘻哈哈地打馬而去了。

  晉王看著高陽公主一行人已經走得遠了,這才輕輕吁了口氣,然後沒好氣地對永寧說道:「好了,他們都走遠了。不要再看了,我們走吧……」說完,他將手裡的韁繩扔回給了永寧,便策馬前行。

  永寧接過韁繩,輕輕拍了拍馬頸,小跑著跟上了晉王,問道:「殿下這是要帶我去哪裡呀?」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快點——」晉王怎麼都不肯吐口,只是一個勁兒的催促永寧快行。

  永寧本來在騎術上的表現,一直很符合她只陪著晉陽公主學過幾次的水平,可是這會兒被晉王一再的催促,不由得提了心勁兒,拿出了上輩子的真實水準,居然真得跟上了晉王的速度,引得晉王拿著異樣的目光看了她好幾次。

  走了約有半個時辰,永寧注意到大半的路都是在往山上走,只是這山不是驪山的主峰,她也不大認得這是哪裡。十月裡的天氣,半下午的太陽還是挺毒辣的,晉王見永寧額角淌著汗,氣息也喘不勻了,心裡倒是有些後悔。不該一時興起跑來這個地方,要想躲著不見人,驪山行營那裡也是找的著地方的……

  他小聲地問了身邊的侍衛幾句話,然後回頭對永寧說道:「累了吧?再忍忍,前頭轉過彎就到了……」

  永寧長出了口氣,問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呀?」

  晉王有些得意地笑著說道:「前面轉過彎,有一座前朝留下的行宮,雖然經過戰火,可是景致大多還在,也能住人的,我跟人打聽了很久,才問出來的……」

  能住人?這廝想幹嘛?永寧用著懷疑的目光打量了晉王一回,然後壓低了聲音問道:「你打聽這裡做什麼?難道還想住在這裡不成?」

  「當然!」晉王哪裡知道永寧腦子裡剛剛轉過了些什麼念頭,依舊得意地說道:「今天晚上,咱們就住在這裡,等明天一大早再趕回行營去!」

  永寧滿臉黑線地尖叫出聲:「今晚住在這裡?咱們?!夜不歸宿,你是想讓我爹爹打死我不成?!」其實真不能怪她誤會,實在是晉王的話太容易讓人曲解了。

  旁邊的侍衛都被永寧的話逗得咳嗽了起來,其實他們對晉王的話也是有些疑義的,不過,那是他們頂頭上司,他們不好置疑罷了。

  如今的晉王還是一個純潔的小小少年,他並沒覺得自己的話、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不解地看了永寧一眼,說道:「你如今又沒有跟房相住一起,我已經跟兕子說了,如果有人問起,就讓她遮掩過去……你放心,十七姐他們即使晚宴上見不著咱們。也不敢大肆聲張,到處去找的……」

  永寧這時候倒是聽出了些意思,問道:「殿下帶我來這裡,就是為了躲開高陽公主的宴會?」

  「那是當然!你不會是想去那裡跳什麼舞給人看吧?!」晉王一提起這事就一肚子的氣,又瞪了永寧一眼,說道:「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本王哪裡會這麼狼狽?」

  永寧已經萬分後悔幫房遺愛的事了,不過她這會兒更後悔沒問題清楚就跟晉王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來,而且還要過夜!房玄齡發黑的臉色在她眼前直晃蕩,如果這件事讓房玄齡知道了……她都不敢想像自己的下場了!

  永寧猛地勒住了馬,衝著晉王說道:「殿下,這樣不行的!我,我要回行營!殿下要留下,便留下好了,我要回去!」

  晉王跟著勒停了馬,回頭看了永寧幾眼,也不說話,突然撥馬回來,衝著永寧的馬就是一鞭子,那馬揚蹄嘶鳴了一聲,便不顧永寧的意願,直奔著山路跑了下去。

  一轉過山彎,入目的便是一片斷瓦殘垣。不過就像晉王說的那樣。主建築是完好無損的,住人是完全沒問題的。等永寧明白過來,自己如今的身份相當於被挾持人的時候,她就放棄了掙扎。一到地方,她的那匹小馬就被沒收了,有專人看管。雖然她有那能力回去,卻很難做到不著痕跡,於是便隨遇而安了。

  只是永寧還是忍不住跟晉王抱怨,不該只拉了她來,好歹把添福、添喜帶來,這會兒也不至於連個貼身使喚的人都沒有。端茶遞水都成了她的工作了。

  晉王倒是挺享受永寧的服侍,永寧一露出不甘不願的神色,他便拿出永寧幫房遺愛害他輸了賭注的事說事兒,讓絲毫不覺得自己有錯的永寧忍不住直翻白眼……

  晉王的侍衛們準備的東西非常齊全,就是懶了些。他們直接將帶來的被褥等物交給了永寧,然後便跑得沒影了。這廢棄行宮的正殿和正殿旁邊的一間配殿是可以住人的,裡面居然還有床榻等傢俱,雖然髒舊了些,但好歹不用打地鋪了。

  趁著晉王跑出去看侍衛們搭隨軍帳篷的時機,永寧一連幾個清潔魔法,將一應用具都清理得乾乾淨淨,然後又揮了揮手,被褥等物便自動的跑到了榻上。收拾完準備給晉王的正殿,永寧又同樣地收拾了一遍旁邊的配殿,這是給她自己準備的。等這些都收拾好了,天色也將到傍晚。

  晉王在永寧收拾東西的時候進來過一回,說是要帶著侍衛出去打些獵物回來當晚飯,讓永寧收拾好了自己轉轉去。不過永寧素來就是個宅性堅強的人,收拾好了屋子,便坐在榻上從手鏈裡掏了本書隨意地翻著,壓根沒想著去外頭瞎逛。

  等著天暗得看不清書上的字了,永寧突然覺得有哪裡不對!外面怎麼這麼安靜?!晉王離開的時候,並沒有把那些侍衛都帶走,還留下了幾個在做些挑水、升火的活計,剛才還熱熱的聽見說話聲和腳步聲,甚至遠處還有馬匹的嘶鳴、踢踏聲,這會兒怎麼會突然變得悄無聲息?!

  永寧將書收回了手鏈中,將久未運用過的魔杖握在了手裡,順著牆邊往外走去。她沒敢直接出去,而是站在門邊向外張望,探出頭去前,也小心翼翼地先發了個了窺探咒,確認門邊沒有危險,才湊過去。

  門外篝火已經燒的很旺了,篝火旁的帳篷都黑黝黝的,看不出來裡面有沒有人,剛才侍衛們用來挑水的水桶和扁擔都倒在地上。入目之處,並無人跡!

  永寧閉上眼穩了穩心神,然後給自己加了個忽略咒,這才走出了配殿。等她走到篝火邊上,這才發現兩個侍衛倒在帳篷旁邊的陰影裡,如果不是走的近了根本看不見!

  永寧長長地出了口氣,心裡害怕的感覺慢慢滋生。只一牆之隔,這兩個侍衛被人殺了,而她居然完全不知道!更為奇怪的就是,殺人者居然沒有進配殿去殺她,這是為什麼?永寧想了想,或許兇手並不知道有她的存在,所以,才只對付了侍衛!

  那麼,她現在疑慮的就是,晉王現在安全嗎?兇手是路過殺人?還是目標是晉王?如果兇手不知道她的存在,那麼至少可以說明晉王身邊的侍衛是可信的……晉王在哪裡?!

  永寧心慌了。如果晉王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出了事,而她卻毫髮無傷,她不敢想像房家會落得個什麼下場!她快步跑去正殿後面的空地,那裡長滿了野草,她看見有個侍衛將馬匹牽去那裡餵養。可是等她趕到那裡,看到的只有一地的屍體,一個侍衛,六匹馬,她的那匹小紅馬也在其中。

  永寧跌坐在青石台階上,她來自和平年代,雖然見過死人,卻從來沒有跟死亡這麼近距離接觸過。她顫抖著從手連裡取了份鎮定劑,一口灌了下去,然後等藥物生效後,才算能繼續思考。

  六匹死馬,除去她自己的那匹,也就是說,留在這裡的侍衛應該有五個。現在發現了三具屍體,也就是說,還有兩個侍衛下落不明。永寧又重新將忽略咒加在了身上,剛才那個因為她的情緒波動太大失效了,然後繞著這座廢棄行宮走了一圈,沒有人!這裡已經沒有人了!

  永寧捏緊了手裡的魔杖,知道自己現在能做的,也只是回去行營求救了!只是沒有了馬匹代步,她要想迅速回去就只能用魔法,可她現在能使用的魔法……瞬移,瞬間移動到目光所及之處。這個魔法需要消耗大量的魔力呀!她不確定她現在的魔力能夠她堅持到回去行營……

  就在她咬緊了牙,準備朝著她最遠能看到的那道山梁的時候,突然斷牆外面傳過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永寧立刻躲在了殿前的立柱後面。

  永寧身上的忽略咒,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忽略她的存在,但是這個魔法對於意志堅定的人效果不大。當一連串類似於暗號的聲音響起後,永寧深吸了口氣,將身上的忽略咒,換成了魔力消耗相對較大的隱身咒。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外面便進來了二十來個黑衣蒙面的漢子,而最後那一撥兒過來的時候,有一個大漢肩上抗著的正是昏迷不醒的晉王。

  這群黑衣人裡有一個人讓永寧覺得很可怕,他幾次都很認真地打量著永寧隱身站立的位置,似乎能感覺到她的存在。這個人的存在,讓永寧根本連動都不敢動。

  這些人並沒有久留,竊竊私語了一陣之後,他們分成了四隊,各選了一個方向分頭離去。永寧雖然極害怕那人,可是晉王就在他這一隊人的肩膀上扛著,她也只能咬著牙給自己另加了個漂浮咒,然後悄悄拉住晉王的衣角,連帶著被帶走了。

  又過了一個時辰,就在永寧覺得自己魔力快要耗盡的時候,這幾個黑衣人終於停了下來。

  這時天早就黑透了,等永寧終於看清周圍的環境後,心裡頓時涼了一大半兒——這居然是個懸崖峭壁的邊兒上!

  「就這兒吧!」感覺很敏銳的那個黑衣人發話了:「就從這兒把這個小王爺扔下去吧!對了,別忘了把他的衣角撕下來一條,掛在懸崖邊上,免得皇帝陛下找不著兒子!」他語氣中透著刻骨的恨意。

  永寧緩緩走到懸崖邊上,只看了半眼就覺得頭暈,下面黑呼呼的一片,好像有隻怪獸正張著大嘴等美食一般。這一路走來,植被是越來越稀少,也就是說,這絕壁下面很有可能是光禿禿的一片,這要是被扔下去,八成是活不了的,更別提被扔的那位現在還正處於昏迷狀態了。

  永寧看著黑衣人佈置好現場,然後又看著那個黑衣人單手拎著晉王的腰帶走到了懸崖邊兒上。她一邊咬著牙暗恨那個讓她沒法用魔法殺人的契約,一邊在黑衣人鬆手把晉王丟出去的時候,撲上去抱住了晉王陪他一起下墜……

  下墜的過程中,永寧暗數了五聲數之後,便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撤下了隱身咒,一道長長的亮光從魔杖上發了出去,以期能在落地前恰當的時刻使出漂浮咒。

  這懸崖很高,雖然上面的部分完全是石壁,沒有任何植被附著,但是很快便能看見一些粗硬的籐蔓的存在,所以在晉王在永寧耳邊發出了一聲不明意義的冷哼後,永寧能夠非常果斷地撤去了照明魔法,並忍著疼,用雙腿緊緊地夾住了身邊的一條樹蔓,而晉王睜開眼後,適應了黑暗看到的,就是永寧雙手緊緊地抱著他,倒掛著的情景。

  「阿,阿房……」晉王的臉正貼在永寧的臉上,他適時地注意到了兩人的現狀,伸手摸索著從永寧背後也拉住了一條籐蔓,然後雙腳也本能地攀了上去:「阿房,我拉緊了,你抱著我別鬆手,將腿鬆下來吧……」

  永寧輕輕地哼了一聲。她心裡那叫一個悔呀!為什麼不先加個漂浮咒再玩倒掛咧?她的腿喲,不知道有沒有被帶下來塊肉!她緊咬著下唇,將痛得有些麻木的雙腿緩緩放了下來。她沒敢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晉王身上,在感覺到晉王已經穩住了身體後,她便鬆開了原先抱著晉王的雙手,也握住了身後的籐蔓。

  晉王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他看得出來這是處絕壁,也能想像的出來,如果沒有永寧這樣抱著他,他是什麼樣的下場,所以當永寧慢慢地將姿勢變換過來之後,那陌生的血腥味,和她壓抑不住的呻吟,讓他不僅感激,更覺得心疼。

  「我們現在怎麼辦?」永寧非常覺得晉王醒得不是時候,如果他等到了峭壁底下再醒,那該多好?!現在這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的……

  晉王還是個孩子,又沒有經歷過這些,哪裡能有什麼主意?可是當著永寧這麼個女孩子的面,他自覺有保護永寧的責任,於是想了想,說道:「現在太黑了,我們什麼都看不清,也不知道下面是什麼情形,咱們先忍忍,等著天亮了再想辦法吧……」

  永寧點了點頭,聽著晉王說話的動靜,他並沒受什麼傷,那麼就不能期待他會突然暈過去——讓他暈過去理由也不好找!可是就這麼吊在半空中,實在有些讓人害怕。永寧悄悄地朝四周下了幾個驅逐咒,省得有什麼蛇蟲鼠蟻的過來騷擾,然後問晉王:「殿下身上的匕首可還在?」

  永寧說的這把匕首是上個月皇帝賞給晉王的,晉王非常喜歡,出門的時候總喜歡把它插在靴子裡。晉王小心地摟著籐蔓往靴子裡摸了摸,然後高興地說道:「還在!」說著,他將匕首抽出來遞給了永寧。

  永寧不著痕跡地身邊的一條籐蔓變得柔軟後,用晉王的匕首將它割下來了一段,然後將兩端分別在自己和晉王的腰間繞了幾圈,打上死結,這才鬆了口氣,說道:「這樣,咱們倆只要有一個人拽緊了籐蔓,便不會有事了……」

  晉王伸手摸了摸腰上異常柔軟的籐蔓,小聲地建議:「阿房,要不,咱倆試著往下走走吧?這樣,我先下去,等到籐蔓到頭了,你再下來?好不好?」

  永寧也覺得這麼吊在半中腰兒不是個事,這麼動動也省得犯睏,於是便也點頭答應。這一動,原先的這個驅逐咒便不好再用,永寧只得分別在自己和晉王身上各下了一個,然後兩個人開始了黑暗中的攀巖運動。

  「殿下,那些黑衣人是哪裡來的?」永寧覺得這種摸不著底的黑暗實在太壓抑了,不停地找話跟晉王聊天。

  晉王鬱悶的聲音從下面傳了過來:「我也不知道,我跟著侍衛正追一隻野獾呢,他們就突然冒了出來,我的那些侍衛,那些侍衛了都被殺了……我也被打暈了……你呢?你那裡是怎麼發生的?」

  「我也不知道……不過,殿下,當時留下來的侍衛有幾個?」永寧對於失蹤的那兩個侍衛始終心有疑慮。

  「五個!怎麼了?」晉王毫不猶豫地給出了答案,這五個人是他親自安排,他記得非常清楚。

  「有兩個不見了……」永寧覺得這個事必需讓晉王知道,這不見了的兩個,雖然也有可能死在外邊了,可是更有可能是內奸!如果這兩個人是內奸的話,那麼,這次被算計的人就不止是晉王,還包括房家了!

  「什麼?!」晉王大吃一驚,問道:「怎麼回事?」

  永寧簡單地說道:「我聽見外面突然安靜了,覺得不對,就跑出去看,結果就見帳篷那裡有兩個侍衛死了,我害怕,就跑去後面找馬,結果又發現馬都被殺了,還有一個侍衛的屍體在那裡……我數了數留下來的馬匹,也覺得應該留下了五個侍衛的,可是剩下的那兩個我怎麼都找不到……再後來,那些黑衣人就來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7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六章 險境

  晉王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作為一個皇子。對於有些事情他生來敏感,而有些東西更是他生來就懂的。今天這事,明顯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某些人策劃已久的,只是,他雖是嫡子,排行卻小,能礙著誰?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暗罵自己發傻,古往今來的皇宮裡,沒有原因被害死的人還少嗎?!

  永寧這時已經向下攀爬到了晉王所在的位置,正看見晉王低頭苦笑的模樣,想勸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沉默。她搖了搖身下的籐蔓,覺得它的長短似乎已經快到頭了,剛想換條籐蔓繼續往下去,卻突然心生警兆,一股陰冷的氣息直直地竄向她的後腦,那一瞬間,就像是成為了別的什麼東西的狩獵目標一般,讓她心裡泛起了一陣說不出的寒意。

  永寧一把拉住晉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地說道:「殿下,我突然有些心慌,咱們在這裡歇一會兒,可好?」

  「啊?!」晉王本來正在想著心思出神,被永寧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然後聽出永寧語氣裡的懼怕,忙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行,咱們歇歇……嗯,阿房,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永寧盡可能的靠近晉王,趁著黑暗將她所能用的防禦類咒語統統施加了一遍,然後小心地朝著直覺的方向施了一個遠距離的窺探咒。

  咒語很快反饋回來了一個讓永寧的心沉到了谷底的畫面:右下方一千米開外的地方,有一條巨大的蟒蛇正盤踞在那裡,伺機而動!

  永寧閉上眼定了定神,然後輕輕地吁了口氣,伸手拉住了晉王的胳膊,小聲說道:「殿下,這裡好可怕……會不會有什麼怪物?」她邊說,邊抬頭看了看深藍色天幕下,快要看不見的懸崖邊沿,心裡暗自決定,實在不行,就弄昏晉王,拚一拚看能不能瞬移上去……

  晉王被永寧說的也有些害怕了,可是他還是強自鎮定著勸慰永寧:「你。你別自己嚇自己了,你若是害怕便拉著我,咱們便在這裡待著不動,等到天亮了,就好了……等父皇、母后知道我,我們不見了,一定會派人來找的……」

  永寧輕輕「嗯」了一聲,將晉王的胳膊握的更緊,說道:「我知道的……那黑衣人將你,將咱們扔下來前,曾經把你的衣擺撕下來了一塊,好像就是為了給陛下留下線索……陛下,陛下一定會很快派人來找咱們的……」她這會兒是真的害怕了,就在她說話的時候,她已經隱約聽到下方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完全可以感覺到那條蟒蛇雖然緩慢,但卻直挺挺地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遊走了過來。

  晉王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安慰永寧,可是抬眼間卻正看見遠處兩團綠瑩瑩的光不徐不急地移動了過來,嚇得他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永寧一聽到晉王的尖叫,心知不好,立刻取出魔杖就要瞬移。可誰知晉王在這個時候卻突然鬆開了籐蔓一把抱住了永寧,然後雙腳朝石壁上一蹬,居然就這麼跳進了看不見底的那片黑暗之中!

  永寧一下子就懵了,這時她再想瞬移也不趕趟了——那條蟒蛇怎麼肯讓到嘴的獵物溜掉?居然一躥之下就到了兩人身前,晉王這一跳,倒像是要直接跳進了它嘴裡似的!

  永寧使出全力施展了一個漂浮咒,生生把自己和晉王往上漂了七尺有餘,可晉王還是沒躲過那蟒蛇的這一咬,右肩上被蛇牙刮出了一條長長的傷口。永寧的手上感覺到了血流過的黏膩,更有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的威脅,

  那蟒蛇在石壁上遊走的速度極快,一咬未中,緊接著就是第二下,一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給永寧。根本不能分出精力瞬移回懸崖上邊的永寧,只能不停地靠著本能漂浮在半空中躲閃。而晉王此時已經然神智不清,顯然這巨蟒的牙上帶毒,永寧咬了咬牙,施了個盔甲咒,然後在蟒蛇尾巴掃過來的時候強挨了一下,任由它將自己和晉王拍了下去。

  這次下墜的速度極快,快到那巨蟒還沒反應過來,便漸小漸消失了。晉王此時已經徹底的昏迷了,永寧強忍著魔力漸空的暈眩感,再次用魔杖打出一道亮光。在堪堪看到地面的時候,一連串的驅逐咒便打了下去,更是在落地的前一秒,將自己和晉王的身形先漂浮在了離地面一尺高的地方,這才落地。

  地面很是鬆軟,永寧藉著魔杖的光看見地上鋪滿了枯葉。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腥臭的味道,方圓三尺開外的地方,不停的有大大小小、粗粗細細的蛇類在蠕動,看得永寧一陣反胃。

  可是這會兒她也顧不上清理這些東西了,急忙將晉王反轉過來,晉王的傷口已經漆黑一片。永寧不假思索的從手鏈裡取出了一支解毒劑,先含了小半口在嘴裡停了三秒,然後才俯身去吸晉王傷口裡的毒血。她這會兒萬分後悔,早知道會有今天,她一定早早的哄著晉王先將改善體質的魔藥連著喝上七天,這會兒也不用這樣費事,直接將魔藥給他灌下去就是了。

  永寧吸上十幾口毒血,便要喝一小口解毒劑,一直吸了小半個時辰,晉王的血才恢復成了正常的紅色,可想而知,方纔那巨蟒的毒性有多烈。永寧揉了揉發麻的嘴唇,給晉王施了一個止血咒,然後,又將裙子撕破、清理乾淨為晉王包紮好,這才坐下來喘了口氣。

  她抬頭朝著已經耳畔遙不可見的崖頂看了看,雖然有些後悔沒早些打暈了晉王上去,但更多的是慶幸。慶幸那只巨蟒居然沒有追下來……

  永寧此時已經是疲累交加,但是她也不敢有絲毫的放鬆。她發現周圍的蛇類越聚越多,而她的驅逐咒的範圍卻正在縮小。她抱著尚處於昏迷中的晉王,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逃過了巨蟒,難道最後卻要死於萬蛇齊吻不成?她再次抬頭望天,她知道以她剩餘的魔力來看,別說帶著晉王,就是單單她自己,也是不可能上去的了……

  永寧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晉王,突然從心底生出了一股希望——這可是未來的唐高宗呀!老天一定會留條生路給他們的!

  永寧靠著一股心勁兒。再次施出了一個驅逐咒,將蛇群再度驅出三尺開外的距離,然後開始清理身下的枯葉。等驅逐咒範圍內露出了黏滑的泥土後,永寧咬了咬牙,將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打出了一個烈焰咒。

  她本來已經做了隔離煙塵和防止蛇類反撲的準備,可誰知那火只燃燒起來了不到三秒鐘,便被蛇群滾動著熄滅了。永寧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動了兩圈,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

  就在永寧無措的時候,一陣熟悉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響起,隨之而來的是蛇群的暴動。那些小蛇紛紛閃過一旁,那條有著巨大碧眼的蟒蛇,再度出現在了永寧眼前。

  永寧臉色慘白地緊緊抱住了晉王,一動不敢動。誰知就在這時,晉王突然痛哼了一聲醒了過來。「阿房……」他彷彿呻吟般地叫著永寧。

  「我在……」永寧小小聲地回答著,眼睛卻仍舊一眨不敢眨地盯著停在不遠處的巨蟒。

  晉王剛睜開眼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的迷糊,他用力地甩了甩頭,才瞇著眼打量四周的環境。永寧為了節省魔力,早就停止了照明魔法,於是一片黑暗之中,晉王看到的是一片斑斑點點的綠色小光點,和一對大如燈籠的綠色光球。

  晉王立刻反應過來,那大蟒蛇仍在對面!

  「阿房……」晉王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是背上的疼痛卻讓他沒有了這個力氣。

  「殿下,怎麼辦?我好害怕……」永寧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晉王的脖子裡,她不知道對面那只巨蟒在等什麼,可是她知道,自己的驅逐咒是經不起這巨蟒的幾次攻擊的,她暈眩的感覺越來越嚴重,魔力幾近乾涸。她知道,一旦她無力再支持這個驅逐咒的話,那麼她和晉王瞬間就會葬身蛇吻。

  晉王拉過永寧的手,緊緊地握著,小聲地說道:「阿房,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執意帶你來此,你也不會遭此劫難……」

  永寧搖了搖頭,只抱著晉王不說話。

  「阿房,扶我坐起來吧……」晉王突然提出了這個要求,雖然他也知道因為背上的傷,他目前這樣趴在永寧腿上才是最好的安排,但是莫名地他就是不想在永寧面前這麼狼狽。

  「這樣好嗎?」永寧根本不敢亂動,生怕自己的動作會讓對面的蟒蛇衝過來。

  「扶我起來!」晉王非常地堅定,強忍著疼痛用雙手撐住了地面。

  永寧見他堅持,便也不再說什麼,只是放緩了動作,慢慢扶著晉王坐了起來。

  對面的巨蟒此時果然有了動作,搖晃著腦袋慢悠悠地滑行向前,可是只兩步的距離,它居然又停了下來。

  「這蟒蛇怎麼總也不過來?」晉王依舊半靠在永寧身上,對於蟒蛇的舉動非常不解。

  「我也不知道……」永寧心底一直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似乎是她忽略了什麼東西,可她怎麼也想不起。她的頭越發的暈沉了起來,雖然她很努力地強睜著眼睛,可是眼皮還是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永寧暈過去的時候,晉王因為背後少了支撐,與她一起跌倒在了地上。這時晉王才想起,身邊這個女孩兒身上也帶著傷,也流了很多的血,受了很大的驚嚇……他忍著疼,將永寧摟進懷裡抱住,然後在黑暗中摸索著永寧身上的傷口。

  到處都是黏膩膩的,他根本弄不清楚永寧哪裡受了傷。他伸手探了探從背後到胸前將傷口包得好好的、纏得緊密的布條,再摸摸永寧從手、胳膊再到腿、腳上的傷,眼淚止不住地掉了下來。

  是他一時任性害了這個女孩兒,可這個女孩兒在這種時候,還將他照料的好好的,好到忘了她自己……他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湧上來的是什麼樣的感覺,只是一遍遍地跟自己說,如果能活著出去,這一生,都要好好保護她!

  黑暗之中,晉王並不能看清楚永寧的臉,可是他還是目不轉睛著盯著她臉的位置看,腦子裡不時的閃現出從他們相遇以來的這段日子。他過得很開心呀!

  晉王的臉上沁出了微笑,心裡突然一片坦然,再看向巨蟒的時候,恐懼的感覺居然減輕了不少。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永寧一直沒有醒過來,那巨蟒也一直停在不遠的地方不曾動作,天色卻漸漸地泛起了曙光。

  一直強撐著的晉王,看著上空亮起來的一條線,忍不住鬆了口氣。可是當光亮將崖底的黑暗驅散後,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冷氣!

  密密麻麻的蛇群擁擠出了半尺高的蛇牆,團團圍在他們身周不足兩尺的範圍,若非他摟著永寧蜷著腿盤坐著,怕是早就遭了蛇吻了。而蛇牆唯一的空當處,正是那條巨蟒的所在。糾纏了一個晚上,晉王這時才看清這巨蟒的原形,青碧色的鱗片,外露的獠牙,足有三丈開外的巨大體型,這一切都讓他忍不住慶幸——他和永寧居然真的活到了現在!

  天色漸亮,對蛇群似乎頗有影響,那巨蟒不停地吐著信子,巨大的頭顱著晉王和永寧的方向探了又探,可是最終它也沒有再次上前,反而繞著兩人遊走了幾圈後,便逕自攀著巖壁向上遊走而去。

  而那蛇群在被巨蟒圍著晉王和永寧繞圈的時候便被驅散,漸漸地竟都躲進不見光亮的陰影裡,不再出來了……很快地,地面上便只餘了厚厚的枯葉。

  晉王大喜,藉著亮光拍了拍永寧蒼白的臉頰,小聲地叫道:「阿房,阿房,你醒醒,快醒醒……」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七章 脫困

  晉王一連叫了永寧好幾聲。可是永寧都一點反應都沒有。晉王大驚之下,顫微微地將手指伸到了永寧的鼻子下面,永寧的呼吸雖然微弱,但卻沒有斷絕……晉王先是鬆了口氣,但馬上又擔心起來。這裡無醫無藥,甚至連水和食物都沒有,永寧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的話,那麼,那麼……

  晉王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緊緊地抱著永寧,不錯眼兒地看著她,一個勁兒地喚著她。

  永寧其實聽見了晉王在叫她,只是她實在沒有力氣動彈,渾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著,起先加給自己的止疼咒早就失效了,還好止血咒的效果還不錯,最起碼沒讓她死於失血過多。只是當她聽見晉王的聲音起來越傷心,也越來越低沉的時候,忍不住強撐著精神睜開了眼……

  「阿房——」晉王一見永寧睜眼,立刻興奮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扶著永寧靠在他的胸前。說道:「你可算是醒來……身上是不是很疼?你先忍忍,我,我去找找看,這附近有沒有乾淨的水源,如果找到了,就幫你處理傷口……」

  環境這麼險惡,永寧哪裡敢讓晉王獨自行動,連忙握緊他的手,聲音嘶啞地說道:「別,別讓我一個人,我害怕……」她邊說,邊打量起四周。

  那巨蟒已經不見了,蛇群也退得乾淨,就好像它們都懼光一樣。永寧非常想不通,那巨蟒守在這裡那麼久,怎麼肯放過他們兩個呢?難道這個地方有什麼奇物不成?她這樣想著,還就真在頭頂五尺開外的地方,看見了一株奇花。

  說這花奇,是因為它伸出的枝椏上,凡是見了光的花都通體乳白,而處於陰影中的,卻通體漆黑,甚至有兩三朵,是半黑半白的狀態。永寧之所以覺得這花不是俗物,倒也不僅僅是因為它的顏色,更因為她能從這株植物上感覺到一種力量,雖然這種力量與她身上的魔力不屬同源。但是她卻能感覺的到那力量的強大。

  晉王也順著永寧的目光看到了這株奇花,驚奇地「噫」了一聲,然後,抽動著鼻翼,說道:「阿房,你有沒有問題一股奇怪的味道?」

  永寧本來還沒有注意,可經過晉王這麼一提醒,她也聞到了一種飯鎪掉的味道,然後便是一陣心慌。她心下一驚,難道這是這花的味道?難道這花有毒?!她趁著晉王還在看那奇花,悄悄給自己又下了幾個止疼咒,然後輕輕舒了口氣,扶著晉王的肩坐直了身體,說道:「殿下,這花怕是不善,那些蛇說不定就是懼怕這個東西,才都散了開去的……咱們也快離開吧……」

  晉王擔心地看著永寧,問道:「你的身體……」

  「沒關係……趁著我這會兒精神還好,咱們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吧,如果能找到出路,就再好不過了……就是不能。也要趕在天黑前,找到個安全的地方待著……」永寧拉著晉王站了起來,四下裡看了看,選了條最亮堂的路。

  晉王也被昨晚的事情嚇得不輕,雖然疲憊不堪,但也還是堅持著攙扶著永寧,挑著有亮光的安全路線前行。

  永寧辯了辯方向,發現他們挑的這條路是在朝西走,而且越走,地面越乾燥,空氣中那股腥臭的味道也越來越淡。可能是秉承著想盡快擺脫死亡威脅的想法,雖然她和晉王身上都帶著傷,但是兩個人居然硬撐著兩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裡,走了近三里路!

  別小看這三里路,在兩個傷者時刻小心著腳下偶爾會冒出來的毒蛇的情況下,他們能走出這樣的成績,永寧自己是非常滿意的。

  此時他們所處的環境已經在有不同,永寧悄悄地發了個探測咒,發現方圓三丈內,居然都沒有了蛇類的蹤跡,這個發現不禁讓她大大的放鬆了一回。扭頭看了看晉王越來越疲憊蒼白的臉,她指了指不遠處一塊乾燥的石頭,說道:「殿下,咱們坐在那兒歇歇吧……」

  晉王早就累得不得了了,只是在永寧跟前強咬著牙不肯示弱罷了,這會兒有了永寧的提議,他自然不會再逞強。兩人肩並著肩在石頭上坐下,然後他們的肚子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一陣「咕咕嚕嚕」的聲音。

  永寧裝著沒看見晉王突然染上紅暈的臉頰,低著頭把已經刮破的荷包解了下來。然後扭頭笑著對晉王說道:「晉下猜猜看,我這裡有什麼好東西?」

  晉王不解地看著永寧,卻沒有說話。

  永寧將手伸進了荷包裡,跟使障眼法似的,從手鏈裡取了一把昨天中午她悄悄放進去準備當零食的野果,然後遞給了晉王。

  晉王看了看永寧的荷包,又看了看她手裡的野果,並沒有都接過去,只拿了三隻,剩下的五六個又推回給永寧,說道:「我要這些就行了,你也早就餓了吧?快吃吧……」

  永寧的眼神暖暖的,將手裡的野果又分了一半,強塞給了晉王,說道:「殿下一定要多吃些才行,待會兒如果遇到危險,殿下還要保護我呢!」說完,也不等晉王再說話,便笑瞇瞇地吃了起來。

  晉王緊緊地握著手裡的野果,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然後一口、一口的慢慢吃了起來。

  這些野果雖然不頂餓,但好在水份充足,多多少少地為兩人補充了些力量。他們並不敢在這個地方多待。已經是過午時分了,再過兩三個時辰天就又會黑了,可他們還沒有找到可以安全過夜的地方,更沒有找到出路……

  兩人繼續前行,路上已經偶爾會出現一些野果之類看似可以果腹的東西,可是他們卻不敢隨意食用,只是隨手採摘了一些,撕了塊衣擺包裹好了帶著,如果能找到安全的可以食用的食物,那這些東西自然就可以丟掉,如果實在找不到東西吃的話。那說不得也只能用這些屬性不明的野果裹腹了。

  這條懸崖下的峽谷也不知有多長,他們兩個人前前後後走了四五里路,卻仍是不見盡頭。天色將暮,永寧不安地開始頻繁使出探測魔法,希望可以找到個山洞之類的地方安身。

  晉王也頗為焦急,昨夜那條巨蟒給他的衝擊太大了,如果今晚那條巨蟒再度出現的話,那他實在不能想像他和永寧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就在這時,永寧突然聽到一陣模糊的水流之聲從前方傳來,她不敢置信地停住了腳步,下意識地握緊了晉王的手,說道:「殿下,你聽見沒有?」

  「什麼?」晉王正在擔心,並沒有太注意周圍的環境,不解地看向了永寧。

  「有水聲啊!殿下,你聽,前面有水聲呀!」永寧此時已經用咒語探測過了,前面不到一里的地方有一注尺餘寬的乾淨水流從山巖上流下來,在谷底衝出了一個不大的小水潭!

  晉王側耳傾聽,果然隱約聽到水流的聲音,一時之間信心倍增。緊緊地回握住永寧的手,然後兩人相互扶持著大步朝前走去。

  有了目標後,兩人的速度變快了不少。只小半個時辰,兩人便來到了目的地。

  那水潭裡來來去去的有不少小魚在游動,這水是可以喝的。晉王和永寧驚喜地看了對方一眼,然後衝到水潭邊上便是一痛狂飲。

  「可惜,我身上沒有火折子……」晉王看著水潭裡的魚,心中萬分遺憾。

  永寧一邊撕了幅衣袖沾著水擦著手腳身上的血漬,一邊疼的呲牙咧嘴的對晉王說道:「殿下可聽說過一句話?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你有辦法?」晉王有些心疼地看著永寧收拾傷口,他不是不想幫忙,只是怕自己手底下沒個輕重,反而會讓永寧更疼……

  「殿下的手上可有傷?」永寧因為自己的手上都是擦傷,倒沒注意到晉王的手是不是傷著了。

  晉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雖然有些細小的血痕,可是跟永寧手上那團血肉模糊相比起來,實在算不了什麼。於是他搖了搖頭,說道:「我的手沒事,你快說,有什麼辦法?」

  「殿下去撿兩塊可以握在手裡的石頭,然後再拾些枯枝、枯葉來,將石頭對著枯葉撞擊,時間久了,便會出火星子,然後那葉子便能被引著了……」她的衣裳已經被她撕的不成樣子了,已經算得上衣不蔽體,可是她這些裸露在外頭的傷口又不能不包紮起來。

  她看了看已經成了半截袖的上衣,又看了快碎成布條的長褲(騎馬專用的),正下不了決心從哪下手的時候,晉王突然用匕首將自己的兩條衣袖都割了下來塞進了永寧懷裡,說道:「我去找石頭……」然後也不看永寧,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永寧抿嘴笑著,趁著獨處的機會很快地用魔咒將傷口都處理好,然後想了想,又掏出了幾瓶魔藥喝了下去——誰知道晚上會發生什麼事?自然還是要早做準備的好……

  不大會兒的工夫,晉王便抱回了一堆的枯葉和一些細小的乾枯樹枝,也撿了兩塊大小適中的橢圓形石卵,很認真地蹲在那裡一下一下地敲擊著石頭。

  永寧坐在一旁看著,待晉王不懈地敲擊了半刻鐘後,永寧悄悄的一個咒語,將那堆枯葉引燃了。晉王喜出望外地回頭看了永寧一眼,然後小心地將其他的枯葉、枯枝堆在了火苗上。青煙裊裊而起,晉王長長地吁了口氣,然後對永寧說道:「你坐著別動,我趁著天還亮著再去撿些乾柴回來,今晚這火一定不能讓它滅了!」說著,便朝著更遠一些的地方走去。

  永寧自然也不會真的閒著,撿了一根直挺的樹枝,然後將一頭用變形術變成很自然的尖頭兒,便站到水潭邊上去扎魚。水潭裡的魚不少,就是小了些,永寧仗著魔法一口氣紮了好幾十條才罷休。

  等晉王用籐蔓拖著半人高的柴火回來的時候,那些小魚已經被永寧收拾乾淨,用細樹枝串成一串一串的了。甚至她還找了一塊不大的青石,在石頭中間變出了個凹形,裝了水,將收拾好的魚放進去,然後緊挨著火堆就燉上了……

  「這,這些魚都是你抓的?」晉王一臉詫異地看著永寧,他撿柴火的時候還在想著要怎麼去抓這些小魚,沒想到回來後,這魚都收拾好了……

  永寧笑著點了點頭,說道:「這裡的魚又傻又多,我都站到那裡了,它們也不知道躲,我拿著樹枝一下子就能扎上好幾條呢!」

  晉王回頭看了看水潭裡依舊成片成片游來游去的小魚,也沒多想,便高興接過永寧手裡的魚串,跟她並肩坐下一起烤起了魚來。

  雖然沒有調味料,但是這些烤魚還是讓他們兩個吃得很高興。而那「石鍋」裡的魚湯,更是讓他們兩個喝得一滴都沒剩下來。

  這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永寧見晉王一臉的倦容,便拉著他將火推挪了個地方,然後又收集了一些枯葉鋪在了原先火堆的位置,這才讓他躺下:「殿下先睡吧,等我睏了,就叫醒殿下……前半夜我來守夜!」

  一天一夜沒睡,這會兒吃飽喝足,又處在相對安全的環境裡,晉王再也顧不得跟永寧客氣,只交待了聲下半夜一定要叫他,便倒頭睡下。

  峽谷中的過山風極為陰冷,永寧看著躺在熱地上還蜷成一團的晉王,揮手給了他一個保暖咒。她的精神高度集中,雖然已經走出來的幾里遠,但是這個距離並不算安全,雖然她的魔力已經恢復了一些,可是昨晚的那條巨蟒給她的衝擊力太大了,她實在沒把握再次從它的口中逃出生天。

  火堆不時地發出「辟啪」的聲響,和水流進水潭的聲音將夜晚襯得格外的空寂,可是永寧的心一點也靜不下來。一夜又一天,想來行營那裡已經知道了她和晉王失蹤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尋找他們兩個的人,有沒有找到那處懸崖。如果找到了懸崖,又會不會下來救他們?畢竟如果依著常人的推斷,這樣的高度摔下來,是絕無幸理的。

  如果皇帝陛下放棄了的話,那她和晉王,還能不能活著出去?她的目光朝著遠處還未探察過的方向看去,那裡會有出路嗎?如果他們已經被放棄了,那麼,也就只能寄希望於那個方向能有出路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再走一遍回頭路了……

  因為身上有傷,永寧也覺得格外疲倦。可是看看眉頭皺成一團的晉王,她也不忍心叫醒他。想了想,她悄悄起身,快速走到當初聽到水聲的地方,放了幾個警戒咒,然後回到火堆旁,將驅逐咒、忽略咒放了好幾個,又施了個咒語讓火堆保持燃燒,這才靠著晉王旁邊的一塊石頭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聲巨響伴著一陣劇烈的地動,將永寧和晉王同時驚醒。

  「這,這是怎麼了?!」晉王扶住永寧險些跌倒的身體,看著同樣一臉驚色的她,問道。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這聲音,這動靜,像是,像是從,從咱們來的那個地方傳過來的……」說著,她與晉王互望了一眼,兩人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了個想法——難道是那條巨蟒?!

  「殿下……」

  「我們……」

  永寧和晉王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懼,然後同時收聲。

  穩了穩心神後,永寧又添了些柴火到火堆裡,然後清了清嗓子,說道:「殿下,咱們還是待在這裡吧……不管那裡發生了什麼,我覺得咱們都不要湊過去,那,那也太危險了……」

  晉王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沒錯!咱們,咱們就待在這裡……如果,如果……這都是命!盡心盡力就好……」

  顯然晉王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也無心再睡,拉著永寧靠著火堆坐了下來,也不說話,只是不安地朝來時路張望。

  那一聲巨響和地動後,又有幾次輕微的地動傳來,晉王和永寧越發地緊張了起來,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聲,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那片黑暗,生怕那雙碧綠的燈籠眼再度出現。

  可是當所有的動靜都停止了很久後,也沒有他們想像中的危險出現,倒是空氣中漸漸地傳來了一種火燒火燎的味道。

  晉王瞪大了眼睛看向永寧,結結巴巴地問道:「阿房,你,你有,有沒有,聞到?!」

  永寧紅著眼圈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有,我有聞到!那裡,肯定是那裡著火了……一定有人在那邊,一定是有人來救我們了!」說著,她的眼淚辟里啪啦地掉了下來。

  晉王的眼圈也紅了起來,伸手擦了擦永寧臉上的淚,說道:「這是好事,你哭什麼?!」

  永寧有些不好意思的自己用手背蹭了蹭臉頰,問道:「咱們是在這裡等?還是回去?」

  晉王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道:「當然是在這裡等著!這裡黑夜的時候那麼危險,咱們還是不要亂跑的好,反正我們一共也沒走多遠,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的,很快的……」

  他們兩個人都盡可能的朝著好的地方想,兩個人都沒有想過,即使有人來了,也不一定是來救他們的……這一天近兩夜的時間裡,他們已經經歷過太多次的絕望了,已經承受不起再多一次……

  就在他們小心翼翼地期盼下,天色再次大亮,可是卻仍然沒有人出現。晉王和永寧的臉上都閃過了一絲失望。

  「我們,我們現在……」永寧不安地看了晉王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該留在這裡?還是繼續往前走?更或者,回去?!

  晉王低頭想了想,轉頭看了看水潭,說道:「咱們再好好吃一頓,然後如果還沒有人過來,咱們便繼續往前走……或許,說不定,昨晚根本,根本不是……」他猶豫著,有些可能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永寧卻明白,他是懷疑昨晚的動靜根本不是有人來救他們而發出來的,神情間不免帶出些一些沮喪的意味,點了點頭,同意了晉王的主意。

  然後兩個人分工,晉王再去撿些柴火回來,而永寧則繼續扎魚。這頓魚兩個人吃得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都不時地朝來時路上掃過,可惜卻仍是一次次的失望。

  就在兩個人準備再度起程的時候,他們盼望已久的聲音終於隱隱約約地出現了!峽谷裡的回音雖重,但他們卻仍能清楚的辯認出,那是有人在喊「晉王」!

  晉王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來,他也顧不得擦,只是用力地抱了永寧一下,然後便拉著她朝著聲音的來處跑了過去。

  永寧邊跑邊鬆了口氣,終於,終於算是要脫離險境了!她悄悄地將身上的止血咒撤了,雖然因為止疼咒的關係感覺不到疼痛,可是看著自己身上的血不停地滲出來,實在算不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從眼前這個險境脫險後,她還有另一道險關要過,被牽進謀害皇子的事件,其中的危險之處,實在不亞於巨蟒之災。

  永寧現在終於有心思細細地回想事情的整個經過,然後發現自己有一處極大的破綻——那些黑衣人並沒有抓她,可是她卻出現在了晉王身邊……

  如果,那些黑衣人被抓了,特別是將晉王扔下來的那一隊黑衣人,那麼,她將無法自圓其說!她皺著眉頭,為難了起來……

  晉王在回頭間正看見永寧皺眉的樣子,正想開口問她怎麼了,目光便掃過了那些被血染紅了的傷口。他頓時停了下來,一把扶住了永寧,厲聲說道:「你傷口疼,怎麼不告訴我?!」心裡暗罵自己粗心,明知道她滿身是傷,還拉著她奔跑。

  永寧被晉王的話嚇了一跳,然後順著他的目光正看見自己滿身的血漬,吱吱唔唔的不知該如何解釋。晉王扶著她在一旁的石頭上坐下,然後手足無措地看著她,心疼地說道:「是不是很疼?都是我不好……我怎麼就忘了你身上都是傷?我……」

  「殿下,」永寧拉住晉王的手,說道:「殿下身上也有傷呢,您的傷口疼嗎?」

  晉王一愣,他都快把自己身上的傷給忘了,他只記得剛被刮那一下的時候疼痛入骨,可是等他醒過來後,只要動作幅度不大,便沒什麼不適的感覺了,到了現在這會兒,他差不多都快忘了自己受過傷了……

  「咱們不走了,就在這裡等著……」晉王不許永寧亂動,也陪著她一起坐在青石上,目光左右不離刀子的那些傷口。

  永寧這會兒也有了失血過多的反應,頭暈暈沉沉的,耳邊雖然一直傳過來晉王說話的聲音,可是她還是漸漸的失去了知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8 AM 編輯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八章 問訊

  永寧再度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黑夜了。她發現在自己躺在一間陌生而華麗的屋子裡,床榻溫軟,身上的傷也都重新包紮過了。房間裡只點了兩盞昏黃的宮燈,床邊卻有一個微微有些眼熟的宮女打扮的少女正倚著床柱假寐。

  永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閃爍了一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心裡清楚,她所擔心的那些事,多半還是發生了。即使她拼了命的保護晉王,還是免不了被懷疑。不過,從這住處來看,情況應該還不算太糟。

  嘴裡苦苦的,她回味了一下,像是參湯的味道。她動作輕微地動了動手腳,發現雖然還是有些無力,卻算不上虛弱,而且從魔力的恢復情況看來,她大概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

  永寧裝出剛剛醒來的樣子,哼唧了幾聲,那宮女很是警醒地坐直了身體。「小娘子,你醒了?!太好了,奴婢這就去請太御醫……」那宮女很是高興地跑了出去。讓本來還想套些話出來的永寧稍稍的失望了一下。

  御醫來的很快,似乎就在左近休息。鬚髮皆白的老頭兒慢悠悠地給永寧診過脈,也不解釋什麼,直接下了方子,然後才交待那宮女可以讓永寧吃些流質的食物。食物是早就準備好的,御醫還沒出門,便有另一個宮女拎著食盒進來了。

  永寧手上也有傷,宮女們服侍的也很慇勤,餵飯餵的很專業。喝了一碗粥後,永寧搖了搖頭,便不肯再吃,拉著那宮女問道:「晉王殿下可好?」

  宮女扶著永寧躺下,淺笑著答道:「晉王殿下已經沒有大礙了,御醫說,只要好生將養上三兩個月,便能恢復如初了……今天下午晉王殿下還問起小娘子的傷勢呢,還交待了,如果小娘子醒了,一定要去告訴他一聲呢……」

  「這裡是哪裡?」永寧很恰當地擺出了一副迷茫的表情。

  「這裡是立政殿的西配殿……」那宮女扔出了一個讓永寧目瞪口呆的答案:「皇后娘娘擔心小娘子回家後傳用御醫不便,便將小娘子留在了立政殿照顧呢!」她語氣裡多有艷羨,似乎永寧得了天大的恩典。

  原來已經回京了呀!可永寧卻忍不住在心裡苦笑。立政殿呀,這可是皇后的寢宮呀!皇后生養的皇子未成年時,隨住在東配殿,而未成年的皇女則隨住在西配殿……看來,她現在這待遇確實是高呀!都趕上公主了……

  這會兒永寧已經不想再問什麼了,就從這宮女的幾句話裡,她已經明白了很多東西。現在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等!等著皇帝召見,或者,是等事件的處置結果……

  她昏昏沉沉地將宮女煎好的藥喝了下去,然後便又昏睡了過去。而在稍早的時間裡,她甦醒過來的消息,已經快速地傳遍了半個長安……

  房玄齡從床上被人叫起來,聽見皇帝讓內侍傳來消息,說是永寧已經醒了,他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從女兒獲救之後,他就沒見著人,只知道傷得頗是不輕,可具體怎麼樣,皇帝沒有告知,他也不好打聽。只是從去營救的禁衛口中,聽說了那處絕地的險況,忍不住一陣陣的後怕。去的五百禁衛,只回來了一百來人,永寧和晉王能從那樣的地方逃出生天,實屬萬幸。

  想到這裡。出事後袁天罡勸慰他的話,便又在耳邊迴響。其命在天,貴不可言……

  房玄齡揉了揉額頭,不敢再想下去,轉身回房,將永寧見好的消息告知了幾天來憂心不已的妻子。

  一夜之間,不知多少人夜不能寐。

  永寧第二天早早地便醒了,宮女正為她梳洗的時候,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然後便見房門被猛地一下推開,然後晉陽公主披頭散髮地闖了進來。

  「永寧,永寧……」晉陽公主一臉憂心不已地站在床邊看著永寧,喘勻了氣,才小聲說道:「你,你可好些了?」

  永寧笑瞇瞇地說道:「多謝殿下掛心,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只是……」她低頭看了看被包得跟粽子似的小手,有些擔心地說道:「只是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啊……」

  晉陽公主一把推開了擋在她身前的宮女,斜坐到了永寧的床邊上,拉著她的手看了看,說道:「別怕!我上次胳膊被劃破了,也這麼擔心來著,後來御醫晉了種玉顏膏上來,我抹了幾次,那傷痕便真的不見了……回頭我去問問御醫,看看你能不能用,如果能用,我那裡還有好多,都給你!如果不能用。便讓他們另想好法子就是了……」

  「那太好了!謝謝殿下!」永寧見服侍晉陽公主的大宮女們陸續走了進來,一副想勸又不敢勸的樣子,連忙說道:「殿下今天是不是還要去弘文館?別在我這裡耽擱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大礙了,您還是快去準備吧……」

  晉陽公主的宮女也齊聲來勸她回去,她只得交待了永寧想要什麼只管讓宮女們去幫她拿後,便又跟一陣風似的走了。

  永寧身上擦傷頗多,並不能下床走動,一上午的時間都躺在床上發呆。不管是皇帝,還是皇后,好像都沒有把她醒來的事當回事兒,遺忘了她一般。她以為晉陽公主從弘文館下學回來,應該還會再來看看她的,可是誰知連晉陽公主也再沒出現過。

  一連三天,永寧都是這樣安靜的待在這間屋子裡,除了一直服侍她的那兩個宮女,她沒再見過其他任何人,也沒敢打聽其他任何消息,只是時不時地說起想家、想爹爹、想娘親的話,那兩個宮女雖也會勸慰她幾句,卻沒有跟她說起關於房家的任何消息。

  就在永寧的耐心即將被消磨乾淨的時候,終於來了個小太監傳話——皇帝在兩儀殿召見!

  永寧暗自舒了口氣,任由兩個宮女梳洗妝扮。然後坐著軟轎一路被抬到了皇帝面前。

  兩儀殿在內廷,能被皇帝召來議事的最少也要五品以上的官位,而且基本上都是宗室近臣。永寧一被抬進來,最先看見的不是坐在正中央的皇帝陛下,而是坐在左下首的房玄齡。一段時日未見,永寧突然覺得父親,真的老了……

  房玄齡看見一向疼愛的小女兒臉色蒼白的被人抬了進來,手上還隱約還看得見包紮的痕跡,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皇帝或許是給房玄齡面子,見永寧掙扎著想下地見禮,連忙衝著旁邊服侍的宮女擺了擺手。說道:「她身上有傷,你們好好照應著,別再傷著……丫頭,有禮不在這上頭,你且坐著回話就是,別亂動!」

  永寧做出一副慌亂之態,看向了房玄齡,像是怕父親責怪一般。誰知一向謹慎小心又規行矩步的房玄齡居然點了點頭,對永寧說道:「還不快謝過陛下?!」

  「謝陛下……」永寧趕緊做出了一個萬福的姿勢,雖然是坐著的,但好歹是那麼個意思。

  「今天叫你來,主要是問問你和晉王遇險的事……」李世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你且把那天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

  這幾天,永寧早就把這個故事想的很圓滿了,對於她突然出現的這個問題,她是拿定主意死不承認,只要她咬定自己是在那舊宮被抓住的,那麼那些黑衣人就是被捉住了,證詞也未必就能取信於人。於是,她清了清嗓子,從中午的燒烤大會開始說起,然後詳細地解釋了自己會跟晉王一起去那個地方,真的是巧遇,再後來那些很驚險的經歷,更是被她說得跌宕起伏,沒等她說完,房玄齡已經被嚇得把她抱在懷裡不撒手了。

  永寧說到最後,縮在房玄齡懷裡,眼淚一雙一對兒的往下掉,看得李世民都不忍心再問下去了。

  皇帝陛下其實心裡根本就沒有房家跟刺客是一夥的這個想法,只是幾天來不停的有人在他耳邊嘀咕這些話,他本著還房家一個清白的念頭,才留了永寧在宮裡,並在今天召了她來問話。這會兒永寧講述完了事情的經過,跟晉王回來後說的是嚴絲合縫,不帶一點兒含糊的。他心裡不免有些小得意,覺得自己跟房玄齡絕對算得上是「君臣相得」的典範,他扭頭看向坐在右下首的長孫無忌,說道:「輔機,你可還有話說?」

  這些天,就屬長孫無忌在他耳邊嘮叨的厲害,他今天是專門叫了長孫無忌過來聽聽,順便也想緩合一下自家大舅子和心愛的宰相之間的關係。雖然他對於兩個人不對盤兒,經常意見相左這件事挺滿意,但是做為帝王,在臣下之間鬧騰的太厲害的時候,還是要制衡一下的……

  長孫無忌面帶微笑地看向了永寧,剛想說話,就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喧嘩。李世民皺了皺眉頭,示意身邊的貼身太監出去看看怎麼回事。那太監很快就回來跪下回話:「啟稟陛下,是晉王殿下……」

  李世民看了看陰下臉的長孫無忌,然後說道:「宣!」那太監立刻領命而去。

  晉王來的很快。永寧覺得他很可能已經闖到了殿門口了,然後那宣見的太監一出殿就看見了他,所以他才能這麼快就進來。

  晉王規規矩矩地跟李世民見過禮,然後又分別與長孫無忌、房玄齡互相見了禮,便立刻走到了永寧跟前,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然後皺著眉說道:「怎麼氣色還是這麼差?可是御醫用藥不經心?可還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換個御醫看看?……」

  永寧雖然感動於晉王的關心,可是在場的三個大人物氣場太強悍了,她只小幅度地搖了搖頭,不敢多說一句。

  房玄齡乾咳了一聲,將永寧在懷裡摟得更緊了。也不跟晉王搭話,只是很鎮定地看向了坐在御座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對於自家兒子的言行舉止也同樣不滿,這些話是能在大廳廣眾之下說的嗎?他也看出房玄齡對於自家兒子的不滿,於是連忙招手把晉王叫到了跟前:「你的傷還沒好,御醫不是說要臥床靜養嗎?你來見朕,可是有什麼事?」

  晉王這會兒也察覺出自己行為的不妥,耳朵尖泛起了紅暈,低著頭,嚅嚅地說道:「我,我是聽說父皇召見阿房問話,所以,所以……」

  李世民皺了皺眉頭,聲音冷冽地問道:「聽說?你從哪裡聽說的?」

  晉王不明所以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有些緊張地抓著衣袖,說道:「是,是魏王兄,剛才來看我的時候說的……」

  李世民的目光暗了暗,然後拍了拍晉王的後背,算是安撫這個一向單純的兒子,然後很嚴肅地說道:「太極殿和兩儀殿的事情是不許瞎打聽的,這些規矩你該知道的!以後,行事萬萬不可再如此魯莽,知道嗎?」

  晉王突然明白了李世民剛才的眼神是什麼意思,連忙點頭答應。

  李世民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自家聽話的小兒子在身邊坐下,然後再度看向長孫無忌,又問了一遍:「輔機,可還有什麼要問的?」

  長孫無忌的臉色這會兒已經恢復了正常,笑呵呵地衝著皇帝陛下拱了拱手,說道:「臣確實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房家小娘子……」

  李世民沖長孫無忌揮了揮手,示意他隨便問。

  長孫無忌得到了允許後,轉身衝著房玄齡也拱了拱手,然後看著永寧問道:「房家小娘子,你在那舊宮之處見到了三個死人,和那麼多死馬,都不害怕嗎?怎麼還敢繼續四處走動?」正常來說,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乍見這麼些死人,還不得嚇得大哭一聲,癱在那裡不敢動了嗎?可是眼前這個小姑娘卻偏偏還能思前想後,到處走動,這太奇怪了……

  永寧明顯得感覺到房玄齡身體一僵,顯然她家父親大人也覺得這是個破綻。永寧不著痕跡的輕輕拍了拍房玄齡的胳膊,然後含著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長孫無忌,說道:「我,我當然害怕……可是,可是如果留在那裡,我,我更害怕呀!我就是,就是想著,就算找不到其他侍衛,也能找個看不見死人的地方……爹爹,我怕!」說著,她把頭整個埋進了房玄齡的懷裡。

  房玄齡安慰地拍撫著永寧的腦袋,狠狠地瞪了長孫無忌一眼,說道:「長孫大人,我且問你,誰家孩子能膽子大到坐到死人堆兒裡不動彈?」

  長孫無忌顯然沒想到永寧會這樣回答,又加上房玄齡的擠兌,不免有些尷尬,滿帶歉意地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後乾咳了一聲,說道:「這是老夫失言了……嗯,我還想再問一下房家小娘子,你和晉王是一起被扔下懸崖的?」

  永寧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壓根連看都沒看長孫無忌一眼。

  「晉王殿下說,他醒來的時候,是你拉著他吊在樹籐上的,小娘子好本事呀,須臾之間,都能拉得住晉王殿下!」長孫無忌聽了晉王和永寧分別敘述的、非常圓滿的故事,總覺得事有蹊蹺,一個巧合是巧合,可是要是出現了一連串的巧合,那可就不再是巧合了……

  永寧迷茫地眨了眨眼,說道:「可我就是拉住了呀……我心裡一怕,正看見晉王殿下在我眼前,於是便伸手拉住了殿下,難道我做得不對嗎?」她扭頭看向父親,又低聲問了句:「爹爹,我錯了嗎?」

  房玄齡沉著一張臉,看了看長孫無忌,又看了看皇帝陛下,一言不發。

  晉王臉漲得通紅,不明白舅父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對於他倖免於難這件事,有所不滿嗎?!

  李世民對於長孫無忌這些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疑問」也沒有耐心,這比雞蛋裡挑骨頭還過分!這明顯都是小姑娘下意識裡的舉動,哪裡能要求人家把這些事都說出個一二三來?!現在的重點是,在房家小女兒的幫助下,他一向寵愛的九皇子平安地回來了!

  李世民終於衝著長孫無忌擺了擺手,語氣裡帶著些許不滿地說道:「輔機,如果你的問題都是這些沒影兒的事,那就不要再問了,房卿家的千金重傷在身,可經不起你這般拷問!」

  皇帝陛下的用詞不可謂不重,長孫無忌連忙起身表白了一番,然後懇求地說道:「陛下,臣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一下房家小娘子,您看……」

  「好!」李世民一聽,既然是最後一個了,那麼便也就准了。

  長孫無忌衝著房玄齡陪了個笑臉,然後衝著永寧問道:「房家小娘子,後來下到懸崖底下救人的禁衛告訴了我一些事,再加上晉王講述的經歷,還有御醫的一些佐證,我發現小娘子似乎對於行軍打仗之事頗為精通啊……」

  永寧這回是真的迷茫了,她有表現出優秀的軍事天賦嗎?她自己怎麼都沒發現?「小女不知長孫大人所言何事?」她下意識地握住了父親大人的手,實在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出了紕漏。

  「吸血祛毒,擊石取火,火堆熱地……老夫說這些,小娘子該明白了吧?」長孫無忌挑眉扶須,坐得筆直等著永寧的回答。

  「這些,跟打仗有關係嗎?」永寧例行裝傻,很純真地看著長孫無忌開始講解:「吸血祛毒之事,是小時候娘親給我講的故事,多年前,爹爹就是被蛇咬過,然後是我家的管家將那毒血吸了出來,爹爹才撿了條命,所以娘親告訴我,以後要尊敬管家伯伯,擊石取火是我二哥常常玩的把戲,小時候他還用這一招騙過我月例錢呢!至於火堆熱地,這個是在爹爹的手扎上看到的……這些,跟打仗有關係?」

  長孫無忌瞇著眼看向永寧,他沒想到這小姑娘這麼難對付,居然把這些事條理分明的說了個一清二楚,這讓他越發地懷疑晉王遇險事件,另有內情!可是他眼角的餘光看見上位的父子倆,臉色都異常難看,倒也不敢再繼續問下去,只得尷尬地笑了笑,攤開雙手,表示就此作罷。

  李世民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下來,笑著問永寧:「你說那火堆熱地,是你從你父親的手扎上看來的?那是什麼手扎?」雖然問的是永寧,可是他的目光卻放在了房玄齡身上。

  房玄齡抱著永寧欠了欠身,說道:「回稟陛下,臣有個隨筆記事的習慣,日常將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覺得有用的東西記錄下來,以備後用,天長日久倒也積攢了不少,去歲臣女在臣的書房裡見了這些東西,便提出替臣整理成策,臣覺得這也是好事,便允了她……沒想到她一時勤奮,倒救了她一命……」

  「呃?原來房卿還有這麼個習慣?那你是在何處記下的這火堆熱地的事情的?」李世民對此似乎格外的感興趣,追問不休。

  房玄齡長歎了一聲,說道:「這還是當年虎牢之戰時,屈突通將軍教我的……當日陛下遣我與屈突將軍長襲虎牢,行軍途中連降暴雨,臣體弱難耐寒氣,屈突將軍便用火堆燒烤熱地,讓臣宿營……唉,回想往事,臣……」他說著,眼圈也紅了。

  李世民也被房玄齡的話,帶回了當年征戰天下的豪邁情懷,對於這些矢志不渝追隨他的老臣,更多了幾分顧念,激動地與房玄齡和長孫無忌話說起了當年。說話間,還不時地提點晉王幾句。

  永寧對這些自然沒什麼興趣,再加上她身上有傷,這會兒精氣神一洩勁兒,便窩在房玄齡懷裡昏昏欲睡了起來。

  兩儀殿君臣三人說得正熱呼的時候,忽然門外有人通傳:「啟稟陛下,金吾衛散騎常侍傅狄求見!」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連忙起身辭駕,晉王也一起辭了出來,李世民也不挽留,只是又給了房玄齡父女一堆的賞賜。

  房玄齡並沒有讓永寧再坐那軟轎,而是親自抱著她走了出來。永寧一聽能跟父親一起回家了,興奮勁兒頓時就上來了,那點睡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們來到殿外,正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盔甲鮮明的將軍走了過來。永寧一見此人,目光立刻一閃,待得長孫無忌與他交談了幾句之後,永寧越發的肯定了一件事!她湊近了房玄齡的耳邊,悄聲說道:「爹爹,這個將軍說話的聲音,與那天捉了晉王的黑衣人一模一樣……」

  房玄齡的身形頓了頓,便輕輕地拍了拍永寧,然後若無其事地緩步離開……



第一卷 風雨長安 第六十九章 迷局

  回家的路上,永寧幾次想提那黑衣人的事。都被房玄齡給攔住了話頭兒,她也只得安靜地坐著不說話了。房玄齡還有公務在身,將永寧送回家後,只將御醫的醫囑交待給了盧夫人後,便又回去處理公務。

  盧夫人這些天是吃不下、睡不著的,就怕自家小閨女有個好歹,雖然房玄齡告訴過她,永寧身上的都是外傷,並無大礙,可是做娘的哪能放得下心?

  等這會兒自家女兒真的坐在自己懷裡了,那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個勁兒地嘮叨自家閨女受罪了,這麼些天了臉色還這麼難看……一連聲地叫人去準備永寧平時喜歡、現在又沒妨礙的吃食並著那些補湯、補藥什麼的,說是要給她好好補補。

  永寧也知道這些天讓母親擔心了,便也隨著盧夫人折騰。盧夫人雖然有很多話想跟永寧說,但是顧念著她身上的傷,到底不曾開口。永寧在兩儀殿折騰了一番,這會兒早就疲憊不堪了,又已經回到了自家裡,靠在母親懷裡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盧夫人生恐怕添福、添喜年紀小,照顧不好永寧,將自己身邊的兩個大丫環派了過來服侍她。

  永寧一覺睡醒已經下午了。只覺得神清氣爽,在宮裡待的那幾天憋在胸口的那股抑鬱之氣,都消散了個乾淨。她剛梳洗好,房遺愛便來了。

  這時添福和添喜正取了專門給永寧準備的「午飯」,房遺愛安靜地坐著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丫環們服侍妹妹吃飯,目光時不時地從永寧身上掃過,像是在估量她身上的傷一般。

  永寧是真的餓了,昏迷不醒的時候且不去說,就是醒來後待在宮裡的這幾天,她心裡壓著事情,對著那些精緻的食物也是一點都提不起興趣,頓頓都是草草的吃上幾口就罷了。這會兒回到了家裡,不禁胃口大開,她吃得興起,便也顧不得跟房遺愛說話。

  等吃飽喝足之後,才將丫環們都攆去了外頭,兄妹倆才說起話來。

  「那天到底怎麼回事?」房遺愛轉動著手裡的茶杯,臉色有些陰沉。

  永寧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還是等爹爹回來了,去問問爹爹吧,他老人家想來知道的會多些……」

  「爹什麼都不告訴我!」房遺愛將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几案上,說道:「這些日子我都問了好多回了,可是他什麼都不說……你是不知道,你和晉王被救回來後,我跟爹爹根本連見都沒能見你一面,而且回京的時候。宮裡還派了禁衛親自『護送』,今天之前,我連府門都沒出去過!」

  永寧垂著眼瞼,問道:「這些天你都沒去過弘文館?是爹爹讓你待在家裡不要出去的?還是……」

  「是爹交待我不許出門的。」房遺愛有些沮喪地說道:「本來,我還想趁著爹去上朝的時候溜出去找人打聽打聽消息的,可是出門沒走多遠,就發現身後跟著尾巴,我就沒敢……結果跑了趟西市,買了些果子、蜜餞什麼的,才回來……」

  永寧長長地吁了口氣,看來這次算是有驚無險。皇帝對房家還是信任有加的,不然估計那些禁衛就不僅僅是「護送」,而且會順勢留下來「保護」了……可是,這段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這天的晚飯,永寧讓人抬著去了內堂與父母、哥哥同用。杜氏因為還沒出月子,所以還在吃小灶。

  飯後,房玄齡將永寧帶到了書房。

  抱著永寧坐在鋪厚了好幾層的榻上後,房玄齡開門見山地說道:「今日你說與陛下的那段經歷中,有不少不實之處吧?」

  永寧也不遮掩,點了點頭。說道:「其實,我並沒有被那些黑衣人捉住!」

  「什麼?!」房玄齡雖然對此事有些猜測,卻沒想到開頭就這麼震憾,連忙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是怎麼躲過那些人的?」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那些人根本就沒有搜察過那舊宮!他們從頭到尾,都沒有進到殿內過!」

  房玄齡自然明白永寧話裡的意思,那些人行事算得上周密,怎麼可能大意到不搜察內殿?除非他們是故意的!如果此次房家的女兒毫髮無傷,而晉王殿下卻……那麼就算是皇帝再怎麼信任他,心中也必然會存有芥蒂!

  「那你……」房玄齡看著女兒,心裡突然一片酸澀:「你那時便覺得不對,然後一直跟著他們?」

  既然永寧沒有被捉,卻在最後跟晉王同了一場生死,那麼,有些事房玄齡便很容易就可以猜到了。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我本來一直藏的好好的,可是後來我看到有個黑衣人扛著晉王過來,便有些擔心,所以,所以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後來,後來……」她抬眼著看見房玄齡的臉色蒼白的厲害,突然不敢再說下去,只怯怯地看著父親。

  房玄齡閉著眼睛穩了穩心神,好一會兒,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問道:「後來,你是自己跳下去的?」

  永寧再點了點頭,說道:「我,我當時。當時就想著,就算是死,也得和晉王死在一塊!當然,如果能一起活著,就更好了……」她的聲音越說越小。

  「傻孩子!」房玄齡隔著几案輕輕地摸了摸永寧的額頭,說道:「你要記得,你是爹娘的寶貝,以後便是遇到危難之事,也定要以保全自己為先,知道嗎?」

  永寧含著淚點了點頭。

  房玄齡又接著問道:「晉王邀你同往,是巧遇?還是有備而來?」

  永寧本來是傾向於巧遇的,但是這幾天她回憶了一下當日他們遇見的細節,他們回程路上會遇見,應該是晉王特意來找她的。於是,她將那日晉王說的話,又詳細地說了一遍給房玄齡聽,至於她可以確定,當時行營裡,是有人知道晉王要帶著她在外宿營的事的——比如說,晉陽公主就是知道的,晉王說過,要她幫著打掩護的!

  「那些黑衣人,嗯。特別是將晉王扔下懸崖的那個黑衣人,聽他的口吻,似乎與陛下有仇……」永寧將那人當時說的話重複了一遍,然後說道:「今天在兩儀殿前遇見的那個將軍,不僅與那個黑衣人體形相似,聲音相同,更特別的是他的眼神,我一直忘不了他當時看我的眼神,很可怕、很可怕!」

  「傅狄……」房玄齡若有所思地說道:「他是侯君集一手舉薦上來的呀!侯君集……」侯君集素來與太子親厚!

  「這侯君集與爹爹有仇?」永寧對於朝中的人事,所知不多,房玄齡回家後從來不對她們母女說起這些的。

  房玄齡點了點頭。說道:「魏征多次舉薦於他,都被為父擋了回去……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又剛愎自負,為父與他,算得上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可是,如果說,他對付你,對付為父,這倒沒什麼難解的,但是對晉王下手……他有這個膽子?」最後這一句,他是在問自己,以他對侯君集的瞭解,這件事實在不像是他的手筆。

  永寧也皺起了眉頭,說道:「聽說,這侯君集與太子……這次,會不會是太子?這也不對,便是爹爹不得太子的心意,可是晉王可沒礙著太子什麼,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太子應該不會對晉王下手的,對吧?」說到後來,她自己都有些為太子辯解不下去了。皇位之前,誰還會顧念什麼父子兄弟的?今上,不也是殺了親兄弟,逼迫自己的父親,才得了皇位嗎?

  永寧愣愣地看著正在沉思的房玄齡,低聲問道:「晉王殿下難道近來做了什麼事,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諱?」

  房玄齡瞪了永寧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晉王近來何止犯了太子的忌諱?他還犯了魏王的忌諱!那兩位殿下對房家都各有一段心思,可你們兄妹卻與晉王走得那麼近,難道這還不夠惹眼?」

  永寧從來都沒往這上面想過。雖然她是刻意的與晉王、晉陽公主套交情,但是在她固定的思維裡,晉王這個時候該是很安全的。太子與魏王爭鬥的厲害,又怎麼會注意到他這個小dd?而房玄齡此時的話。卻讓她突然明白了過來,或許與房家走得太近,真是晉王與她這次遇險的真正原因!

  太子與魏王的多次拉攏、打壓,都被房玄齡連消帶打的給帶了過去,房家上下依然榮寵有加,平平安安的。對於他們,房家也是素來都不親近的,可是晉王卻異軍突起,時常出入房家,被他們忌恨,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以後……」永寧有些猶豫,這個時候按說是加深交情的最好時機,如果放棄,會不會前功盡棄?那也太可惜了……

  房玄齡似乎從來沒想到永寧與晉王、晉陽公主交好的原因,他一直以為女兒是難得有了同齡人一起玩,這才捨不得,可是,為了房家,他也只能……於是,他歎了口氣,說道:「我會交待你二哥,以後不准再帶晉王到家裡來……你也不許再隨意與他見面,知道了嗎?」

  永寧點了點頭,問道:「那,晉陽公主……」沒了晉王,如果能繼續拉攏晉陽公主,其實也不錯。

  誰知房玄齡搖了搖頭,說道:「陛下今日已經命人擬召,很快就會為你二哥和高陽公主賜婚了……婚旨下來之後,高陽公主就不便再到咱們家來了,那晉陽公主年紀尚幼,自然更不便出門……你若是覺得煩悶,倒是可以讓你母親把你舅父家的姐妹們接來住上些時日……」

  永寧聽得這話一愣,連忙問道:「怎麼突然又說起舅父家的姐妹來了?可是外祖家出了什麼事?」

  房玄齡歎了口氣,說道:「這些事,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聽了……你且安心養傷,等傷好了,嫌家裡悶,就去西郊的別莊小住,也是可以的……弘文館的學業,你就不要再去了,我今日已經在陛下那裡替你辭了……」

  永寧一愣,居然連弘文館以後都不用去了?而且,還可以長住城外?這次遇險這件事裡,究竟還有多少內情是她不知道的呀?怎麼跟被放逐了似的?

  永寧看著父親疲憊的身影,緩緩地點了點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0:59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章 雲來

  貞觀十四年,朝野間爭論最大的消息。便是吐蕃贊普松贊干布派出大相祿東贊備厚禮黃金五千兩及寶物珍玩數百件,到長安再次向唐太宗請婚。

  為什麼說是再次呢?因為從貞觀八年起,這位吐蕃的新王便不斷的派出使者前來求婚,更在貞觀十二年的時候,因為求婚不果,發動過一次戰爭。雖然這場戰爭前後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便被大唐以全勝之姿結束了,但是,卻在人們心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等到這一年吐蕃再次來求婚的時候,原本不是很堅定的那一部分人,認為和親可以平息干戈,而另一部分人卻堅持認為和親之風不可漲,要堅決抵制!於是,朝野上下,分了三派,兩派互掐,一派看戲……

  總之,貞觀十四年的大唐,很熱鬧!

  居德坊的雲來小館,是高陽公主的陪嫁。這位公主殿下在貞觀十四年初的時候,便嫁進了房家。雖然在外面的時候公主的架子擺得十足,可是回到家後,倒也沒有做過什麼不敬翁姑的事來——不得不說,房遺愛幾年來的調教,還是很成功的。

  這雲來小館是個酒館,也兼著表演這幾年越來越受歡迎的布袋戲。因為它緊挨著金光門,兩刻鐘的工夫就能到了房家的錦繡別莊,於是便成了晉王、晉陽公主日常與永寧小聚的秘密聚點。

  為什麼說是秘密聚點呢?這就不能不提房玄齡隔離自家兒女與晉王的高壓政策了。當年永寧與晉王遇險的事,很平靜的被緩和了過去,被抓的幾個人不過是替死鬼,這是人盡皆知的。此事過後沒多久,房玄齡便將房遺愛扔到了領著左千牛衛的英國公李績手下,算是讓他正式從了軍。

  沒了房遺愛這個領路人,不止晉王,便是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也不好再隨便登房家的門了,更別說,高陽公主與房遺愛的婚旨一下,她這個待嫁之人,更是被規矩約束著不好再來。

  於是,永寧在房家養傷的小半年時間裡,過得格外的安靜。等著她傷勢大好,便用溫泉水能養顏祛疤的理由搬去了郊外的別莊「小住」。而每次她回府時,房玄齡都要不厭其煩地交待她不許與晉王接觸,當然,如果房遺愛回家的話,也會得到同樣的囑咐,於是兄妹倆就很有默契地將與晉王的交往瞞了下來。

  房玄齡一直覺得兒子、閨女在家裡住著的時候才有碰著晉王的機會。他哪裡知道,這左千牛衛的營地緊挨著大明宮,這晉王每每藉著去東內的機會,都會去房遺愛那裡溜躂兩圈,順便替高陽公主帶點東西、捎個口信什麼的,比去房家還方便。

  而永寧這裡,西郊的別院晉王殿下跑得更是勤快,隔個兩三天,便會找由子出宮,然後便溜到錦繡別莊去見永寧。等到兩年前,晉王殿下滿了十二歲,開始在宮外有了自己的王府後,更是每天都藉著出宮理事的名義,跑來跟永寧見面。

  這兄妹倆在房玄齡面前絕口不提這些事情,房玄齡日常又公務繁忙,也多有疏忽,居然讓他們瞞了過去。

  自打高陽公主大婚之後,房遺愛這個新鮮出爐的駙馬都尉也得到皇帝的提拔,被選進了右金吾衛得了個長史的職位,除了每三天輪值一回的工作外,平日裡連卯都不用點。空閒的時間一下子多了起來。高陽公主與房遺愛是新婚燕爾,天天恨不得黏在一起,可是就算這樣,這位公主殿下也沒忘了自家九弟的「艱難」處境。

  說起來,這三位出身后家的皇子、公主倒是挺能理解房玄齡不願意惹麻煩的想法。但是理解他讓兒女疏遠晉王的原由,不代表這些天家子弟就願意接受!於是,高陽公主婚後清點嫁妝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居德坊有個店面,立刻就動上了心思,三來兩去的,雲來小館就開張了,然後秘密小聚點就此成立。

  十二歲的永寧,個頭已經抽高了不少,身材也已經開始發育,開始有了那些少女的小苦惱。不過對於一個再世為人的小女巫來說,這些麻煩都是非常容易解決的,幾組魔藥下去,便出落的像朵待放的鮮花了。平日裡,只要是來這雲來小館,永寧絕對是一身利落的胡服,而且是男裝。雖然雲來小館這地方,不是房玄齡日常會踏足之處,可是她還是小心謹慎地生怕被人認出來告到父親跟前。

  雲來小館並不大,也沒有二樓,散座和雅間都在一層。這裡的雅間,也不跟月白樓那樣是真正的單間,而是簡單的用竹簾子隔開的空間,如果將竹簾拉開,那跟外面的散座就並無二樣了。高陽公主弄這麼一個地方出來。原先並不打算賺什麼錢,只是想弄個聚會之所罷了。可是有了房遺愛和他那群雖然長大領了差事的狐朋狗友的幫襯,一來二去的竟然火了起來,不少的世家子弟,寒門書生都愛來這裡小坐,高談闊論,很是熱鬧。

  有唐以來,從來沒有過因言獲罪的例子,而來往這雲來小館的人,對於暢談國事也分外地熱衷,時不時有人酒氣上湧,一言不和便大打出手。高陽公主是個愛熱鬧的,於是在這雲來小館裡打架是絕對沒人拉架的,不過打完了,損失還是要打架的人包賠的,只這一條,動手的倒少有寒門子弟了,那賠償金,要得很黑!

  這松贊干布求婚的事一出來,雲來小館裡便熱鬧了起來,天天一大幫人在那裡為要不要公主和親爭吵。而高陽公主特意留出來的雅間裡,晉王和房遺愛兩個人也為了這事心煩地悶頭喝酒不理人。

  晉陽公主拉著永寧坐在竹簾邊兒的圍欄上,聽著外面的兩幫人引經據典地爭論。而高陽公主卻坐在房遺愛身邊,沉著臉按住了他的酒杯:「好好的貪什麼杯?想說什麼便說,想做什麼便做,幹嘛這麼跟自己過不去?」

  房遺愛氣呼呼地看了高陽公主一眼,然後非常洩氣地往後一倒,躺在了地板上,說道:「公主說得容易,我昨天剛跟父親提了個頭兒,便被父親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頓。昨天我沒被父親關禁閉,怕都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了……」

  高陽公主挑了挑眉,剛想說話。就見晉王重重地將酒杯摔在了几案上,同樣氣呼呼地冷哼了一聲,說道:「我大唐的男人都死絕了嗎?!居然想著用公主去平息干戈,合著被送去蠻荒之地和親的不是那幫老不死的閨女,所以他們不心疼是不?!」

  晉王非常生氣,朝議的時候居然有大臣建議送晉陽公主去和親!這跟戳他肺管子沒兩樣,當然,也跟戳皇帝陛下的肺管子一樣,那個大臣剛說出晉陽公主的名字,就把皇帝陛下氣得直接讓人把他叉了出去。

  晉陽公主跟晉王感情一向好,這會兒見哥哥發脾氣,原因又出在她身上,連忙過來坐在他身邊,摟著他的胳膊撒著嬌,說道:「好了,九哥,永寧不也說了嗎?這和親的人選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就是新城妹妹也不可能被選上,你就別再為這事生氣了……」

  「這事的可氣之處,不在於誰去和親,而在於和親這件事本身!」房遺愛猛地坐直了身體,奪過高陽公主手裡的酒杯,說道:「前兩年剛因為吐蕃求親未遂打了一仗,如今他們再來求親,咱們如果應了,讓那些外番之人怎麼看?以前只聽說過打仗輸了,送公主和親求存的,怎麼到了咱們大唐,就成了打贏了送公主和親了?那倒不如當初就嫁個公主過去好了,還省得死傷了那麼些大唐勇士呢!那些將士在外頭為了我大唐的榮耀拋頭顱、撒熱血,結果打了勝仗,卻反而送了公主去和親,這算什麼事?!」

  高陽公主最愛見房遺愛這種英武的樣子,也不顧屋裡還有別人,兩眼放光地貼到了他身上,雙環著他的脖頸,說道:「二郎。你別生氣,我知道你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為我大唐開疆拓土……你放心,等來日裡若有戰事,我必定去父皇那裡為你說項,讓你一展長才!」

  「公主……」房遺愛一臉感動地伸手摟住了高陽公主,剛想感慨一把,就聽身邊連續傳來了三聲嘔吐之音——晉王、晉陽公主、永寧都是臉紅脖子粗的直做乾嘔狀。

  「十七姐,姐夫,你們倆好歹也注意點場合好吧?這裡可還有三個『未成年』人呢!」晉王撇著嘴賣弄著從永寧那裡學來的新詞。

  「就是!」永寧也坐了過來,下巴搭在晉陽公主的肩膀上,笑瞇瞇地說道:「真不知道你們氣什麼,和親是國策,自有陛下和那些大臣們商討決策,你們就是在這裡吵翻了天,對事情本事也沒有半點影響……要我說呀,當看戲就好了,反正去和親的既不會是二嫂,也不會是晉陽,管那麼多幹嘛?」

  房遺愛兩眼一瞪,正想駁斥永寧的話,就聽見外面傳來了一個高亮的嗓門說道:「吐蕃份屬蠻夷,如今人心向化,思慕天朝威儀,求娶公主,正是我大唐教化萬民之始,爾等之言,實乃誤國之論!」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一章 爭執

  房遺愛本就永寧那幾句話撩撥得氣沖頂梁門了。再聽見外面那人的話,火氣更壯。伸手抄起几案上的酒壺,回手便砸了出去。也合該外面說話的書生倒霉,房遺愛的準頭兒也不知怎麼就這麼寸,這酒壺正砸在那書生的腦門上,當時就見了血了。

  這下子雲來小館更熱鬧了,那書生的同伴一邊為他止血,一邊大聲喝道:「哪來的無恥之徒,居然暗箭傷人?!有種的站出來——」

  「爺爺一直跟這兒站著呢!你那倆眼珠是用來出氣的?爺爺這麼大的人都看不見?!」房遺愛一身痞氣地站在已經全部拉開的竹簾後面,陰沉著臉看著那幾個穿著國子監學生服飾的青年。

  「二郎,你也太不像話了!」高陽公主走到房遺愛身邊,跟拋媚眼兒似地瞪了他一眼,然後一臉不屑地看著那幾個人,說道:「你這到處認孫子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呀?就這麼幾個沒骨頭的東西,你認回來也不嫌寒磣?小心讓父親大人知道了,罰你跪祠堂!」

  這位公主殿下如今把她家駙馬捧得如珠似寶,自己都捨不得說句重話,哪裡能容得下別人無理?即使是她家駙馬先砸破了別人的頭,在她看來,那也是被砸的那人不好——誰讓他招她家駙馬不高興了?!

  房遺愛斜睨了眼那幾個臉色灰敗的國子監學生,非常迅速地跟高陽公主承認錯誤:「夫人教訓的是。為夫失言了,夫人可千萬要幫我瞞著些,要是被父親大人知道了,罰我跪祠堂倒沒什麼,要是氣壞了他老人家,為夫我可真是難辭其咎了……」

  高陽公主對房遺愛的表現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扶著房遺愛便要坐回去。

  國子監的幾個學生本來見高陽公主和房遺愛衣著華貴,都不也搭言,只想著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誰知那個被砸的學生終於被人攙扶著站了起來,一臉憤色地指著房遺愛,說道:「你這人也太不講理了!憑什麼動手傷人?」

  房遺愛本來已經轉過身去了,可是聽了這話,立馬又轉了回來,似笑不笑地說道:「本公子就是不講理了,你想怎麼樣?本公子看你不順眼,還就是砸你了,你想怎麼樣?你要是再繼續一副軟骨頭、賣國賊的樣子說話,本公子還砸,你信不信?!」說著,他的眼睛瞪得齁大,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動手揍人的架式。

  這些書生素來是欺軟怕硬的,可是他們也更愛面子,聽著房遺愛將「軟骨頭」、「賣國賊」的字樣砸到了他們頭上,立刻便一個個挺直了身體,不忿地說道:「我們不過是議論國事。哪裡軟骨頭了?又怎麼就成了賣國賊了?!」

  房遺愛跨過小腿高的護欄,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這幾個書生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們幾眼,說道:「你們這一個個大吆喝著什麼仁義道德的,對著一個番邦小國諂言獻媚,一門心思要把我大唐的公主送給別人當小老婆,你這不是軟骨頭、賣國賊,是什麼?」

  房遺愛這「小老婆」三個字一出口,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雲來小館一片嘩然,立刻有那認識房遺愛的跑了過來,拉著他問詳情。

  而那個被砸的書生卻一臉憤然地指著房遺愛,說道:「你這廝在胡言什麼?吐蕃贊普求娶我大唐公主為王妃,這事天下皆知,怎麼到了你嘴裡就成了,成了什麼『小老婆』了?你,你這廝,實在,實在是……」他已經氣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房遺愛了。

  房遺愛卻跟沒聽見這書生的話似的,跟著身邊一個熟人高談闊論了起來:「吐蕃的那個鬼贊普忒給臉不要臉了,想當年他第一次來大唐求親前,就已經迎娶了尼泊爾國尺尊公主做王妃。你說他都娶了王妃了,居然還真敢開那個口,竟然還派人又來我大唐求親,你說這貨是不是欠收拾?他那一次求親,陛下就沒答應,怎麼說,也沒有我大唐公主給人做妾的道理不是?結果這傢伙居然還賊心不死,又多次派人來求親,陛下都不曾答應,結果前年這傢伙就亮明了兵馬,不是跟咱們幹了一仗嗎?這一仗李大將軍只用了三萬鐵騎將他們七萬人殺得只剩了不足兩萬……我就不明白了,這幫子書生文人都在想些什麼東西?咱們大唐打了勝仗,反而要送大唐的公主給人做妾,那咱們還打個屁呀?這不是軟骨頭、賣國是什麼?」

  「你,你胡說!」國子監的書生臉色青白、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聲音都不由自主地小了下來:「吐蕃求娶大唐公主,是為通兩國之好,止革息兵,這,這才是老成謀國之策,是,是……」

  「是個屁!」房遺愛的脾氣就是認死理兒,他認定的事就容不得別人說個「不」字,這會兒他這脾氣又上來了,上前兩步就是一腳,踹是只踹著了一個人,但是卻跟倒葫蘆似的一下子帶倒了三四個。

  這些國子監的學生這算是知道了,眼前這位就是個沒理可講的,什麼都不說了。互相攙扶著,溜著邊兒就跑了。

  房遺愛照舊一肚子的氣,而他剛才的話也太驚悚了,一時之間竟被散坐著的拉住詳細地問了起來。大唐年間,信息流通非常的成問題,關於松贊干布早已娶了尼泊爾國的尺尊公主為妃的事,身處長安的眾人根本是一無所知。等著房遺愛說出了那位尺尊公主出嫁六七年,已經為了松贊干布生了兩個王子、一個公主,並且她所出的長子已經被立為王儲的事後,整個雲來小館的氣氛為之一變,不管是剛才力主和親的,還是保持中立的,都氣憤填膺地站到了拒絕和親的立場上去了。

  永寧站在雅間的竹簾後面,看著在外頭說得眉飛色舞的房遺愛,忍不住搖著頭歎了口氣。

  「怎麼了?」晉王不知何時站到了永寧背後,說道:「我覺得姐夫說得挺有道理的,你怎麼好像不怎麼高興?」

  永寧看了晉王一眼,轉身回到几案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輕啜了一口,才緩緩說道:「二哥今日做得過了……和不和親是國策,他現在在這裡,說這些話。並不合適……依我看,和親之議恐怕是必行的,至於時候民間若有怨言,二哥怕是就要擔一分罪過了……」

  「如今父皇可還沒議定此事呢,你何必這麼悲觀?我倒覺得,如果讓父皇聽見了這些民間的呼聲,怕是不會再行和親之策了……」晉王的心情倒還不錯,想法很樂觀。

  永寧看了晉王一眼,搖了搖頭,說道:「吐蕃的那些消息,我這樣一個不常出門的女子都打聽的到。你不會以為陛下會不知情吧?如果不知情,前幾次吐蕃求親的時候,便不會拒絕的毫不猶豫了……可是,這次陛下猶豫了……」

  晉王的臉色一變,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永寧轉動著手裡的酒杯,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攘外必先安內……不處置了內憂,陛下怕是分不出精力去對付外患的,所以,這次吐蕃求親,陛下多半會准的……不知你注意了沒有,上次李大將軍與吐蕃交戰的時候,時局有何變化?」

  晉王回想了一下兩年前的事,然後臉色漸漸地難看了起來,當時他可是聽說山南道、河東道府兵多有異動,不過這些很快就隨著李大將軍的捷報傳來,都被壓了下去……

  永寧見晉王似有所悟,低頭微笑,為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果酒,說道:「陛下也是為難的,這個時候魯莽衝動是解決不了問題的,還是敬候陛下處置為好……」

  她早就勸過房遺愛,可惜那位別筋勁兒一上來,那是誰的話都聽不進去的,連房玄齡都罵了他好幾場了,他也沒把火氣降下去半點。不過,他這麼鬧騰,頂多得頓訓斥,從另一個方面來講,皇帝陛下反而會更看重他,這也是永寧沒有阻止他的原因。

  「咦?!」一直拉著高陽公主站在門口處看熱鬧的晉陽公主忽然驚呼了一聲,說道:「九哥,永寧,你們快來,這下可糟了!」

  「怎麼了?」永寧一驚,還以為房遺愛在外頭吃虧了,連忙扶著几案站了起來。跟晉王一起站到了晉陽公主背後。

  「是國子監的祭酒孔穎達!」晉陽公主臉上的神色說不出來是興奮還是害怕,一邊朝外指著,一邊躲到了高陽公主的身後。

  永寧很不淑女地翻了個白眼,扭頭看了眼晉王,問道:「這位孔祭酒這麼怒氣沖沖地跑過來,不會是來替學生出頭的吧?」

  晉王非常無奈地說道:「剛才看那幾個學生的氣度,怕是寒門出身……孔祭酒,對寒門出身的士子一向關照,你說的,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他們倆說了這兩句話的工夫,那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兒已經衝到了房遺愛跟前,引經據典、口沫四濺地訓斥起房遺愛來了。

  永寧看著房遺愛恨不得縮成一團的樣子直想笑,拉了拉高陽公主的袖子,問道:「嫂子,二哥為什麼好像很害怕這孔祭酒?」

  「你不知道?」高陽公主一臉驚奇地回頭看著永寧,說道:「所說當日父親大人便請了這位給二郎課蒙的,雖然二郎的頑劣將老先生氣得不行,但二郎也著實被這位老先生給打怕了……當然,我一直覺得二郎怕這位,完全是因為父親大人站在背後呀……」

  晉王冷哼了一聲,說道:「雖然我理解父皇考慮和親,是有著種種原因在裡頭,可是這位堅持站在支持和親的立場上,卻全是為了他那滿口的『仁義教化』,這種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真不知道父皇還留著他幹什麼!」

  永寧白了晉王一眼,說道:「為什麼?當然是為了做樣子給天下的讀書人看啊!他再食古不化,只憑著他姓『孔』,那他便有資格站在朝堂之上!」

  高陽公主不耐煩地推了推永寧和晉王,說道:「你們倆說這些有什麼用?還不快想想辦法把二郎救回來?你看那老傢伙得理不讓人的勁兒頭,要不是顧忌著,要不是顧忌著……哼,我非抽飛了他不可!」

  永寧和晉王相視一笑,他們一點也不介意有人幫忙訓訓房遺愛這傢伙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3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二章 開溜

  孔穎達,其人的執拗、認真的程度少有人及。房遺愛雖然素來紈絝。但是對這個從小被房玄齡賦予了管教他的重責的老頭兒,還是多少有三分怕的。在這位老先生跟前,別說是揮拳頭了,連剛才那副高談闊論的勁兒都斂了下去。

  於是,雲來小館出現了極為搞笑的一幕,一個乾瘦矮小的老頭兒,踮著腳指著一個高大健碩的年輕人子曰詩云的一通教訓,把個小年輕兒「慚愧」的恨不得鑽地底下去。

  高陽公主看得那叫一個心疼喲!一把推開只顧著看熱鬧的晉王和永寧,提著裙擺就要親自出馬去救夫。就她這脾氣,晉王和永寧哪裡敢讓她去?連晉陽公主都一起拽胳膊、挽手地將她攔了下來。

  「好嫂子,我知道你心疼我二哥,可是,他這人也確實得有個人教訓一下才是,從和親的事情出來之後,他鬧騰的也太過了些,若是日後事情有了什麼不對付,少不得要背個過錯的……」永寧一邊拉著高陽公主,一邊勸她。

  晉王也跟著說道:「就是啊,十七姐,如今父皇是什麼意思還不清楚,姐夫這樣的言行怕是不妥的……再說了。今日裡讓孔祭酒訓他一頓,總好過來日裡房相找他後帳,你且忍忍吧……」

  高陽公主對於自家弟弟和小姑子的話,還是聽得進去的,可是再回頭看看自家可憐的夫君……進退不得的高陽公主氣憤不已地坐回到了几案前,匡匡匡,連乾了三杯果酒降火氣,眼不見為淨吧,她自欺欺人地堵上了耳朵,死活不願意再聽見孔穎達的聲音。

  晉王與永寧相視一笑,拉了晉陽公主一起陪著高陽公主坐下,輕聲細語地寬慰著她。

  就在這時,臨街的窗子邊上突然冒出了個人影,對著晉王小聲地叫道:「殿下……殿下……」

  晉王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貼身小太監得順兒,知道他不會無故喚自己,連忙走到窗前,低聲問道:「怎麼了?」

  「回殿下,奴婢剛才看見皇上身邊的侍衛大人了……」得順小心翼翼地說道:「奴婢聽見那大人傳話,讓人去請房相過來雲來小館!」

  這得順兒也是晉王身邊得意的人,平時晉王往房家別莊跑的時候,也多是帶著他的,所以他也是清楚房玄齡對晉王的態度的,所以一得了信兒,便立刻跑來通知。

  晉王一愣,然後一把抓住得順兒的肩膀,問道:「你說是父皇身邊的侍衛?是哪個?」

  「是。是劉侍衛……」得順兒報出來的人,正是李世民平時寸步不離的貼身侍衛首領。

  晉王立刻交待道:「快去,把馬車趕到後門等著!」

  得順利落地施禮告退。

  「怎麼了?」永寧也是認識得順兒的,見晉王與他說了幾句話後,眉頭便皺了起來,便連忙問道。

  晉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湊到她們三個跟前,低聲說道:「得順兒在外面看見父皇身邊的貼身侍衛了,而且還聽見侍衛吩咐人去請房相了……說不得,父皇就在這雲來小館呢!」

  「啊?!」永寧低聲驚呼了一聲,她對於皇帝是不是在這裡不感興趣,只是聽到父親要來,不禁大吃一驚,連忙站了起來,說道:「那我還是趕快回去吧!那個,就當我今天沒來過這兒,得會兒你們可得提醒我二哥,千萬別把我供出來,拜託啦!」說著,她哭喪著臉做了個請托的姿勢。

  高陽公主也同樣吃驚,可是她的擔心之處卻在於。生怕皇帝陛下聽到了房遺愛的那些話後,對他不喜。於是她死死地拉住了想往外走的永寧,小聲說道:「不行!你不能走!快想想辦法……剛才二郎的話肯定被父皇聽見了,萬一父皇,萬一父皇……」

  永寧急著脫身,邊透過臨街的窗戶向外張望,邊語速極快地勸解道:「嫂子別擔心,少年意氣,二哥有這份血性,陛下就算是明面上略有不喜,可是心裡卻未必會不喜……二哥這些年來也沒少在陛下跟前露面,他是什麼性子,陛下心裡有數……你儘管放心吧……」

  高陽公主這會兒可聽不進這些話了,死拉著永寧不放手。就在永寧還待再勸的時候,就聽著隔壁——真正的隔壁,只隔了一頁竹簾的隔壁傳來了一聲高陽公主非常熟悉的大笑,這笑聲讓她下意識地鬆開了手。

  永寧隱約猜到了笑的人是誰,不過卻沒心思再留在這裡,趁著高陽公主沒反應過來,快步地朝門邊走去。

  晉王本來也是被那熟悉的笑聲弄得一愣,可是看到永寧的動作後,很快的反應過來,連忙跟在永寧身後,說道:「我已經叫得順兒把馬車備在後門……我送你回去吧!」說著,他朝著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使了個眼色,便陪著永寧逕自去了。

  「這九郎!」高陽公主掐著腰看著晉王的背影,恨恨地說道:「真真跟永寧話裡那種『有異性,沒人性』的混帳一個德行了!」

  晉陽公主心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已經走到他們這雅間門口的侍衛。說道:「還是別提這些了,父皇派人來叫了,九哥走的可真及時!」要是再晚一步,被侍衛給堵住了,那可就不好再走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呀,真正的前後腳!

  高陽公主這些年來跟永寧的關係處得很不錯,又有晉王的面子在裡頭,所以對永寧的拜託還是很上心的,有意磨蹭著等房遺愛也被叫了過來後,才跟前他一起往皇帝所在的雅間去,幾步路的工夫,已經悄悄地告訴了房遺愛晉王和永寧已經先溜了的消息。

  房遺愛鬆了口氣,衝著高陽公主笑著點了點頭。他今天被逮著已經算是很倒霉了,要是再把妹妹和晉王牽扯了進來,那讓父親知道了……他都已經是娶了妻的大人了,再被行家法、跪祠堂的,那也太沒面子了。聽見妹妹跟晉王已經先溜了,他的心也就悄悄地放下了一大半了。

  李世民也是心情不好,才帶著身邊的侍衛出來散散心,其實也是想聽聽看,民間對於和親之事做何想。三逛兩逛的就走到這雲來小館門前了,等身邊的人說,這是高陽公主的生意後。他才臨時起意進來坐坐的。

  也是趕得巧,他才坐下,高陽公主跟房遺愛便帶著晉陽公主來了,再過一會兒,晉王也接了永寧過來,偏偏兩邊的雅間還緊挨著。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裡,李世民倒是聽著隔壁的時候多,注意外面的時候少,聽著晉王跟房遺愛的話,一會兒感慨女婿少年銳氣,一會兒感慨兒子長大了……

  等著房遺愛趁著酒意揍了國子監的學生後。他是又好笑,又好氣,不過對房遺愛後來說的那些話,他倒是忍不住長歎了一聲,對這個一向莽直的女婿,心裡倒是真如永寧猜測的那般,激賞居多。

  等著高陽公主、晉陽公主、房遺愛和孔穎達進了雅間後,李世民微微一愣,這人數不對呀!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的,自家九郎跟房家的小娘子哪裡去了?他看向了去隔壁雅間請人的那個侍衛。

  那侍衛其實是眼睜睜地看著晉王跟著永寧身後離開的,雖然他當時想叫住他們,但是被晉王狠狠地瞪了一眼後,便也只能當做沒看見了。這會兒見皇帝陛下用目光詢問,連忙湊到近前,耳語著告訴了一聲,隔壁就兩位公主在……

  李世民挑了挑眉,想起剛才自己的侍衛首領悄悄回話說,在外頭看見了晉王身邊的小太監……他自然不會認為自己兒子是在躲他,而是很真相的想到了自家兒子這是想躲著他的宰相。想通此節,他笑著搖了搖頭,自家宰相的謹慎態度雖然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同情自家兒子……

  高陽公主、晉陽公主一向受寵,在這樣的非正式場合見了李世民也一向不講禮數的,眉開眼笑地撲到了李世民身邊,一左一右地抱著他的胳膊跟他撒嬌。李世民一邊笑瞇瞇地享受著女兒們的親近,一面擺手讓孔穎達和房遺愛也坐了下來。

  在孔穎達看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的行為是非常失禮的,對於一個一向用禮教衡量世間萬物的儒生來說,這兩位公主的行為真的是太刺眼了。於是,這個老先生剛才已經差不多平復怒氣值又開始飆升,臉漲得通紅。

  房遺愛對孔穎達的瞭解還是非常深刻的,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這是又想「忠言逆耳」了,可是房遺愛如今也是加入了愛妻一族的新好男人了,哪裡值得妻子被人責難,連忙搶在孔穎達前面。再次跪倒在了李世民跟前——請罪。

  於是,孔穎達的怒氣走向又回到了房遺愛身上。他老人家唾沫橫飛地開始指控房家二郎這個紈絝子弟,仗著家世帝寵,肆意污辱打罵國子監的學生,然後從個個方面論述了房二郎的行為對大唐的和諧局面造成的惡劣影響……

  這位老先生對於房遺愛的印象估計是壞到了極點,這一狀他告了大半個時辰,連房玄齡都已經列座了,他還沒告完……

  高陽公主看著坐在那裡一言不發的房玄齡已經黑成一片的臉色,真是恨不得把孔穎達這老頭兒撕成碎片!委屈的小眼神兒一個勁兒地拋給了自家父皇,只盼著父皇能還自家駙馬一個「公道」,……

  李世民始終笑瞇瞇地,他並未打斷孔穎達的說話,但是為了安女兒的心,還是輕輕地拍了拍女兒緊張的小手,回了一個讓女兒安心的眼神……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三章 偷聽(上)

  等到孔穎達喘著粗氣。恭請陛下聖裁後,李世民還是那副笑瞇瞇地樣子,花樣文章似的誇獎了一番孔穎達的忠君愛國之心,然後話鋒一轉,便將房遺愛那些出格的作為歸結到年少輕狂上,很是表現了一番做為君王的寬容大度,於是,在房遺愛認真地做了個深刻的檢討後,事情就此完結!

  孔穎達氣得鼻子都歪了。合著國子監幾個一身是傷的學生,就值這麼一口頭檢討?!可以皇帝要偏心自己女婿,那他這個國子監祭酒也只能認了。不過,老先生惡狠狠地瞪了房遺愛一眼,決定以後一定要天天盯著這混小子,就不信抓不住他的小辮子,就不信整治不了他!

  房遺愛見皇帝岳父已經把孔穎達給搞定了,連忙衝著高陽使眼色——他旁邊還坐著位比孔穎達更難搞定的人物呢!

  高陽公主哪裡不知道自家駙馬最怕他爹?說句心裡話,她這位大唐的公主殿下見著了宰相大人發脾氣,也得退避三舍……她輕輕扯了扯李世民的衣袖,可憐兮兮地示意皇帝陛下看看房玄齡的黑臉,小聲地求救:「父皇……」

  李世民心裡那個樂喲!高陽公主從小受寵,一向刁蠻慣了。就是當著他這個皇帝的面,那小脾氣也嗖嗖的,可是等著她出嫁後,皇帝陛下明顯感覺到自家閨女的脾氣跟上了鎖似的,居然有了把門的,能控制住了……雖然小小的嫉妒了下自家宰相大人,但是他還是高興於女兒終於長大了,對於女兒能夫妻和美,家庭和睦,還是很滿意的。

  「玄齡呀,你也不要生氣了……」李世民應女兒所求,做起了合事佬:「遺愛這孩子從小就這脾氣,朕倒是挺喜歡的,你回去後可不要拘束了他,他如今武將出身,有點血性不為過!」

  李世民這一開口,房玄齡倒還真不好說什麼,在心裡暗暗地給房遺愛記上了一筆後,然後對著皇帝謙虛了幾句,又轉頭很鄭重地向孔穎達道歉。

  事情至此,才算完結。

  孔穎達雖然心中氣憤,可是上面有皇帝壓著,下面又有房玄齡親自道歉的面子,也只能忿忿不平地告辭離去。

  孔穎達藉著國子監的事務告辭,房玄齡中書省也一堆事情沒處理完呢,於是也想藉機離開。誰知皇帝陛下突然站起身,說道:「聽說房卿家在西郊有座別莊?而且是四季花開不謝的?不知今日是否能陪朕一觀?」

  房玄齡非常無奈。雖然皇帝很客氣地用了問句,可是普天之下誰能有膽子拒絕皇帝這樣的要求?他心裡雖然歎了口氣,但臉上卻掛著萬分榮幸地笑容,嘴裡更是連番的客氣、恭維話。

  房遺愛和高陽公主兩個人卻被皇帝陛下的突發奇想嚇了一跳,心裡著急,臉上還不敢掛出來,只盼著得會兒能得著機會讓人先去通知一聲,不然,永寧和晉王如果被逮到正在一處……房遺愛下意識地揉了揉胳膊,其實他真的已經好幾年沒挨過家法了,真的!

  晉陽公主卻在一旁低頭偷笑,對於錦繡別莊之行,萬分期待——她這些年看戲都看出癮來了!

  以前高陽公主還曾得意於雲來小館與錦繡別莊距離近,房遺愛也為此很是「獎勵」過她一番,可是到了這會兒,小夫妻倆都巴不得這兩個地方能隔上個百八十里的!

  從皇帝提出了要去別莊的「建議」後,高陽公主便發現自己和駙馬被隔離了,身邊跟著好幾個侍衛不說,跟著她的下人也被皇帝遣了回去,不許他們跟著……於是,小夫妻倆無計可施之下。淡定了。

  錦繡別莊經過永寧這幾年來的經營,景色越發的怡人。初秋時節,莊子後面的小山坡上還是鬱鬱蔥蔥的一片,襯著別莊裡綻放在枝頭的如錦繁花,遠遠的望去,美得像畫。

  房玄齡平日公務繁忙,一年到頭也來不了別莊兩趟,所以,當他看到別莊的管家一臉驚訝的神色時,並沒有多聯想些什麼。而房遺愛站在李世民和房玄齡背後,一個勁兒地衝著管家擠眉弄眼地打手勢,就盼著他能機靈點,快點找人進去通知一聲。

  可惜,皇帝陛下沒給他們這機會,正待往裡走的時候,突然指了指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馬車,說道:「那馬車,怎麼好像是稚奴的?」

  房玄齡順著李世民的手指看了過去,結果還真的看見了打著晉王府標記的馬車,臉色再次黑了起來。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房遺愛三個人,捂臉的捂臉,偷笑的偷笑。

  「別莊有『客』?!」房玄齡把這個「客」字念得極重,語氣也不由自主地惡劣了起來。

  管家很早以前便被永寧囑咐過,不准讓房玄齡知道晉王常到別莊來的事,這會兒看到自家老爺的臉色,覺得小娘子其實還是低估了事情的嚴重性……可是對著房玄齡,他哪裡敢說謊,哭喪著臉說道:「回大人話,是。是晉,晉王殿下……」

  如果不是顧忌著皇帝陛下就在身邊,房玄齡一定會重重地冷哼一聲,然後立刻衝進莊子去找到他那個不省心的女兒,好好的教育教育她!可惜,這會兒皇帝陛下在場!他斜著眼瞟了正笑瞇瞇地皇帝一眼,然後乾咳了一聲,說道:「還不快去讓小娘子前來接駕?!順便也告訴晉王一聲,陛下來了!」

  「不用,不用!」皇帝陛下來這趟就是為了看戲,哪裡肯讓房玄齡攪局?擺了擺手,說道:「讓他們孩子玩孩子的,咱們只管去逛咱們的就是了……對了,晉王現在何處?」他最後一句問的是管家,語氣非常的和藹。

  管家雖然還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可是這兩年早就被鍛煉的膽大多了,一點也不怯場地偷看了房玄齡一眼,見自家大人沒有攔著他說話的意思,便躬身回話:「回陛下的話,晉王殿下和我家小娘子正在水榭讀書……」

  李世民衝著拉著他手的晉陽公主擠了擠眼,然後任由晉陽公主拉著他往別莊裡走去。

  錦繡別莊的秋海棠,這幾年在長安已經很有名氣,不少文人墨客都會挑著閒暇的時候過來看看。即使不能進別莊,可是僅僅從外面遠觀,已經讓人心曠神怡了。而真正的置身其內,更有無窮妙處。李世民本來是想藉著房玄齡的手,來打算敲打敲打自家不務正業的兒子的,可是來到了錦繡別莊,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麼兒子對這裡流連忘返了,不說這裡還有個小美人兒勾著那混小子,就單單這景色,就已經能迷住人了……

  晉陽公主對錦繡別莊的路,怕是比房玄齡這個正經主人都熟。一路行來。一邊為李世民指點著景物,一邊堪堪地衝著永寧日常喜歡的水榭行進。有皇帝陛下壓陣,又要頂著房玄齡時不時丟過來的帶著殺氣的眼神,房遺愛和高陽公主都是一臉的苦色。

  那水榭就在內堂後面,純木結構,半建在水面上面,順著荷花池往前走不遠就能看到。此時的天氣還有些燥熱,而這水榭正是乘涼的好去處。三面環水說,周圍還有不少的花木,永寧通常從春末時分便會將書房暫移到此處,待到天氣涼爽了,才會挪回自己院子。

  透過半捲起來的竹簾紗縵,遠遠的便能看到永寧和晉王正並肩坐在几案後面,邊說話,邊寫著什麼東西。李世民衝著眾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噤聲,然後一行人才緩步靠近水榭。

  離得近了,便聽到晉王說話的聲音:「我還以為你對和親之策是贊成的呢,沒想到你也不喜歡呀……」晉王的語氣裡,有著一點點雀躍。

  然後就聽見永寧歎了口氣,說道:「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擬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其實我倒覺得你有句話說得挺在理,我大唐的男人都死絕了嗎?!」

  「永寧,你,你這詩,這詩是你新做的?」晉王瞪大了眼睛看著永寧,雖然他這幾年對於永寧的才氣已經佩服的五體投地了,但是這會兒永寧在他心裡的高度又上升了一截。

  永寧冷哼了一聲,說道:「會寫兩首歪詩算得了什麼本事?我只恨,不是男兒身!如果我是男兒……如果我是男兒……」她越說越洩氣,最後只剩了一聲長歎。

  「你別這樣……」晉王連忙寬慰道:「誰說女兒家便不能報效國家了?你難道不記得我平陽姑姑了嗎?那就是位女中豪傑……」

  永寧心裡雖有些小得意,卻還是笑著說道:「罷罷罷,我不過發兩句牢騷罷了,你便拿平陽公主與我相比。讓人聽見了,還不得說我輕狂?這話以後可別再提起來了……」

  「阿房,你先別寫了,與我再說說吐蕃……」晉王伸手便要去搶永寧手裡的筆。

  永寧躲了躲,說道:「吐蕃有什麼好說的,我知道的那些東西,不是都說給你和我二哥聽了嗎?你還想聽什麼?這些東西我還打算今天寫完呢,晉陽公主都催了我好幾次了,催得我直心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4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四章 偷聽(下)

  晉王從永寧手邊拿起一撂張。翻看了一下,說道:「你真的打算寫完這一本,便封筆收山了?」

  「這是自然!」永寧斜睨了晉王一眼,說道:「當年,如果不是因為高陽公主是我未來嫂子,你和晉陽公主又聯成一氣的幫著刀子,我哪裡會花費這份心思?」

  晉王裝模做樣的長歎了一聲,單手撐在几案上支著下巴,笑著說道:「『青山舊客』若成絕響,不知有多少人會食不知味呢,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如今可是連我母后都追著十七姐要文稿的,這幾個月來,母后為了娥皇哭了好幾場呢……」

  青山舊客是永寧這幾年來寫傳奇小說和戲本子用的筆名,聲名算得上是如日中天,很有一批擁躉,也因為她隱藏的夠深,所以外面的人都只知道這青山舊客是高陽公主府養著的清客,卻都沒見過本人,更沒有人把這個名字和永寧聯繫在一起過。

  永寧氣呼呼地衝著晉王哼了一聲,說道:「還說呢,上個月我回家去。就見爹爹正拿著半部《江山美人情》在讀,看一會兒,便罵上幾句……我二哥還說,我爹爹找他打聽過這青山舊客是何許人呢,嚇得我那幾天都不敢打他眼前過,生怕露出什麼馬腳……」

  「你又沒幹什麼壞事,用得著這麼怕房相嗎?不就是寫了幾篇傳奇小說嗎?」晉王對於永寧的小心,不以為意。

  「我爹爹不喜歡我讀史書……若是他知道這《江山美人情》是我寫的,雖未必會罵我,但心裡總歸不會歡喜……爹爹年紀日漸老邁,我總不願他再為這些瑣事憂心於我……」永寧手裡的這個故事,是改編的連續劇《李後主與趙匡胤》,這幾年來,她將架空歷史這個概念成功的植入到了大唐,用才子佳人的故事將宋太祖開國的故事給包裝了一下,裡面的內容多與正史背景相關聯,行文之間也多有剖析大唐朝政上的弊病。

  雖然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看這小說只是看個熱鬧,感慨一下有情人難成眷屬,但是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裡,這個故事裡可是大有文章……所以,當她發現房玄齡居然在看這部小說的時候,很是吃了一驚。

  而站在門外偷聽的房玄齡忍不住揉了揉額頭,這丫頭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他呀?

  而同樣站在門外的李世民一臉的若有所思,眼神中閃過那麼一瞬間的複雜,不過,很快被他遮掩了過去。

  房遺愛汗濕的手緊緊握著高陽公主的手。幾次想張嘴提醒水榭中的兩人,都被皇帝陛下的目光給打斷了。

  而晉王和永寧卻對此一無所覺,依舊坐在那裡隨意地說著話。屋角有一個小碳爐子,上面溫了一壺水,汩汩地冒著白煙,晉王見水開了,非常自覺地從旁邊的櫃子裡取了一個竹筒出來,將茶葉放進杯子裡,就著熱水沖泡。

  嗅著茶葉的清香,晉王心滿意足地抿了一口,說道:「阿房,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小氣了些,這樣好的東西,居然還藏著掖著……你都不知道,在外面的時候,每次那茶杯放到了我眼前,我都覺得痛苦不堪,以前不覺得,可是喝了你這裡的清茶,再去喝茶湯。太痛苦了……」

  「我敢不藏著掖著嗎?當初我好容易得了些上好的成品,拿去給我爹爹品嚐,東西倒是得了個好,可是他一聽說我得了這茶葉的過程,便將大哥與我痛罵了一頓,『勞民傷財』這四個字就成了這些清茶的標籤了……我哪裡還敢給別人?讓我爹爹知道了,還不定要怎麼罰我呢!」永寧說得極委屈,她制茶葉雖然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口腹之慾,但是如果能推廣開來,好歹也算是有點小功勞的吧?可誰知,房玄齡一知這新茶是房遺直拜託在福建的同年給捎來的,便大發雷霆,連帶著茶葉這好東西也沒得著好……

  到後來,永寧的茶葉便只在錦繡別莊裡能享用得著了,房遺直也愛上了這種味道,三不五時的便跑來過過癮,當然,每年拜託人送新茶的事他也非常的用心。

  「要不,你給我一筒,我送給父皇、母后嘗嘗?如果父皇、母親嘗了說好,那房相想來就不會再罵你了……我在宮裡的時候,也想能喝上茶葉呀!」晉王積極地出著主意,其實這已經是他不知第幾回提出這個建議了,不過以前每回都會被永寧駁回罷了。

  永寧這次照舊搖頭,說道:「你如今也已經出宮建府了,想喝的話,且拿些回自己王府去喝便是了,至於送進宮的話,就不要再提了……」

  永寧的拒絕本來就在晉王的意料之中。這個話題他也沒興趣再繼續下了,剛才會再次提起,也實在是因為壓在他心裡的那些話,讓他不知道從哪裡開口,才隨便起的話頭兒。看著正低頭認真地寫字的永寧,他的心情格外的忐忑,茶杯端起來又放下,放下再端起來,來來回回地折騰了好幾回,永寧終於忍不住停筆問道:「你今天是怎麼了?好像坐不住似的,若是有事,便只管去就是了,何苦在這裡煩我?」

  「阿房……」晉王咬了咬牙,將茶杯放下,坐直了身體,很認真地說道:「阿房,你以前說過,以後想去江南看看……你現在可還想去?」

  永寧點了點頭,不解地說道:「這個是自然!我又沒有去過,自然還是想去看看的,好好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嗯——」晉王低著頭,小聲地說道:「我。我跟母后說,想將封地換到江南去……」

  「啊?!」永寧一驚,這晉王演的是哪一出呀?怎麼還整出來換封地的事來了?要知道李家可是從晉陽起的家,而晉王的封號更是得了一個「晉」字,這是何等帝寵?這封地是能隨便換的嗎?「九郎,你不是病了吧?!好好的,怎麼想起換封地的事?」說著,便放下手中的筆,伸手去探晉王的額頭。

  晉王的耳朵尖已經粉紅成了一片,一邊躲過永寧的手,一邊說道:「其實這個事情我已經想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沒跟你說起過罷了……阿房,母后那裡在為我挑選王妃了……」

  永寧這會兒終於有點明白過來晉王拐著彎想說什麼了,可是,她對此事卻沒有辦法回應。她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願意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外面廣袤的天空。她在心裡輕輕地吁了口氣,然後臉上笑容不減地說道:「這是好事呀!不知道皇后娘娘為你選中的是哪家千金?」

  「阿房!」晉王最見不得永寧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關於這件事他以前也不是沒提過,可是都是剛起個頭兒,便被永寧把話題帶到十萬八千里外去了,可是今天他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把話說開的:「母后對於我想把封地換到江南去的事,並沒有反對,也答應我會為我在父皇面前說項……等,等我大婚後,便,便會請旨就藩……」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永寧被晉王直勾勾的眼神看得直心慌,將手裡的筆握得緊緊地,做出一副認真寫字的樣子。

  「阿房——」晉王歎了口氣,說道:「其實,這幾天,我一直想問你,想問你一句話……你,你可願與我同賞江南春色?阿房,你可願意?」

  永寧臉色變了變,剛想張嘴說話,就聽門外突兀地傳來了一聲熟悉的乾咳,她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晉王自然也認得出來外面的聲音是房玄齡的,臉色先是紅了一下,然後立刻便蒼白了起來。

  永寧的手腳都有些發軟了,從房玄齡出聲的時間來看,怕是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雖然前面說的那些話,她已經有些記不清楚了,但是晉王最後的那句,卻可以肯定房玄齡是聽著了的,她恨恨地瞪了晉王一眼,然後便扶著几案站起身來。並且很自覺得與晉王保持了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李世民看著自家宰相大人難看的臉色,心裡忍不住偷笑,然後就覺得自家九郎與房家小娘子也算絕配,認真地考慮起了賜婚的相關事宜。這位皇帝陛下一點都沒有偷聽的羞恥感,撩起竹簾便進了水榭。

  房玄齡陰沉著臉回頭瞪了房遺愛一眼,大有「晚上再收拾你」的意思,嚇得房遺愛又是一陣瑟縮。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對此事倒是樂觀其成的,她們姐妹倆私下裡不知笑話了晉王多少回,可是真趕得這麼巧碰上晉王跟永寧說這些話,她們其實也是有些擔心的。

  永寧本來以為要面對的是自家爹爹,可是打頭兒進來的卻是皇帝陛下,她再看看後面房玄齡的臉色,忍不住哆嗦了兩下。這運氣也太差了!

  晉王對於要面對房玄齡這件事心有餘悸,當皇帝陛下一出場,他便忍不住悄悄地鬆了口氣,可是等他扭頭看見永寧的臉色,心又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五章 心思

  皇帝陛下臉色一片晴好。坐下後看著緊張不安的晉王和永寧,撥弄了一番晉王未飲盡的半杯清茶,說道:「嗯,這茶看起來和平時喝的是不一樣……」

  永寧這才發現緊張過頭,連茶都未奉。小聲地徵得了皇帝陛下的允許後,親自泡了幾杯茶給皇帝陛下、房玄齡等人,然後又安靜坐回到了房遺愛身後,緊緊地抓著房遺愛的衣擺不放。

  李世民對於這新茶似乎真的很有好感,細品了大半盞,又與房玄齡大讚了一番,才翻看起了几案上墨跡未乾的紙張。

  這個《江山美人情》的故事已經寫到了最後的結尾部分,其實如果不是晉陽公主的一意要求,早在娥皇過世的時候,永寧就想把這個故事結束了。現在的這個結尾,不僅有被化名成陳煜的李煜的下場,更多的部分是隱晦的宋國的一些政治措施、施政綱領。落在李世民這樣的人眼裡,他所關心的自然不會是一個亡國之君的下場,於是皇帝陛下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雖然知道大唐一朝,從無因言獲罪的事發生過,但是永寧對於皇帝陛下的關注還是覺得有些頭大。至少在她原先的認知裡,這樣的傳奇小說是沒什麼可能讓一國之君看見的。所以有些地方寫得實在是有些直白呀……尤其當她看見皇帝陛下的眉頭皺了起來後,更是有些提心吊膽的。

  房玄齡雖沒看見李世民手裡的這幾章紙寫的是什麼,可是看著皇帝臉色,也能猜出幾分。這小說他並不陌生,本來只是陪著妻子打發時間,才讀給她聽的,可是詳細看來,倒還真是讓他看出了不少東西。一直以來,他都以為這「青山舊客」是個不得志的賢才,而這樣的賢才不能為朝廷所用,是他這個宰相的失職,可是多次跟房遺愛打聽此人,卻都被這個孽子給推搪了過去,又聽人傳這人是高陽公主所蓄,便也不好逼迫,只能長歎賢才不能為我所用……

  等今天聽說,這賢才居然就是自家女兒,他真不知該做何反應,只是覺得一口氣憋悶在胸口,一時不得消散。再加上方才晉王殿下的那番話,更讓房玄齡覺得坐不住,他乾咳了一聲,說道:「陛下,時辰已經不早了,是不是該回宮去了?」

  李世民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了房玄齡一眼,說道:「愛卿這是在趕朕?」

  「臣不敢!」房玄齡拱手退散,皇帝這話說得可有些重。

  水榭一時靜了下來。近二十頁紙,李世民看了足有半個時辰,看完之後,居然又從頭翻看了一遍。然後才對著永寧說道:「這是你寫的?」

  「是!」永寧的聲音很小,幾乎聽不出其他感情因素在。

  「寫得倒有些意思……回頭將前面的一起呈上來,讓朕也好好看看……」李世民終於將手裡的那撂紙放了下來。

  晉陽公主早就被眼前這有些壓抑的氣氛給悶得不能行了,聽見皇帝如是說,連忙湊到了皇帝身邊,拉著他的衣袖說道:「永寧寫好的部分都送到兒臣那裡去了,父皇想看,那回去兒臣就給父皇送去!」

  李世民慈愛的撫摸著晉陽公主的髮髻,看著晉王說道:「稚奴想去江南?」

  晉王雖然對房玄齡有幾分懼意,但是對自家父皇,那可是他的大靠山呀!一聽皇帝陛下這話,連忙點頭,說道:「常聽人說江南很美,兒臣一直想去看看……」

  「是江南很美?還是說江南很美的人很美呀?」皇帝陛下看著兒子急切的樣子,忍不住調侃道:「朕在宮裡都聽到人傳唱『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了……」

  當年,雖然這首曲子被永寧冠以他人之名,可是有心人查找了一番之後。發現確是她初唱的,於是這作品也就成了她小有才名的出處了。

  「父皇——」晉王的臉一下子紅透了,如果只是自家人在場也就罷了,偏偏房玄齡也在跟前,還有永寧……他是真的不好意思了。

  李世民也不忍心真的為難兒子,於是他的矛頭再度指向永寧:「你筆下這陳後主,倒與先朝南陳後主有些彷彿,可是這趙匡胤此人,又從何處脫胎而來?」他看見几案上有一本隋史後主傳,自然而然地便把兩個「陳後主」套在了一起。

  「回陛下話,趙匡胤他是臣女心目中的英雄。」永寧借了小說中的一句台詞,倒也用得恰到好處。

  晉王聞言,卻心頭一顫,看向永寧的眼神裡,多了些與眾不同的東西。

  李世民沒有看過前文,自然不知道這句是台詞,看向永寧的眼神也多了些東西,卻沒有再繼續追問。再閒談幾句,皇帝陛下終於有了去意,將永寧已經寫好的結局和剩餘的幾筒清茶一掃而淨,帶著閨女兒子一起離開。

  高陽公主倒是很是意氣地陪著房遺愛留了下來,本來還以為房玄齡會大發雷霆的,可是沒想到這位宰相大人居然很平靜地讓永寧收拾行李,由房遺愛送回家,然後便拂袖而去。剩下永寧和房遺愛、高陽公主面面相覷,不知道他究竟會怎麼處置此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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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世民是大笑著進了立政殿的,近來長孫皇后少見皇帝這麼好的興致。見皇帝高興,連忙問道:「陛下何事如此開心?」

  李世民很興奮地把下午的事情說給了皇后聽,說完後交待道:「朕知道皇后近來在為稚奴的王妃人選發愁。如今看來,此事倒可緩辦,朕要好好想想,房玄齡家的千金……嗯,不錯,不錯……」

  皇后的眼神一黯,猶豫著說道:「稚奴從小仁弱,固執任性起來又是個不聽勸的,臣妾倒是想著給他找個年紀大些的,也好有個管束……這房家的千金聽起來,也是個愛玩的,要是兩個人整日裡玩在了一處,怕是不好吧……」

  李世民沉思了一下,搖了搖頭,歎著氣說道:「就如你所說,稚奴自小仁弱,這兩年朕也沒少為這操心,可是今日看來,這房家千金……倒是個有能為的,若是這門婚事成了,稚奴,日後怕是也不用我們操心了……這姑娘,這姑娘不簡單呀!」

  皇后看著皇帝似乎心意已定。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將手中那撂閨秀名單攢得緊緊的,最上面那張,赫然是她的娘家侄女——長孫婧!

  =============場景分割線========

  永寧心裡壓著事,半點不敢耽擱地收拾隨身物品,跟房玄齡幾乎是前後腳到的房府。一到家,就見管家房德站在門前迎候,說是大人在書房等她。

  房遺愛和高陽公主有心無力地安慰了永寧兩句,然後一路將她送進了書房。

  房玄齡已經換了家常的衣服坐在那裡,看見永寧進來,臉色依舊平靜。只是指了指旁邊讓她坐下半晌無言。

  永寧卻一點也沒了平日裡的沉穩,偷眼看著房玄齡,有些層懦地叫了聲:「父親——」

  房玄齡長歎了一聲,並沒有看向永寧,自語般地說道:「貞觀四年,皇后病重,陛下憐惜晉王殿下和晉陽公主,將二人接到了兩儀殿親自教養,待到皇后大安,也只是將晉陽公主送回了立政殿,而晉王殿下從此卻是長住在了兩儀殿……眾人皆言陛下愛重魏王殿下,可是魏王殿下年逾十二,便出宮建府,而晉王殿下今年已經十四了……」

  永寧的心不停地往下沉,她一直以為晉王在魏王搬倒了太子以後,才被李世民看重的,可是從房玄齡的話聽來,晉王……

  「永寧,你一向聰慧明達,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房玄齡看著女兒,他是真的拿不準,女兒究竟是看上了晉王這個人,還是看中了晉王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永寧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道:「爹爹,這哪裡是我想清楚就能解決的?女兒,女兒也不過是順勢而行罷了……日後,成也好,不成也好,怕是都由不得我們做主的……」

  房玄齡瞇了瞇眼,眼神幽暗地說道:「你若是想好了,為父自然會為你爭上一爭!近來有傳言,皇后似乎有意從長孫家選一女為晉王妃……」

  永寧挑了挑眉,說道:「長孫家?適齡的怕是只有那位長孫婧小姐了吧?」

  房玄齡點了點頭,說道:「皇后娘娘,唉!若是,若是。嘿!長孫家的千金可不都是皇后娘娘那種明智的人,外戚,哼!外戚!」

  永寧一下子明白了房玄齡所說的,願意為她爭上一爭是什麼意思了。他這是真的不看好太子和魏王了,而且不看好這兩位的還大有人在!他現在已經開始在擔心外戚擅權的問題了,只是不知道長孫家最近做出了什麼事,才會讓他有此擔心呢?

  不過,不管如何,眼前這一關算是平安渡過了,永寧還是忍不住悄悄地鬆了口氣。結果等父女二人從書房裡出來,管家房德才看著二人的臉色過來回稟道:「大人,夫人今日出門回來的時候,帶回了一個極狼狽的姑娘,說是表小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5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六章 提防

  房玄齡與永寧對管家口中的表小姐都感到好奇。可是房玄齡畢竟不好親去探看,於是便由永寧去了客房,而房玄齡則留下來教訓起了房遺愛。

  等永寧到了客房,不免一愣。盧夫人坐在榻上一臉戚色,而她腿旁卻跪著一個一身素服紗裙少婦妝扮的小婦人。

  盧夫人見女兒進來,連忙擦拭了一下眼角,面帶喜色地招呼著她過來,問道:「我的兒,怎麼好端端的這個時辰回府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嗯,父親今日去了別莊,順便接我回家……」永寧見有外人在,總不好說出實情,便只遮掩著回答。

  就在此時那跪在地上的少婦突然抬起頭來,永寧一見之下,眉頭便皺了起來,這人居然是靜慧!「這,這不是靜慧表姐嗎?怎麼跪在地上?」她一臉驚色的看著靜慧,伸手便去相扶。

  那靜慧怯怯地看了盧夫人一眼,便順勢就著永寧的手站了起來,也不說話,只是那眼淚一雙一對的往下掉。

  永寧轉頭看向盧夫人。眼神中充滿了疑問。盧夫人卻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後交待了靜慧安心住下,又安排了兩個丫環服侍,便帶著永寧出了客房。

  母女二人回到內堂,就見高陽公主坐立不安地在那裡轉來轉去的,一見盧夫人過來,這位公主殿下的眼神立馬就亮了,也不待盧夫人與她見禮,便一臉委屈地扶住了盧夫人的手臂,說道:「母親大人,你快去求求駙馬吧……父親大人已經叫了他去書房訓話好一會兒了!」

  「二郎又闖什麼禍了?」盧夫人對於這個二兒子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都已經是成了家的人了,可是還是天天小禍不斷的,讓爹娘跟著操心。

  「哪有闖什麼禍嘛!不就是揍了幾個國子監的學生,這算得了什麼大事?都已經被訓了一下午了,這回了家,父親大人還要接著訓斥……」高陽公主早在孔穎達出場的時候就已經憋了一肚子的不滿了,這會兒更是怨氣沖天。

  盧夫人一聽,卻知道這事她是管不得的,那國子監是什麼地方?那裡的學生出來大小都是個官身,房遺愛居然一出手就揍了幾個,還被房玄齡逮了個現行,這哪裡能討得了好去?只搖了搖頭,拉著公主的手坐下,說道:「殿下,不用擔心,他們一家子父子。難道這做父親的還真能打死兒子不成?這二郎的性子呀,也是該磨挫磨挫他了,總好過他將來闖出什麼大禍來……」

  永寧也忙過去拉著高陽公主的手勸慰道:「嫂子還是別多想了,父親大人也未必就是為了下午的事在教訓哥哥……怕是,怕是,嗯,嫂子,你看我不是都好好地站在這兒了嗎?二哥不會有事的……」

  高陽公主一聽永寧的話,心裡也靜了下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永寧一番,突然笑瞇瞇地問道:「剛才父親大人在書房與你說什麼了?」

  盧夫人這會兒也聽出來了點意思,連忙問道:「永寧,你可是也闖了什麼禍?」

  「哪有……」永寧被高陽公主語氣裡的調侃味道弄得不免羞澀,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盧夫人見永寧不肯說,便轉頭看向了高陽公主,問道:「殿下,永寧可是在外頭惹了什麼事?」

  高陽公主瞟了永寧一眼,然後湊到盧夫人耳邊,將在別莊的時候晉王說的那番話,學了一遍給盧夫人聽,惹得盧夫人目光複雜地看著永寧。不知是喜是憂。

  永寧知道這些年因為大姐過得不如意,盧夫人是萬不分願她再與皇家牽扯上什麼關係的,看著盧夫人神色不對,連忙轉移話題:「娘親,那靜慧表姐是怎麼回事呀?」

  盧夫人也知道女兒不好意思當著高陽公主的面跟她細說與晉王的事,便長歎了一聲,說道:「我今日去普光寺上香,結果出來的時候,正撞上她一身狼狽地跌倒在寺外……唉,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當日裡為了跟你外祖父賭一口氣,執意從了一名四品官兒為妾,不想那官卻是個短命的,她夫君死後,大婦卻是容不下她,不僅吞沒了她的嫁妝,還將她趕了出來……唉,今日若不是遇上了我,還不知她會怎麼樣呢!」

  永寧聽了盧夫人的話,眉頭再度皺了起來,說道:「雖說她是與人為妾,畢竟是良家妾,哪裡是大婦能隨意趕人的?更何況竟還吞沒了她的嫁妝?便是與外祖家再不親近,那也算是她的娘家,豈能由著人這麼欺污?娘親,怕是這其中有些事,她說不得吧?您且把您的這份善心留三分,還是去封信到外祖家中,靜慧表姐的事。您雖姨母,卻也不好做主,還是讓外祖家來處理吧……」反正說到底,她對靜慧此人實在是生不出好感,而且,她出現的這個時機,怎麼就這麼巧呢?!

  盧夫人自然也知道女兒的話是正理,可是一想到兒女婚事,便又被牽引地心酸不已,摩挲著永寧的手,說道:「我兒說的是,待會兒我便寫封信,著人快馬送去汾州……」

  高陽公主在一旁聽得糊里糊塗的,見盧夫人說得傷心,便問道:「雖不知這靜慧是什麼人,可是母親大人若想為她做主,又哪裡費什麼事?不過是個四品官兒罷了,難道還能越得過相府不成?您一封書信過去,自然會有人替她做主的,何苦在這裡為難?」

  永寧悄悄地衝著高陽公主使了個眼色,衝著她直搖頭,暗暗示意此事不宜多管,高陽公主這才迷糊著止言。兩人又陪著盧夫人閒言了幾句。永寧便借口回去梳洗,拉著高陽公主回了自己院子。

  「那靜慧到底是什麼人呀?你剛才幹嘛不讓我說話?」高陽公主還沒待坐下,便急性子地拉著永寧問。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那也不是個什麼好人,很是不用咱們替她操心的。我雖只是當年隨著母親與外祖父拜壽時與她相處過一日,可是就這一日也足夠我認清她的本性了,那可不是個好欺負的……就母親學來的這番話,裡頭不定藏著什麼內情呢,這事卻是不好管的,這人呀,也不能讓她在這府裡長留!」

  高陽公主好奇地追問當年發生了什麼事。等著永寧把那一日的事情說了出來後,高陽公主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哼!果然不是個好的,小小年紀就知道勾人做亂,怕是在夫家也沒少使壞,才讓大婦那樣容不下她……」

  永寧笑嘻嘻地看著高陽公主,說道:「家裡住進來了這麼一位,嫂子可要把哥哥給看好了喲!這男人呀,對著這樣溫柔會勾人的野花,可都是憐惜的緊呢……」

  「他敢!」高陽公主的眉毛立刻立了起來,一臉怒容地說道:「二郎若是敢有外心,哼!看我怎麼收拾他!」

  話雖是這樣說,但是高陽公主到底是把永寧的話放在了心上,等著房遺愛灰頭土臉的從書房裡出來了,也不顧盧夫人挽留他們夫妻用晚膳的意願,拉房遺愛便辭了出來。

  永寧對高陽公主說的那幾句話,本來也就是個調侃的意思,可是等話說出口,倒還真是讓他品出了些意思,思前想後了一番,她終究是不放心,趁著晚飯前的工夫,去了趟房遺直的院子,小聲的將靜慧當年的言行舉止告訴了杜氏,又囑咐她對靜慧要多多提防,這才算罷。

  房家如今人丁也算興旺,雖然房遺愛尚主後,便少在家用飯,但是房遺直兩口子這兩年又新添了一子一女,再加上房遺則這小子,飯桌上倒也熱鬧。靜慧並沒有出現在晚飯桌上,對於她的存在,盧夫人也只是在席間簡單地提了兩句,更是說明了,已經派人送信去了汾州盧家,不過一兩個月間,想來就會有人來接。

  永寧聽了這話,才算稍稍安心。可是還是與杜氏交換了個眼神。這些年房府的家務基本上都是杜氏在料理了,要說提防靜慧自然還是要靠杜氏來做,才比較方便。

  等著晚飯過後,房玄齡正待回書房處理公務,管家房德突然一臉異色地引著兩個小太監,抬了一筐楊桃進來,說是南方新進上來的鮮果,皇帝陛下賞給永寧的。

  等著送走了那兩個小太監,盧夫人再也憋不住了,抓著房玄齡的衣袖問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

  房玄齡沒好氣地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自己去問她!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好事!」

  房遺直是真的有些傻眼,這皇帝陛下對房玄齡那是時有賞賜,從吃的到用的,賞什麼都不稀奇,可是今天這新鮮的水果卻是點名送給永寧的!這中間可是大有文章呀!

  永寧低著頭,揉搓著腰佩,心裡暗惱晉王。她素來愛吃水果,這事晉王知道後,便時常送些進上的水果送去別莊給她,今日這楊桃說是皇帝賞的,可是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又是晉王搞的鬼!他這麼明仗執火的行為,跟逼親可沒什麼兩樣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七章 抹黑

  永寧在父母兄嫂詭異的目光下。落荒而逃。等著回到自己屋裡,梳洗過後,擁被而臥,才有時間靜下心來細想今天發生的事。

  這些年她與晉王親近,起初還真沒起那份婚嫁的心思,因為她心裡總惦記著這位是屬於則天女皇陛下的。可是一日日的相處下來,她卻慢慢地從晉王的眼中看出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偶爾她也會動心,卻從來不曾動情……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其實毫無主張。

  她實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適應後宮中的生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在宮鬥中保住本性不失,更不知道她與李治,最終會走到哪一步……

  不忘初衷,不失本心。

  這句話,她銘記了兩輩子,到了此時,卻突然沒有信心堅守下去。輕歎一聲,一夜無眠。

  第二日一早,永寧按著房玄齡上朝前的時間前去請安,不想卻見靜慧已經候在內堂了,心下不免不愉。她一個外客。這麼積極的一大清早跑過來,實在是失了規矩。杜氏見永寧眼神不愉,連忙過來拉著她的手輕輕搖了搖,畢竟是客,倒不好在長輩面前發做的。

  永寧自然也知道,只規規矩矩地請安,然後送房玄齡與房遺直上朝。待轉過身才對著分去侍候靜慧的丫環發做作:「聽蘭,你也是跟著夫人身邊侍候了這麼些年的的人了,怎麼連這麼點規矩都不懂,哪有讓來家裡做客的表小姐一大清早過來給大人請安的道理?讓外人知道了,還當咱們家苛待親戚呢!」

  聽蘭被永寧這幾句話嚇得立馬跪在地上請罪,滿臉的委屈卻沒處訴去。她侍候的這位表小姐看著是個好性子的,可是卻是半點不聽人勸的,早上沒待她叫便自己起身了,還不顧她攔著執意要來請安,說是昨晚沒來拜見已經是失禮了,早上的請安自然不能免的。

  靜慧眼見著聽蘭跪下請罪,居然不顧身份地也跟著跪了下去,倒嚇了杜氏和永寧一跳,就是盧夫人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姨母請萬勿責怪聽蘭,都是侄女一時情切,才做出這樣不合時宜的事來……」靜慧話裡的意思明明是在請罪,可是那肢體動作、那偷瞄永寧的眼神,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怕是還真要以為是相府的小姐欺負她這個外客了。

  杜氏一看靜慧這做派,倒是真把永寧昨天對她的提醒信了個十成十。暗自慶幸剛才聽了永寧的示意,已經把兒女都帶回去自己院子了,要不萬一孩子有樣學樣,那可就糟了!

  盧夫人本就在見到靜慧來請安後的惡劣起來的心情,這會兒更是平靜不下來了。這個侄女從小就是個失教的,她也知道,可是嫁人已經這麼些年了,怎麼還是這麼一個樣子?這丫頭到底把房家當什麼地方了?又把自己當成誰了?這個時間就是妾室也是沒資格來請安的,她倒是跑得勤快!而且,盧夫人對於靜慧看著永寧的眼神份外厭惡,當年汾州發生的事,又再湧上心頭,暗悔昨天不該心軟,怕是帶回來了個麻煩……

  可是,這會兒靜慧的作派倒還真不好發作於她,盧夫人只得強笑著讓人扶起了靜慧,然後又將房家的規矩簡單說了一遍給她知道,又重新安排了兩個上了年紀的嬤嬤跟著靜慧,這才算罷。

  永寧也被靜慧氣得不輕,可是卻也不好真的與她計較,倒強忍了下來。反正這屋子裡都是房家的人,便是有閒話傳出來,也絕對不會挑她這個房家小娘子的不是。

  可是這靜慧又哪裡是個安分的?按理說,盧夫人與永寧是一起用早膳的,而杜氏按規矩是要在一旁服侍的,雖說盧夫人總是心疼杜氏,每每等她布一回菜後,便讓她回自己院子照看孩子。但是這樣的場合無論如何靜慧這個新喪夫的外客,是無論如何都不該留下來的。但是這位偏偏就跟沒這個眼色般地堂而皇之地坐上了桌。

  杜氏正在擺放碗筷的手立時僵住了。永寧哪裡還忍得住?杜氏做為長媳,侍候正經婆婆、小姑子那是該當的,這靜慧算是什麼東西?也能坐在這裡?難道還等著房家的嫡長媳侍候她吃飯不成?!因此一見靜慧坐下,永寧立刻板著臉把溫水杯子重重地擱到了桌上,目不轉睛地盯著靜慧。

  靜慧被永寧擱杯子的動作嚇了一跳,然後抬頭正看見永寧黝暗的眼神,連忙怯生生地站了起來,眼中含淚地說道:「表妹,表妹是不是還記掛著小時候的事?那時候都是我不懂事,表妹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這個失意人計較了……我,我給表妹賠罪了……」說著,便要躬身施禮。

  永寧一驚,連忙起身避讓。心裡更是氣得牙根癢癢,這靜慧是在指責她小肚雞腸嗎?用這些不明不白的話說她拿捏著小時候的一點齷齪,來欺負她?她沉了沉心,微微一笑,緩緩地說道:「表姐說的哪裡的話,小時候不過見了那麼一兩面罷了,我怎麼不記得表姐怎麼得罪過我了?那麼久了,也難為表姐居然還記在心上……說來。若不是昨天見了表姐這一身的素服,又滿臉是淚的樣子,怕是就算管家先提了家裡來了位表小姐,我也還是認不出來表姐呢!」

  永寧幾句話,就撇開了關係。小時候的事,她早就不記得了!別再拿當年說事!她的眼神朝著剛分給靜慧的嬤嬤使了個眼色,那兩個嬤嬤趕緊上來拉住靜慧後退了兩步,悄聲提點她規矩——依她的身份是沒資格在內堂這裡用早膳的,就是請安也該在早膳過後才能來……這兩個嬤嬤剛才就被靜慧突然留下來上桌的事給嚇著了,又聽了她對著永寧說的那些不著調的話,這才完全明白過來盧夫人為什麼把她們倆派到靜慧身邊,這是讓她們倆看著她,不能再讓她做些不著調的事呀!兩個嬤嬤對望一眼,都覺得自己任重道遠……

  靜慧在嬤嬤、丫環的提點、攙扶下,臉色慘白地退了出去。盧夫人皺著眉頭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交待杜氏道:「你且往客院多放些機靈又懂事丫環、婆子,這個丫頭一定要看好了,家裡人來人往的,若是讓她這麼亂來衝撞了哪家貴客,那可不得了……送些經書給她,就讓她在客院裡靜心守孝吧!」

  杜氏自然聽出來盧夫人的意思,以後是要把這位表小姐關在客院裡了。她連忙點頭,表示一會兒就去安排。然後她猶猶豫豫地又說道:「母親大人,我總覺得這位表妹有些不太對……她這言行之間,怎麼總是針對著小妹呀?似乎一意想把小妹比成那不懂事、不知禮又嬌蠻、霸道的樣子?她……」

  靜慧的言行,何止杜氏覺出不妥?盧夫人自然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讓杜氏多加些人看住了她。

  永寧想得卻更多,草草地用了膳後,她還是覺得有些事情不能瞞著家裡人,於是留住了杜氏,將屋裡侍候的丫環僕婦都攆了出去,說道:「娘親,大嫂。有些事雖然我一個女兒家不該開口,可是事情畢竟也關聯著咱們家,我覺得還是要把話說開的好……」

  盧夫人神情複雜地看了永寧一眼,伸手將她拉到懷裡,摩挲著她的臉頰,說道:「可是想跟娘親說你與晉王的事?這事昨天你父親已經與我說過了,我的兒,你怎麼,你怎麼就選了這麼一條路呢?難道你大姐的前車之鑒還不夠你警醒的?那王府哪裡是什麼好去處,便是受了委屈,也,也不得娘家做主的……」

  房永安雖然在房玄齡的運作下,終於是帶著孩子留在了長安的韓王府,可是她這失寵王妃的名聲早就成了別人的笑柄,日子過得極是慘淡,若不是兒女爭氣,怕是更要難過些的。對於永寧跟晉王的事,盧夫人心裡是一萬個不願意,可是她卻從房玄齡的話裡,聽出了些別的意思,以至於她此時對女兒卻真的不好勸說些什麼。

  杜氏卻是又驚又喜。她早就聽房遺直說起過晉王待永寧與別不同,時常去別莊探望,還讓她注意些不能讓家裡知道……等著現在這話從盧夫人嘴裡說出來,房家再出一個王妃的事,怕是十拿九穩了。若是房家背後再有個極得帝寵的皇子做靠山,想來不至於如現在這般步履維艱……可是這事卻不是她能插言的,雖然永寧留下了她,可她也只是有個聽聽的份。

  永寧自然明白盧夫人的擔心,輕輕環住盧夫人的腰,說道:「娘親,女兒雖然要說的是與晉王的事,但是卻還沒有想到您說的那麼遠……娘親,您不覺得靜慧表姐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了嗎?而且她的言行似乎在意於抹黑女兒……皇后此時正在甄選晉王妃,如果女兒傳出了什麼不好的名聲來……」

  盧夫人和杜氏這時才把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然後兩個人的臉同時黑了下來。對盧夫人來說,女兒做不做晉王妃不重要,但是一個女兒家如果傳出了什麼不好的名聲。那絕對是要影響以後的婚事的,只要一想到永寧會被拖累到嫁不到好人家,她的心就跟針扎的似的。而杜氏想的就簡單的多了,她只是在心裡把靜慧上升到了攔路虎的高度,然後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讓這位突然出現的表小姐影響了永寧的前程!

  盧夫人與杜氏將事情的嚴重程度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後,立即調整了相應的應對措施。不僅往客院配備了超過永寧標準的人手,更把自己身邊得用的丫環各支派了兩個一起過去「服侍」靜慧,務必要保證她在汾州來人前,安分地待在客院裡唸經守孝。

  永寧也是對靜慧越來越疑心,不顧盧夫人和杜氏的反對,堅決地接下了去往客院送經書和素服、素首飾的活兒。她還是想要親自再見見這位不同尋常的表姐,她倒是要看看,這靜慧究竟在搞什麼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6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八章 底細

  等永寧來到客房的時候。靜慧正坐在窗前抹淚,身後站著的聽蘭和心蘭兩個丫環正無奈地舉著手帕和水杯侍候著,而盧夫人新撥來的那兩個嬤嬤更是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也不勸說,只打眼瞧著她哭。

  等靜慧看見永寧進來,連忙從聽蘭手裡接過帕子拭了拭淚,然後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對永寧說道:「表妹,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永寧臉上掛著客氣的笑容,說道:「母親和大嫂為表姐準備了些東西,正好我想來瞧瞧表姐,就順便給帶了過來。」說著,她一擺手,添福、添喜便帶了四個小丫環將那些物事放到了靜慧跟前。

  靜慧萬分感激地看向了永寧,沒待她裝模做樣地說出那些感激的話來,永寧便一個無杖的「攝魂取念」發了過去,然後眼前頓時浮出了一副副畫面。一切過程在不過三兩秒鐘內便完成了,靜慧也只是自覺恍了一下神,然後輕輕晃了晃頭,才接著將準備好的一通說辭說了出來。

  永寧卻被自己看到的東西驚得沒心思再與靜慧糾纏,隨意應酬了幾句。便找借口離開了。

  回到自己屋裡,永寧將下人都攆了出去,獨自坐在榻上愣神。

  她實在沒想到,靜慧背後的人,居然是魏王!

  當年那所謂納了靜慧的四品官,其實也只是經了道手,這靜慧根本就是被崔延給送進了魏王府。這些年她在魏王府過得確實不好,她本是崔延進上的,可是崔延卻因為鳳翔府的事情落了個滿門流放的下場,所以她雖進了王府,卻沒了依靠,魏王待她也不過是三兩天的新鮮,最後竟是連個名分都得,通房丫頭都沒掙上,人又是這樣一副作派,在魏王府的內院裡樹敵無數,生計艱難。

  這次她能「巧遇」盧夫人,也確實是魏王的手筆。這些年來,不止是房玄齡等心思細膩的近臣察覺到了皇帝對晉王的寵愛,連魏王也早有所覺。當他發現晉王與永寧來往密切後,才定計往房家送人,然後靜慧這個早已被他忘得乾淨的女人,再度被人提起。

  永寧知道從自己看到的畫面,所聯想出來的事情跟事實一定是有些出入的,可是這靜慧……不光要防,是不是還要利用起來才好呢?

  永寧心裡其實挺沒底,對於這些爭來鬥去的事情。她多是紙上談兵的功夫,要是真讓她去做,她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而且,她發現魏王只是將靜慧送進了房府,卻並沒有交待她做些什麼具體的事情,似乎只是想讓房家亂起來,但這對魏王有什麼好處呢?

  再說了,雖然盧家遠在汾州,但是靜慧出了這樣的事,怎麼說都是要通知盧家一聲的,到時盧家只要一出面,恐怕很容易就能查出來靜慧這些年的下落的,這魏王到時準備怎麼解釋?還是說,魏王的計劃,是要在三兩個月間,盧家沒來查清楚前,就要進行並完成?!

  想到這兒,永寧一下子心慌了起來。這事一定不能等,要在盧家動起來之前,就先著手去查,靜慧的身份越早揭開。對房家越好!

  「來人!」永寧揚聲叫了丫環進來侍候她梳洗,然後便去見盧夫人。

  「怎麼這會兒又過來了?」盧夫人看見永寧進來有些詫異,往常這個時間永寧都是在練字的。

  永寧揮手讓屋裡侍候的人都退了下去,然後坐到盧夫人跟前,小聲地說道:「娘親,靜慧表姐的事情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您看,是不是我們先派人去她夫家打聽打聽具體情況?雖說已經送信去了汾州,可是這路途這麼遠,怕是等著舅父趕來處理都不趕趟兒了……咱們先派人查清楚了,等舅父來的時候,由他主持處置,也不算失禮……」

  盧夫人看了永寧一眼,輕聲問道:「你剛才去見靜慧,可是在她那裡瞧出了些什麼?」

  「娘親……」永寧臉色一白,說道:「雖然我們沒說幾句話,靜慧表姐看著也挺傷心的,可是,我總覺得那不是喪夫之人才有的難過……娘親,她的裡衣居然滾著水紅色的鑲牙兒……」其實靜慧的裡衣什麼樣她哪裡看得著,不過是翻看記憶的時候有那麼一眼印象罷了,這時說來,倒也應景。

  盧夫人眉頭皺得緊緊地,冷哼了一聲,說道:「你道我不想查嗎?昨天我就使人打聽去了,她那『夫婿』亡故後,已經全家遷回故里,往山南道去了……不過也怪了,左鄰右舍的鄰居和與那家人有過交往的人家。居然沒人知道那家有靜慧這麼個妾!剛才房德進來回話的時候,我就想著,這中間一定有什麼不對……」

  薑還是老的辣呀!永寧暗歎一聲,原來自家娘親大人早就派人去打聽靜慧這些年的底細去了。「娘親,這靜慧表姐會不會,會不會當年壓根就不是跟了這個四品官兒?而是,而是……」

  「不會吧?!」盧夫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她自然明白永寧話裡的意思,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兒,說道:「靜慧不會這麼傻吧?正經的良家妾若是出室,那可就成了賤妾了,她總不能連這個都不知道吧?」其實她心裡是有幾分贊成女兒的話的,這靜慧看著是個軟性子的,可是這樣的人通常都是執拗地聽不進人勸的,走上歪路也不是不可能。

  「那官兒,是誰的人?上頭有什麼靠山?」永寧又提出了個思路。

  盧夫人一聽倒也有道理,若是真贈送姬妾,自然是要送給上司的,她連忙叫來了房德,又吩咐了他幾句,由他打聽去了。

  永寧的心算是放下了小半,心思卻始終轉著魏王的計劃打轉。一整天下來,都顯得無精打采的。等著下午高陽公主過來的時候。還被取笑了一番,這位公主殿下還以為她害了相思病了呢!

  不過永寧也沒心情跟她爭論這些,只悄悄地將靜慧不對勁兒的事告訴了高陽公主,有時候這些皇子、皇女要是想去查些什麼事,畢竟更方便些。尤其是高陽公主對於永寧成為晉王妃這件事,有種志在必得的堅定感。她已經是房家的媳婦兒,自然是希望房家能更上一層樓的……

  此時聽了永寧的話,毫不猶豫,立刻派了身邊的得用的人去查。然後才回過身安慰永寧:「你別為這些瑣事擔心,外頭的大事有父親大人撐著,至於那些小事。我這個公主還不至於處理不了……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養得漂漂亮亮的,我可聽說,最近皇后要在宮裡設宴,請的主客可都是與你年紀相仿的千金小姐,用意為何,可不用我再明說了吧?」

  永寧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嫂子,事情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高陽公主不解地看了永寧一眼,問道:「什麼事變成什麼樣了?」

  「人為什麼要長大呢?」永寧扯著花瓶裡垂下的一片蘭葉,說道:「如今我和晉王還沒怎麼樣呢,就有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人和事發生,若是,若是我跟晉王真有那樣一天,這種日子,我真的過得下去嗎?」這話與其說是她問高陽公主的,不如說是她問自己的,她對自己的未來,從來沒有像這兩天這樣困惑過。

  雖然也曾經想過會與晉王發展下去,但是真的事到臨頭,她卻又不由自主地退縮了。相對於一輩子困守宮院一角,她更嚮往外面的天空呀!

  房家,她放不下的牽掛。雖然高陽公主和房遺愛夫妻和美,但是高陽公主體內屬於李家的那份對權勢的嚮往,卻依舊讓她偶爾會感覺膽戰心驚。這些長於宮廷的皇子與皇女,可不是她這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小女子能操控的了的呀!

  高陽公主似乎有些明白永寧的感受了,不過在她的認知裡,想要得到,就要去爭、去搶,然後拼進全力去守護。所以,她對於永寧此時的軟弱,有些不解。「永寧,你到底怎麼了?你是信不過你自己?還是信不過九郎?」她冷眼旁觀,早發現晉王對永寧是情根深種,可永寧卻一直是若即若離。以前她還以為那是永寧故意使出的小手段,可是此時看來,她倒是有些不能確定了。

  永寧回頭望向高陽公主,微微一笑。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就是有些怕了……若是只有我自己,那倒也沒什麼,可是我背後還站著房家上上下下這麼些人,若是因為我……嫂子,我害怕……」說著,她輕輕伏在了高陽公主肩上。

  高陽公主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點了點永寧的額頭,說道:「真不知道你怕個什麼勁兒?父皇昨兒回宮,可是在母后面前將你狠狠地誇讚了一通的,而且還說讓母后將給九郎選妃的事先放一放,不用急……顯然對你是滿意的,至於九郎,那就更不必說了,他的那顆心呀,早落在你身上了……你不用怕,外頭那起子小人就是爭破了頭,這晉王妃也落不到她們頭上!」她最後兩句話,語氣生硬似有所指。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七十九章 游幸

  不得不說,高陽公主的消息來源還是很靈通的。當天晚上房玄齡回來的時候,便帶回了皇后將於三日後邀請各家夫人帶著適齡千金閨秀們游幸大明宮的消息。

  房家上下從盧夫人、杜氏這些做主子的,到添福、添喜這些小丫環,一個個都緊張了起來。而永寧的心思卻仍是放在魏王的謀劃上,她已經悄悄地將事情告知了房玄齡,房玄齡當時難看的臉色更是讓她升起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一直到了要赴會的當天,盧夫人還是拿不定主意讓永寧穿什麼顏色的衣裳為好。嫩黃色的淡雅,素來合皇后的眼緣,可是海棠紅的嬌艷,又襯著永寧格外動人……最後還是高陽公主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是長孫家的小姐今天準備的是黃綠相間的衫裙,才讓盧夫人下定決心給永寧選了海棠紅的顏色,又簡單地配了芙蓉玉的釵環,接著便著人給永寧梳正妝。

  永寧素來不喜唐人的畫妝方法,總覺得那會讓人喘不上氣來,可是今日她卻不求出眾,於是也只得忍耐。一系列的敷粉,抹胭脂,畫眉,貼花鈿,貼面靨。描斜紅、塗唇脂等等步驟過後,雖然盧夫人等極力讚歎,但是永寧還是覺得已經認不出來銅鏡中的少女是誰了。

  自從上了車,盧夫人便一個勁兒地拉著永寧說話,從皇后的喜好,到今天會到場的千金背景,再到說話時需要注意的分寸,雖然這幾天她一直在跟永寧嘮叨這些,可是這會兒還是忍不住再交待一遍。永寧也知道盧夫人緊張,今日算是她正式踏入社交圈的第一步,做為母親,盧夫人自然希望她這一步能走得踏實,至少不能出錯。

  永寧輕撫著裙擺上金銀線勾勒出的團繡暗花紋,暗暗有種預感,今日大概也順遂不了。因為是以游幸大明宮為名目召集的眾人,所以聚會的地點自然也是設在大明宮的,理由是大明宮太液池的睡蓮開了……

  等盧夫人帶著永寧趕到太液池旁的蓬萊山時,那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其中自有與盧夫人相熟的,盧夫人便帶著永寧進了人群應酬。永寧素來是個愛宅的人,對應酬這種事根本屬於深惡痛決,可是逼到這一步了,也只能陪著笑臉裝淑女。這些夫人身邊基本上也都站在自家閨女,話題更是在自己女兒身上繞來繞去的,永寧聽得直想犯睏。

  這蓬萊山確是賞景的好去處,只不大的工夫,周圍的景色便將永寧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她輕輕拉了拉盧夫人的衣擺。然後悄悄告知了一聲,便轉身走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處專心地賞起花來。

  永寧待的這個角落種著幾株桂花,已經隱隱起了花苞,雖然還沒有釋放出桂花的香甜味道,但是星星點點的白,卻讓人不由心情愉悅。永寧正看得出神,突然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就是房相家的才女千金?」

  永寧先是一愣,然後才回頭看去,就見一個穿著水藍色衫裙的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裡。「才女不敢當,小女正是姓房,請問您是……」永寧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女孩兒,而且她也絕對不在剛才盧夫人的介紹範圍之內。

  「蘭陵蕭氏,蕭青宜。」那少女介紹自己的時候,一臉的驕傲。

  可惜永寧對蘭陵蕭氏根本聞所未聞,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剛想轉身繼續賞花,突然想到,高宗的淑妃不正是姓蕭的嗎?不會就是這位吧?心裡這樣一想,她立刻上上下下地認真打量起了這個蕭青宜。

  應該是個漂亮姑娘。至少身材很好。畢竟年紀在那裡放著呢,少說起來也要比永寧大個兩三歲的,可惜這唐代的妝容實在是毀人,她看不出這姑娘五官到底什麼樣。聲音挺好聽,加分;舉止挺柔媚,加分;家世應該還不錯,繼續加分……總的來說,如果日後要對著李治這個同志一輩子的人不包括永寧在內的話,那麼她對眼前這個蕭青宜還是很有好感的。

  蕭青宜對於永寧的打量並沒有感到不滿,反而更添了幾分傲人之態,她緩步走上前,抬頭看著永寧一直在看的這片桂花,說道:「我雖才來長安不久,可是也經常參加些宴會的,怎麼從來都不見房小姐?」

  永寧心裡有些無奈,這姑娘也太以自我為中心了,她也順著蕭青宜的動作轉身,然後抬頭看著桂花樹,說道:「我自幼體弱,常年待在城外靜養。」

  其實永寧當日與晉王一同遇險歸來後,便傳出了她身體損毀的消息,只是不管是皇家,還是房家都沒有出門澄清,以至於謠言也僅止於謠言,但是隨著永寧年齡增長卻沒有出現在社交圈,這個謠言的傳播範圍又再擴大了些罷了。不過即使這些在傳謠言的人,礙著晉王與皇家的體面,在房家人跟前也是從來不會提這樣一個話題的。這蕭青宜……永寧對這姑娘又有了些不一樣的想法。

  「原來如此呀……」蕭青宜斜眼看了永寧一眼,又接著說道:「我還聽說。房小姐與晉王殿下相熟?」

  永寧挑了挑眉,扭頭看向蕭青宜,這姑娘沒毛病吧?這話是可以在這個地方問的嗎?而且,身份也不相宜呀……「不知蕭小姐是聽誰說的?」永寧哪敢肯回答,直接反問了回去。

  「這個……」蕭青宜突然明白自己問急了,有些尷尬地說道:「反正大家都在說呀……哎呀,我姑媽在叫我了,我先過去了……」說完,她急急地朝著人群中的一個婦人走去。

  永寧見蕭青宜離開,這才鬆了口氣。不過心裡卻暗暗吃驚,她與晉王相熟不是秘密,畢竟同過一場生死的事幾乎是人盡皆知了,但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突然被人拿出來翻傳,就有些問題了。這讓她愈發的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安分老實,能不出頭就一定不要出頭。

  又過了一會兒,永寧突然發現她待著的這個角落熱鬧了起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身邊已經三三兩兩地站了三四堆湊在一起的女孩兒們,生生地圍著這幾株可憐兮兮地桂花樹看。她回身張望了一下盧夫人的位置,考慮了一下,覺得還是繼續站在這裡被人悄悄打量好了,她算了算時間。皇后大概還要再過一會兒才到。

  一群小姑娘們站在一起能做什麼?自然是聊八卦!永寧一個人站在這裡的時候自然是顯眼,可是當她站在這片奼紫嫣紅的美人嬌中間後,倒是一點也不顯眼了。永寧也愛聽八卦,但是如果她成了別人的八卦對象的話,那就實在算不上是件愉快的事。尤其是那些人故意用你將將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地說著你不喜歡的話題,那感覺真是糟透了。

  在這些女孩兒嘴裡,她竟真成了晉王妃的熱門人選,但是入選的原因卻不是什麼情投意合,而是她仗著當年救過晉王的功勞索債,晉王殿下心裡雖然不滿。卻也不願落個忘恩負義的名聲……然後更有人說起永寧當年受的傷,傷了哪裡哪裡,多麼嚴重嚴重的,說是再不巴著晉王,這輩子別想嫁出去了……

  永寧這會兒倒慶幸臉上的妝容畫得濃了,好歹變臉也沒人看得出來。

  盧夫人那邊終於應對了一圈想起來永寧了,本來見她站在一群閨秀中間,還以為自家女兒轉了性,也能跟陌生人交流了,可是看了幾眼盧夫人便覺出不對了,永寧根本就是被孤立在人群中了,她連忙輕聲叫了永寧過來身邊。「怎麼了?可是受委屈了?」盧夫人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容,與她說話的語氣一點都不相符。

  永寧卻微微一笑,說道:「來前我便想過會這樣的……娘親,您別為我擔心。」

  盧夫人點了點頭,幫永寧理了理鬢角,說道:「所以娘親才不希望你嫁入望族豪門,應酬起來太辛苦,你這性子哪裡受得了這個?永寧,以後的路終究要你自己走的,你可一定要想清楚……爹娘也不求你什麼,只要你好好的,平安喜樂,爹娘就開心了……」

  永寧的眼眶紅了一下,但很快忍住,換上甜美可人的笑容,說道:「娘親放心,不論置身何種境地,我都會讓自己快樂的生活下去的!」

  盧夫人還待再說話,就聽外面有內侍傳話:「皇后娘娘駕到——」

  傳話聲一聲比一聲近,蓬萊山前的眾人各自找到自己該待的位置,然後跪伏於地,迎駕。等著大禮過後,永寧一抬頭才發現,長孫婧居然就站在皇后的身側,她是跟著皇后一起來的!

  永寧與長孫婧也是多年未見,她們倆的生活圈子實在太不搭界了。長孫婧比晉王李治大兩歲。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正是花一樣的年紀,今日她穿著一件杏黃色的夏衫,外面套了件淺黃色的半袖,裙子卻是嫩綠色的,衫裙上連枝繡著芙蓉朵朵,襯得她的身材越發的高挑,與臉上的妝容想映更顯清貴。

  長孫婧如此的出場方式,倒是讓在場的千金小姐們對永寧的敵意小了幾分,但是也僅止於此刻她們看向永寧的目光裡不再是敵意,而換成了嘲諷。

  永寧倒覺得無所謂,可是盧夫人卻眼露不甘地握緊了永寧的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0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7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章 兩船

  長孫皇后一如當年華貴尊榮。可是永寧卻從她的眉梢眼角,覷到一絲的疲態。也是,換了哪個當娘的,整天看著兩個親生兒子互掐,一個個恨不得立時能置對方於死地,想來都輕鬆不了的。

  長孫皇后簡單的客套了幾句之後,也不停留,直接帶著這些夫人、小姐們往太液池而去,行動間,她的手始終扶在長孫婧的胳膊上。長孫婧一臉謙淡的笑容,也不多言,婷婷而立。

  永寧扶著盧夫人站在一個不前不後的位置,隨時等候皇后召喚。果然,沒一會兒長孫皇后便將注意力放到了房家母女身上。「本宮與房家小姐卻是經年不見了……」長孫皇后回頭看向永寧,當下便有她身邊的隨侍女官引了永寧到她跟前。

  「見過皇后娘娘!」永寧規規矩矩地行禮,然後半垂著頭站在那裡,任由長孫皇后打量。

  長孫皇后顯得很溫和,微笑著問道:「聽說,這幾年你一直在城外將養,身體可大好了?」

  「回皇后娘娘話,臣女安好。謝皇后娘娘關心。」永寧的回答一絲不苟,中規中舉。

  「嗯,那就好……」長孫皇后繼續扶著長孫婧往前走,似乎對永寧的垂詢告一段落。

  雖然只簡單的兩三句話,可是永寧莫名的從長孫皇后身上感覺到一點不善的意味,心裡不免暗忖,難道真的是嫌棄她擋了長孫婧的路?

  在場的眾人見長孫皇后對永寧並沒有多加關注,愈發把敵意放在了長孫婧身上,自然也有些身份較低的上趕著巴結討好,這也是能理解的。

  盧夫人這會兒心氣也平了下來,拉著永寧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時不時地指點著路過的風景,倒也悠閒。「永寧,你怎麼看?」盧夫人一邊指著遠處,一邊輕聲在永寧耳邊問。

  永寧笑著順著盧夫人的手指看去,然後也同樣低聲說道:「我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皇后娘娘究竟在想什麼?」

  史載,長孫皇后素來忌諱外戚擅權,甚至幾次要求李世民不要加恩長孫無忌。可是,從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來看,永寧實在把握不住長孫皇后這位有名的「賢后」,到底是想做什麼了。

  盧夫人輕撫著永寧的後背,說道:「是呀,她們這樣的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咱們是不會明白的,永寧,過日子還是踏踏實實的好,這富貴榮華能得幾時長久?便是少年時的心情悸動。又有誰見過真的可以天長地久?都說侯門一入深似海,這灘水哪裡是那麼好渡的……」她是時時不忘點撥自家女兒,一心想將永寧從晉王的魔爪裡拯救出來。

  永寧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娘親,這些我都知道的,只是,世事豈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罷了……」

  太液池中已經備好了樓船。一上船後,長孫皇后便將一眾貴夫人們拘在了一起,而由身邊的女官引著這些千金小姐們在船上遊覽。

  永寧再次找了個清靜的角落坐下。她這回選的地方很好,背光死角,還挨不著水,便是出了什麼事也挨不到她身上。她這會兒只盼著這賞花會能快點結束,然後安全的回到家裡去。

  可惜,願意總是美好的,但現實卻總是會讓人失望的。即便躲在這麼清靜的角落,她也沒能得著清靜。她才坐下來沒多大會兒,便有兩個少女攜手走了過來。

  「見過房小姐,」兩個少女中豐腴一些的那個先開始自我介紹:「小女姓劉,家父乃是吏部郎中……」

  而另一個身材高挑些的也忙接著說道:「小女姓李,家父乃是禮部員外郎……」

  永寧有些茫然地起身還禮。然後掛著客氣地笑容坐在那裡。

  那位劉小姐倒像是個開朗好脾氣的,而且還有些自來熟,拉著李小姐便坐在了永寧旁邊,說道:「房小姐怎麼不去外面賞花?」

  「這裡不是一樣可以看得到嗎?」永寧伸手朝窗外一指,景色雖不及外面開闊,但卻也別有一番味道。

  「這倒也是……」李小姐掩袖而笑,說道:「何必跟那些人擠在一處?也不知道是去看花,還是想要被人當成花來看……」

  永寧一愣,皇后和那些夫人們都在樓船的最上面那一層,從那樣的位置想要看下面的小姐們,怕是多有不便,難道這李小姐意有它指?她下意識地朝四周張望。

  劉小姐見引起了永寧的注意,衝著李小姐使了個眼色,然後拉著永寧站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要她看。永寧這才發現,原來綠柳蔭蔭中竟還隱著另一艘小些的船舫,而她更是憑著那熟悉的感覺認出站在船舷處向這邊張望的那人——正是晉王!

  永寧心裡暗氣,可是臉上卻沒顯出什麼,就像是隨意張望一下,便很快又坐了回去。而劉小姐與李小姐卻似乎顯得有些失望,再次對望一眼,也陪著永寧坐了下來。

  「房小姐可認得那邊船上的人是誰?」李小姐還沒坐穩,便急急地問道。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離得那麼遠,哪裡看得清楚……再說了,這大明宮中,我哪裡認得什麼人?」

  劉小姐咬了咬嘴唇,一副神秘兮兮地的樣子,壓低了聲音說道:「剛才聽人說。那邊船上的人,好像就是晉王呢!」

  永寧實在不理解這些小姐們都在想什麼,她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了,幹嘛還非把她往這是非圈里拉呢?這兩位究竟是自己好奇?還是受了誰的指使、挑撥才過來跟她說這些的?……只要一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就心煩。

  可是她也不能真的不理人,這樣日後難免會傳出來相府千金高傲不容人的傳言,終究不是好事。於是,也只能忍著了。「喔?離得那麼遠,也能認得出來,想來說這話的人,與晉王殿下相交非淺吧?」永寧笑著看向了劉小姐。

  劉小姐的目光果然不自然地閃爍了一睛,而李小姐更是緊緊地握住了手裡的絲帕。永寧卻依舊不肯放過這個話題,一臉八卦狀地問道:「剛才認出晉王殿下的,是哪家小姐呀?」

  劉小姐吱唔了一聲,臉漲得通紅,再不敢說什麼,跟著李小姐隨便指了一事,便離開了這個角落。

  一時清靜下來,永寧的目光便不由得放到了遠處的船上。看著晃動的人影,那邊不止晉王在,怕是連晉陽公主與高陽公主也都在的,這三個人她太熟悉了,即使離得遠。可是舉手抬足間還是能認得出來。她幾乎都可以想像得出來,這會兒晉王一定已經被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姐妹倆調侃的滿臉通紅了。

  雖然房遺愛總說在外頭的時候,晉王身上還是很可以看出皇家氣度的,但是在永寧心裡,這個尚顯單薄的少年,還只是個少年而已,清澈、乾淨。也或者是他複雜的一面從來不曾展現在永寧面前,所以永寧才沒有感覺到他,他們都長大了。

  而另一艘船上的晉王也確如永寧所想的那樣,正被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合手攻擊中。

  「九郎,不是我說你。早在母后有意為你選妃開始,你便該將永寧的名字給抖出來的,若是你早說了,現在怕是也能少些麻煩……」高陽公主斜坐在軟榻上,輕拈了一枚蜜餞放入嘴裡。

  「就是!」晉陽公主也不滿地看向了晉王,說道:「九哥就是動作太慢,幹什麼都慢吞吞的……現在可好,母后明顯更中意長孫婧一些……哼!九哥,你若是娶了長孫婧,以後別指望我去你的王府玩去!還沒怎麼樣呢,就先跟我擺上嫂子的架子,時時說教,還總挑著母后在跟前的時候,生怕顯不出來她似的……討厭死了!」

  晉王也不答話,只是站在船舷上朝遠處的樓船看著。

  「兕子,你常跟在母后身邊,你說母后為什麼好像不大喜歡永寧似的?永寧又沒有常常進宮,與母后幾乎沒什麼接觸,外頭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傳聞出來過,母后的那點介意來得有點莫名其妙呀……」高陽公主也是最近才感覺到皇后似乎對永寧不太喜歡,但是卻一直也沒探聽到原因。

  晉陽公主想了想,搖了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呀……不過,每次長孫婧進宮的時候,我都不愛留在立政殿的,說不定就是她趁著我不在的時候,說了永寧什麼壞話,也說不定的……」她從小跟長孫婧不對付,連帶的對長孫家其他小姐都厭煩的,話裡的這些想法絕對是真心話。

  「那你以後就算是為了九郎,也多多忍耐些吧!」高陽公主瞟了晉王一眼,說道:「好歹也忍到他把媳婦兒娶過門再說,不然,我看他這樣子,都未必娶得著永寧……」

  晉陽公主連連點頭,她對晉王似乎也沒什麼信心。

  晉王卻突然歎了口氣,說道:「十七姐。兕子,你們說,阿房,真的有心要嫁我嗎?」

  「你什麼意思?!」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異口同聲地問道。

  晉王回身坐到了晉陽公主身邊,垂著頭說道:「阿房那樣簡單的人,我若真的娶了她,是不是反而是害了她?」

  「什麼?!」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再度異口同聲地問道,臉色是同樣的不解。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一章 遲疑

  「永寧,簡單?……」高陽公主忍不住伸手去探晉王的額頭。非常懷疑他是不是發燒了,在說胡話。她實在不能把「簡單」這個詞跟永寧聯繫在一起。

  晉陽公主托著腮看著晉王,歎了口氣,說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情人眼裡出西施』?擱到九哥這裡,連永寧都變簡單了……九哥,永寧都簡單了,那我和十七姐該怎麼算?」

  晉王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其實,阿房是一個特別簡單的人。雖然常常言行間常常小有智慧,但那些都是她從書上讀來的,從房相身上學來的,從別人嘴裡聽來的……她懂得很多,可是自己能做到的卻少的可憐……嘴強牙硬,心卻很柔軟,也膽小的很……我們從小本能就會的那些東西,她懂,但卻未必做得到,每每想到把她拉到這是非圈裡,我都覺得心疼,也有些怕……」

  他想起這段時間以來身邊的異動,還有母后那些意味深長的話語。心裡亂成了一團。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緩緩地坐直了身體,她們此時才明白晉王所謂的「簡單」是什麼意思。也不由得沉思,過去這幾年裡,她們一直不曾注意過的一些細節,而永寧也確實如晉王說的那樣「簡單」……

  「九哥,你是怕永寧會被人害了嗎?其實,這有什麼?置身於此,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明白該怎麼應對了……」晉陽公主不解地看著晉王,她小時候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長大後,自然不會再如當年那樣天真,皇宮之中,是容不下天真的!

  「我就是怕,她會變呀……」晉王長歎了一聲,站到了窗邊,看著不遠處緩緩駛來的樓船,說道:「她若變了,那她還是她嗎?還是我放在心裡的那個人嗎?……」

  高陽公主拉了拉晉陽公主的衣袖,不讓她接著問下去。高陽公主此時已經明白晉王的矛盾心情從何而來了,不由得想起前幾天與永寧的對話,這兩個人都有著一樣的顧慮呀!不過,這些已經不是她們這些旁觀者可以插言的了,只等能等他們自己去解決。

  這時樓船上已經派下了小船,過來請人。

  晉王讓隨侍的宮女整了下環珮,然後小聲對高陽公主說道:「十七姐,待會兒麻煩你護著點阿房……到了那邊,怕是我就顧不上她了……」

  高陽公主點了點頭。攜著晉陽公主先行了一步。

  等這三位一上樓船,永寧躲清閒的行為算是正式告一段落。高陽公主身為房家的媳婦兒,跟皇后問過安後,便拉著永寧陪在盧夫人身邊,並不與旁人多說什麼。

  「你們怎麼好好的也來太液池了?」永寧坐在高陽公主身邊,小聲地問。

  高陽公主瞟了永寧一眼,說道:「還不是為你!兕子一早就送信過來,說是皇后要帶著長孫婧一起赴會,九郎怕你受委屈,便拉了我和兕子一起來游太液池……」

  永寧皺了皺眉頭,說道:「真是麻煩!」

  「怎麼?你還不領情?」高陽公主輕輕推了永寧一把,說道:「九郎對你,可是真上心了……你可別不知好歹!」

  「好嫂子,今天的事情,很是有些不對勁兒呢!」永寧握住高陽公主的手,低聲說道:「這些天,外頭是不是有許多關於我的傳聞?」

  「怎麼?那些小姐夫人的難為你了?」高陽公主面色一寒。

  「左右不過說上幾句話罷了,這些我不會放在心上,但是,」永寧歎了口氣,說道:「我總覺得這中間有什麼事。絕不僅僅是為著晉王選妃,一定還有其他事,針對的也絕不僅僅是我,所是連房家也被算計在內的……嫂子最近也要多留意才是!」

  會有謠言不奇怪,但出現的時機就有些不太正常,而且謠言的內容雖然她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從這些千金小姐們的表現看來,這內容與她想像中的怕是有些出入……說實話,如果不是長孫婧一直沒落單,她都想直接給這丫頭一個「懾魂取念」了!

  高陽公主歪著頭想了想了,說道:「這幾日倒還真是有些關於你和九郎的隻言片語在外面傳,但是都是當年你們遇險後的一些事,如今也沒翻出什麼新花樣來,所以我便也沒太在意……永寧,心細不在這上頭,你別總是自己嚇自己,左右不過是婚嫁之事,何至於弄出什麼陰謀來?」

  「嫂子!」永寧用力握了握高陽公主的手,說道:「若只是婚嫁之事,我自然不會如此,嫁誰不嫁誰,我原本也沒太當真……你且想想,家裡現在可還有一個魏王的人呢!那位素來是個心大的,他巴巴的往房家塞這麼個東西進來,圖的是什麼?難道還能真的是衝著我來的?」

  靜慧的事,在房玄齡的干預下,很快查到了魏王身上,但是這燙手山芋此時卻不好直接扔回魏王府,只能看緊了她。靜待時機。

  高陽公主被永寧的話說得心裡「咯崩」了一下,從政治的角度上來說,沒有誰會為了讓別人不痛快而出招,出招的背後,永遠有著不變的利益!她深吸了一口氣,強笑著說道:「你別想太多了,這些事怎麼也輪不到你來操心的,你還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待嫁好了……」

  永寧緩緩地點了點頭,在心中輕歎了口氣,天知道她多不願意操這份心呀!只是這些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她似乎已經習慣了天天瞎琢磨、還琢磨不到點子上的日子了。不過不管怎麼樣,只要房玄齡還在一天,她便能得一天安穩,這是她萬分確定的——她低下頭,開始琢磨最近要用怎麼給自家父親大人好好調養一下了……

  本來盧夫人與高陽公主、永寧這一席算得上是靠前,可是自從晉王被皇后拉著坐在了長孫婧旁邊後,這邊似乎就成了邊沿地帶了。晉王身邊倒還好,晉陽公主左右卻坐滿了人,而長孫婧似乎也著意表現她的嫻淑大度一般,將隔著不遠的晉陽公主照顧的「無微不至」。

  晉陽公主很快受不了的落荒而逃了。「真是氣死我了!」她氣呼呼地坐到了高陽公主和永寧中間,臉色不愉地說道:「她就一定要拿著我來表現她自己嗎?難道讓母后斥責我一句『有失風儀』,她能得多少好處不成?回回都這樣,真沒見過這麼討厭的人!」

  永寧伸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熱帕子。塞進了晉陽公主的手裡,說道:「快擦擦手吧,你那手上沾的是什麼?」

  晉陽公主低頭一看,果然手上沾了不少鮮果的果肉,黃呼呼的直讓人噁心,連忙一臉嫌惡地接過了帕子使勁兒蹭了蹭,又叫人送了水淨手,這才氣呼呼地說道:「剛才我拿了一顆杏,都還沒吃呢,她就又寒、又熱的說了一大堆,好像就顯著她有學問、會關心人似的。氣得我,氣得我……」她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了,人前不好發脾氣,倒捏爛了果子,傳出來總不好聽。

  高陽公主扭頭看向前面的熱鬧處,斜著嘴角笑了笑,說道:「看把她得意的,她還真以為能得著什麼好了……此事就算真的被她謀劃得手了,日後……哼!且有她的好果子吃呢!」

  「這倒是!」晉陽公主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捂嘴偷笑。

  「又怎麼了?」永寧一見晉陽公主的笑容,就知道肯定又有什麼「好事」發生了。

  「剛才她一個勁兒的往九哥那兒遞東西,什麼果子、糕點啦,九哥都給推了出去,結果她居然又讓人給倒茶,結果九哥在母后的注目下勉強喝了一口……你都不知道九哥那表情,要是沒有母后在那裡坐著,怕是他都能一口給吐出來……」晉陽公主想起那個畫面就想笑。其實這些天晉王討厭喝茶湯的傳聞早就傳遍長安了,可是這會兒長孫婧偏偏還拿茶湯來堵晉王的嘴,晉陽公主倒是不知道該要說她些什麼好了。

  樓船上的氣場變得有些詭異。長孫皇后帶著晉王和長孫婧坐在上首說話,周圍圍了一圈的夫人小姐,非常熱鬧。而盧夫人與高陽公主、晉陽公主、永寧這一席相比之下,顯得冷清的多,但是這四個人倒是相談甚歡,而且氣氛很融洽。至於邊邊角角裡散坐著看戲的那些人,就不必計入其中了。

  晉王坐在長孫婧身邊,臉上一直掛著謙和的笑容,只是言辭不多,似乎有些拘謹。反觀長孫婧,倒很有些長袖擅舞的意思,將那些夫人小姐們打點的妥妥當當,就算心裡有所不滿,可是臉上卻誰也沒敢露出來。

  長孫皇后對這個局面似乎很滿意,偶爾間,便將注意放在了永寧身上,見她始終波瀾不興地坐在那裡,笑容也很自如,不由點頭。只是再回頭的時候。看到長孫婧,她的眼神仍是忍不住黯了黯。她的兄長長孫無忌對她說的那番話,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

  很多時候,人生是不容許她去選擇什麼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0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8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二章 辯機

  賞荷會波瀾未起的結束了。最出風頭的。自然還要屬長孫家的四娘子長孫婧。從晉王登上樓船後,便一直在皇后的示意下陪在她左右,很是讓長孫婧得意了一回。而後宮中的賞賜,也似乎更加加重了她的籌碼。

  有了長孫婧做這個出頭鳥,永寧事後倒很是得了份清靜。而一些關於永寧和晉王的傳言,也悄悄的消失了,而一些有意攀附的人,也悄悄壓下了心思。

  從這次回府後,永寧的學習任務再次被房玄齡提上了日程,每天晚上本來只有房遺直和房遺愛兄弟倆參加的學習研討會,也再度有了她的席位。雖然只是旁聽席,但是卻著實讓永寧光明正大的知道了很多大局上的事件,以及某些特殊的人、事等等。永寧明顯的感覺到,房玄齡是在培養她某些方面的才能,或者說是開發她某些方面的天賦。永寧對於這些東西並不排斥,甚至可以說得上喜歡,至少比那些家長裡短的事情有趣多了。

  晉王從賞荷會後,便有意的疏遠了房家。高陽公主將永寧的擔心告訴了他了後,他的言行愈發的嚴謹,人也更顯內向。

  而盧夫人卻熱衷於和家中有適齡未婚少年的夫人們聚會,更是時不時的在永寧耳邊嘀咕著「誰家的誰誰很不錯」這樣的話題。

  小半個月下來。日子過得很平靜。永寧的心慌不安卻越來越嚴重。

  等到這天早飯後,靜慧過來跟盧夫人請安,順便請示想去廟裡上香的時候,永寧居然生出了一種心落地的感覺。天天等著被人算計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如今靜慧願意動起來,她自然是求之不得。於是,在永寧的鼓動下,盧夫人決定帶著永寧,陪靜慧一起去她提議的位於金城坊的會昌寺上香。

  會昌寺並不算什麼大寺廟,在長安來說,規模只能算在二流裡頭,靜慧選這樣一個地方,自然更是讓人生疑。可是靜慧似乎一點都不怕別人懷疑似的,出行的時候雖然還是穿著一身素服,卻上了妝,怎麼看那打扮都不像是守孝女子該有的。

  「柳兒她娘!你是怎麼侍候表小姐的?!」盧夫人見了靜慧的樣子心裡厭煩,瞪了跟著她的嬤嬤一眼,說道:「以她的身份,哪裡能如此打扮出門?還不快扶表小姐下去重新梳洗!」雖然她是知道靜慧並沒有什麼死了丈夫的事,但是既然是頂著這個名義進的房家,那就得把這個身份扮好,總不能讓別人戳著房家的脊樑骨說房家沒規矩吧?!

  那嬤嬤也不過是在強忍罷了,對靜慧連她這樣的下人都是一萬個看不上的,只是礙著靜慧是客人,她也只能勸,勸不聽也只能隨靜慧去了……這會兒盧夫人的話一出口,她哪裡還客氣。叫了兩個小丫環,也不看靜慧哭求的臉,便徑直地將靜慧拽走了。

  永寧對靜慧此人實在無語,當奸細能敬業點嗎?靜慧的種種行為,實在讓她很無力……

  一番折騰後,等到了會昌寺的時候,已經是晌午了。

  永寧自打來了唐朝,就沒進過寺廟。說來也奇了,房玄齡與盧夫人兩口子都是篤信佛教的,但是卻從不曾帶永寧進過廟。

  會昌寺的大小跟普光寺是沒法比的,只山門看來便相差甚多。不過永寧一下馬車,便在山門旁邊看到一株要兩人合抱粗細的合歡樹,繁茂的樹冠上正恣意地綻滿了合歡花,頓時她便有些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盧夫人看到那一樹合歡,卻忍不住挑了挑眉,轉頭低聲對永寧說道:「要不你還是留在車上好了,娘親陪你表姐進去……」

  「這都到了門口了,怎麼又不讓我進去了?」永寧並沒有注意到盧夫人的表情,她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那一樹的合歡花上移開。漸粉的絨花襯著黃牆黑瓦,有一種禁忌的誘惑。

  「原是娘親沒想周全,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兒家。常來這種地方不好!」盧夫人擺了擺手,擅自做出決定,讓永寧就在廟外逛逛,不許她進去。

  永寧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她並不信佛,對於進廟這種事也不強求,只是向跟著靜慧的聽蘭、心蘭兩個丫環使了個眼色,讓她們盯緊了靜慧便是。

  會昌寺雖然不大,但是附近還是挺熱鬧的。不少的小商小販在賣些香燭紙錢之類的東西,還有一些賣小玩藝的貨郎也三三兩兩的站在廟前。永寧帶著添福、添喜隨意地逛著,不時地選些野趣兒的玩意買下來。

  「小娘子,夫人為什麼不許您進廟呀?」添喜的目光不停地往廟門處看,她是一心想去求道平安符的。

  永寧偏頭看了添喜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放心,今天雖不得進去,明兒我一定放你假,讓你來求道平安符給栓哥兒……」

  添喜前兩個月已經被盧夫人做主許給了家裡的小廝栓子,說好了明年就完婚的。添福也已經被許了人。雖說這兩個丫頭都只比永寧大兩歲,滿可以再侍候上幾年再考慮婚事的,但是盧夫人今年配人的時候,還是將她們倆也添了上去,而永寧身邊侍候的小丫環,也已經被她們倆帶在身邊教導了。

  添喜臉一紅,跺著腳卻不好反駁,只拿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添福。添福原先顯得有些木訥,可是自打訂下了婚事後,人倒靈醒了起來,就像放下了心事似的,平時也肯和添喜一起鬧一下了。這會兒見添喜被永寧一句話說紅了臉。居然不緊不慢地說道:「你看我做什麼?你放心,明天小娘子就我一個人侍候就是了,耽誤不了你求平安符!」

  永寧捂著嘴笑了起來,添喜卻又羞又惱地追著添福要教訓她。主僕三人將原本帶著三分肅穆的山門,攪得一片旖旎。

  永寧逛來逛去,還是走到了那樹合歡花下,站在樹蔭底下,仰頭瞇眼。綠葉間閃過點點的陽光,細碎而溫暖,微微晃動間,帶著一絲清香。

  「這花,很美……」一個少年的聲音,從永寧的背後傳來,很清悅,又帶著點飛揚的味道。

  永寧先是一愣,然後連忙回頭,只見一個英挺俊朗的少年僧人,正站在她身後三尺處。不知為何,永寧竟覺得這僧人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她又實在想不起在哪裡見過,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那僧人見永寧看了過來,微微一笑,也抬頭看向了那樹合歡。然後溫柔又多情地說道:「這花,很美……」聲音低的像呢喃。

  添喜和添福這時也發現了那僧人,連忙跑過來站到了永寧身邊。

  那僧人見永寧只是好奇地看著他,卻不曾接話,也不靠近,只是抬頭靜靜地看著那樹合歡,任斑駁的光碎灑落在他的臉上、身上,表情細膩的動人。

  永寧心裡突然冒出了個很奇怪的想法——這個和尚在勾引她!她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但就是那樣清晰的出現在了她的心裡。永寧垂下眼瞼,暗忖:這難道就是靜慧此行的目的?!那也未必太小看她了吧?

  「小娘子……」添福有些不安地拉了拉永寧的衣袖,她怎麼看都覺得眼前這個和尚不正常。

  「我累了。咱們回車上去吧……」永寧扶住了添福的手,轉身便往回走。

  「這位小娘子,請留步……」那僧人見永寧要走,連忙留客:「小娘子既到了會昌寺,為何不進廟一拜?」

  永寧轉回頭打量了那僧人一番,笑著問道:「我只是到了貴寺山門前,難道菩薩還規定我一定要拜了才能回家去不成?」

  「難道小娘子就無所求?」那僧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顧盼之間,神采熠熠。

  「求人,不如求己!」永寧神色間淡淡的,這個僧人她越看越心煩,絕對屬於氣場不合。

  那僧人一愣,似乎沒想到永寧會如此回答,然後輕歎了一聲,說道:「小娘子倒是個明白人……」然後雙手合什,便也轉身朝山門走去。

  「小娘子,這和尚好奇怪呀!」添喜對那僧人的感覺倒還好,只是覺得他與別的和尚有所不同,卻也說不清楚不同在哪裡。

  添福狠狠地瞪了添喜一眼,惱她說話不動腦子,這和尚明顯就不是好人,還要跟小娘子提。

  永寧看著那僧人悠閒緩步而行,一步一步韻律天成,突然揚聲問道:「大師請留步!」

  那僧人頓了一下,然後轉身含笑看向永寧。

  永寧婷婷而立,彷彿世俗人交往般自得地問道:「不知大師法號……」

  「貧僧辯機!」

  褚色的僧袍悠揚地劃起一道弧線,然後那挺撥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漸漸走出永寧的視線。

  辯機。

  永寧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

  這廝居然是辯機!

  剛才不停的在用肢體動作勾引她的少年僧人,居然,是辯機!

  永寧閉上眼,深深深呼吸。她需要冷靜。

  靜慧。會昌寺。辯機。魏王。……

  她要不要進去會昌寺,好好的會會這個辯機?!

  永寧看著通天坦途一般的山門,再度深吸了口氣……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三章 暗鬥

  會昌寺,還真應了那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老話,不大的面積卻山門殿、天王殿、大雄寶殿、法堂、藏經樓,樣樣不缺。

  永寧帶著添福、添喜沿著路往裡走,邊走邊問辯機的去處,一路便走到了法堂。此時法堂中正有一位法師在說法,不止辯機盤坐於殿前,便是盧夫人與靜慧也在。

  永寧素來對佛道之說不感興趣,便站在殿外,也不進去。夏末秋初的風,還帶著些許暖意,吹過法堂外種著的幾株桑榆,沙沙做響。佛香幽遠,鍾罄相間,永寧站在殿簷下,一時間,心靜。

  盧夫人聽完法師說法,一出法堂便看見永寧站在殿外,心下一驚:「永寧?!」

  「娘親——」永寧避讓過魚貫而出的僧眾,笑著上前兩步挽住了她的胳膊,撒著嬌說道:「怎麼這麼久呀?我在外頭都等煩了。」

  盧夫人眉頭暗皺,她今日是第一次到會昌寺。看到了山門前的合歡樹,才想起房玄齡提醒過她,盡量不要帶永寧進佛寺,尤其是種有合歡的寺廟……原以為以永寧的性子,留她在外頭,她會喜歡的,可沒想到她居然還是進來了。盧夫人緊緊地握住永寧的手,回頭招呼靜慧:「靜慧,時候也不早了,咱們就回府去吧!」

  永寧抬眼向盧夫人身後看去,那靜慧果然在與辯機說話。

  「姨母,您平日不是都在普光寺聽道岳法師說法嗎?這位辯機小師傅居然是道岳法師的弟子呢!」靜慧笑著為盧夫人介紹。

  盧夫人一愣,這道岳法師如今是普光寺的主持,他的弟子怎麼會在會昌寺修行?而且看辯機的年紀,也不像是已經出師的弟子,心下愈發覺得奇怪。不過,她的臉上卻沒帶出來,笑著跟辯機頷首為禮,卻並無意交談,只與靜慧說道:「我們走吧……」然後,便拉著永寧往外走去。

  盧夫人拉著永寧走得極快。永寧進來的本意,就在於辯機,可是盧夫人卻將她的手拉得極緊,半點停留的機會都不給她。就在永寧回頭張望間,正看見靜慧臉上閃過的一絲掙扎。

  「姨母,」果然靜慧略略提高了音量,叫住了已經快穿過迴廊的盧夫人。邊快行了兩步,邊說道:「這會昌寺的齋菜也是有名的,姨母難得帶著表妹來一趟,不如留下來嘗嘗吧……」

  辯機也走了過來,雙掌合什,說道:「敝寺的齋菜雖比不上普光寺,但是也不惶多讓,施主若有閒暇,還請賞臉一嘗……」

  「還是下次吧,今天實有不便……」盧夫人一想起房玄齡的交待,便對會昌寺莫名的反感,哪裡肯讓永寧留下來。

  「表妹……」靜慧見盧夫人這邊說不通,便用祈求的目光看向了永寧。

  永寧這會兒也感覺到盧夫人對會昌寺的排斥,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卻不好逆了她的意思,只低著頭,裝做看不見靜慧的求助。

  「小施主……」辯機突然對著永寧說道:「敝寺後山還有兩株同根的合歡樹,小施主可想去看看?」

  辯機說話的聲音,讓永寧的脊背麻酥酥的。她發現,這個和尚每次對著她說話的時候,聲音似乎都有一種魔力。總是能勾著她的心癢癢的,可是她用魔法悄悄檢查過自己的身體,完全沒有異常狀況,實在令人費解。

  永寧悄悄地撫了撫胳膊上起來的雞皮疙瘩,深吸了口氣,然後猛地抬起頭,正對上了辯機的眼睛。一些人、一些景物,然後很快變成了星星點點、殘缺不全的畫面,再然後就是一片幽黑……永寧很久沒有試過「懾魂取念」的時候被人屏蔽出腦海過,當下不敢再繼續,閉眼,低頭,冷汗從鬢角悄悄滑落。

  原來,辯機是他!

  雖然看到的不多,但是收穫卻不小。永寧強壓著被反噬的眩暈感,強撐起了個微笑,繼續三秒鐘前的話題:「同根雙生雖奇,但我卻沒有興趣,就此別過……」說完,便攙著盧夫人,腳步有些虛浮地往外走去。

  「慢著!」辯機的聲音顯得有些邪肆,上前幾步正擋在永寧身前。

  「你想做什麼?!」添福一直注意提防著辯機,見他突然擋住永寧的去路,忙斜身站到了永寧的身前。

  辯機此時整個人的感覺與方才決然不同,雖然唇邊微笑的幅度相同,但是卻比方才冷上了十分。他直直地對著永寧,彷彿此地別無他人一般,肆意地上下打量著她,好一會兒。才冷哼了一聲,說道:「貧僧居然沒看出來,原來相府的千金,也是同道中人……」

  永寧此時已經緩過來了些,早在辯機打量她的時候,便不著痕跡地將盧夫人護在了身後。「同道?只怕未必吧!」她這會兒已經明白過來,這辯機和尚應該是東方修士,而且是有些道行的那種,所以才擋得住她的「懾魂取念」。

  盧夫人本能地感覺到危險,卻不知道這不對勁兒的感覺從何而來,乾咳了一聲,說道:「今日實有不便,等來日再來叨擾為好……小師傅請留步,就不用送了……」說著,她一拉永寧,便想從辯機身旁過去。

  辯機微笑著側身讓路,可是他卻正站在了永寧的身側,寬大的袍袖微動,一股勁力朝著永寧便打了過去。永寧早在辯機讓路的時候便有所提防,早早地為她自己和盧夫人都加了個「盔甲護身」,這次偷襲被消散於無形。

  辯機自然能感到他的勁力未乃永寧之身,便被一層無形的護體罡氣給擋住了,心下不免訝然。他自修行以來。一直都進境神速,師門中更多以天才稱之,今日居然先是被永寧暗算,又回手無功,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

  待辯機回過神來,盧夫人已經拉著永寧出了正殿往山門去了。他輕歎了一聲,便轉身回去了自己的禪房。

  永寧上了馬車,才算是放鬆下來。悄悄撩起窗簾看著會昌寺的匾額,心緒糾結。她很清楚,辯機絕對不會是什麼所謂的武功高手,而是真正的東方修士。雖然她從小長於國外。可是那個時候東西方交流已經很頻繁了,對於東方修行界她多少還是知道些的。據說東方的修士很少會在世俗修行,他們多是待在自己的門派,深山寶境,元氣濃郁之地。

  可是這辯機怎麼會留在長安呢?他還有多少同門也在世俗修行?他這次出現的目的是什麼?……

  永寧只覺得頭大:魏王啊,你真的知道自己惹上的是什麼人嗎?!

  回到家,永寧便借口身體不適回了自己院子。她這會兒對靜慧什麼的已經沒興趣了,現在矗立在她心裡過不去的那道坎,叫辯機!

  她正在自己屋子裡坐立不安,就聽有丫環過來傳話,說是房玄齡在前廳等著見她。永寧先是一愣,然後便下意識地抬頭看天,午時才過,房玄齡怎麼回府了?而且居然要在前廳見她,這也太奇怪了。

  轉念一想,永寧一叫添福、添喜幫她打理妝容,一邊問那傳話的丫環:「前面可是來客了?」

  那丫環點頭說道:「來了位道長,好像很有能耐的樣子,大人讓備素席呢……」

  道長?不會是袁天罡吧?永寧心裡暗暗想道,自打當年見了袁天師一面之後,這位就再沒出現在她的生活裡過,房遺直和房遺愛兄弟倆防這位防得跟什麼似的,別說人出現了,就是名字都不許別人在她面前提的。不過,房家出現道士真是件怪事,房玄齡夫妻倆信佛,家裡可是從來都沒有道士來過的……

  等永寧收拾妥當來到前廳的時候,發現房家的人到的非常齊全。從房玄齡、盧夫人,到房遺直夫妻、房遺愛夫妻,再到房遺則和那群第三代的小蘿蔔頭兒們,都到齊了,就等她一個了。

  客席首位上坐著的老道,正是袁天罡。

  這老道還是當年的模樣,永寧一眼就認了出來。就是認不出來,單從房遺愛那滿臉戒備中,也能猜到幾分了。「爹爹——」永寧上前與房玄齡見禮,然後便好奇地看向了袁天罡。

  袁天罡笑瞇瞇地也打量了永寧一番。然後一開口便放出了一個大雷:「乖徒兒,可還記得為師?!」

  「臭老道,你說什麼呢?!誰是你徒弟?我們家可沒你徒弟!要找徒弟,去別的地方找去!——」這下子可真是捅了房遺愛的肺管子了,他一下子躥起來老高,要不是被高陽公主手快給拉著,他這一下便能跳到袁天罡身上去。

  高陽公主滿頭黑線的死死拽住了房遺愛,一臉歉意地衝著袁天罡笑了笑,然後壓低了聲音開始告誡房遺愛,不許他再亂說話。

  房玄齡和盧夫人的臉色都有些難看,只不過他們倆一個是因為房遺愛的無禮,另一個卻是因為袁天罡的話。永寧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管她叫徒兒的那位,不知道眼下唱的到底是哪出兒……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0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8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四章 詳談

  「爹爹——」永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房玄齡,如果說房家還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的話,那鐵定就是身為一家之主的父親大人了。

  房玄齡的眼神有些飄忽,乾咳了一聲,說道:「是有這麼回事……你生來體弱,為父便將你寄名養在乾元觀,認了袁天師為師……」

  永寧眨巴著眼睛看向房玄齡,這事兒聽著怎麼讓人覺得像是現編的呀?父親大人究竟在想什麼?沒等她把心裡的疑問問出來,房遺愛就已經大受打擊地叫道:「父親大人——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回事?您怎麼能讓小妹拜這麼個師傅呀?您就不怕她真被人拐帶著束髮出家了?」他覺得他這幾年「防火防盜防道士」的工作,全成了笑話。

  永寧只看著盧夫人那一臉訝異的樣子,就知道這事不可能是像父親大人說的那樣,可是既然他老人家這麼說了,她也不能拆台不是?於是,她恭恭敬敬地走到袁天罡面前,行了個大禮,然後叫了聲「師傅」。

  袁天罡笑得很和藹,捋著長髯直點頭。可是房家其他人的臉色都說不上好看,就連房玄齡都緊抿著嘴唇,目光凌厲地直瞪袁天罡。

  永寧站在袁天罡身側,正看見房玄齡瞪袁天罡的樣子,突然明白,這老道一定是說了什麼話,或是做了什麼事,逼著父親大人認下了這件事。她心裡非常不厚道的竊笑,看來認了個好師傅,這大唐上下,能左右得了房玄齡的人,怕是只有限中更有限的那麼幾個吧?

  「乖徒兒今天出門,可是去了會昌寺?」袁天罡根本無視掉了房玄齡的瞪視,側頭看著永寧問道。

  永寧挑了挑眉,看來這會昌寺還真有問題呀!她才去了這麼一趟,立刻就把袁天罡這樣的人物給引到家裡來了。她點了點頭,很乖巧地說道:「今天跟母親一起去的,是個『有趣』的地方……」她將「有趣」兩個字咬的極清,說得極重,然後毫不意外地從袁天罡眼中看到一抹瞭然。

  房玄齡聽見永寧的回答,轉頭看向盧夫人,說道:「不是交待過你,不要帶永寧進佛寺,尤其是山門前有合歡樹的佛寺嗎?今天怎麼還帶了她去?」

  「今天是到了會昌寺,我才見到那株合歡樹的……」盧夫人心裡也有些彆扭:「見了那樹,我便交待永寧在寺外等著,不許她進寺的,誰知她也只等了一會兒,便不耐煩地進去找我去了……」她想起那個叫辯機的小和尚,突然有些不安地皺起了眉頭。

  「你今日在會昌寺,可見到了什麼奇怪的人?」袁天罡雖是笑著問的這句話,可是永寧卻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那份認真。可是現在房家上下老小都在,她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袁天罡這個問題了,在腦子裡過了兩圈之後,她才皺著眉頭說道:「見到了一個小和尚,長得挺眼熟……他若是俗家打扮,我準會將他歸到宗室裡去……就他那眉眼,一看就是姓李的!」

  永寧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回答的袁天罡的問題,但是她卻直直地看向了房玄齡,希望父親大人能聽懂她的言外之音。果然,房玄齡一聽這話,眉頭皺得更緊了。

  袁天罡揉搓著他的鬍鬚,不以為意地問道:「容貌倒在其次,他可有對你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永寧的眼睛眨巴的更快了,這樣的問題當著一大家子的面,實在是沒法回答了,於是,她用表情在臉上寫出了「疑惑」兩個大字,以示聽不懂袁天罡的問題。

  袁天罡老神在在地盯著永寧看了一分鐘,然後乾咳了一聲,說道:「這樣吧,你且伸出手來,為師為你把一下脈,自然就知道你有沒有被人暗算了……」

  永寧很自然地伸出了手,可是當她看見袁天罡伸過來探脈的手指上隱了層青光時,立刻將手收了回來。她直想歎氣。據她所知,東方的修真士們是極少入世俗的,除非有什麼天地大劫的時候,他們或許會出來救世,否則他們都是隱於深山靈地各自修行的。但是,她所在的這個大唐,怎麼就這麼不一般呢?短短一上午的工夫,她這已經見到兩個修士了,而且還是功法不同的兩個……

  袁天罡倒是被永寧的動作給弄得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了永寧。房玄齡也覺得自家女兒有些失禮,低聲喝道:「永寧,你這是做什麼?!」

  「啊?!」永寧被房玄齡嚇了一跳,可仍是將手背在身後,目光游移不定地說道:「那個,我沒事,沒被人暗算,就不勞師傅把脈探看了……」東方修士習慣用元氣入體的方式探察身體狀況,但是元氣這種東西跟魔力撞在一起是會起衝突的,雖然出了問題並不難解決,但關鍵在於——受罪呀!那種又酸又澀的疼,她在學校實習課的時候試過一回,記憶非常深刻,有生之年都不想再試第二回的!

  袁天罡皺著眉頭看著永寧,歎了口氣,說道:「你個小小姑娘家,哪裡知道其中的厲害?還是讓為師看看的好……」說著,他逕自伸手去拉永寧的胳膊。

  永寧後退了一步,非常無奈地看了看袁天罡,又看了看房玄齡,妥協般地說道:「那個,父親大人,要不咱們去書房說吧……這個,其實吧,那個小和尚也確實不是只有容貌有問題……」說話間,她的目光從房家一眾人等身上劃了一圈,示意房玄齡,有些話是不適合全家都知道的。

  房玄齡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對盧夫人說道:「夫人且去準備宴席,我與永寧陪袁天師去書房敘話……」

  房遺愛一臉的不服氣,瞪著永寧正想說話,就被高陽公主捂著嘴拉回了座位。高陽公主一點說話的機會也不給房遺愛,總著房玄齡笑著說道:「父親大人,我與二郎還約了人,便不留了,請父親大人勿怪!」

  房玄齡對高陽公主一向恭敬,連說不敢,竟親自送了她與房遺愛出去。

  雖然盧夫人與房遺直也是滿心的疑問,但是房玄齡既然發話了,他們從來是不會打折的,一起跟袁天罡告了罪後,便都離開了。

  永寧引著袁天罡先去了房玄齡的書房。

  「我的身體忌元氣。」沒等袁天罡坐穩,永寧就先扔了這麼一句話出來。

  「什麼?!」袁天罡嘴張得老大,愣愣地看著永寧,就跟沒聽懂她說的話似的。

  永寧似笑非笑地坐在那裡,再次重複道:「我說,我的身體忌元氣,所以如果『師傅大人』要把脈的話,請不要用元氣探察我的身體,我不喜歡那樣!」

  「你,你——」袁天罡手指顫抖著指向了永寧,結結巴巴地問道:「你師傅,師傅是誰?」

  永寧但笑不語。一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二嘛,卻是為了保持神秘感。如果讓人以為她背後還有個「師傅」存在的話,想來對她會顧忌幾分的。而且只聽袁天罡的話,她也知道他誤會了。她說得是身體忌元氣,但是袁天罡肯定給理解成她修煉的功法是忌外來元氣侵體的,雖然聽起來這像是一個概念,但要從東西方來劃分的話,這是絕對不同的兩回事。不過,她是不會去解釋這些給袁天罡聽的。

  袁天罡穩了穩心神,神情複雜地看著永寧,緩緩地問道:「你今日在會昌寺,可是與索情宗的人過招了?沒吃什麼虧吧?」

  「索情宗?什麼東西?」永寧不解地問道,她對東方修真士的門派劃分,從來都是一知半解,更別提眼下這個稍嫌詭異的大唐時代了。

  「你不知道索情宗?」袁天罡挑著眉問道:「難道你師傅都不曾跟你講過這些門派間的事嗎?」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這跟我又沒什麼相干,幹嘛要跟我講這些?」

  袁天罡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一下子沉默了。

  永寧不解地看著袁天罡,總覺得這個老道有什麼關於她的事瞞著她沒說。

  不一會兒的工夫,房玄齡便從外頭進來了。進了書房他就是一愣,永寧跟袁天罡一左一右地坐著,竟似對峙一般。「這是怎麼了?」他一邊走到主位坐下,一邊問。

  永寧搖了搖頭,很認真地看著房玄齡,說道:「爹爹,今天我見到的那個小和尚叫辯機……」

  房玄齡歎了口氣,滿臉疲憊地說道:「原來果真是他……」

  「爹爹,他怎麼會在長安?!」永寧不解地看著房玄齡,從她看到的這辯機的身世,她真不覺得這傢伙能活到現在呀!這麼多年,父親大人怎麼就沒處置了這個禍害呢?

  房玄齡卻被永寧的話說得一愣:「你,你知道他是誰?!」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見到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了……爹爹,當年您不是說此事已經解決了嗎?怎麼——」

  房玄齡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既准了,為父又有什麼可說的?只是,據為父所知,他應該在大總持寺才對,怎麼會去了會昌寺呢?」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五章 透底

  永寧皺著眉頭說道:「我聽靜慧表姐說,他是道岳法師的弟子,可以母親又說道岳法師如今是普光寺的主持……我也挺奇怪,他怎麼會在會昌寺掛單?」她一邊說,一邊看向了袁天罡,雖然房玄齡不清楚這事的底細,但是袁天罡應該會知道的。

  果然,袁天罡看了看永寧,問道:「你說的這個辯機小和尚,可是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今日與你過招的,可是就是他?」

  「過招?過什麼招?」房玄齡一愣,看了看袁天罡,又看了看永寧,有些不明白他們倆在說什麼。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他整個人都怪怪的,說話的聲音,看人的眼神……」說著,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光是回想,那種酥麻的感覺就又回來了。

  袁天罡皺著眉頭看向永寧,歎了口氣,有些疑惑地說道:「聽你說的,倒是極像他們索情宗的煉情術……你可有受什麼影響?」他其實還是挺擔心的,但是永寧拒絕元氣探體,倒讓他一時沒了主意。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除了後背發冷,倒也沒什麼……不過,我反擊了他一回,也不知他有沒有什麼……」她突然想到「懾魂取念」被拒時,為了避免受傷,她意念撤回的時候,順手丟了個反彈型的小魔咒做防護,話說,當時她覺得那辯機確實是想回擊她一下的,但是他眼神迷茫了一下,就沒了下文,她還是回來仔細回想這件事的時候,才發現的……

  袁天罡卻挑了挑眉,問道:「反擊?怎麼反擊的?」

  「呃——我似乎把他對我的攻擊給反彈了回去……」永寧的眼神有些飄忽,在房玄齡跟前討論這些東西,她實在覺得壓力很大呀!

  房玄齡的臉色非常之陰沉,比在前廳的時候更難看了三分,看著永寧的眼神頗為不善,心裡著實不滿女兒有這麼些事都瞞著他。不過,他對永寧所謂的反擊,實在不能理解,這些年他對永寧的「關心」絕對屬於無處不在型的,可是他對永寧的「攻擊力」卻一點都沒有瞭解,這事對他而言,簡直比辯機出現在會昌寺,更讓他難以理解。他乾咳了一聲,用盡可能和藹的聲音問道:「永寧,你什麼時候,跟什麼人,學的功夫?居然都能跟人過招,都能反彈別人的攻擊了?」

  永寧有些緊張地看了袁天罡一眼,可是這位新認下的師傅兩眼望天,顯然沒有為她解圍的意思,更有甚者,這位也正豎直了耳朵等著聽她的答案。她不安地搓了搓手,說道:「那個,爹爹,那年我生病的時候跟你說過的,有些東西,有些東西……」當著袁天罡的面,她怎麼都不願意把「生來就會」這幾個字說出來。

  房玄齡的眉頭依舊皺得死緊,接著問道:「你都會些什麼?」

  「這個……」永寧有些不太確定房玄齡的接受能力,而且旁邊還有一個袁天罡,更讓她覺得為難,拿不定主意,這會兒能「顯擺」什麼……

  袁天罡瞇著眼看了看永寧,將手邊的茶湯一飲而盡,茶杯放到了永寧跟前,說道:「可有本事再變碗茶出來?」

  「這怎麼可能?!」沒等永寧說話,房玄齡已經先說了這麼一句,在他心裡,他家閨女也不過是會點拳腳功夫,再高明點,也不過飛簷走壁,哪至於袁天罡說的這麼神話,這麼傳說,這麼不可思議……

  永寧低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茶杯,又細細打量了一番房玄齡與袁天罡的臉色,心裡暗暗歎了口氣,然後手上做了個手勢,嘴裡低聲念叨了句別人聽不懂的咒語,然後就見不光袁天罡遞過來的那只茶杯熱騰騰地冒起了熱氣,更讓房玄齡目瞪口呆的是——他親眼看見另外有只茶杯憑空出現,而且同樣冒著熱氣!

  袁天罡本就站在永寧身邊沒動,等那杯茶一出現,他雖也驚訝,但卻不動聲色地端起茶杯就往嘴邊送。永寧也不理袁天罡,逕自端起她變出來的另一杯,送到了房玄齡跟前。

  房玄齡有些木然地接過了永寧遞過來的杯子,然後低著頭很認真地觀察,這杯子確實跟他書房用的是一套的,可是——他轉頭看像放置茶具的角落,只看擺放的位置,都不用查數,他都知道自己手上端著的這個是多出來的……他輕抿了一口茶,跟盧夫人親手泡的是一個味道!這,這能是幻術嗎?!

  西市常有幻術表演,也有這種憑空取物的,房玄齡也在應酬間看過幾次,雖然一開始的時候他有想過永寧變東西的手法用的是幻術,可是等這杯茶到了他手裡,嘗過了味道,他突然不能肯定這是不是幻術了……

  袁天罡心裡的驚訝比房玄齡只多不少。他修行多年,雖然道行在大多數修士眼裡都低得可憐,可他好歹是見過世面的,但是對於永寧這樣的施法手段,他卻是從來沒見過的。尤其是永寧施法時的法力波動,更是讓他覺得陌生。一時之間,他看向永寧的目光不由得灼熱了起來,可是一想到他剛才強認了永寧做徒弟,又不由得擔心……「那個,小娘子,拜師之事,還是容後再議吧……老道,怕是沒那個能耐做你師傅的……」說著,他苦笑了起來。

  永寧一愣,隨即明白袁天罡是在擔心她的「授業恩師」,怕落個搶人徒弟的名聲,估計他更怕被她所謂的「師傅」記恨……她抿嘴一笑,說道:「我既認了您做師傅,您只管應下便是,其他的,沒什麼好擔心的……」她意定神閒地給袁天罡吃定心丸。

  袁天罡聽了她的話,臉色果然好看了些,坐了回去轉動著手裡的杯子,小心翼翼地說道:「你這法術,與老道常見的,似有不同……」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我這功法,只有有天賦的人才能修習,與資質好壞無關,不像東……嗯,不像大多數功法那樣,誰都可以修煉,只是資質所限,成就高低不一……」她差點說漏了嘴,暗暗吐了吐舌頭,提醒自己話出口前先在腦子裡過一遍再說。

  「天賦?!」袁天罡與房玄齡異口同聲地說出了這兩個字,然後互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出了些別的意思來。

  永寧最討厭這種被隱瞞的感覺,抿著嘴坐在那裡看了看兩人,問道:「父親大人和師傅,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這個……」房玄齡看向袁天罡,其實他一直覺得袁天罡當年講的那些事,純屬怪力亂神之說,不足為信,但今天永寧露了這一手後,又點出了「天賦」這個問題,他突然對當年的那些話,有些相信了……但即便他相信了,卻還是不知道該如何跟永寧開口,於是,他用眼神將這個問題丟給了袁天罡。

  袁天罡也很苦惱。他一直知道永寧必定是個與眾不同的,但卻沒想到她居然已經與眾不同到了這種程度。他此時都有些懷疑,永寧是不是帶著投胎前的記憶了,如果永寧真的還記得前生的事……袁天罡再度苦笑,他有些不確定,如果永寧還記得前生的事,那她會怎麼對付他這個害她投胎轉世的人……

  「怎麼?很難講嗎?」永寧挑著眉問,從房玄齡和袁天罡的神情看來,似乎問題很嚴重呀!

  袁天罡躲避著永寧的眼神,乾咳了一聲,說道:「這個事,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那個,乖徒兒,為師最近為你卜了一卦,你近來命犯小人,而且桃花債纏身,要多加小心應對,記住為師的話,為師那乾元觀,便是你的退步之地……」

  永寧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命犯小人,不用說她也知道,靜慧不就在客院住著嗎?可是這桃花債……自打她來了大唐,十二年下來,算得上桃花的也就是晉王李治了吧?可是如果他被用「債」來形容了的話,難道說,他真是朵爛桃花?!她不解地看向了房玄齡,就見她家父親大人正坐在那裡瞪著袁天罡運氣,於是一肚子疑問都被她嚥了下去,還是回頭親自去趟乾元觀讓新上任的師傅大人為她解惑好了……

  「老夫是絕對不會讓永寧出家的!」房玄齡稱得上惡狠狠地衝著袁天罡撂下了這句狠話。

  袁天罡卻微笑搖頭,一副後知五百年的架式,說道:「老道的卦相是絕對不會出錯的,永寧既與我有師徒的緣分,便少不得要入我道門轉一圈的……」

  「那個,師傅呀,你究竟都算出了些什麼呀?」永寧不喜歡東方式占卜,就在於這些東方占卜師總說些模楞兩可的話,而在西方那些專職搞預言的人,總是能把事情說得很具體,雖然再具體也大多不能改變那些結果,但是至少讓人心裡有底呀……她實在憎恨東方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不得不說,永寧這些年對東方人的思維摸得還是挺透的,袁天罡果然端著高人的架子,多一個字都不肯再說,甚至於……沒等她再接著追問,便被房玄齡和袁天罡聯手趕出了書房。

  可惜房玄齡和袁天罡對永寧的本事還是小瞧了,人家姑娘臨出門前,非常不客氣地扔了一打竊聽咒在書房,然後才迤迤然地回了自己院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1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09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六章 憋屈

  永寧很想吐血!

  她到今天才知道,原來她是被穿越,罪魁禍首居然就是袁天罡這個半仙兒!

  心裡慢慢消化著竊聽咒偷聽來的內容,她斜靠在軟榻上撫額長歎——她怎麼就這麼倒霉呢?最奇怪的就是,為什麼會是她呢?再想想袁天罡對於她是天仙轉世的猜測,她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這些年她一直不敢去想沒穿之前的生活,當這天真相突然攤開在她的眼前後,永寧的心一時之間酸澀難當,不明所以的,眼淚悄然而落。

  她是喜歡房家,喜歡房玄齡和盧夫人這對爹娘,喜歡房遺直、房遺愛這兩個哥哥,喜歡房遺則這個弟弟,甚至對於杜氏及那些侄子、侄女她都是喜歡的。可是如果讓她選擇的話,她還是寧可孤獨的生活在屬於她的那個時代。

  來到大唐的十二年間,她慢慢地消化著曾經的生父灌輸給她的那些關於權謀的東西,並試試將那些她從來不喜歡的複雜心思,用在每天每時的生活中去,從開始覺得累,到慢慢習慣,沒有人知道她付出多少的心血,又將自己改變了多少……

  她想念她獨居的小公寓,想念那些三五月與好友相聚一回的輕鬆,想念,曾經單純無憂的自己……

  可是她曾經擁有的可以生活,卻毀在了一心要報李家恩德,不惜損毀修行為李家逆天改命的袁天罡手裡!

  永寧輕輕拭去腮邊的眼淚,心裡突然對自己過去十二年間的做為,起了否定的念頭。憑什麼她被袁天罡穿越而來,還要按著他的心意去做那些逆天之舉?!憑什麼?!

  一時之間,她心裡居然生起了一種捨棄房家的念頭。她突然想從這裡逃開,逃到哪裡都好,只要不用再被長安的時局紛擾所困,便好!

  「永寧——」就在她心思紛亂的時刻,門外突然傳來盧夫人喚她的聲音,不由得激靈打了個冷戰……

  盧夫人原是在外頭安排膳食,因為宴請的是袁天罡這樣的高人,所以她是親力親為。不想這邊還沒安排好,那邊就有添福小心翼翼地過來回話,說是永寧從書房裡出來後,臉色很難看的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裡……

  盧夫人當下憂心了起來,她本來就對今天會昌寺的事情覺得不安,這會兒聽說自家夫君大人和袁天罡還在書房敘話,可是女兒卻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裡,難免多想。於是她將廚下的事交給了杜氏,轉身便來了永寧的院子。她來的也恰是時候,永寧這邊正鑽牛角尖,她這一喚,倒讓永寧醒了一半。

  盧夫人也沒等永寧應聲,便逕自推門進屋,結果一眼正看見永寧淚痕未乾的小臉蛋。盧夫人素來疼愛這個小女兒,倒比兒子更寵三分,見到永寧在哭,連忙快行了兩步,將永寧摟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問道:「好好的怎麼哭了?可是在書房的時候,你父親罵你了?乖女兒別怕,回頭娘親便幫你教訓你爹爹去,看他再嚇唬你!好了,別哭了……」說著,她便掏出帕子為永寧拭淚。

  永寧愣愣地看著盧夫人,心裡的那份委屈偏偏卻是不能說與人知的,眼淚便怎麼也止不住。

  盧夫人見永寧這副模樣,不由心急了起來,一迭聲地叫人去喚房玄齡過來,要問問他究竟怎麼難為女兒了……永寧素來是不愛哭的,打小就是個「常打雷、不下雨」的脾性,待長大後,更是少見她的眼淚,這做娘的見女兒這副模樣,哪有不心疼的?只抱著永寧在懷裡哄慰,急得眼淚也快下來了。

  房玄齡與袁天罡本也說得差不多了,結果聽見下人來請,連忙一起來了永寧的院子。

  房玄齡看著快要哭成一團的妻女,自然是心疼的沒話說,可是任他怎麼問,永寧也不肯開口。倒是袁天罡在一進門的時候便被永寧駭人的眼神關照了一下,猜出了幾分底細,知道怕是這小姑娘使了什麼手段,聽到了他和房玄齡的說話。

  袁天罡苦笑著搖了搖頭,乾咳了一聲,低聲對房玄齡說道:「房相,怕是令千金知道了咱們剛才在書房裡說的話了……」

  「怎麼可能?!」房玄齡的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可是他旋即想到永寧憑空變出茶湯的手段,心頭顫了一顫,低聲念叨:「怎麼會呢……不會吧……」

  「房相,不如讓我和小娘子單獨談談吧……這個心結不與她解開,怕是不好……」袁天罡歎著氣與房玄齡商量,神情間竟有些抑鬱。

  房玄齡也無奈地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勸說了盧夫人一回,留下袁天罡與永寧說話。

  「小娘子此時心裡怕是對老道多有怨恨吧?」袁天罡自然不會等著永寧招呼他,自動自發地搬了個繡墩坐在了永寧跟前。

  永寧面無表情地瞪視著袁天罡,並不說話,只是那份憤怒一點沒遮掩的全從眼神裡露了出來。

  「小娘子來此之前,想來是逍遙自在的吧?」袁天罡想像著傳說中那些神仙過的日子,眼神裡滿是嚮往。

  可永寧哪裡禁得起他說這個?剛才本就沒被盧夫人擦乾的眼淚又冒了出來,在現代就是當個小老百姓,那日子過得也比現在強呀!更何況身為巫師,她過得日子更是普通人不能比的……

  袁天罡看著永寧突變的臉色,傷心一歎:「小娘子可知道,若是老道沒有請您下凡,這大唐會變成什麼?」

  「與我何干?!」永寧出口的話,冷意十足。如果她還是人在現代的女巫一枚,這大唐的腥風血雨,於她也不過是故紙堆裡的幾頁故事,轉頭即忘……

  袁天罡一愣,似乎沒想到永寧會這樣問,他抿著唇沉思了一會兒,才搖著頭說道:「小娘子說的是,若是您不在這裡,這裡便是屍橫遍野,也不關您分毫……可是,您如今已在此地!」

  永寧被袁天罡的話頂得差點內出血。這老道說得沒錯,她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她已經來了大唐,她已經在這裡,已經攪和進了那些是非之中,她是可以逃開,可是……她閉上眼睛苦笑著搖頭,從剛才盧夫人抱著她撫慰那一瞬間起,她就知道,她是真的在意這家人,她捨不下他們!

  捨不下房家,就意味著,她仍舊要面對那些她不喜歡到想要逃避的東西,或許最後還是不得不走上袁天罡希望她走的路……只是,不甘心呀!

  她是真的不甘心!

  袁天罡似乎明白永寧是怎麼想的,很鎮定地說道:「小娘子或許不甘心,可是這卻是小娘子的天命!老道求神化劫,應劫而來的卻是小娘子,那就說明這一切是小娘子逃不開的責任!」

  永寧鬱悶了。袁天罡求的神,肯定是道祖這掛的東方神仙,可是她卻是一個地道的巫師呀!就算她身上流著東方人的血,可是從信仰上來說,她歸西方管的說!這倒霉事兒怎麼就落到她頭上了?她喊了那麼多年的梅林保佑,這梅林怎麼就沒保佑她這一回呢?

  再想想剛才偷聽到的袁天罡說的話,她對自己的未來突然很沒信心。眼前這老道的占卜技能,據說已經達到了高級程度,差不多能稱得上是算無遺漏,難道她真的要按著他算計的那樣,走那條他所謂的天命之路?

  這一刻,永寧突然覺得自己的這回穿越很像個笑話。永寧的人生,突然不像是她自己的人生,而是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再重要的棋子,也只是棋子而已……可是,只要她心底捨不下房家,似乎就不得不按著袁天罡說的那條路走下去……

  曾經她自己的小說裡,最先出現的男人總是配角,於是她習慣性的接近李治,卻沒有真的認定過這個人。可是如果袁天罡說的真的成為了她的天命……永寧在心底悄悄地歎了口氣,帝王的後宮三千,再加上一個命定的對手——史上唯一的一個女皇帝,她的路,要怎麼走?

  「我很抱歉!」袁天罡神情淡然地看著永寧,他篤定房玄齡口中那個孝順乖巧的女兒,捨不下房家,做不出違逆天命的事!他耗盡半生的修行,才換來了這樣一個機會,他不接受半途而廢!

  永寧愣愣地看著袁天罡,忽然明白這個老道是吃定了她捨不下房家。「為什麼?」她突然問出了這三個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字眼。

  「我欠李家的祖上的恩情,此恩不報,修行便難寸進……」袁天罡語氣裡多了幾分愧疚,再怎麼大義凜然,也掩蓋不住他因私將永寧拖進麻煩事實。

  「我還是那句話,這與我何干?為什麼是我?」永寧實在是不服氣,他欠人恩情,憑什麼她來還?

  袁天罡搖了搖頭,說道:「此事是老道欠你的,便是今生難償,來世必報!」

  「你世世報恩,何時修行?」永寧看著袁天罡,冷冷地說道:「你的報答,我不需要!」接著,她便不說話了。她實在沒啥話好說了。來世?除非她還能再穿一回,否則,來世於她,毫無意義……

  袁天罡愣愣地看著永寧,忽然想到她是天仙下凡,應劫之後,自然還是要回歸上界,那自己欠下的債,豈不是無處可還了嗎?可是如果這債還不了……袁天罡打了個冷戰,看向永寧的目光突然熱切了起來——他一定要努力這輩子就把這債給還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七章 心劫

  中午這頓飯,永寧頂著一臉戚色,稱得上坐立不安地草草陪著隨意吃了一點東西,然後便又將自己鎖進了屋子。這次房玄齡和盧夫人都沒有再出現,袁天罡很體貼地告訴他們,永寧需要時間沉澱一下心情。

  事實上,永寧恢復的速度遠比房玄齡預計的要快的多,不過兩天的功夫,她就又變回了原先的模樣,對人處事的態度分毫未變,讓一直擔心她的房玄齡很是鬆了口氣。

  其實,這些天矛盾的何止是永寧,房玄齡的心裡也不好受。自己的女兒突然之間暴露出了她與眾不同的一面,並且跟什麼天命扯上了關係,讓他沒來得及驚嚇,便陷入了隱隱的憂心之中。

  他原先覺得晉王是良配,也僅僅是從局勢推測,可是當有些話從袁天罡嘴裡說出來後,他便只能搖頭苦笑,心裡莫名地抗拒了起來。

  高陽公主無數次的後悔,那天怎麼一時想差了,就拖著房遺愛走了呢?如果她知道後面會發生那麼多的事,說什麼都會留在房家繼續看下去的……結果等她聽說了永寧不對勁兒的消息,去房府打聽詳情的時候,一無所獲。

  等到永寧大哭,神情恍惚等等一系列消息傳到晉王耳朵裡後,把李治焦急鬱悶得夠嗆。他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過,長孫皇后是整天的把他跟長孫婧拉到一塊湊對兒,偏偏皇帝陛下突然興起了看兒子笑話的興致,只坐在那裡笑瞇瞇地看戲,對他求助的目光視而不見。

  平心而論,李治對長孫婧並無惡感,但這卻是建立在兩人只是表姐弟的關係上。連一向單純,性子又好的晉陽公主都看得出長孫婧是個兩面三刀的人物,從小被李世民教養長大的李治哪裡會看不出來?他幾乎都能想像,如果長孫婧成為他的嫡妻,他的生活會成什麼樣……如果連在自己家裡,都得戴著面具,防備著枕邊人,那這日子還是人過的嗎?

  李治就不明白了,為什麼長孫皇后就看了長孫婧了?以長孫家的門第,出一個皇子妃不算什麼,可是怎麼就認定了他呢?偶爾他心裡也會閃過長孫皇后看向他和長孫婧時,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可是每每他都強自壓抑下想要查找真相的欲 望,他怕當真相真的擺在面前的時候,他所失去的,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自打賞荷會後,李治便沒機會再去見永寧,長孫皇后將他的行蹤看得死死的。不僅是他,就是晉陽公主這些天也沒了出宮的機會,而高陽公主雖然常進宮,可是長孫皇后也沒有給他們多少說話的機會。

  等著李治知道永寧這些天常常出入乾元觀的消息時,袁天罡收永寧為徒的消息在長安已經算得上無人不知了。

  「十七姐!永寧到底怎麼回事?房相怎麼就能許她整日裡流連在道觀之中呢?!」李治好容易在兩儀殿逮到給李世民請安的高陽公主,心急火燎地抓著她問。

  誰知,高陽公主也是一臉鬱悶地說道:「這我哪裡知道呀?任我怎麼問,永寧那死丫頭都不肯吐口,誰也不知道那天父親大人和袁天師都跟她說了些什麼,認識這丫頭這麼些年,我都還沒見她哭過呢,別說是見了,就是聽說的都沒有……二郎一聽說她哭,嚇得跟什麼似的,氣死我了!」

  李治有些愣忡,看著高陽公主壓低了聲音問道:「十七姐,你說,袁天師會不會,會不會跟她說了些什麼關於我的事……她才哭的?」

  「不會吧?」高陽公主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可是那份擔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看著李治喃喃自語似的說道:「我今天挑這個時辰來,就是想著能見著你,告訴你一聲,昨天永寧從乾元觀回來的時候,居然帶了襲道袍!母親大人黑著臉要把那道袍拿去燒了,誰知居然被父親大人攔了,還讓永寧帶著回了自己院子……」

  「什麼?!」李治的聲音一下子尖銳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阿房這是想幹什麼?!」

  當年永寧在月明樓孩子氣地話,一直都是很多人心裡的一根刺,這很多人裡,便有李治一個。房遺愛這些年天天防著道士什麼的人物出現在永寧面前,甚至家裡的人連提都不許提,這其中就有李治的一份功勞。一直以來,房玄齡雖然沒有說過,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他對女兒想當道士的想法是絕對不可能支持的,那麼現在是出了什麼變故?能讓愛女如命的宰相大人不再攔著女兒進出乾元觀?

  李治越想越心急,越想越害怕。一時之間竟將皇后宣他去立政殿的事都拋到了腦後,逕自跑去求了李世民,便拉著高陽公主匆匆的去找永寧。

  這些天永寧天天往乾元觀跑,其實出自袁天罡的要求。那天的談話雖然算不上順利,但是袁天罡還是看出永寧對於現世修真界很陌生,如果她沒被會昌寺的人注意到,那還沒什麼,可是她既然已經成了索情宗的目標,那麼有些東西便是她需要瞭解的了。於是,他這些天便將精力都放在了為永寧掃盲上。

  那天永寧雖然說過,她在會昌寺曾經反彈過辯機一次攻擊,但是兩人其實都沒太把這事放在心上。可誰知就在第三天,會昌寺的智伽法師便帶著辯機小和尚親至乾元寺拜訪來了。

  永寧其實對於辯機此人,心裡一直覺得有點發毛,頭次見面時的印象實在是太不尋常了,讓她不免生出了敬而遠之的心思。只是這次再見,她卻發現辯機似乎與上次大有不同,如果說他上次是柄將邪氣凜然藏起來的利劍,那麼今日卻成了溫潤的菩提樹,見之生暖,生機勃勃……

  永寧挑了挑眉,詢問地目光看向了袁天罡。

  袁天罡自打辯機一進來,嘴角便忍不住抽搐了起來,良久,才苦笑著對智伽法師說道:「你今日來,是興師問罪?還是……」說著,他伸手指了指永寧,又指了指辯機,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了。

  智伽法師轉身瞪了辯機一眼,然後無奈地看著永寧,說道:「還請道兄成全!」

  袁天罡苦笑著搖頭,說道:「若是別人,老道便是應了你也沒什麼,只是老道新收的這個徒兒,卻是由不得老道做主的……」

  「只要道兄別攔著,敝寺上下便感激不盡了……」智伽法師急切地說道:「說來都是這孽障自己的心魔未消,才招來這場禍事,成與不成,貧僧這些做長輩的也只是盡份心意罷了……」

  永寧在一旁聽著袁天罡和智伽法師說暗語似的對話,有些心驚肉跳,她感覺到這兩位現在溝通的事物裡絕對有她一份,再加上辯機有些晦暗不明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更是讓她深深地感覺到不安。

  然後永寧很悲劇地發現,袁天罡跟那位智伽法師三說兩說的,這辯機和尚,居然落戶在了乾元觀這個道士窩裡!這算怎麼回事呀?!

  袁天罡在送走了智伽法師後,便喚了一個小道僮帶著辯機下去安置。然後才歎著氣,將被辯機臨去時的目光給打擊的直打冷戰的永寧,叫到身邊坐下。

  「乖徒兒呀,你這回麻煩大了!」袁天罡皺著眉頭,手指緩緩地在桌面上敲擊,滿身苦惱的樣子。

  「我怎麼了?我好像也沒幹什麼呀……」永寧撇了撇嘴,心裡暗自琢磨,既然辯機落戶在了乾元觀,那她以後還是少來此地為妙,那廝的小眼神兒實在是讓她受不了……

  袁天罡歎了口氣,說道:「你那天說,曾在會昌寺反擊了辯機一回……」

  永寧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地說道:「是有這麼回事,怎麼了?呃,他不會是落下什麼後遺症想要我負責吧?師傅大人明鑒,那天可是他先攻擊我的,我絕對是正當防衛呀!」她一下子反應過來,辯機那天估計是吃了什麼虧,或許還不止是吃虧這麼簡單,所以才有了今天這事。

  袁天罡接著歎氣,無奈地看著永寧說道:「修真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各門各派之間,除非是生死敵對狀態,對你與辯機這樣新入門的小弟子,大多都會被置於保護狀態,通常若是為了新入門弟子的修行問題,門派之間求助,是不能不應下來的……更何況,這次為辯機種下心魔的人,還是你……」

  永寧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種心魔?這都什麼東西呀?我怎麼聽不明白?」

  袁天罡還是歎氣,接著為永寧掃盲:「索情宗的修行功法與別不同,從無情到有情,再從有情到斷情,從斷情再回歸無情,方為大成……這辯機……唉,你如今已經成了這辯機的心劫了,如果他參得透,來日成就不可限量,可若是參不透,他這輩子也就只是辯機了……」

  永寧一下子悟了,然後臉馬上黑了。「師傅大人,你那些不成文的規矩我只當沒聽過,那個辯機,來日裡他是辯機大師也好,辯機和尚也罷,我不感興趣!我沒幫人解心結的義務!」她的心情絕對稱不上好,當日辯機明顯是想害她,只不過害人不成反害己,她又不是屬聖母的,沒那個義務去幫自己的敵人!不過她倒是好奇袁天罡的態度,她這新師傅也是知道那天辯機跟她絕對處於敵對狀態,怎麼今天倒是會應下這件事呢?

  「為師有逼你做什麼嗎?」袁天罡翻了個白眼,然後氣哼哼地說道:「為師為索情宗提供的幫助就是讓辯機住下來,至於其他,聽天由命!難道為師還要為他的修行負責不成?」

  永寧看著一臉無賴狀的袁天罡無語了,剛才還義正辭嚴地說什麼不成文的規矩,這會兒看來,這規矩一個弄不好是會毀人弟子的……

  於是,永寧便在袁天罡的要求下,開始了天天跑乾元觀的生涯。

  再於是,當晉王拉著高陽公主跑了一大圈終於在乾元觀找到永寧時,正看見辯機拈花一笑,對著永寧低語的樣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1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10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八章 兩苦

  高陽公主見晉王一臉陰沉地看著不遠處的永寧和那個俊俏的小和尚,緊抿著嘴唇不說話,心裡不免焦急,揚高了聲音叫永寧的名字。

  永寧一回頭,笑臉都沒來得及揚起來,便被快步走過來的晉王一把抓住了手臂,錯愕間便被他拉出了乾元觀。

  待晉王著人牽馬過來的工夫,她才用力掙開了晉王的手,生氣地說道:「殿下這是做什麼?都抓疼我了……」她邊說,邊皺著眉揉搓著已經發紅的手臂。

  晉王依舊緊抿著唇不說話,翻身上馬後彎下腰,一手拉著永寧的胳膊,一手攬住她的腰,硬是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抱上了馬,然後也不理會身後高陽公主的叫喚,便急馳而去。

  高陽公主歎了口氣,趕緊叫人跟著晉王,生怕他出什麼意外,然後上了馬車也追著晉王而去。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在意過辯機。辯機站在乾元觀前,神情黯然中更帶了三分不甘心,看向晉王遠去的方向時的目光,更是充滿了掙扎。

  永寧被晉王橫抱上馬,側坐在他身前,極快的馬速讓永寧不得不抱住晉王的腰來穩住身形。她此時已經想到晉王在生什麼氣了,她不得不承認,辯機這傢伙還是挺有勾引女人的資本的,這些天如果不是她時時小心的提防,說不定真會被他迷了去。

  這些天,房玄齡與袁天罡都時不時地提點她幾句關於當前局勢的話,如果說她原本還沒有下定決心要怎麼回應晉王,那現在的局勢卻已經沒有留給她選擇的餘地了……她低垂著眼瞼,任由晉王策馬帶著她招搖過市,心裡暗暗決定,今天,有些話一定要與晉王說清楚!

  晉王心裡憋著股火,拉了永寧上馬後,習慣性的便往西郊走,可是等真到了金光門,他才一下子警醒,這個時候去房家的別莊並不合適,於是出了城後馬頭一轉,便朝著沱河上游馳去,他名下在那邊也有一座小莊子,雖不能與房家的錦繡別莊相比,但也算清靜雅致。

  這地方永寧來過一回,並不算陌生,扶著晉王的手從馬上跳下來,便一臉沉默地跟著晉王身後往裡走。莊子裡的管事見晉王突然駕臨,不免有些慌張,又見主子臉色難看,請安奉茶後,便十分有眼色地告退了。

  永寧低著頭坐在那裡,端著茶杯在手裡轉來轉去,並不說話,也不抬頭看晉王。晉王見她這副樣子,心裡的火氣更盛了三分。他強壓著怒火,問永寧:「我聽十七姐說,你這些時日天天往乾元觀跑,可有此事?」

  「是有這回事……」永寧依舊不肯抬頭看他,連語氣中都帶了三分敷衍。

  晉王的雙手掩在袍袖中,緊緊地攥成拳頭,低沉著聲調問道:「那個和尚是誰?乾元觀好好一個道觀,怎麼會有和尚?!」

  永寧深吸了一口氣,低垂著眼瞼,說道:「他叫辯機,是普光寺道岳法師的弟子……他留在乾元觀是師傅答應的,我並不知內情……」

  「師傅?!」晉王的聲音突然一顫,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所說的師傅,指的是何人?」

  永寧的心,突然被晉王語氣裡的那份小心翼翼給刺痛了,她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然後才抬頭直視著晉王的眼睛,有些艱難地說道:「我,已經拜了袁天師,為師……」

  晉王被永寧的話驚得站了起來,急切間袍袖竟將几案上的茶杯掃落在地,他卻恍然不覺,直愣愣地看著永寧好一會兒,才語氣飄忽地問道:「此事,此事房相,可有應允?」

  永寧吸了一下鼻子,下意識的再度低下眼瞼,低聲說道:「這是自然……若是父親不答應,師傅怕是連房家的大門都進不來的……」

  晉王目不轉睛地看著永寧,似乎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卻一無所獲。他有些頹然地坐了回去,閉上眼睛,滿身疲憊。好一會兒,他才不錯眼地看著永寧,滿臉認真地問道:「阿房,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究竟是我自做多情?還是,還是你,你有什麼不得已?……」

  永寧被他看得心慌,別過頭輕聲說道:「這又有什麼不同嗎?」

  「自然不同!」晉王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永寧平靜的臉上突然漾起一抹微笑,直視著晉王的眼睛,說道:「都是一樣的……結局不會有什麼分別的……殿下,該放手時,就要學會放手,不然,將來痛苦的還是殿下……殿下的前程遠大,我,我便是幫不了殿下,也斷不能妨了殿下……」說著,她眼中積蓄已久的眼淚終於決堤而下,襯著她臉上未變的笑容,份外的淒涼。

  晉王坐到了永寧身邊,將她的手捧到手心緊緊地握著,問道:「阿房,你別這樣,我看著難受……你說的什麼前程,什麼妨了我?房相和袁天罡,都與你說什麼了?你且告訴我,我一定會想法子解決的……你別怕,我一定能解決……」

  永寧緩緩地將手抽了出來,側過身去坐著,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殿下……師傅已經與父親大人商定,下個月,下個月初九便要為我束冠入道……殿下,別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還是小心提防身邊才是……」

  「我不許!」晉王用力地按住永寧的肩膀,逼著她直視自己的眼睛:「阿房,一切都還沒正式開始,你便要放棄嗎?可是房相從中阻撓?你放心,我會去求房相的,必定要他答應的……阿房,你不是常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所以也是需要兩個人一起去面對的嗎?阿房,求你了,別讓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好不好?好不好?……」

  永寧的眼淚愈見洶湧,奮力地掙開了晉王的手站了起來,哽咽著高聲說道:「我與你說過那麼多話,你怎麼就只記著這些沒用的?我與你講過那麼些故事,你也常有所悟,可是為什麼就總也沒用在正途?九郎呀九郎,你究竟還要裝天真到什麼時候?你是真的看不出來嗎?皇后娘娘不喜歡我,不是因為我不夠優秀,不是因為房家門第寒微,而是因為我姓房,不姓長孫!太子勢微,魏王雖得上寵,卻不得人心,皇后未雨綢繆,想要保住他們二人,勢必將重心著落在你身上,她又怎麼會讓你娶了與太子、魏王二人有怨的房家的女兒?所以,她才要從自己的娘家為你選妃,這不止是為了你的前程,更是為了關鍵的時候能保太子與魏王的性命……」

  晉王愣愣地坐在那裡,抬頭看著永寧,那些話在他心頭過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不敢去想,自欺欺人罷了。當永寧把這些事實揭開攤在他的面前後,他突然有種壓抑的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其實近兩年來,從李世民對他的教育,他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事情,只是恪守著自己的本分,不敢多想。從李世民的態度看來,他也知道父皇對於太子和魏王之間的明爭暗鬥已經很不耐煩了,但卻仍舊不敢去想太多。

  李世民,是個眼裡不容沙子的皇帝。從小養在李世民身邊,他對自家父皇的脾氣秉性也能摸著個七八分,李世民喜歡有才華的孩子,卻不喜歡不安分的孩子……於是,這些年他一直都在很努力地扮演著父皇心目中的好孩子,話不多說一句,路不多走一步,於不知不覺中加重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份量。

  雖然從永寧的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讓他有種莫名的欣喜,但是看著站在那裡無聲流淚的永寧,他的心,止不住的疼痛。從他認定了永寧的那一天起,他便從來沒想過,會求而不得,幾年的時間裡,為了這份感情,他放進去了太多的心血,收穫了太多的喜悅,如果將永寧從他的生命裡剝離……

  晉王低頭看向空空如也的雙手,人生有六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如果此時他真的放開了永寧的手,那麼人生六苦中,怕是有兩苦便要永遠被他銘記心頭了吧?愛別離……求不得……

  「阿房……」晉王紅著眼眶,語氣中帶著哀求,說道:「別這麼輕易放手,我們一起爭一爭吧,好不好?好不好?……」

  永寧上前一步蹲下身子,輕輕地抱住晉王,無奈地說道:「九郎,我不敢爭,不敢啊……我怕爭了,便連守著一方淨土想念你的資格都會失去……九郎,於我而言,入道沒什麼不好,更是我眼下最好的選擇……你可知道,你可知道,皇后娘娘前幾天召見我母親,有意為我賜婚!若是真如此,若是真如此……九郎……」她再說不下去,只埋頭在晉王的肩膀哭泣。

  晉王滿臉呆愣,緩緩地將永寧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像是要溶進骨血中一樣。怎麼會這樣?為永寧賜婚?他在宮中從來沒聽到過這個消息……他閉上眼睛,不用細想也知道是誰對他封鎖了消息來源。心底的無力感,驀然而生。原來,人生真的有這麼多的無可奈何呀……

  眼淚流了下來,可是他的眼神卻漸漸清澈。

  「阿房,既然想要入道,那便入道去吧……只是,阿房,等我,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晉王扶著永寧站了起來,捧著她的臉,這個諾言突然說不出口。

  太過美好的誓言,總是難以實現的。這是永寧曾經感慨過的。

  「我送你回去!」晉王擦去臉上的眼淚,拉著永寧的手往外走,沒人看到的地方,他為自己設定了一個將來……

  一個一定會有永寧的將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八十九章 內情

  高陽公主是追著晉王過來的,只是原先看方向,她還以為晉王是帶著永寧去了房家的別莊,結果走岔了路。等她得了消息趕到晉王的莊子的時候,剛下馬車,就見晉王和永寧手挽手地走了出來,她第一時間發現了兩人哭紅的眼眶。

  此時晉王與永寧的神色都已經平靜了下來,高陽公主不免以為他們倆之間的「小誤會」已經解釋開了,於是笑著打趣他們:「怎麼眼圈都紅了?可是剛才避著人打架來了?打疼了哪裡?用不用我給揉揉?……」

  若是以往,高陽公主這話一出口,怕是晉王與永寧兩個人早就一個臉紅得說不出話來,一個湊到她跟前不依……只是今天這兩人卻跟沒聽到似的,仍舊一臉平靜。

  晉王將永寧往高陽公主身邊一推,卻不曾鬆開她的手,隔了一步之遙,輕聲說道:「阿房,不管怎麼樣,都好好的……十七姐,麻煩你送阿房回去吧,見到房相與盧夫人,替我致歉,今日之事,是我魯莽了……」

  永寧含淚微笑,點頭無語。

  高陽公主卻被晉王的話嚇得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他們兩個人身上來回的轉了好幾圈,才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們倆又在鬧什麼?」

  永寧走到高陽公主跟前,扶住她的手臂,說道:「嫂子,別說了,咱們回家去吧,若是再晚,怕是父親、母親該擔心了……」她邊說,邊拉著高陽公主往馬車走去,扶著不甘不願的高陽公主上了馬車後,她才忍不住回頭看著晉王,說道:「殿下,也要多保重……」然後燦然一笑,才轉身上了馬車。

  晉王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高陽公主的車駕隨從漸行漸遠,漸漸消失在路的那頭。心像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冰,一半是火。他緩緩地坐在門前的青石台階上,將欲言不敢的僕從都攆得遠遠的,然後仔細地消化著永寧說的那些話。

  再怎麼不甘心,他也不得不承認,永寧是對的。再怎麼難過,他也不得不承認,眼下他與永寧怕是注定無緣……便是永寧肯為了他退讓一步,屈居側妃之位,他的母后與長孫家也斷不能容忍的,他們絕對容不下一個讓他真心喜歡的、家世顯耀的女子來與長孫家的女兒爭寵!

  晉王的手輕輕地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彷彿這樣按住,眼淚就不會再落下來。他李治身為得寵的嫡皇子,從小被父皇精心教導,若說他沒有野心,怕是誰都不會信的。可是,他曾經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想要得到那個位子,就要用真情、真心去換……

  他突然想起永寧講過的很多故事,曾經被他嗤笑過的那些故事中的情節,似乎正在他眼前上演……然後他又想到,永寧面對他的時候總是帶著三分冷然,每每他想靠近的時候,永寧總會不著痕跡的後退,她那時,是在害怕嗎?因為太明白,所以,不敢邁出那一步?!

  他想起方才永寧彷彿崩潰似的眼淚,忍不住笑著哭了起來。原來,她再怎麼後退,依舊落在了他的情網裡,所以,才會這麼難過吧?他想起自己的前不久才對永寧許下的承諾,果然呀,就像永寧說的那樣,太過美好的諾言,總是難以實現的……

  永寧坐在馬車裡,平靜的讓高陽公主心慌。「永寧,你跟九郎究竟怎麼了?」她實在忍不住問道。

  可是永寧卻只是搖了搖頭,扔了一句「回家再談」,便不怎麼都不肯再開口。

  她們回到房家的時候,時間並不算晚,可是房玄齡卻已經在家裡等著了。

  高陽公主一見內堂中的陣式,見禮之後便很安靜地坐在旁邊,不再說話了。

  房玄齡滿臉怒容,來回的快速踱著步,好半天才氣急敗壞地指著永寧說道:「你平時看著倒像是個懂事的,可是怎麼每每到了關鍵的時候,就總要出些岔子?眼下咱們躲晉王都嫌來不及,你倒好,居然與他同乘一騎,還招搖過市……你是嫌局面不夠亂嗎?!」

  永寧低著頭站在那裡,也不說話。高陽公主看了卻有些不忍心,強笑著對房玄齡說道:「父親大人,今天的事實在怪不得永寧,九郎跟發了瘋似地抓著她就往外跑,她一個女孩子家哪裡掙得脫?剛才臨回來時,九郎還讓我給父親大人帶話,說是今日之事,是他魯莽了,請父親大人原宥……」

  房玄齡對著高陽公主卻不好板著臉,緩頰就著她轉達的晉王的歉意連說了幾聲不敢,然後便將永寧帶去了書房。

  高陽公主怎麼想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再看看盧夫人發紅的眼眶,忍不住問道:「母親大人,永寧和我九弟……這中間可是出了什麼事?方才回來的時候,我見九郎的氣色也是極難看的……」

  盧夫人的眼淚「涮——」地一下落了下來,拉住高陽公主的手,說道:「咱們家原也沒巴著晉王殿下,雖說永寧與晉王殿下共了一場患難,關係比別人近些,可是咱們家的女兒也沒抱著非他晉王不嫁的念頭,皇后,皇后娘娘也太欺負人了,為了替她娘家的侄女清路,居然想替永寧賜婚,聽她那意思,竟是想將永寧送到東宮或是魏王府做側妃的,這事我哪裡肯應,回來告訴了你父親,你父親居然,居然說,讓永寧去乾元觀束冠出家……我的女兒呀……」

  高陽公主一下子驚呆了,她於宮中是常來常往的,消息也算靈通,可是盧夫人說的這些事,她居然一無所知,可見是有人在防著她了。可是,這皇后是不是瘋了?若只是為永寧賜婚,她倒也不會覺得奇怪,要換了她,也會想出這法子杜絕後患的,但是把永寧賜給太子或是魏王……難道皇后是覺得如今她只有兩個兒子在兄弟鬩牆,這熱鬧看得不過癮,所以要把晉王也給拖進這個戰場?!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兩樣,可稱得上是不共戴天了,皇后真的會這麼糊塗?!

  她低頭看了看哭得傷心的盧夫人,雖然盧夫人素來性急,脾氣也烈了些,可是人卻極通透,斷然不會誤會了皇后的意思,既然盧夫人如此說,怕是皇后是真的有這個意思了……不過,永寧居然真的要出家做道士了,難怪那日她帶了一襲道袍回來,只是,這樣一來……

  高陽公主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不甘,這些年她費心費力地撮合晉王和永寧,便是希望房家的根基更穩一些。她也不傻,皇帝對晉王的寵愛,她是全看在眼裡的,再冷眼旁觀太子與魏王的爭鬥,更有皇帝對他們的態度,她心裡早就存下了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這幾年下來,事情一步步走得很順利,等著那天跟在皇帝身邊偷聽到了晉王對永寧說的話,她才算是放下大半的心。

  可是才沒多長時間,事情居然急轉直下,在她毫無所覺的時候,已經發展到了此刻這種地步,實在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死死地咬著唇角,心思不停地翻轉,卻被皇后這麼座大山擋在身前,頓覺無路可進。

  書房裡,房玄齡的臉色已經緩和了下來。「可與晉王說清楚了?」他的手指摩挲著几案上的一本書,輕聲問永寧。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父親放心,該說的我都說了,不該說的,我一個字都沒有提……您,也不用為我擔心,退一步海闊天空,女兒不會死心眼兒的去鑽什麼牛角尖,難為自己的。」

  房玄齡眼中帶了笑意,點了點頭,說道:「待會兒你出去,記得與高陽公主也好好談談……高陽公主也算是有城府,但是可惜急躁了些,你記得要好好勸說於她,免得她好心辦壞事……」

  「我知道了。」永寧會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晉王殿下,嗯,他今日雖然興起了些鬥志,卻似乎有些消沉,父親若是在宮中見了他,還請開解他幾句……有些話,卻是女兒不便說的……」

  「這個為父自然理會得,你不用操心……袁天師那裡,可有與你說過什麼?」房玄齡捋著長鬚問道。

  永寧想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師傅那裡也只是與我說,初三開始沐浴齋戒,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提,算算時間,也只有二十多天了……」

  房玄齡歎了口氣,滿是慈愛地看了永寧一眼,說道:「說到底,終究是委屈了你……不過,就像你說的,形勢比人強,如今為父也只盼著這二十多天可以平平安安地過去,只等你平安地入了道門,有袁天師庇護著,有些事為父才好放手去做,哼——他們還真當咱房家,當我房玄齡是好欺負的嗎?!」

  「爹爹——」永寧走到房玄齡身旁,摟住他的脖子,小臉兒蹭了蹭他的臉頰,說道:「爹爹,何必與他們爭這一時之氣,來日方長,女兒受的委屈,日後女兒自己討回來!皇上的心意,如今尚不好揣度,一動不如一靜,您……」

  房玄齡伸手安慰似地拍了拍永寧的胳膊,歎慰似地說道:「爹爹的乖女兒真的長大了……不過,皇上的心思,為父倒是猜到了幾分……」

  「喔?!」永寧站直了身子,偎依在房玄齡身邊,問道:「爹爹,您猜到了些什麼?」

  房玄齡只長歎了一聲,摸了摸永寧的髮髻,低聲說道:「怕是最後,委屈的也只是我家永寧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11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章 勸說

  永寧剛回到自己院子,便被前來尋她的高陽公主逮了個正著。恰巧她也有意與高陽公主溝通一下,於是便讓丫環們奉了茶後都攆了出去。

  可是高陽公主卻沒給永寧說話的機會,下人們剛被清場,她便拉著永寧的胳膊車轂轆話來回說,唯一的中心意思就是——絕對不要輕言放棄,出家做道姑的打算要先擱淺!

  待永寧為高陽公主添了三回茶後,她終於累得長長喘了口氣,而永寧也終於逮到了說話的機會。「嫂子,若是真的還有別路可走,您覺得父親大人會讓我選這條路嗎?」她不緊不慢地把房玄齡拖出來當招牌,當下就讓高陽公主僵在了當場。

  「嫂子,」永寧輕輕拍了拍高陽公主的手,微微一笑,說道:「今日我退這一步,卻是為了將來進上一丈,我年紀還小著呢,來日方長,現在與他們爭得兩敗俱傷,又能如何?最後怕是也只會便宜了別人……與其便宜了別人,我倒寧可退這一步,為自己的來日,留下條坦途……」

  「永寧……」高陽公主愣愣地看著永寧,曾經她以為自己將永寧看得通透,可是這會兒永寧的言行,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甚至,她從永寧的話裡,從那些得失算計裡聽出了很多重的意思,卻獨獨沒有永寧對晉王李治的感情!

  「永寧,我一直以為,你是喜歡九郎的……」高陽公主蹙著眉,雖然她心中也多有謀算,但是畢竟與李治從小一處長大,感情頗佳,從心而論,她並不願意看到弟弟受傷害。

  永寧的眼中適時地流露出一抹悲傷,然後又很快的消失無蹤,她垂下眼瞼,轉動著手裡的茶杯,喟歎似地說道:「喜歡呀……唉——若是不喜歡他,便不會像現在這樣進退維谷了……嫂子,正是因為喜歡他,才會這樣費心地謀劃我,和我們的將來呀!嫂子,眼下長安的局勢瞬息萬變,嫂子還是安穩度日為上,以不變應萬變,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高陽公主眼神閃爍了一下,將頭轉向了一邊,低聲地解釋道:「我,我怎麼會攪和進那些事情裡去?我怎麼會那麼沒分寸……」她實在心虛,心裡暗暗揣測,是不是她給魏王下套的事,被永寧,或者是房玄齡知道了?若是只永寧知道便還罷了,若是房玄齡也知道了,那,還真是,心裡不舒坦……

  「嫂子——」永寧似笑非笑地看了高陽公主一眼,說道:「皇后娘娘如今是被太子殿下和魏王氣急了,行事已經亂了章法,嫂子進宮的時候,要注意言行,不要再為我說什麼好話,如今我已經用不上了,若是能讓皇后娘娘忘了我,那才是最好不過的……」

  永寧並沒有揪著高陽公主暗地裡的一些小動作說話,反而很耐心地告誡她關於皇后的問題。對於高陽公主,她跟房玄齡的意見是一致的,他們只能提醒,卻不能強迫這位公主殿下依著他們的意思行事。

  高陽公主會意地點了點頭,暗暗鬆了口氣,卻對於房家、對於永寧做出的決定,依舊不滿:「永寧,其實我覺得你和父親大人實在是太悲觀了,要知道父皇對你的印象可是非常好的,這些天就我的觀察來看,他老人家沒出聲,完全是因為想看九郎的笑話,形勢哪裡就險惡到了你說的那種地步了?照我說……」

  「嫂子!」永寧打斷了高陽公主的話,歎了口氣,說道:「嫂子,即使皇上再滿意我,可是如果皇后真的下旨為我賜婚,你覺得皇上可會為了我這樣一個小女子,去駁皇后的面子?」

  永寧這一句話,頓時將高陽公主的長篇大論給整治的胎死腹中。高陽公主低頭想像了一下,如果永寧話裡的那種情況出現了,皇后不經皇帝同意,便為永寧賜了婚,那麼皇帝會做何反應?依著高陽公主對自家父皇的瞭解,皇帝陛下至多私下裡訓斥皇后一頓,但卻絕不會駁回皇后的懿旨!

  「難道,就只能這樣?」高陽公主有氣無力地看著永寧,神情間帶了幾分難過,問道:「你今日可是與九郎說了這些?」

  永寧的眼中泛起了水光,輕輕點了點頭。

  「那他該多難過呀!」高陽公主的眼眶也紅了起來,李治與永寧的感情發展,她是從一開始便一直關注著的,甚至大多數時候就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發展起來的,此時即使作為一個旁觀者,她也打心裡感覺到惋惜。

  「且,留待他年吧……」永寧長歎了一聲,輕撫著軟榻上放著的青玉枕,這還是舊歲晉王送與她的,上面雕刻的歲寒三友的圖案是她親手畫的,卻被晉王拓在了這玉枕上,她初見便極喜歡,自得了之後,便不分冬夏一直用著。

  「永寧,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此時不爭,那麼,那麼……」高陽公主的臉色有些躊躇,總覺得這些話有些不好開口。

  永寧卻是明白高陽公主在擔心些什麼,笑容裡帶了三分憂傷,說道:「嫂子是想說,如果此時不爭,那麼便是有來日,只怕我也只是個為側為庶的命了,是嗎?」

  高陽公主有些吃驚地看了永寧一眼,只從永寧的話裡便聽得出,她是想過這些問題的,可是她真的打算就這麼委屈自己嗎?當朝宰相的千金,做晉王嫡妃是完全夠格的,可是到最後卻落得個為側為庶的下場,永寧真肯受這份委屈嗎?還是,到最後,她會放棄?……

  「嫂子還是沒想明白……」永寧看著高陽公主吃驚的神情,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今日退這一步,在晉王殿下心裡,卻是進了一大步,只要晉王殿下的心在我這裡,那麼來日裡,誰還爭得過我?爭寵、爭寵,爭得不就是男人的心意嗎?來日裡,就算晉王殿下對我的心意淡了,但是為了『平衡』二字,在我與長孫婧之間,他也只會站在我這一邊的……當然,這前提是長孫婧此次能謀得晉王妃的位子!」

  據袁天罡那裡得來的消息看,如今惦記著晉王妃位子的人,可不止長孫家一家,有遠見、看好晉王的大有人在,如今還真不好說,哪家能笑到最後。只是房家,卻是已經在皇帝隱約曖昧地傳出了一些意思後,選擇了靜觀其變。

  「永寧!你對九郎難道就這麼沒有信心嗎?」高陽公主不敢置信地看著永寧,她此時才發現,原來永寧居然是一個這麼悲觀的人,都還沒怎麼樣呢,永寧就已經把晉王變心當做了某件事的前提條件。

  永寧苦笑著看了高陽公主一眼,低沉著聲音說道:「感情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少年擅變,今天喜歡了,明天不喜歡了,這些事,其實一點都不稀奇……」、

  「永寧!」高陽公主皺著眉頭看著永寧,實在不知道該說她些什麼才好,就她說的這些話,如果讓晉王知道了,還不知要傷心成什麼樣子呢。高陽公主正想說教永寧幾句,卻聽見永寧用一種極悲傷地語調,喃喃自語般地說道:「我也只有這麼想著,才能讓自己好受些了……」

  高陽公主頓時無語。雖然永寧極力表現出一副很平靜的樣子,可是她怎麼能忘記了,這件事傷害的不止是自家九弟,還有永寧呀!高陽公主輕輕地抱住永寧的肩膀,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可是勸慰的話,卻一句都說不出口。

  良久,永寧振作了一下精神,很認真地對高陽公主說道:「嫂子,有些話我不好跟你說,可是父親大人做出這樣的決定,很大程度上是取決於皇上的態度……也就是說,我與九郎會走到今天這步,其實是皇上默認了的,所以,你一定不要插手這件事,還是任由它自由發展下去為好。而且,今日我與你說的這些話,請不要讓九郎知道,從長孫家試圖站在他背後開始,注定了九郎未來幾年會過得很辛苦,我的事,還是不要他操心的好,我總會好好照顧自己,然後等著,等著有一天……其實若是沒有那一天,也無妨,能入道,於我是幸事……」

  「永寧,難道這些話,你並不曾與九郎講清楚?」高陽公主一愣,然後氣急地站了起來:「你不曾說與他知道,幹嘛還不許我告訴他?總要讓他知道,你為了這份感情做出過什麼樣的努力,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讓他心裡記著你的好才是,你既盼著能與他有一個將來,那麼如今的每一步就都不可以放鬆!」

  永寧有些著急地正想說話,誰知又便高陽公主搶去了話頭兒:「他辛苦?!難道你就不辛苦了?世道原本就對我們女子不公,這件事說到底,你承受的壓力可比他大多了,別的忙他幫不上你,可是聽你訴訴委屈總是應該的吧?哼!不管一年還是兩年,我總要讓他一時一刻都忘不了你,日日夜夜都惦記著你才行!」

  其實高陽公主心裡總有個感覺,若是晉王李治一旦對這份感情淡了下去,怕是永寧會更加絕情地轉身便走,絲毫不會留戀。從她的內心裡來講,她是絕對不願這一對兒就此被拆散的,因為那樣就意味著,她過去數年間為此耗費的精力都打了水漂兒……

  永寧看著高陽公主一臉激憤的樣子,臉上無奈,心裡卻泛起淡淡的喜悅。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一章 橫禍

  永寧送走了高陽公主後,才鬆了口氣似的回房休息。可是躺在榻上,卻翻來覆去地歇不安穩。

  她的心,很亂。

  她不懂什麼是愛情。

  上輩子的時候,她之所以會成為孤兒,便是因為她有一對愛情至上的父母。父親死後,母親根本不顧才九歲的她在異國他鄉要怎麼生活,逕自在她面前殉情而死。

  從那個時候起,她應該就是害怕愛情這個東西的。所以,即使曾經有很多人追求過她,她卻從來沒有過心動的感覺,更有甚者,當察覺到或許會喜歡的時候,她便會選擇逃離,她就是這樣回的中國。

  如今,面對晉王的時候,她每每都會失措。她從晉王的眼中,看到了那種讓她熟悉又害怕的光芒,那是她在曾經的父母眼中看到過的。於本能來說,她是想逃離的。可是理智又在告誡她,不可以!這個機會,她要抓住!

  她喜歡晉王嗎?她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可是那個答案在顯而易見了,喜歡,也僅止於喜歡而已。李治於她,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人,在利益面前是隨時可以被捨棄的……對這個少年,她願意付出信任,卻沒有愛!

  愛情是什麼?如果有人問永寧這個問題,她會毫不猶豫地回答——那是種不顧一切的瘋狂!而她的人生裡,沒有不顧一切的恣意,也同樣不需要有瘋狂的存在。

  所以,可以許諾在一起,但,她無法承諾愛情。

  偶爾想起,對晉王,會覺得有虧欠,會想要回報,但是,那回報,也不包括愛情……

  永寧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幾年來與晉王相處的片斷,心,真的亂了。

  接下來的幾天,相對平靜。晉王與永寧同乘一騎、招搖過市的消息,很快被晉王陪長孫婧去普光寺上香的消息給蓋了過去。

  盧夫人的心情忽憂忽喜的,但永寧卻仍舊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該幹什麼幹什麼,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晉王與長孫婧的事一般。

  這天永寧正在乾元觀聽袁天罡論道,就見房遺直額頭沁汗地闖進了靜室。

  「大哥,你這是怎麼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永寧先是一驚,然後趕緊遞了塊帕子給房遺直擦汗。

  房遺直又怒又驚地看著永寧,緊緊地握著那塊帕子卻沒有顧得上擦汗,急聲說道:「小妹,這次可真是麻煩大了!那吐蕃大相祿東贊居然上書陛下,點名要你去和親!」

  「什麼?!」永寧不敢置信地看著房遺直,這個消息也未免太震撼了吧?!

  袁天罡倒還能沉得住氣,站起身來,問道:「房相怎麼說?」

  永寧聽了袁天罡的話,也趕緊點頭,她也想知道自家父親大人對此事做何應對。

  誰知房遺直搖了搖頭,說道:「父親大人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讓我來接永寧回府……」

  永寧低頭不語,對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袁天罡輕輕拍了拍永寧的頭,低聲說道:「不用擔心,為師早就算出,你入道之事,應該會小有波折,但是終會遇難呈祥……」

  永寧其實只是有點煩躁,她很討厭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突然出現,而且還逼得她不得不面對,而她心裡此刻的種種情緒裡,也並不包括擔心這一樣。而當她完全消化了這個消息後,她的心裡甚至隱隱認為,如果能去和親,其實也挺不錯……

  房府此時也已經得到了消息。盧夫人和杜氏婆媳倆正坐在前廳掉眼淚,而高陽公主則坐在一邊低聲咒罵著,滿臉的怒容。

  等這娘仨一看見永寧回來了,不約而同地將她圍在了中間,摸頭的摸頭,拉手的拉手,一副她就要羊入虎口的模樣。

  「娘親,您別這樣……」永寧一見盧夫人的眼淚,就覺得心酸,攙扶著讓盧夫人坐下,又奉了杯茶,這才小心地說話:「娘親,事情到底怎麼樣,還要等父親大人回來之後才知道,您現在就傷心,不嫌早了些嗎?雖然說吐蕃那邊上書,但是皇上能不能准,還是另外一回事呢,如果什麼都是那些吐蕃人說了算的話,他們早幾年前不就已經娶了公主了嗎?」

  永寧的話,或許真的起到了安慰的作用,盧夫人的眼淚很快就止住了,可是她還是拉著永寧不肯撒手,眼底流露出的不安,讓人見之生悲。

  高陽公主在永寧跟前來回地轉著圈,一臉的氣惱狀,氣呼呼地說道:「哼!永寧平日裡素來不愛出門的,那些吐蕃人是哪裡知道的她?還上書請婚,這中間不定是誰在搞什麼鬼呢!大哥,你在禮部就沒有聽說些什麼嗎?」說著,她的目光看向了正陪坐在袁天罡身邊的房遺直。

  房遺直因為當年出使林邑的事,留任在了禮部,任主客司郎中,這接待外蕃使節的事,就是由他負責的。可是這吐蕃人上書的事,他卻真的是一無所知,這事根本就沒有經他的手!他對著母親、妹妹搖了搖頭,說道:「這事我事先根本就不知情,方纔還是父親大人派人告訴我的,只是那人也不知詳情,只是轉告了父親的話,讓我先接永寧回來……」

  「這事沒經主客司?!」永寧的眼睛眨了眨,唇角微揚:「那就是說,這份奏疏該是有人代轉吧?那等父親大人回來,便能知道是誰這麼抬舉我了!」

  「永寧,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高陽公主看著永寧,不可思議地問道:「你難道就不知道擔心嗎?!」

  永寧微微抬著頭,說道:「這有什麼好擔心的?此事定然難成的,反倒是攛掇此事的人,怕是會在陛下心裡留下點壞印象,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要擔心也輪不著我!」

  「你這話怎麼說?」盧夫人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似地拉著永寧的手問道。

  永寧坐了下來,偎在盧夫人懷裡,輕聲細語地解釋道:「和親,是國與國之間的大事,陛下又怎麼可能選了宰相之女去和親?便是皇室沒有適齡的公主,可是宗室之中卻還是選得出人來的,便是宗室之中也選不出人來,怕是陛下寧可從宮女中選人,也不會選大臣之女的……陛下是不會讓臣下有機會坐大的,這便是為君者的平衡之道呀!」她最後這句是貼在盧夫人耳邊說的,除了盧夫人誰都沒有聽到。

  盧夫人似乎也挨過了開始的心慌,漸漸冷靜了下來,又有永寧的話做安慰,她的精氣神慢慢的恢復。

  高陽公主卻還是怒氣沖沖地樣子,只在看向永寧的時候,目光有些怪異。當她看到袁天罡時,眼睛一亮,忙湊了過去問道:「袁天師,你的占卜之術堪稱天下無雙,不如你現在為永寧卜上一卦,看看她此劫過不過得去……」

  高陽公主的提議,讓在坐的眾人眼睛統統亮了起來,於是袁天罡在永寧調侃的目光中,又擺出了半仙兒的架式:「諸位不用擔心,這卦老道根本就不用卜的,下月初九,可是老道正式收徒的好日子,老道的這乖徒兒怎麼可能被別人拐走?」

  袁天罡的話音剛一落地,永寧就發現其他人統一動作地鬆了口氣,她不免在心裡感慨了一回,這半仙兒的威力還真是驚人……

  高陽公主拍著胸脯對盧夫人說道:「母親大人,既然袁天師都這樣說了,看來咱們是可以放心了,也真是的,咱們剛才怎麼就沒想起這個茬兒呢?雖說讓永寧當道姑,我挺捨不得的,可是比起去和親,嗯,還是當道姑好些,最起碼,想什麼還俗,就可以什麼時候還俗,總比和蕃去了那蠻夷之地,一輩子都回不來的強!」

  盧夫人趕緊點了點頭,贊同地說道:「公主殿下說的是,永寧就是當了道姑,也好歹還在我眼皮子底下,總不會讓她受了什麼委屈,若是被嫁到那蠻夷之地……唉,這丫頭從小嬌生慣養的,哪裡吃得了那份若呀?」

  「娘親!」永寧搖了搖盧夫人的胳膊,說道:「這話可不能再說了,誰知這最後去和親的是誰,您說的這話,要是讓人知道了,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嗎?」

  盧夫人也自知失言,便抿著嘴,不再多說什麼。

  前廳裡的氣氛漸漸緩和了下來,有了永寧的勸解、袁天罡的擔保,房家人的臉上,倒還真少了幾分憂色。可是等著天色將晚,房玄齡回府後,這些人又淡定不起來了——

  「什麼?!」盧夫人的聲音不知不覺地尖銳了起來:「陛下召永寧明日太極殿奏對?!陛下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要讓咱們女兒去和親不成?夫君大人,你倒是說句話呀!」她邊說,邊推搡著坐在那裡悶不吭聲的房玄齡。

  房玄齡也是鬱悶,這明顯不能成的事,為什麼皇帝陛下要召永寧太極殿奏對呢?那可是太極殿呀!非大典,連皇后都不能輕易踏足的地方,這究竟是福是禍?一向足智多謀的房玄齡,一時之間竟無計無想了……

  永寧的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這位皇帝陛下,在想什麼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1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11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二章 妝扮

  房府的書房裡,房玄齡與袁天罡據案而坐,永寧則站在一旁,愁眉不展的三人,都在為明日的太極殿奏對為難。

  「房相,」袁天罡皺著眉頭撫弄著手裡的拂塵,說道:「這事有些古怪呀!」

  「喔?怎麼說?」房玄齡自然也覺得事情透著古怪,可是,卻又想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永寧下月初九入道的事,我前幾日,已經說與陛下知道了,陛下當時雖然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的,但卻表示如果那日無甚要事,便要親自到場的,顯是認可了永寧入道之事了,可今日怎麼又會弄出這麼一出呢?」袁天罡當日其實看出來了,李世民對於永寧放道之事,是持支持態度的。雖說皇室之中並無適齡的公主可以和親,但是宗室之中卻不難選出的,而且,和親也沒有讓吐蕃自己挑人的道理,這麼做也太不合李世民的脾氣了。

  房玄齡有些吃驚地看著袁天罡,說道:「袁天師已經稟知陛下永寧入道的事了?!難道……難道……」他一臉的若有所思,似乎已經找到了思路。

  永寧跪坐在了房玄齡身旁,挽著他的胳膊問道:「爹爹,難道什麼呀?您可是想到了什麼?」

  房玄齡轉頭看了永寧一眼,歎了口氣,說道:「今日我私下裡悄悄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吐蕃使臣奏疏居然不是主客司轉交的,而是長孫無忌代轉的……長孫家真是欺人太甚!真當我房玄齡是好欺負的嗎?!」

  永寧心頭的怒火也一下子升了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她算得上是步步退讓了,這長孫家也忒不知好歹了,竟是拿她的退讓當軟弱了……她此時心裡莫名地升起了一些小念頭。

  「長孫家……」袁天罡皺著眉頭問道:「那房相可猜到陛下的意思了?」

  房玄齡將手裡邊的茶杯端起來,又重重地放下,冷哼了一聲,說道:「皇上什麼意思?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日永寧在殿上直言入道之事,陛下自然會順水推舟,將此事了結!說到底,陛下還是要保長孫家,不願老夫與長孫無忌此時對上罷了!」一向忠君的他,此時怒極,言辭間便多少有些激烈不恭。

  永寧也學著房玄齡冷哼了一聲,說道:「想得美!憑什麼這麼欺負人?想順水推舟,還得看看我答不答應呢!」她此時才覺得,自己似乎一直以來太過低調了,倒讓人覺得她是個沒脾氣、好欺負的了,不立一下威,怕是日後這樣的麻煩還是少不了的!

  「你可別胡來!」房玄齡看著女兒那張認真的小臉,倒真有幾分擔心:「明日太極殿中可是大朝會,文武群臣都在,可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爹爹放心!」永寧臉上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說道:「我自然有法子讓他們有苦說不出!」說完,也不理會房玄齡難看的臉色,逕自告退離開。

  「這,這丫頭……」房玄齡看著一溜煙跑沒影的永寧,氣得直拍額頭。

  袁天罡卻面露笑容地說道:「房相不必擔心,老道這乖徒兒行事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房玄齡搖頭苦笑,他這個女兒他還是瞭解的,素來行事都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明日不真不知會是個什麼局面呢!

  永寧從書房裡跑出來,直接便去了房遺直的院子。晚膳的時候大家都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杜氏正給房遺直和孩子們加餐。

  房遺直見永寧就這樣隻身跑了過來,連忙放下筷子,站起身來,問道:「小妹,可是有什麼事?」

  永寧看了看桌子上的吃食,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麼,那些事一會兒再說,好嫂子,我也餓了,也給我吃點兒……」說著,她便蹭到杜氏身邊坐了下來,自有丫環為了添了杯筷碗碟。

  房遺直見永寧的臉色還好,便也沒繼續再問,只是交待人再去備些永寧平素喜歡的小菜過來。

  杜氏也知道永寧這會兒跑來,肯定不會只是為了蹭飯吃,很快便帶著孩子吃完下去,只留了他們兄妹二人在廳裡說話。

  永寧來找房遺直的原因很簡單,她就是來打聽吐蕃這次和親的詳情,從吐蕃的軍政,到吐蕃的貴族,再到他們這次求親的詳細過程……

  因為房遺直主管的就是這些事務,所以對於永寧的這些問題,他都能詳盡地回答,甚至還有一些永寧沒有提及的相關部分,房遺直也都一一解說得很清楚。

  兄妹倆在花廳裡一說就是近兩個時辰,最後還是杜氏催促著,永寧才回房休息去了。

  永寧本來對於吐蕃和親之事,持無所謂的態度。她一點也不在乎會不會和親,會由誰去和親,可是當事情攤到她自己的頭上後,她便不由得改變了立場,不把這件事攪和黃了,絕對不罷休!不讓那些打她主意的吐蕃蠻子雞飛蛋打,這事就不算完!

  永寧鬥志昂揚地整晚沒睡,認真地計劃著她這一次的完美出場。

  因為皇帝已經發話,要永寧太極殿奏對,所以她是要跟房玄齡一起出門的。唐朝其實並沒有明清時期的早朝的制度,房玄齡所謂的上朝,其實也就是去尚書省辦公,辦公時間在早上七點左右,從這個時間起,就要隨時聽候皇帝的召喚。房玄齡為人認真謹慎,從來都會提前一個小時到崗,所以房家上下都習慣了跟著他早起。而這次,永寧也是要跟在房玄齡身邊,等著皇帝傳喚她到太極殿去見駕。

  一大早,寅時剛過,永寧便叫人準備熱水沐浴更衣。盧夫人平時這個時候都是在自己屋裡服侍房玄齡的,可是今天卻愁容滿面地跑到了永寧這裡。可誰知永寧卻一點也不領情,連推帶哄地又把盧夫人勸了回去。

  沐浴之後,永寧將添福、添喜幾個近身侍候的丫環也都攆了出去,執意自己打扮,讓服侍她的這些下人,急得團團轉。

  永寧是拿定了主意,今天絕對要高調一回的。於是從髮型到妝容,再到衣飾,凡是不滿意的地方都用魔法修飾了,等她打扮好了,在清晰的魔法水鏡前轉了好幾圈,確定今天的打扮沒有瑕疵而且非常出眾後,才出門。

  「小,小娘子……」永寧的奶娘徐氏,本來正在教訓添福、添喜她們幾個,認為她們沒服侍好永寧,居然讓永寧自己在屋裡妝扮,實在胡鬧……可是這一轉頭看見永寧出來後,不禁被眼前的永寧嚇了一跳。

  「怎麼了?奶娘?」永寧含笑輕輕拉了拉手臂上搭著的水粉色披帛,說道:「難道我這麼打扮不好看嗎?」

  奶娘看著永寧似乎沒有上過妝卻嬌嫩明媚的面容,精緻大氣的雙鬟髻,雅麗不俗的首飾,再配著海棠紅的衫裙,她驀然覺得自家的小娘子,真的長大了,明艷動人……

  當永寧這樣一身妝扮來到房玄齡與盧夫人跟前的時候,房玄齡倒還好,盧夫人的臉卻一下子黑了。「添福、添喜!你們這是怎麼給永寧挑的衣裳、上的妝?!」她的怒氣一下子就衝著永寧的貼身丫環去了。

  「娘親——」永寧趕緊走到盧夫人身旁,挽住了她的胳膊,說道:「這不關她們的事,今天的妝容、衣裳都是我自己弄得……難道不好看嗎?」說著,她在盧夫人眼前轉了個圈,裙擺陪著她的步伐蕩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盧夫人氣急地指著永寧,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倒是房玄齡乾咳了兩聲,說道:「時辰也差不多了,該走了……」這才算是替永寧解了圍。

  等盧夫人將他們父女一起送到了府門外的時候,就見高陽公主的車輦已經等在那裡了。高陽公主見房玄齡與永寧出來,才從車輦上下來,互相見禮之後,她跟房玄齡「商量」了一下,便將永寧帶到了她的車上。

  這時天色尚未大亮,平素這個時候高陽公主是絕對不會起床的。永寧知道她肯定是擔心自己,心裡淡淡地泛上三分感激。

  公主的車輦稱得上華麗,在琉璃宮燈的光亮下,高陽公主也被眼前的永寧嚇了一跳。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驚訝地說道:「永寧,你,你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了?」

  平時永寧都是素面朝天的,這猛一打扮起來,整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原本只算得上清秀可人的永寧,這會兒卻被臉上的妝給畫出了三分惑人姿態,尤其是那雙眼睛,微揚的眉梢,上挑的眼角,怎麼看怎麼勾人……

  高陽公主乾咳了一聲,說道:「永寧呀,你今天這麼打扮,是打算去勾引誰呀?」

  「什麼勾引!」永寧氣惱地推了高陽公主一把,說道:「還是我嫂子呢,怎麼就這麼不留口德?!」

  「這哪裡怨得了我?」高陽公主回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去,就你這打扮,說你不是去勾引人的,誰信?!我跟你說,今天九郎也在太極殿聽政的,你可要小心!」

  永寧目光微轉,拋了個媚眼給高陽公主,輕笑著說道:「這個我自然知道,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我今天可就是為了他,才打扮成這樣的……」

  高陽公主瞪大了眼睛看著永寧,一句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你打算在太極殿勾引九郎?!」

  永寧目瞪口呆地看著高陽公主,這主意她是怎麼想出來的呀?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三章 候見

  就在與高陽公主的笑鬧中,永寧進了宮。有高陽公主陪著,她自然是不必跟著房玄齡去尚書省,甚至進宮的時候連馬車都沒有下,就直接去了太極殿的西配殿等候傳喚。

  按理說,高陽公主帶著永寧留滯西配殿並不合宜,可是誰讓高陽這個公主是個得寵的,想當年她在宮裡稱王稱霸的時候,這太極殿也沒少闖,她那個皇帝爹回回訓斥她都是帶著笑容的,甚至皇后想說她幾句,都還會被她皇帝爹給頂回去……久而久之,這在太極殿服侍的宮人也就習慣了高陽公主偶爾會「路過小憩」這件事了。

  她來進宮的時間頗早,太極殿還是寂靜一片,宮人們雖說都已經開始清掃,可是燈卻仍未熄。

  永寧眨巴著眼睛,一隻手撐著下巴對高陽公主抱怨道:「嫂子也真是的,如果你早點說會陪我進宮,我怎麼也不會跟著爹爹一起出門,好歹在家裡用過早飯也好……」

  房玄齡一向是不用早飯就先上班,到了早飯的點兒了盧夫人便會派人將飯食送到尚書省,三不五時的皇帝陛下還會賜食。於是,永寧這會兒覺得餓了。

  高陽公主瞟了永寧一眼,說道:「你急什麼?難道在宮裡還能讓你餓著?你且等著,這早膳呀,要不了多大會兒,就會有人給送過來的!」

  永寧歎了口氣,眼巴巴地盯著門口,似乎期待著下一秒鐘就會有食物出現。

  高陽公主被永寧沒出息的樣子氣得笑了起來,可是一恍眼間,竟發現永寧的臉上似乎在閃光,心下一時好奇,立刻坐到了永寧的身旁,仔細地打量起她臉上的妝容,結果越看越心癢:「壞丫頭,老實說,今天的妝是誰給你上的?你臉上用的都是什麼粉?還有這些亮晶晶的是什麼?快說!」說著,她的手指居然很不老實地去摸了摸永寧貼在眼角的水鑽。

  永寧趕緊側身躲了躲,然後按住高陽公主的手,笑著說道:「好嫂子,別欺負我了,今天我可還指望這妝扮能給添些彩呢……等事情了結之後,咱們回家,我也給你畫這麼個裸妝,可好?」

  「這是你自己畫的?」高陽公主先是錯愕,然後又皺著眉頭,說道:「裸妝?怎麼起來了這麼個古怪的名字?」

  永寧抿著嘴笑著說道:「我這樣的妝容,跟你臉上的白粉面具比起來,可不就是裸妝了嗎?!」

  高陽公主自打及笄之後,便迷上了給自己上敷粉、貼面靨,硬是把自己那張臉整的讓永寧都快想不起來她的五官長什麼樣了。偏偏大唐就這種風氣,以此為美,對於愛美、愛追流行的高陽公主來說,每天早上臉上的那二斤粉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省的。

  不過,這會兒見了永寧的裸妝,高陽公主倒是真的心動了。平時看慣了永寧的清秀佳人樣,這會兒再對照一下她那張嫵媚的小臉蛋,差別不是一般的大呀!而且明明還是一樣的五官,也沒見什麼太明顯的妝痕,偏偏就整治出了這樣的效果,高陽公主不心動才怪!

  於是,拉下來的一刻鐘時間,基本就是永寧和高陽公主溝通化妝藝術的專題了。為什麼是一刻鐘的時間呢?因為一刻鐘之後,永寧期盼已久的早膳送來了。

  看見送早膳的人,永寧就是一愣。來的居然是得順兒,晉王的貼身小太監。她轉過頭就見高陽公主在捂嘴偷笑,心裡便有些明白了,偷偷推了高陽公主一把,便端坐不語。

  得順兒慇勤地幫著宮女擺好了膳食,笑著對高陽公主和永寧說道:「這些都是我們殿下昨晚就交待好的,說是一早就讓送來太極殿,公主和小娘子看看可還要些什麼?奴婢這就回去取……」

  永寧搖了搖頭,沒有說話。高陽公主向她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往得順兒手裡塞了個銀角子,得順兒笑著謝了賞,倒告退了。

  高陽公主往永寧碗裡夾了一筷子她喜歡的食物,低聲說道:「昨天我一回府,便被九郎請進了宮,他硬是拉著我和兕子磨了父皇半宿,就為了你今日太極殿奏對的事……不過,昨天父皇的態度倒是挺奇怪的,他似乎並不想你和親,可是這中間又似乎有什麼掛礙,讓他不方便直接出面駁了吐蕃的奏疏……後來如果不是天太晚了,九郎怕是都要跑去房府去見你的,就這也還拜託我一大早就趕出宮去接你,生怕你受了什麼委屈……」她邊說,邊用那種「你可別不知好歹」的眼神看永寧。

  永寧挑了挑眉,沒有接高陽公主的話茬兒。經過昨天房玄齡和袁天罡的分析,她已經明白了李世民的為難之處。李世民並不是難在吐蕃的請求不好駁回,而是難在長孫無忌橫插了一槓子!這位皇帝陛下對老臣素來優容,更不願長孫無忌和房玄齡真的對上,於是才有了今天永寧上太極殿奏對的事。

  其實長孫無忌跟房玄齡不和,那已經是舉朝皆知的事了。只不過以前他們所爭的朝政,從來無關私事,但這次,明顯是長孫無忌挖了個坑要把永寧給填進去,這可就牽上私怨了。任何事情只要一牽扯上陰私之事,通常都是不死不休的結局。這是李世民此時絕對不希望看到的。

  永寧小口小口地吃著晉王特意備下的飯菜,心裡暗暗演練著待會兒可能會出現的狀況,她是下定決心要給某些人一些教訓,讓他們知道房家的人,不是沒脾氣的!房家的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就在她們用早膳的工夫,天已經大亮了。外面也漸漸有了人聲,想來已經有朝官在外等候了。

  高陽公主讓宮女將碗碟都收了起來,然後拉著永寧站到了配殿門口一個外面看不著的死角,觀察起了外面已經到了的那些官員。

  高陽公主對這些官員很是瞭解,外面聚集的那些人,她倒能認出一多半,一個個指著說給永寧聽,不只告訴了永寧他們的官職,甚至與朝中哪些大佬有關係,或是與哪位皇子走得近,她都能說出個一二來,這樣本事倒讓永寧佩服不已。

  她們姑嫂倆正在這邊嘀咕,就聽身後晉陽公主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永寧……永寧……」

  永寧與高陽公主齊齊回頭,就見晉陽公主正站在殿後的窗子跟衝她們倆招手,她們倆趕快迎了過去。

  「兕子,你怎麼過來了?」高陽公主朝窗外看了看,晉陽公主身邊居然只帶了一個小宮女。

  晉陽公主一邊踩在小宮女的身上翻窗戶,一邊說道:「我這不是不放心永寧嘛!」說著,她扶著高陽公主跳進了殿內。

  永寧趕緊讓高陽公主的侍女投了塊熱帕子給晉陽公主擦手,又幫著她打理了散亂的釵裙,這才拉著晉陽公主坐了下來。「殿下可是悄悄跑出來的?若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小心娘娘再罰您抄寫宮規!」永寧其實更想說,如果讓皇后知道了,怕是這過錯還是要安在她身上的,只不過,這話卻不好在晉陽公主跟前說出來的。

  「罰就罰唄!我才不怕呢,如今青芙、青蓉她們也練出來了,那字寫得跟我一樣一樣的,三五十遍的宮規,擱她們手裡,也就幾天的工夫就能好……」晉陽公主一臉得意地跟永寧顯擺。

  永寧搖了搖頭,沒再說話。在她看來,晉陽公主的叛逆期就該是提前到來了,現在她是對皇后的教導一點都聽不進去的,凡是皇后喜歡的,她就要討厭,凡是皇后支持的,她就要反對……永寧都懷疑,如果皇后此時突然表示很喜歡她,說不定晉陽公主都能和她絕交!

  「其實,是九哥托我過來的!」晉陽公主突然轉頭看著永寧,低聲說道:「九哥方才去母后那裡請安的時候,抽空托我轉告你,待會兒奏對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長孫無忌天沒亮就跑去兩儀殿見我父皇去了,也不知跟父皇說了什麼,總之父皇的臉色很難看,而且提起今日太極殿朝會的事,語氣也很不好……」

  高陽公主看了看已經悄悄地從殿門進來的跟著晉陽公主的小宮女,說道:「便是傳話,又哪裡用得著你親自來?派個宮女過來不就行了嗎?咦?不對!這事九郎怎麼會托給你,他便是自己不能來,也能派個人過來呀!剛才得順兒送早膳過來的時候,也沒聽他提起呀!」

  晉陽公主撇了撇嘴,說道:「還不是母后!一大早就派了安姑姑親自去兩儀殿『請』了九哥過去,要不然,你以為九哥幹嘛把這事托給我!」

  高陽公主挑了挑眉,說道:「這麼說,母后的意思是不會讓九郎參加今日的朝會了?」

  晉王雖然還住在宮內,但是卻已經在宮外開府,所以一旦有朝會,他也是要參加的。皇后如此做為,明顯是將晉王給攔了下來,今天多半是不會讓他出現在太極殿的。

  永寧明白皇后的意思,她自然是擔心如果皇帝答應讓永寧去和親,晉王會在朝堂之上做出什麼不合宜的事情來。由此而知,長孫無忌這次的突然發難,皇后多半是知情的,並且對於此事,她也是持贊成態度的。永寧暗暗歎了口氣,知道這次的事情,估計就是那天跟晉王同乘一騎招搖過市惹來的麻煩。

  晉陽公主與永寧也是多日未見,今天好容易見著了,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永寧素來與她交好,也樂得哄她開心,不免放下心事,與她暢談。

  辰時中刻,皇帝駕臨太極殿。

  一個時辰後,才有太監進西配殿宣召永寧。

  此時的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看起來比永寧還緊張,永寧卻衝著她們淺淺一笑,然後便昂首挺胸,姿態優雅地走向正殿……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2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0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四章 擠兌(上)

  太極殿中,一片肅穆。從中間坐著的皇帝,到兩邊坐著的大臣,再到站在大殿中央的吐蕃使臣,目光的焦點都聚集在了永寧身上。

  永寧跟在引路的太監身後,非常規矩的微微垂著頭,目視著斜下方,優雅而端莊地蓮步輕移,行動間,裙擺綴著的玉鈴鐺一聲未響。一絲不錯地給皇帝見過禮後,她便落落大方地站在那裡任人打量。

  祿東贊做為吐蕃的大相,受松贊干布之托,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排除萬難為吐蕃娶一個大唐的公主回去。可是自打來了長安後,從大唐的皇帝到禮部的官員,都是在用一種敷衍的態度應對吐蕃求親的事,這讓他感到萬分的無奈。

  萬般無奈之下,他廣撒金銀,探聽大唐皇帝的想法,然後根據種種跡象判斷,大唐方面之所以一直沒有正面回應此事,根本原因在於皇室之中沒有適齡的公主,當然就是有,估計皇帝也未必會捨得遠嫁,說到底,就是大唐皇帝現在沒有辦法確定和親的人選!

  於是,祿東贊非常「善解人意」地替李世民琢磨起了大唐的貴女們,然後,永寧便被有所察覺的有心人,給推薦到了祿東贊跟前。

  祿東贊對永寧的家世非常的滿意,比起王昭君那個宮女出身的和親公主,永寧背後所代表的價值高多了!而且從把永寧推薦給他的人來看,他認為只要他向大唐皇帝上書,那麼這件事情成功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所以,此時站在太極殿的祿東贊,有種志得意滿的興奮,他幾乎都能想像大唐公主來到吐蕃後,會為吐蕃帶來什麼樣的變化,會讓吐蕃繁榮昌盛到何種程度……

  在這樣的場合,皇帝不開口,是沒人敢說話的。於是,一小段時間的沉默後,偉大的皇帝陛下說話了:「房氏,想必你也知道朕今天召你來太極殿所為何事……朕來問你,你對吐蕃使臣替吐蕃贊普求娶於你此事怎麼看?」

  永寧朝著李世民福了福身,問道:「陛下,臣女想知道,吐蕃求娶臣女,為何不去臣女家中,與臣女父母商談?」

  這回皇帝沒有開口,倒是左手邊一個鬚髮花白的老頭兒嗤笑了一聲,說道:「吐蕃使臣求娶的自然是大唐的公主,怎麼可能去與你父母商談?陛下方才是問你,是否願意受封公主遠嫁吐蕃!」他非常熱心地糾正永寧的錯誤觀念。

  永寧這時才緩緩抬頭,瞟了一眼那位熱心人士後,衝著李世民一笑,說道:「能夠受封公主,為我大唐牧守一方,是臣女之幸!只是,既然臣女需以公主之禮下嫁,倒有些相關事宜,要當著陛下的面,向吐蕃使臣問個清楚,請陛下恩准!」

  永寧的話一出口,殿上的大部分人都愣住了,其中就包括房玄齡。誰都沒想到永寧居然會有允嫁的意思!甚至連設計了此事的長孫無忌都愣住了。長孫無忌都已經挖好了一個環環相扣的大坑,只等著永寧往裡跳,照他的想法,運氣好點的話,說不定連房玄齡都能一起套進去……結果沒想到永寧居然就這麼輕易地應下了!

  殿上端坐的眾位大臣忍不住左顧右盼,小聲攀談,嘴裡讚揚著永寧的大義,可是那眼神裡卻都透著些別樣的東西。

  今天的席位安排的非常詭異,房玄齡居然與長孫無忌坐在同一張几案後面,對手多年的兩個人互望了一眼之後,不約而同雲淡風清的笑了那麼一下,倒讓一直注意著他倆的眾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李世民為永寧剛才那一笑間的風情恍了下神,順嘴便應下了永寧的請求,讓她有什麼想問的都只管問。皇帝陛下緩過神來後,心裡苦笑了一下,暗惱事情居然有些脫軌了,皺著眉頭想著要怎麼善後。

  而祿東贊看清了永寧的長相後,對她更是滿意,覺得她一定可以分了尺尊公主的寵,他對於如今松贊干布的後宮裡,尺尊公主一家獨大的形勢非常的不滿,他已經想像著等永寧嫁到了吐蕃,憑著大唐的威勢,肯定能與尺尊公主爭上一爭,那將來……他笑瞇瞇地向李世民躬身施禮,然後便側身看向永寧,擺出一副隨時準備回答她的問題的樣子。

  永寧轉頭打量了一番祿東贊很有異域特色的長相裝扮後,淺笑施禮,說道:「小女既是要以公主之尊下嫁,不知與貴國那位已經育有王子的尼泊爾公主,如何分嫡庶?請吐蕃使臣當著我大唐皇帝陛下,與三省六部的官員明言!」

  永寧的問題一問完,太極殿裡便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祿東贊臉上的笑容幾乎龜裂成了一片一片的,那臉色更是忽青忽白,怎麼看怎麼不正常。

  從吐蕃從貞觀八年開始來唐求親開始,關於松贊干布已經先一步迎娶了尼泊爾的尺尊公主這件事,便被吐蕃和大唐兩邊非常有默契地給忽視掉了,這個問題從來沒有人拿到檯面上來說過。此時永寧一張口就先問嫡庶,立刻便逼著所有人不得不面對這個問題,並且——在座的大唐人士,從皇帝到大臣,沒一個有臉敢說同意讓大唐的公主為庶,別說為庶了,就是兩頭大,那都是打大唐的臉!

  李世民一陣兒牙酸,咬著牙擠了擠眼,暗恨自己怎麼沒想起這個茬兒,當天在雲來小館,明明聽房遺愛提起過這事的,並且那天永寧也在場,今天會被這丫頭這麼擠兌,其實完全是有跡可尋的!

  永寧見沒人搭腔,就衝著祿東贊很「溫柔」地笑了笑,滿含著情誼地說道:「小女畢竟不是宗親,便是受封公主,也萬不敢與真正的金枝玉葉比肩,所以使臣不用擔心小女會提什麼讓贊普休掉尼泊爾公主的要求,只要明確了嫡庶之分,小女絕不會對尼泊爾公主多加為難的……」

  和親支持派的人聽到永寧的說法後,一個個陪著皇帝陛下牙疼了起來。她的話什麼意思?因為她身份不如宗女尊貴,所以不敢過多要求,她下嫁只要吐蕃方面貶嫡為庶就可以了,如果大唐這邊讓真正的宗女和親,那是要要求松贊干布休掉現在的嫡妻、尼泊爾的尺尊公主的……

  這些和親派的人怎麼可能不牙疼?!如果今天永寧和親的事情黃了,那麼再派宗女和親……為了大唐的臉面,那規格是萬萬不能低於永寧的,可是吐蕃方面怎麼可能休掉已經育有王子的王妃?!這麼一來,和親之事是必不能成的!

  長孫無忌的臉色陰沉成了一片,而房玄齡雖然也緊抿著嘴,一臉怒容,可是熟悉他的人都不難看出他眼中的笑意。

  李世民坐在御座上看著永寧是哭笑不得,他原來還真是打算讓永寧只要說上一句她下月初九束冠入道,便能解決此事。卻不想永寧偏偏不肯這麼輕易的了結此事,被她這麼一擠兌,皇帝陛下心裡暗歎了一聲,和親之事,怕是不用再提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想過真的把永寧和親到吐蕃去,當然,永寧這麼明堂正道的說法,也是讓他顧忌的原因之一。

  永寧見祿東贊緊抿著嘴一言不發的樣子,並沒有接著逼問答覆,她恭敬地衝著李世民施了一禮,然後說道:「陛下,臣女既然要遠嫁,不知嫁妝要如何準備?」

  李世民一愣,單看祿東贊的表情,基本上誰都知道只那個「嫡庶」的問題,就基本否決了永寧和親的可能,他有些不明白永寧這個問題又有什麼含義,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本著這樣的想法,皇帝陛下非常大度地回答了永寧的問題:「既然要以公主的身份下嫁,嫁妝自然由禮部備置,吐蕃使臣已經遞了清單……」

  永寧挑了挑眉,用一種非常驚訝的目光看了祿東贊一眼,然後上揚著聲調說道:「難道在吐蕃,女方的嫁妝是要由著男方索要的?那家裡但凡窮苦些的女兒家,豈不是難得婚配了?!」

  她的話意未落,太極殿中便傳來了一陣嗤笑之聲,其中以武將居多。

  祿東贊剛想說話,卻被永寧眼明嘴快地搶在了他前頭:「陛下,嫁妝之事還請陛下以我大唐的規矩置辦,臣女自小被父母嬌慣,好鮮衣,好美食,萬請陛下賞賜臣女些實用的嫁妝才是,至於那些什麼糧食種子、工藝匠人、百科書籍什麼的,臣女並無所需,還是換成金銀器物,於臣女更有益處……」

  太極殿中凡是知道吐蕃此次來唐最終目的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氣,心裡暗歎房玄齡家閨女真狠!她要是把那些東西和人剔除到了嫁妝之外,那吐蕃還求個屁親!

  祿東贊此時也不知是惱是氣,咬牙切齒地說道:「房家小娘子,金銀器物我吐蕃並不少見,這些東西等公主到了吐蕃,我家贊普必不吝賞賜,倒是那些糧食種子,工藝匠人和百科書籍,有了這些,想來用不了多久,公主殿下就可以吃用到吐蕃自親的糧食器具了,這樣豈不是更方便?」

  永寧似笑非笑地看著祿東贊,挑了挑眉說道:「使臣此話差矣!便是有了這些東西,那些糧食器具也不是三兩年間可以收穫的,難道這兩三年裡可讓人怎麼過呢?所以,倒不如開通了吐蕃與大唐之間的商路,這樣如果有了短缺,便可以到大唐購置,這樣豈不是更加的快捷方便嗎?」

  太極殿中偶有點想法和腦子的大臣眼睛都是一亮,商路呀!如果能開通……對此,他們的想法都是很多滴!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五章 擠兌(下)

  開通商路?!商路是那麼好開的嗎?大唐倒是和林邑開通了商路,可林邑如今都成什麼樣了?為保護商路駐兵,為保護商路建城,為保護商路……短短幾年間,林邑王雖然還是姓范的,可是誰不知道那一畝三分地上,如今是大唐駐使說了算的?由此可知,那商路哪裡是好開的?

  祿東贊這會兒看永寧的眼神完全稱得上是惡狠狠地,那絕對就是恨不得吃了永寧的狠意。從永寧上殿之後,其實也並沒有說多少話,可是就這僅有的幾句,已經將他幾乎逼到了絕地。他心裡泛起一絲若有似無的後悔,怎麼就一時鬼迷了心竅相中了她呢?怎麼就沒打聽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就這麼出手了呢?……

  祿東贊並不奇怪永寧會對吐蕃如此瞭解,每句話都正說中他們的軟脅。他看中永寧,不也正是因為她有一個已經執掌相位十餘年的父親,和一個憑著自己的能力幾年間已經做了禮部主客司堂官的兄長嗎?更別提房家的二郎還尚了個得寵的公主,永寧會知道這些信息,一點都不足為奇。

  他的目光從坐在那裡交頭結耳的大臣們身上劃過,希望能有哪個得了他好處的可以站出來,替他緩和一下,可是看了一圈,赫然發現,沒一個能指望的!甚至連他原先視為倚仗的長孫無忌,都面帶著微笑正與房玄齡相談甚歡。

  一時之間,祿東贊再次陰謀論了!他開始懷疑,長孫無忌將永寧推薦給他的真正用意!當他心裡藏了這麼個念頭後,再看那些先前與他多有交往,很是從他這裡得了些實惠的大臣們的時候,竟疑心生暗鬼地看見了好幾道「嘲諷」的目光!

  祿東贊頓時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緊張又後怕地用袖子蹭了蹭額頭鬢角的汗漬,再不給永寧開口的機會,搶先衝著李世民恭敬一禮,然後說道:「陛下,方才房家小娘子所言,都不是臣下能做主之事,請陛下容許臣先行通知贊普,再做定奪!」

  李世民暗暗吁了口氣,對於祿東贊這麼識實務,還是挺滿意地,於是很痛快地准了。

  祿東贊小心翼翼地謝恩之後,便依著禮數帶了副使想要躬身告退。

  永寧卻在這時笑得春花燦爛地轉身對祿東贊說道:「使臣大人可不要讓小女等太久喲!小女的時間也是很寶貴的,如果你們答覆的晚了,只怕就不趕趟兒了……」

  祿東贊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強擠出了個比哭都難看的笑容,也不答話,逕自下殿去了。

  等著吐蕃一行人離開後,永寧頓時覺得在這太極殿待著不自在了,可是皇帝不發話,她倒也不好開口,於是只能無奈地站在大殿中央,被一眾目光形成的「風刀霜劍」刺得肌膚發麻。

  李世民看著吐蕃這票人灰溜溜的滾了,心裡其實還是得意的,只是一想到自己原先的謀劃,又對永寧添了不少的怨念。可是事已到此,還能怎麼樣?太極殿的大朝,從皇帝到大臣,再到殿中的任何一個人說的任何一個字,都是有史為記的。今日之後,吐蕃再想娶大唐公主,那就一個字:難!

  算了!他本來就對和親之事有些猶豫不定,今天就只當永寧是替他下決心了。於是李世心狠狠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後,擺擺手,讓永寧也退下了。

  永寧在小太監的引領下沒走出多遠,便看見了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的車輦停在永巷的另一頭,一見她過來,早有人跑去給兩位公主報信,車架立刻便迎了過來。

  「怎麼這麼快?」高陽公主還沒從車上下來,便立刻問了這麼一句,她原先以為怎麼著也得耗上個把時辰的,誰知連半個時辰都沒到,永寧便從殿內出來了。

  晉陽公主也好奇地拉著永寧問道:「剛才我看到那些吐蕃蠻子面如土色地從裡頭出來,可是出了什麼事?你快說與我聽聽!」

  永寧只站在那裡抿著嘴笑,卻不願在宮裡多話。高陽公主是知道永寧的脾氣的,輕輕推了推來晉陽公主,說道:「你不是說要去我府上玩嗎?咱們就先回吧,有什麼話要問,等到了我府上再問……」

  晉陽公主瞭然地點了點頭,心裡對永寧的謹慎態度也是認同的。雖然太極殿內的事是瞞不了人的,可是皇宮這個地方的確不是個能隨便說話的地方。於是,兩位公主一左一右地「挾持」了永寧上車,逕自往宮門馳去。

  祿東贊一行灰頭土臉地出了宮後,這位吐蕃大相才反應過來,他怎麼就這麼不戰而退了?他這麼一走,只能讓事情更糟啊!可是這會兒再想回太極殿請見,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於是,他思前想後的在宮門口轉起了圈兒,他怎麼想怎麼覺得大唐的那些大臣們不應該是鐵板一塊的才對,雖說剛才在殿上那些得了他好處的人不好幫他說話,但是這出了宮,總要有那麼一兩個有「良心」的,能看在他送出去的那些「善意」的份上,給他透個底,幫他說句好話什麼的,說不定這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

  冷汗漣漣、臉色蒼白的祿東贊今天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在等到他想等的人之前,非常不巧的先遇上了永寧。

  雖然在太極殿裡擠兌了祿東贊一番,但是永寧心裡憋著的那口氣,才出了一半,不成想這祿東贊居然就那麼脆弱地逃跑了,這會兒這麼巧在宮門口又遇上了,趁著宮門禁衛檢查車輛的機會,她下了馬車,目光中透著三分挑釁,看向吐蕃諸人的眼神非常不善。

  當然,祿東贊等人看永寧的神色更加不善。本來大好的局勢,今天被永寧三言兩語給破壞殆盡,那感覺絕對是被人拎著棒槌從雲端直接給打落了谷底的落差呀!不過祿東贊到底是吐蕃大相,倒還能強行忍住即將爆發的怒火,但是他有這樣的度量,不代表其他人也有。

  吐蕃此次來唐的副使,是松贊干布最小的弟弟叫噶南爾岱,松贊干布此次有意讓弟弟歷練一番,所以讓他跟著祿東贊一起來了大唐。只是這噶南爾岱從小就是個氣脾氣、火爆性子,所以來前松贊干布再三的交待他,一路行事要全聽祿東贊的,又加上祿東贊是他的老師,這才算是能壓制得住他。

  方纔在太極殿上的時候,他用了太多的時間去理解永寧話裡的含義,於是沒得著機會跟永寧對上,這會兒他已經在旁邊其他人的翻譯下,完全明白了永寧都說了些什麼,又會對他們吐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等著再見到永寧,這他哪裡還忍得住?

  噶南爾岱完全不顧祿東贊的阻攔,上前了兩步,晃動著他缽大的拳頭,用非常不純熟、怪腔怪調的漢語對永寧說道:「房家小娘子,你方才在大殿上妄言,難道就不怕挑起兩國的戰爭嗎?要知道我吐蕃可不是好欺負的!我……」

  永寧本來看著祿東贊的神情舉止,以為他要忍下來了,有些洩氣地正準備上車,結果噶南爾岱就蹦了出來。她立刻精神抖擻地搶過了話頭兒:「我當然知道吐蕃不是好欺負的……也知道你們吐蕃和親不成是會舉兵來犯的,前兩年你們不就這麼幹過一回嗎?不過,那次運氣差了點,聽說你們吐蕃那七萬人,最後只逃回去了不足兩萬,只不知這回你們又打算舉多少兵馬來犯?」

  「你——」噶南爾岱臉脹得通紅,指著永寧直哆嗦,當年那一戰,他還沒來得及跟唐軍對戰,就被已經被李靖打得膽怯的主帥裹脅著逃回了王城,這事算得上他這一生三十多年來最大的恥辱,平時他身邊的人連提都不敢跟他提起,結果今天居然讓永寧就這麼雲淡風清地直接把他這塊傷痛連皮帶肉的給揭了下來,他哪能不氣?!

  祿東贊本來就是在強忍著火氣,結果永寧就是有這個本事,幾句話出口便直接讓他忍無可忍了。這位年近五旬的吐蕃智者,輕輕拍了拍噶南爾岱的背,然後貌似悠閒地站在了永寧的對面。

  可惜,永寧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氣,這會兒全然顧不上尊老愛幼,她壓根就沒給祿東贊說話的機會,笑瞇瞇的一臉拜託狀,說道:「這次如果你們吐蕃再度舉兵來犯的話,可千萬拜託你們派些有能為的,別再三兩個月間就被打得抱頭鼠躥的,讓長安一眾喘著粗氣紅著眼,想搶軍功的兵將跑死了戰馬卻連打掃戰場的活兒都搶不著……話說,上次我家二哥跟著程老將軍的援兵那叫一個日夜兼程,結果都還沒到地頭兒,人家李大將軍就已經大獲全勝,人也在回長安的路上了,諸位是不知道,就為了你們吐蕃不爭氣,我家二哥不知跟人抱怨了多少回,到現在他評價起你們吐蕃,也就只有一個字,弱呀!……」

  高陽公主跟晉陽公主早在永寧下車的時候,便也跟著下了車,這會兒見永寧搶白吐蕃來使,笑得是花枝亂顫。

  而吐蕃一眾人聽得懂漢語的臉憋得一個比一個紅,而聽不懂的在聽了翻譯後,也跟著賽起了紅臉。祿東贊怒目圓睜,提了口氣剛想大聲與永寧爭辯,結果——永寧照舊沒給他機會!

  「哎呀!倒是小女的不是,淨瞎說些實話……大相也不用臉紅,其實你們吐蕃也不是那麼『弱』,比起吐谷渾,你們吐蕃可是有出息多了……」永寧眼神裡和語氣裡的調侃太過明顯,引來了一片低沉的悶笑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2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0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六章 吐血

  祿東贊被永寧的話氣得胸口脹悶,眼前直髮黑,要不是噶南爾岱察覺不對,伸手扶住了他,他非一頭栽倒在地不可!

  而宮門口宿衛的禁軍則氣勢大漲,一個個撥高了胸脯,再看祿東贊等人的時候都不拿正眼瞧了,斜睨著還滿眼的鄙夷,三三兩兩的做出了竊竊私語的樣子,但實際上說話的聲音恨得不能傳出八丈遠,話語中將永寧的未盡之意發揚的非常光大,更有幾個背景深厚的促狹鬼,學著永寧的語氣「捧」起了吐蕃,一個勁的拿吐蕃跟吐谷渾做比較。

  要知道,這吐谷渾在年初的時候派遣了一支人數過萬的騎兵偷襲大唐邊塞,結果被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年輕小將席君買率領了一支僅有一百二十人的騎兵小隊給全殲了。

  此戰之後,吐谷渾就徹底的淪為笑論了。

  祿東贊神智有些模糊地聽著越來越多的人將吐蕃與葉谷渾聯繫在一起,胸口憋著的那口血再也忍不住了,撫胸噴吐了出來。吐蕃眾人大驚失色地扶住了支撐不住身體向後仰去的祿東贊,不停地用吐蕃話說著些什麼。

  那些禁衛則撇了撇嘴,收聲不再說話,一個個只當沒看見。還是當值的統領覺得不能輕忽,才派了個人去稟知皇帝。

  永寧看見祿東贊吐的這口血,心裡才算是平靜了下來。暗自冷哼了一聲,扯了愣在當場的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逕自上了馬車,然後揚長而去。

  等馬車走出去好遠了,晉陽公主才緩過神來,輕拍著胸口,有些擔心地看著永寧說道:「那人畢竟是吐蕃使臣,你這麼做,會不會有事呀?」

  永寧淺笑了一下,說道:「雖然今天我在太極殿折騰了這麼一回後,大唐跟吐蕃邦交已經岌岌可危了,但是陛下為祿東贊懲罰於我的可能並不大……公主殿下想想,陛下要用什麼理由懲罰我呢?我既沒打那吐蕃蠻子,也沒罵他,他自個兒身子弱,血不歸經,難道還能怨到我頭上不成?」

  高陽公主被永寧的話逗得笑個不停,正要說話,不想卻被永寧眼角的水鑽閃了眼睛,於是,她立刻將話題再度扯回到了化妝上,在這位大唐公主的心裡,別說只是氣吐血了一個吐蕃使臣,就是真氣死了,那也是那吐蕃蠻子自己氣量小,算不上什麼大事,而永寧這新鮮的裸妝,可比那吐蕃蠻子重要多了。

  就在永寧在高陽公主的公主府,為兩位公主講解裸妝的化妝要訣的時候,太極殿已經再度熱鬧了起來。

  吐蕃使臣在宮門前吐血倒地,昏迷不醒,這事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好歹關係著兩國邦交,李世民這個大唐皇帝倒還真不好置之不理。

  等將祿東贊安置到了禁衛的宿值班房,又派了御醫診治後,李世民叫來了兩個宮門前的禁衛,詢問情況。當滿殿大臣聽說此事又與永寧有關後,目光「唰唰唰——」地都射向了正苦笑著跟皇帝陛下請罪的房玄齡。

  李世民實在是有苦自己知呀,你說處置永寧吧,此事卻又是吐蕃人先行挑釁,可是若不處置永寧,那吐蕃大相畢竟被氣得吐血,還是在宮門口……等皇帝陛下沉默著將那兩名禁衛轉述的永寧的話,在心裡過了兩遍後,皇帝陛下非常確定對永寧他實在是處置不下去呀!

  那丫頭的話雖然說得衝了些了,但是,卻也著實沒墮了我大唐的威風呀!

  李世民是個馬上打天下的皇帝,他骨子裡就沁著那種鐵馬金戈的悍勇之氣,他可以妥協同意和親,但是不代表他能容忍那些蠻夷欺到頭上來!

  他淡淡地安撫了房玄齡幾句之後,便不再提及此事,與坐眾人誰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這些大臣誰也不傻,哪裡會為祿東贊主持什麼「公道」?一個個順著皇帝的意思,議起了其他朝政。

  長孫無忌坐在那裡有些心不在焉恍神。這些年來他其實一直都在暗地裡注意著永寧,可是房玄齡將這個女兒雪藏的非常徹底,除了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晉王外,幾年來永寧壓根就沒與外人接觸過。他對永寧的瞭解,都是些從側面得來的三言兩語,雖然意識到這個小丫頭不簡單,可是他到今天才明白她已經不簡單到了哪種程度。

  做為房玄齡多年的對手,長孫無忌對房玄齡的瞭解是非常深刻的,他很清楚今天永寧在殿上的表現,絕對不是房玄齡事先為她預演過的,從宮裡到宮外,她的話說得並不多,卻每一句都正切中要害,生生把教出了松贊干布那樣一統了吐蕃的學生的吐蕃大相祿東贊,給氣到吐血……

  長孫無忌的眼神暗了一下,這個小女子不能留呀!以他對自己女兒的瞭解,別看長孫婧比永寧大了幾歲,但是不管從跟晉王的感情來說,還是從心計智謀來說,長孫婧都是佔不了上風的……

  後宮之中,有了寵愛,地位就是浮雲,而沒有了寵愛,地位才是保障!

  長孫無忌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晰的感覺到,如果他想讓女兒在未來坐穩中宮之位,那麼房家的這個小娘子,便是最大的障礙!吐蕃和親之事,已然難成,那麼……他知道,他待會兒該再去立政殿,看看自己的皇后妹妹了。

  房玄齡很少有機會這樣近距離的觀察長孫無忌,平時即使是同殿議事,他們倆也絕對會站在截然相反的兩端。他對長孫無忌的瞭解,絕對不亞於長孫無忌對他的瞭解,單看長孫無忌的眼神,他便知道長孫無忌絕對沒有放棄為長孫婧清除障礙的計劃。

  房玄齡其實並不願意讓房家在未來披上外戚的皮,但是以他對長孫無忌的瞭解,擔心他外戚擅權只是一個方面,他更擔心的還是自己的兒孫。他與長孫無忌在皇帝若有似無的平衡下,互相制約了半輩子,李世民在位一日,他都沒什麼好擔心的,可是如果新君上位,而長孫無忌以外戚之尊挾勢立於朝堂……

  那時候,若他已經不在人世,倒還好說,若他還在……房玄齡心裡微微發苦,不是他不想做純臣,只是他或許真的老了吧?每每思索將來時,總是忍不住為子孫計……

  在這位執掌大唐相位已逾十年的天子近臣看來,晉王上位,已成必然。除去百官不談,晉王之事只怕皇帝、皇后和長孫無忌也都是心中有數的。其實晉王這些年時常去錦繡別莊之事,哪裡真得能瞞得過房玄齡這個一家之主?他只不過是順勢而為,佯做不知罷了。他再為子孫計,也是想要女兒能有個合心意的歸宿的,如果能兩情相悅,那日後永寧的日子,怎麼也能好過些吧?

  房玄齡斜著眼瞟了長孫無忌一眼,忍不住暗歎了一聲,當年多麼驚才絕艷的一個人物呀,如今也陷在了名利圈裡,被這「名利」二字遮住了眼界。如果長孫無忌看得清,便不會做這麼多的動作,皇帝那架式早就擺明了是想要房家在將來繼續制約長孫家的,可歎這位國舅爺卻還沒看明白……他緩緩地吁了口氣,半垂著眼瞼,靜等著散朝。

  其實此刻殿中的大臣哪個還有心情議事?都是草草的三言兩語,皇帝的批復也基本都是容後再議。可是就在眼看著就要散朝的時候,又有禁衛來報,吐蕃大相祿東贊已經醒過來了,那群吐蕃人正在宿值班房品性囂著要見駕,要請皇帝陛下還他們一個公道!

  李世民忍不住氣笑了。如果不是顧忌著天朝上國皇帝的面子,他真想抽那群不省心的東西一頓鞭子,居然還想討公道?想討什麼公道?難道他們還以為他們佔著理了?這會兒皇帝陛下只恨永寧剛才話說得太含蓄,怎麼就沒把那祿東贊直接氣死算了?!

  滿殿的大臣也是各懷心事,沒一個敢站出來給皇帝陛下出主意的,一個個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的樣子,恭請陛下聖裁。

  李世民的目光在房玄齡和長孫無忌兩人的身上來回地轉了兩圈後,似笑非笑地叫人宣吐蕃一行人上殿,然後又叫了人去傳永寧來太極殿見駕。他非常不厚道地決定,這些吐蕃蠻子還是讓永寧來解決比較好,就算真氣死幾個,他也好收場……

  於是,剛把高陽公主打扮得比青蛇傳裡的張曼玉都妖媚的永寧,再度踏上了進宮的路。

  「永寧,別擔心,剛才那傳旨的太監不是說了嗎?父皇聽到那些吐蕃人要求公道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嗎?要我說呀,父皇肯定也恨死了那些吐蕃蠻子不識時務,叫你上殿,說不定就是想讓你再教訓他們一頓呢!」拿著一面磨得非常光滑的小銅鏡的高陽公主,非常真相帝地勸慰著看上去有些煩躁的永寧。

  晉陽公主倒是皺著眉頭,輕聲說道:「其實我覺得那些吐蕃蠻子倒沒什麼,就怕在殿上那些心懷鬼胎的大臣給永寧下絆兒,房相一個人,倒是顯得力孤了些……」

  房玄齡在朝中素不結黨,便是私交好的也不多,李世民愛重他,也多是為此。

  永寧悄悄地吐了吐舌頭,她其實早就猜到會再走這一趟的,只是沒料到會這麼快,她以為多半會是過幾日,皇帝陛下會再召見她,然後敲打一番,不成想在陛下敲打她之前,她居然還有機會再敲打吐蕃一番……其實,她的心情挺不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七章 「助人」

  等永寧再次回到太極殿的時候,祿東贊一行已經在李世民跟前哭訴過一通了。而滿殿的大唐官員,臉色都盡可能的表現出平靜,但眼神裡都透著幾分不耐煩。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沾了永寧的光,頂著證人的身份,在李世民的有意包庇下,跟著永寧一起進了太極殿。

  李世民看見高陽公主的時候,小小地吃了一驚,差點沒認出來眼前這個一身翠綠衫裙的少婦是自家十七女。殿上斜眼偷看高陽公主的大有人在,不過也都是在太監唱名而入後,根據排除法認出來的。

  永寧給自己弄個裸妝出來,別人會覺得好看,卻不會吃驚,因為她本來就少在人前露面,大家也沒有個對比。但是高陽公主可不一樣,這位一向都是個高調的主兒,宮禁之中跑過馬,鬧市跟人鬥過酒,各處官署停車路過什麼的,再加上一些聚會中的碰面,大唐三省六部的官員認得最清的公主,就要數高陽了。

  永寧跟李世民見過禮後,但安靜地站在那裡當壁花,看著高陽公主得意洋洋地在那裡東瞟一眼、西瞟一眼的炫耀。房玄齡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他一看就知道高陽公主這妝扮絕對又是永寧折騰出來的,雖然看著是挺賞心悅目的,但是得有一個前提——那不是自己兒媳婦兒!

  永寧悄悄吐了吐舌頭,她其實真的攔過高陽公主的,但是這位愛美的公主殿下一聽說讓她卸妝,跟要殺她似的,尖叫著跑出去老遠,一副打死也不從的樣子,永寧還能怎麼辦?只能認了吧!

  不過房玄齡的眼神還是很有殺傷力的,永寧悄悄地在背後扯了扯高陽公主的衣擺,低聲說道:「嫂子,注意點影響,父親大人可是已經瞪了我好幾眼了……」

  高陽公主還算有良心,或許也是對房玄齡有些敬畏之心,於是,她終於把頭半垂了下去。

  誰知此時晉陽公主卻冷哼了一聲,瞪了高陽公主一眼,又瞪了永寧一眼,然後拎著裙擺但衝到了李世民的身邊。「父皇!」這位小公主跪坐在李世民的腳邊,抬頭仰望著父親,說道:「永寧欺負人!她只給十七姐打扮,都不肯把我也變漂亮……」

  李世民素來疼愛晉陽公主,眉眼含笑地拍了拍晉陽公主的頭,剛想說話,就聽底下此起彼伏的響起了好幾聲乾咳聲。皇帝陛下這才醒悟過來,他這會兒正在太極殿主持朝議,於是他也只能乾咳了兩聲,低聲交待了晉陽公主兩句,然後將晉陽公主攆下去與永寧和高陽公主同站。

  「請陛下為我等主持公道!」祿東贊實在被永寧出現後的「溫馨」氛圍給鬱悶到了,居然搶在皇帝說話之前,搶先出聲。

  李世民冷哼了一聲,瞟了吐蕃諸人一眼,然後義正辭嚴地看著永寧,問道:「房氏,方才吐蕃使臣狀告於你,說你方才在宮門外言辭不敬,多有挑釁,置兩國邦交於不顧,可有此事?」

  永寧一臉委屈地朝上看了一眼,躬身施禮,然後說道:「回陛下,臣女實在是冤枉!臣女方才出殿之後,蒙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相邀,同車出宮,行至宮門處,按制下車接受檢查,不想吐蕃使團也站在宮門外,見臣女下車後,便有一個吐蕃大漢揮舞著拳頭朝臣女衝了過來,張嘴就說他們吐蕃不是好欺負的,說臣女是有意想要挑起兩國戰爭……陛下明鑒,臣女素來循規蹈矩,不敢稍有疏忽,哪裡敢擔這樣的罪名?……」

  永寧說到這兒頓了一下,再次偷眼向李世民看去,見皇帝陛下臉色還算平靜,才繼續說道:「於是,臣女就好心的與他們分辨,我大唐國力強盛,與我國為敵殊為不智,前兩年李大將軍那一仗,便是前車之鑒,希望吐蕃使臣三思而後行……陛下,臣女秉承著一片善心勸解,倒也見些成效,吐蕃使團眾人面紅耳赤,似是羞愧難當,臣女聽說吐蕃人素來烈性,生怕他們中間再有幾個性子強的,萬一一時想不開撞死在宮門前,那就不好了,於是臣女還勸慰了他們幾句來著……雖然後來臣女也反省過,當時似乎言辭稍嫌犀利,但是臣女真的是一片好心來著……何至於到他們嘴裡,就成了『言辭不敬,多有挑釁,置兩國邦交於不顧』了?陛下,會不會是他們對咱們大唐語言理解不深,所以產生了曲解?」

  永寧的話還沒說完,太極殿中就時不時地傳來幾聲憋笑的悶哼,而等她話音一落地,周圍的大臣低頭悶笑的,不停聳動肩膀的不知凡幾。而衝著房玄齡使眼神,豎拇指的,更是不少。連長孫無忌的眼中都帶著幾分笑意,對永寧的語言藝術頗為欣賞。

  皇帝陛下看著氣得直哆嗦的祿東贊,心裡那叫一個美!剛才那股膩歪透了的感覺統統不見了,渾身上下一片通爽。

  可是,祿東贊那叫一個氣喲!哆嗦著指著永寧,臉色慘白成了一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本就是強撐著上的大殿,他的目的倒也不是真想討什麼公道,只是想藉機緩和一下,希望能為和親之事留出餘地。他原以為李世民多半會安慰他們幾句,然後順勢將和親之議能再繼續下去才好,不成想李世民居然又把永寧叫上了殿,而永寧這番剖白,更是讓他的傷情雪上加霜。於是,宮門前的那一幕,再度重演,可憐的吐蕃大相再次血濺大唐!

  御醫早就在殿外相候——這是李世民的安排。這位也沒安什麼好心,祿東贊這樣的人物,在皇帝陛下看來,早死比晚死好!

  一個祿東贊倒下去了,可是還有好幾個吐蕃使團成員很堅定地站在太極殿中,義憤填膺地瞪視著永寧,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樣子。

  永寧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神非常之無辜地看著仍堅守在殿中的那幾個吐蕃人,試圖用肢體語言告訴他們——你們真的誤解俺了!俺真是好人來的!俺說那些話,真是一片好心……

  李世民清了清嗓子,將笑意強壓了下去,然後非常公正地宣召了一干證人上殿,走完了這個過場之後,另召了個通譯過來,然後義正辭嚴地告訴吐蕃來使——他們衝動了!他們誤會了!通譯還是大唐的好,吐蕃帶來的不好用呀……最後,慷慨的大唐皇帝陛下非常大方地借給了吐蕃使團,一個通譯。

  這天的朝會,就此「圓滿」地結束了!

  永寧低頭耷耳地跟在房玄齡身後出了太極殿,她實在是被自家父親大人散朝後的那一眼,給嚇住了。房玄齡其實心裡美著呢!相較於「攘外必先安內」的政治思想,他更傾向於「禍水西引」!今天吐蕃和親的問題算是解決了八成,他很早以前就在構思的一些想法,差不多也是時候形諸文字,呈奏御前了……若此事能成,他覺得他這輩子的功績就算是到頂了!

  房玄齡帶著永寧一出大殿,肩膀上就挨了程咬金一巴掌,疼得老頭子直咧嘴。「老房,不錯呀!這閨女生的不錯!可惜了,俺以前咋就沒發現你家閨女有這能耐呢?要是早知道了,俺就不那麼早給俺三小子訂親了……」程咬金拿著打量貨物的眼神,上上下下地看了永寧好幾圈,看得永寧滿頭黑線,還不敢吭聲。

  「你老小子什麼意思?!」旁邊過來了一個紅臉老漢,正是程懷弼的未來老丈人尉遲恭:「你這是在嫌棄俺閨女咋地?!」說著,這老漢就挽起了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思。

  旁邊立刻出來幾個人將程咬金和尉遲恭給拉開,說和勸慰。

  永寧垂著頭直撇嘴,這程家其實還真跟房玄齡提過親事,可是到盧夫人那兒給擋了回去,程懷弼那性子跟房遺愛一樣一樣的,要是把閨女嫁過去……盧夫人很直白地跟房玄齡說,她家閨女沒高陽公主的身份,也沒高陽公主那「本事」!

  朝會雖說散了,但是這會兒滯留在太極殿外的大臣還有很多,房玄齡每走一步,都有好幾個人過來打招呼,永寧也被迫沐浴在形形色色的目光之中。她這會兒對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非常怨念,這兩個沒義氣的,居然一人甩她一個小眼神兒,然後一左一右地陪著李世民走了,只剩下她在這裡獨自承受著壓力。

  「房家小娘子——」就在永寧跟在房玄齡身後,將將要走出人眾人的包圍圈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祿東贊的聲音。

  本來各自在說話的大臣們不約而同地收聲,目光有志一同地射向了被人攙扶著站在配殿門前的祿東贊。房玄齡拉著永寧一起轉身,他下意識地將永寧半擋在了身後。

  「房家小娘子,」祿東贊的內傷估計不輕,說話有氣無力的,目光卻透著幾分狠厲:「此番『厚賜』,我吐蕃必有回報!」

  永寧挑了挑眉,笑得非常溫柔:「我大唐乃禮儀上邦,素來以助人為快樂之本,行善不求回報,所以大相實在不用這麼客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2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1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八章 失望

  房玄齡低頭看了看如今個頭兒只到自己胸口的永寧,平時一直覺得自家閨女是個溫和、乖巧、又懂事的孩子,怎麼今天說起話來,這麼的氣死人不償命呢?難道平時在他面前的時候,那都是偽裝?!

  他見永寧臉上仍舊掛著那副「溫柔」的笑容,似乎還想開口說話,於是輕輕地伸手按住了永寧的肩膀,臉上的表情和煦中帶著三分威嚴:「大相放心,大相的『回報』,房某必定奉陪到底!」

  一眾對房玄齡此人有著深刻瞭解的大唐臣子,不約而同地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向了祿東贊。房玄齡此人乍一接觸,通常讓人覺得是個沒什麼脾氣的濫好人,就是有些膽小而且還死板,只要規矩之內的事情,他從不為難,但是出格一點,他這一關也絕對過不去。不過只要是接觸久了,但凡心細些的人,都是能瞭解到這位的厲害的,那絕對是當面笑瞇瞇地捅了你一刀,都還讓你感激涕零的道謝,等回家反省N久才能省悟過來——原來自己中刀了……

  房玄齡就是這麼個人物。都說他脾氣好,皇帝陛下隔三岔五的被魏征等一干言臣給批得體無完膚後,攢了一肚子的氣,基本上也都撒他身上了,但是,這麼一個脾氣好的人,身居高位這麼些年,攻訐他的奏章不知凡幾,但人家卻把這重中之重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的,只憑天子的寵信,能做的到嗎?

  對房玄齡此人多有欣賞的那批人,早就在等著看,欺負了房玄齡家孩子,房玄齡是不是還能那麼得「好脾氣」……於是,房玄齡「奉陪到底」四個字一出口,底下一群等著見風使舵的大臣,就開始琢磨著怎麼把吐蕃往死裡打壓,在朝中,政治路線跟房相保持一致,是個非常關鍵的選擇,雖然不一定能撈著什麼功勞,可是卻一定不會落下什麼過錯……

  祿東贊在房玄齡開的口的時候,便明白大勢已去。他之所以叫住永寧,其實探的便是房玄齡,或者該說是李世民的底線,但凡皇帝陛下對吐蕃留有一點善意,以房玄齡的為人,是絕對不會將話說得這樣不留餘地的。

  房玄齡也不欲再糾纏下去,衝著四周的人群拱了拱手,便拉著永寧逕自往外走。那些圍觀的大臣們見熱鬧看完了,也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去,不過那些文臣還算厚道,那些武將出身的卻一個個繞著圈的特意從祿東贊面前走過,路過祿東贊的時候,不是擠眉弄眼滿臉的不屑,就是眉頭緊鎖一臉的思量,一個個都將「不懷好意」這個詞體現的淋漓盡致。

  武將們的想法永遠跟那些文臣靠不到一塊,對於和親,武將們將之視為一種恥辱,而文臣卻只會把它當作一種政治手段。其實這些武將也有些看房玄齡笑話的意思,議和親之事的時候,房玄齡站在那裡可是一直沒表過態的,結果拖了這麼些天,吐蕃突然把房玄齡家閨女給推了出來,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將軍們,便支著架兒在這兒等著看笑話。

  房家大閨女,韓王妃,這些年可以一直帶著韓王世子和小郡主住在長安的,房玄齡緊張他家小閨女的婚事,都快成了長安一景了,這些年有適齡兒郎的人家,只要露出點想結親的意思,這位宰相大人都恨不得把人家兒子一頓飯吃幾粒米給查問出來,將一干想結親的人家給嚇得恨不得立馬躲出去八丈遠。有這麼個當爹的,能捨得讓自家剛及豆蔻之年的女兒嫁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從吐蕃一提出永寧這個人選,這些武將們便琢磨著這事估計難成,一個個心裡都撥拉開了——要是對吐蕃開戰,誰能為帥?自己有沒有機會上陣?自家兒郎有沒有機會跟著撈點軍功?……

  這出大戲結果雖如他們所料,但是過程卻是他們始料未及的。他們只想著房玄齡戰鬥力驚人,沒想到都還沒輪到房玄齡出場,事情就已經被永寧一小丫頭片子給結束了,而且結束的非常之大快人心!不過不管如何,總是趁了他們的心意的,於是這撥兒人笑呵呵地約著一起喝酒耍樂去了。

  武將們能沒心沒肺的傻高興,那些文臣卻是笑不出來的。如今大唐雖然看起來蒸蒸日上,一片繁榮景象,可是他們這些接解日常事務的人,卻很是知道些弊病隱患的,原本以為和親政策好歹能贏來三十年的時間改善現狀,沒成想竟生生讓一個小丫頭給毀掉了兩國邦交。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需要從頭謀劃,繁雜的事務實在是讓人欲哭無淚呀!

  永寧卻沒心思管這些,她原以為以房玄齡愛崗敬業的態度,絕對會把她一個人扔馬車上,讓她回家的。誰知她家父親大人居然跟著她一起上了馬車,沉著臉一副有話要談的樣子,於是,她低著頭開始反省了。

  等他們父女倆回到家的時候,盧夫人早就親自在門口迎候了。沒待房玄齡從馬車上下來站穩,盧夫人便拉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問道:「怎麼樣?皇上怎麼說?永寧她……」

  房玄齡冷哼了一聲,回頭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還擔心她?實在是多餘!怕是這會兒全長安都該傳遍了,房家的小娘子能耐可大著呢!能把吐蕃大相氣到吐血,你以為吐蕃敢要這樣的女子去和親?」

  盧夫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看怒容滿面的房玄齡,又看了看一副做錯事了的樣子的永寧,不滿地推了房玄齡一把,然後便將永寧摟在懷裡,往屋裡走。這時杜氏也得了信兒迎了出來,只是見公公、婆婆和小姑的臉色都不算好,問了安後便安靜地跟在後頭,並不敢多言。

  房玄齡並沒有給盧夫人細問詳情的機會,一進屋便直接將永寧拎到了書房。

  進了書房,房玄齡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意思,剛坐下去,便起身踱步,踱了幾步,又坐下去,如此反覆。永寧始終低著頭站在書案旁邊,不敢做聲。

  等房玄齡終於穩下心神,坐了下來,抿了口茶後,才直視著永寧,說道:「今日行事,如此不留餘地,你是有意的。」他已經反覆地將永寧的言行細想了好幾遍,所以這句話他說的極為肯定,

  「是。」永寧也知道,她是瞞不過房玄齡的,於是也不隱瞞。

  房玄齡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免長歎了一聲,揉搓著額頭說道:「永寧呀永寧,為父一直當你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可是你今次怎麼就,怎麼就……唉!」

  他是真頭疼呀!拒婚什麼的都好說,永寧做得漂亮他也是得意的,但是細想之下,那些後續細務的處理,他就不免頭疼。他雖也不贊成和親,但卻無意與吐蕃交惡,可是今天被永寧這一番折騰……一步步終不免走到了他不希望的方向。

  「爹爹!」永寧抬起頭看著房玄齡,抿了抿嘴唇,認真地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們,算計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管是吐蕃,長孫無忌,還是皇上!都一樣要付出代價!」

  「胡鬧!」房玄齡被永寧的話嚇得一哆嗦,站起身來,深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這話是能亂說的?!你只記得,今日所為,只是你小孩子家的一時意氣,知道嗎?!」

  永寧點了點頭,不以為意地說道:「出去外面,我自然知道該怎麼應對,這些話也只是說與爹爹聽聽罷了……」

  房玄齡幾乎是跌坐了回去,用手撐著額頭,搖頭苦笑:「你這孩子呀,怎麼越是遇見大事,就越是意氣用事呢?你跟吐蕃、跟長孫無忌較勁兒也就罷了,怎麼就還能扯上皇上?就是扯上皇上,也不該拿國策家計、黎民安危賭氣呀!兩國若真起紛爭,可不會只有吐蕃兵士有傷亡,我大唐勇士也同樣會有傷亡的……便是那些消耗的糧草軍晌,你不放在心上,可是那些人命,你也不放在心上嗎?」說到最後,房玄齡直視著永寧的眼睛,目光中透著幾分檢視的意思。

  永寧愣了一下,她對戰爭從來沒有一個很直觀的認識,就算曾經在電視、電影裡看過些逼真的畫面,也從來沒有把那些東西當真過,對她而言,戰爭、傷亡其實只是史書中的幾行字,從來不曾真的認真去想過這些。

  房玄齡看著永寧的反應,目光中隱隱露出了點失望,他原以為永寧是有那些為國為民的悲憫之心的,卻不曾想到,原來她竟是不懂這些的。他也反省自己這些年對永寧的放養是不是錯了?如果一直將她帶在身邊,時時提點著,永寧如今是不是會更懂事些?

  自私。這兩個字是刻在骨子裡的。永寧面對房玄齡的失望,心裡其實很坦然。雖然身在此處,但是她其實還是原來的那個自私的小女巫,她的心其實一直沒有改變過。她一直渴望著一些東西,但卻絕對不會為了她所渴望的那些東西而改變自己——這也是她一直暗暗告誡她自己的。

  看著永寧一臉執迷不悟的堅定表情,房玄齡的頭更疼了。他現在有些不確定,如果讓這樣的永寧嫁入皇家,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尤其如果永寧要嫁的對象還是那個「仁弱又耳根子軟」的晉王的時候,後果,……

  房玄齡不願意再想下去了,他覺得他這會兒不該在家待著,這些事情不該他自己一個人發愁,他也覺得該給皇帝陛下一些教訓,他想起他那裡還有一堆皇帝陛下平日裡避之唯恐不及的瑣碎事務,正好可以拿去讓皇帝陛下頭疼頭疼,想來那樣的畫面是能讓他緩和一下心情的……

  於是,房玄齡臉色複雜地一個人離去了,剩下永寧自己在書房裡不明所以地站著。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九十九章 三人

  相較於房府的暫時平靜,宮中倒顯出了幾分波詭雲譎的意思。

  長孫皇后從一大早開始,便一直派人留意著太極殿的消息,永寧和吐蕃使臣在太極殿兩進兩出的詳情,不停地有人報到立政殿。

  隨著那些消息不停地傳過來,長孫皇后,心慌了。

  其實她在李世民下旨要永寧今日上太極殿奏對的時候,便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若是陛下有意同意永寧和親,那麼只要召見了房玄齡,適時地露出些意向,以房玄齡的聰明和忠心來說,此事萬萬不會不成。而若是陛下並無意讓永寧和親,那更簡單,只要駁回了吐蕃的奏疏便是,總之無論怎麼說,都沒有在太極殿召見永寧的道理。

  可是到了此時,聽著宮人轉述的事情經過,長孫皇后心裡升上了一種她不願也不敢承認的想法,她滿臉的苦笑,緩緩地合上了眼瞼,將滿眼的無奈與懊喪掩去。

  晉王一大早便被長孫皇后叫到了立政殿,母子倆各懷心事地匆匆用完了早膳,長孫婧便進宮來了。晉王現在已經能夠很平靜地面對長孫婧了,只是言語間總帶著生疏與應酬的感覺。

  每每見到晉王與自己客套,長孫婧心裡都特別的不是滋味。她是長孫家年紀最小的嫡女,素來得皇后姑媽的心意,自小便在內廷常來常往的,因著年齡的關係,與晉王和晉陽公主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幼時倒還好,等著房永寧這個名字出現在他們中間的時候,她突然發現,晉王和晉陽公主身邊突然沒了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對於父親和皇后姑媽謀劃著要她成為晉王妃的事,其實原本她心裡是有那麼一些不願意的,她心裡也有一個英雄夢,也有一個想像出來的影子,而晉王比她年紀小不說,身上也並沒有吸引她的那些特質。她曾經想過要反抗,可是當房永寧這個名字再度出現在她與晉王之間的時候,她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不甘,不知為何對晉王竟突然之間的不願放手了。

  這些時日以來,皇后幾乎日日都要召她進宮,更是時時找機會讓她與晉王親近,可是她除了晉王的冷淡、晉陽公主的嘲諷之外,一無所獲。即便如此,她居然也沒有生出過放棄的心意,反而咬緊了牙,天天強撐著笑臉迎奉晉王。

  可是天知道她心裡有多恨!

  她恨永寧。明明沒見過幾面的人,偏偏讓她就這樣牢牢地記在心裡,深深地嫉恨著。

  比起長孫婧,晉王李治的心情要複雜得多。這些天下來,他看明白了很多事,也想明白了很多,可是當他真的明白了這些事後,心裡那種酸澀的感覺便怎麼都忍不住了。他抬頭看著坐在鳳榻上的皇后,怎麼都想不通,明明他也是她的兒子,可是她心裡擔心惦記著的為什麼就只有太子和魏王?!或者,不止太子和魏王,還有長孫家,甚或其他人……她算計著所有人的利益得失,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心意!

  長孫皇后並沒有錯過晉王晦暗的目光,她的心也在一抽一抽地疼著,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已的九郎漸漸的與自己離了心。可是她卻只是不停地告訴自己,他還小,他還不懂……一個女人罷了,等他擁有了更多的時候,今日的一切,自然會過去……

  本來立政殿的氛圍還算平靜,可是當永寧在太極殿的表現傳來後,長孫婧便開始有意無意地指摘起永寧,句句不離「不識大體」,語語暗諷永寧所言都是為了不願和蕃……晉王只坐在一旁聽著,目光雖然越來越冷,卻終究沒有與長孫婧爭起口舌。倒是長孫皇后皺著眉瞪了長孫婧幾眼,方才把她的話頭兒給截住了。

  可是等到永寧在宮門口將祿東贊氣吐血的消息傳過來後,長孫皇后再也淡定不下來了。推薦永寧和親的事,長孫無忌是與她商量過的,雖然他們兄妹倆設想過很多後果,但是眼前發生的這一切,卻統統不在他們的計量之中。

  「這房家的小娘子,還真是……」長孫皇后半閉著眼睛斜靠在榻上,寬大的袖攏遮住了她死掐著襟擺的手指,被胸口憋悶著的那口氣,壓抑得眼前發黑。

  長孫婧目光中卻閃過幾絲得意,撇了撇嘴附和著長孫皇后的語氣,說道:「姑媽還說呢!剛才我說她不識大體,您還瞪我,好像我冤枉了她似的,您倒是看看,她這都是做的什麼事?正經公主和親都還要顧慮兩國邦交呢,她現在還沒怎麼樣,倒是先擺上譜了……」

  「阿房素來任性又年紀小、不懂事,與表姐是不能比的,」晉王突然笑著看向長孫婧,說道:「怎麼和親這事反倒落在她頭上去了?要論起來,表姐與皇家的關係可近多了,便是封公主和親,也該選表姐才是……」

  長孫皇后與長孫婧的臉一下子都白了。長孫皇后是心虛,若被晉王知道了永寧和親之事是她點了頭的,怕是母子情份更要傷上一分。長孫婧卻是被嚇到了,從永寧這個和親人選出爐後,如她這般的世家貴女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也會有相同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尤其她對晉王的話很認同,身為外戚,與皇室的關係自然比臣女親近,那麼如果永寧不用去和親了,和親這事會不會落在她頭上?

  長孫婧的眼神有些怯怯地看向了長孫皇后,小聲問道:「姑媽,這房家小娘子這麼一鬧,怕是吐蕃再不會要她去和親的,您說,皇上再選和親之人的時候,會選誰?」

  長孫皇后暗暗歎了口氣,其實如果不是長孫家實在沒有其他適齡的人選的話,她實在不希望長孫婧嫁給晉王,這孩子不管脾氣還是心計,都不適合在宮廷中生存的……她輕輕地搖了搖頭,無奈地說道:「哪裡還用再選什麼和親之人,房家小娘子這麼一鬧,哪裡還有和親的可能?能不再起戰端便是好的了……」

  長孫婧一聽不會再有和親之事,精神頭兒立馬就足了起來,兩眼放光地揚聲說道:「戰端?!難道我們大唐與吐蕃還要再開戰?這房家小娘子也太不懂事了,生生把一件喜事給弄成了現在這樣……唉,戰端一啟,也不知會有多少將士馬革裹屍,葬身邊塞了……」她邊說,邊露出了滿臉悲天憫人的表情。

  晉王冷哼了一聲,說道:「我大唐的男人還沒死絕呢!哪裡就用得著用女人去換和平?吐蕃若要戰,那便戰!難不成我大唐還能怕了他們不成?!」

  長孫皇后皺著眉頭瞪了晉王一眼,訓斥道:「窮兵黷武,好戰必亡!聖人的教誨,難道你都忘了不成?!」

  晉王的目光少見的冷冽,雙手緊緊地按在几案上,一字一句地說道:「保家衛國,男兒本色!將靖邊之念,托於婦人之身,豈是大丈夫所為?!」

  長孫皇后從沒見過這樣的晉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兒子尚有如此剛強的一面,一時竟看著晉王呆住了。而長孫婧也似乎是到了此時才發現,原來她一直看不上眼的仁弱少年,竟還有如此豪氣沖天的時候,臉頰悄悄地泛起了紅暈。

  就在這時,太極殿那邊再次傳來了消息,說是皇帝在太極殿再次召見永寧。晉王實在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向皇后告辭。長孫皇后今天把晉王拘在立政殿的目的,就是不想讓他摻和進這次和親的事情裡,更不願他與永寧在太極殿見面,生怕他在上下臣公面前言行不謹,為他與長孫婧的婚事再添波瀾。因此,皇后雖然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卻仍是將晉王強留了下來。

  晉王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長孫皇后與長孫婧的話,於他可以算得上是充耳不聞。好在那兩位此時也無意撩撥他,也由得他一個人在那裡胡思亂想瞎擔心。

  長孫婧偷眼看著晉王皺眉的樣子,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可是一想到他在擔心永寧,長孫婧的心裡便跟長了草似的癢得厲害,也恨得厲害。明明她才是與他一起長大的那個人,明明她與他的關係才更親近,可是為什麼他放在心裡的人,卻偏偏不是她呢?

  不知為何,長孫婧又想起了晉陽公主,她和這位公主表妹原先也算親近,可是後來關係卻日漸惡劣,不論她怎麼討好,晉陽公主都不肯回個笑臉給她,連帶得讓她與晉王也漸漸地疏遠了。或許,該與晉陽公主好好談談……或許……

  長孫婧略有些期待地看向了長孫皇后。她前些日子聽父親與母親說起,似乎皇后有意將晉陽公主許給她的幼弟長孫詮,若是這門婚事能成,那她與晉陽公主,與晉王的關係,想來會有所改善吧?想到這兒,她笑著轉換話題,說起了長孫詮的一些趣事,倒真的引起了長孫皇后的興趣……

  晉陽公主的婚事晉王也有所耳聞,只是事情尚未放到明面上來談,倒讓他無計可施……可是看著長孫皇后滿臉滿意的神彩,晉王卻忍不住寒了心,這就是他們的母親呀!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問問他們這些兒女想要什麼的人,想過什麼樣的生活,哪怕明知道他們的心意,仍是要一意孤行……他忍不住微微錯身,再不肯看與長孫婧相談甚歡的長孫皇后。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拳,兕子,他最疼愛的妹妹呀!他可以不為自己去爭,但卻一定不會委屈了他的兕子!

  長孫家——不管是在他心裡,還是在晉陽公主心裡,都絕非良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2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1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百章 憂心

  永寧無奈地看著眼前酒到杯乾的高陽公主,這位殿下從進了她的院子後,就說了兩句話,一句話叫上酒,另一句是把服侍的人全攆了出去。於是,趁著月色坐在廊簷下倒酒的,便成了永寧。

  從高陽公主陰沉的臉色,不難看出她這是心裡憋著口氣,只是不知道是誰給她氣受了呢?永寧一邊為高陽公主添酒,一邊琢磨了起來。

  高陽公主今天是跟著皇帝陛下和晉陽公主一起離開的太極殿,可是皇帝陛下一向對高陽公主寵愛有加,她也慣會討好皇帝陛下,所以被皇帝陛下訓斥的可能性並不大,那麼……永寧的目光再次在高陽公主身上梭巡,下意識地尋找線索。

  可是看了好一會兒,永寧也沒能發現什麼不一般的地方,又見高陽公主這酒喝得實在太極,怕她傷身,到底還是將酒壺擱到了手邊,問道:「公主嫂子,你這到底是怎麼了?可是在宮裡遇見了什麼不順心的事?」

  高陽公主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起來,冷哼了一聲,一把搶過永寧手邊的酒壺,自斟自飲了一杯之後,才怒意難平地說道:「皇后實在是太過分了!」

  永寧挑了挑眉,她實在沒想到事情會與長孫皇后有關,要知道雖然近來長孫皇后的行事與她認知裡很是有些差距,但是那些差距都是要細心去分析的,而從高陽公主現在的臉色看來,想必今天長孫皇后是明打明地做了什麼事,著實落了這位公主殿下的臉面,才能把這位公主殿下氣成這樣吧?她輕輕拍了拍高陽公主的手,輕聲音問道:「皇后娘娘怎麼了?竟把你氣成這樣?」

  高陽公主將手中的空酒杯推開,深吸了口氣,同樣壓低了聲音,說道:「今日太極殿事了之後,我和兕子陪著父皇回宮,原是怕父皇心裡對你存了芥蒂,想為你化解一二,誰成想父皇對你的所作所為雖有不滿,卻也忍不住誇讚了你幾句,我與兕子見此情況,便辭了出來,去立政殿給皇后問安……」說到這兒,高陽公主悄悄地看了永寧一眼,低低地歎了口氣。

  永寧微微一笑,問道:「怎麼?我人在家中坐,又被牽扯進了什麼事端裡去了?」

  高陽公主又歎了口氣,說道:「原本還真不關你的事……」

  「怎麼說?」永寧心裡其實已經有些明白了,一大早就知道晉王被皇后叫去了立政殿,這會兒看高陽公主的表情,準是晉王又做了什麼事或說了什麼話,讓皇后又惦記上了她。

  「我與兕子到了立政殿的時候,還沒進去就聽見長孫婧在那裡與皇后誇讚長孫家的十三郎,還句句不離那長孫詮是兕子的良配……」高陽公主語氣裡帶著些許恨意,咬著牙說道:「你也知道的,兕子這幾年向來不待見長孫家的人,就是對著長孫無忌都鮮少有笑臉的,她哪裡聽得了這個?衝進殿去,連禮都不曾與皇后見,便大喊著寧可和親出塞,都不嫁到長孫家……」

  永寧一愣,她印象里長孫家確實有兩個兒子尚主,不過小的那個娶的似乎是新城公主吧?不過這個世界變異的地方也太多了,所謂的歷史早就已經不知道被蝴蝶到哪裡去了,自然不能做什麼依據。如果單從年紀看的話,晉陽公主既然還活著,那她嫁進長孫家的可能性也是不小的,只不過……永寧抿了抿嘴,眨著眼問道:「這事又怎麼與我牽上關係的?」怎麼想,這晉陽公主的婚事也不該與她有關呀!

  「壞事就壞在我與九郎在旁邊勸解了幾句……」高陽公主心裡說不上懊悔還是氣惱:「其實也只是平常的說話,不過是勸著皇后與兕子心平氣和地說話,誰知那長孫婧裝好人似地挑了兩句,皇后的火氣一下子都撒到了你身上……唉,也怪我當時怎麼就忘了自己已經是房家的媳婦兒了,原是一番好心好意,倒討了皇后好一頓訓斥……」

  高陽公主捏著酒杯轉動的手指,因為用力而蒼白了起來。永寧歎了口氣,說道:「嫂子何必再為這些事煩惱生氣?左右不過這十幾日的工夫了,還有什麼過不去的?要我說呀,嫂子以後也別再管外面的那些閒事,多給二哥生幾個胖小子,不比什麼強?」

  高陽公主畢竟新嫁,一聽孩子的話題,臉立刻給了起來,推了永寧一把,滿臉嗔色地說道:「一個姑娘家,這話也是你能說的?唉,若只是受點閒氣,我哪裡至於這樣?這些日子以來皇后不待見我,整個大興宮的人都是知道的,我若是為這個生氣,怕是早氣得連宮門都踏不進去一步了……」

  「那你是為什麼?不會,又是為我吧?」永寧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她實在對這件事沒有了耐心了,她連束冠入道的日子都定下來了,皇后還想怎麼樣呀?

  高陽公主長吁了口氣,滿眼擔心地看著永寧,說道:「皇后藉著長孫婧的話,把九郎和兕子今日的頂撞都算在了你頭上,一口一個都是你挑唆的,把九郎和兕子都趕到立政殿外頭跪著,單單對著我說,說……」

  「說什麼?」永寧垂下眼瞼,遮住滿眼的嘲諷,說道:「說讓我不用再惦記著晉王殿下,她絕對不會讓我進晉王府的門?」她對這位活得比歷史上長出來好幾年的長孫皇后,實在興不起一點好感,這位皇后娘娘也不知道受啥刺激了,現在看來腦子十分的不清楚,一步步地朝著腦殘的方向跋涉著,真是讓人很無奈……

  「若只是這樣,那便也罷了,我只當她說的是氣話,聽過便算……」高陽公主皺著眉頭,帶著幾分心焦,壓低了聲音湊到永寧耳邊說道:「我聽皇后那意思,她賜婚的念頭還沒有打消,竟是這一兩天,就想要……」

  永寧一驚,瞪大了眼睛看著高陽公主,說道:「我下月初九入道的事,皇上都是已經准了的,皇后這是什麼意思?她賜婚要把我賜給誰?」

  「我聽立政殿的人說,這兩天皇后分別召見過太子和太子妃……」高陽公主的目光一片晦暗:「魏王最近倒是低調的緊,而且他素來與皇后不親近的……」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如果真有賜婚,怕是多半會將永寧賜到東宮去的。

  「這事,晉王可知道了?」永寧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她都已經退到這般地步了,皇后還這麼緊逼不放,看來她真的是不能再退了……

  高陽公主搖了搖頭,帶了三分謙意地說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他,實在是不方便,在立政殿那裡沒得著說話的機會,等著父皇過來之後,便直接讓他們回自己殿中思過,我也不好跟著……」

  「他不知道,倒也好……」永寧輕歎了一聲,想了想,又問道:「皇上可有說,讓兩位殿下思過到幾時?」

  高陽公主又搖了搖頭,說道:「這倒沒提,依我看,父皇也就是那麼一說,那意思也不過是將我們都攆了出去,他好與皇后說話……」

  永寧看著高陽公主,說道:「關於賜婚這事,怕是要及早告訴父親大人才是,說不得現在還來得及補救,總好過事到臨頭與皇后撕破臉的好……」

  高陽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我剛才已經交待了,等父親大人回來了,就會有人過來通傳……永寧,我實在有些擔心……」

  永寧拍了拍高陽公主的手,微微一笑,說道:「嫂子可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面?」

  「啊?」高陽公主一愣,不解地看著永寧,不知道她提這個做什麼,不過高陽公主還真不記得她與永寧第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

  永寧一看高陽公主的表情,便知道她早就不記得了,於是拎著酒壺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轉抿了一口,才緩緩說道:「那是在西市的月白樓,那次也是我第一次見晉王、晉陽公主和陛下……當時我做了一道詠雪的詩,搶了個魁首,跟皇上求恩賞的時候……」

  「我記得了,你當時便是求父皇說,要在乾元觀出家入道!」高陽公主眼睛一亮,當年的那樁事頓時浮上心頭。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皇后沒想著為了女色兄弟鬩牆的事,可是陛下卻不會不放在心上,陛下是斷不會讓我入東宮的……便是皇后背著皇上下了旨意,我以當年皇上的承諾為由,想來也是可以躲過這一劫的……」

  高陽公主點了點頭,看著永寧直歎氣,萬分苦惱地說道:「你說,連我都知道這『奪妻之恨恨難平』,皇后,她怎麼就上趕著往太子和九郎兄弟中間插這刀子呢?她就沒想過日後萬一有什麼……唉,便是看看如今宮裡,她也不該對什麼兄弟情分這麼有信心呀!」

  永寧冷笑了一聲,撇了撇嘴,說道:「說來也都怪晉王殿下,如果不是他平時把那副小白兔的無害樣子裝得太像,皇后娘娘哪裡會敢做這樣的事?」

  高陽公主搖頭苦笑:「若是九郎平日裡沒裝成這副樣子,如今他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呢……」

  永寧抬頭看著天邊漸起的彎月,心煩意亂。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一章 反擊

  房府的書房裡,高陽公主與永寧有些坐立不安地看著平靜得有些不正常的房玄齡,姑嫂兩個都忍不住懷疑她們的父親大人是不是刺激過度了。往正常裡想,不管是誰聽了高陽公主轉述的那些話後,還能保持這麼平靜的狀態的。

  「永寧呀,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搬去乾元觀住吧……」房玄齡手指輕扣著几案,聲音沉穩平和。

  「父親大人,」高陽公主不解地說道:「搬去乾元觀能管什麼用呀?皇后的懿旨一下,永寧就是人在乾元觀,又擋得了什麼用?要我說,還不如跟袁天師商量一下,明日就為永寧束冠吧,她一入道,便什麼話都好說了……」

  永寧也點了點頭,說道:「父親大人,皇后娘娘眼下似乎也沒什麼理智可言了,我便是搬去乾元觀,怕是也跟嫂子說的似的,頂不了什麼用的,倒不如留在家裡……說到底,這事終歸還是要看皇上的心思的……」

  房玄齡嗤笑了一聲,滿臉嘲諷地搖了搖頭,說道:「正是因為皇上的心思,為父才讓你搬去乾元觀的。皇上今天從立政殿回來後,召見的大臣就沒有不被訓斥的,明明是平時的慣例,陛下都能挑出刺來發火,這說明什麼?皇后娘娘近來的作為,已失聖心!也正是為此,咱們才更應該順著陛下的心意行事,這樣便是真出了什麼事,嘿!皇后呀,長孫家……」他邊說,邊冷冷地笑著。

  永寧與高陽公主對望了一眼,心都放下了大半。

  房玄齡的目光在永寧和高陽公主身上停頓了一下,然後歎了口氣,說道:「其實要說起來,也真不明白皇后娘娘在執著些什麼,長孫家可是晉王殿下的外家呢,便是晉王殿下娶了別家的女兒,難道還能真的遠了長孫家不成?俗話說得好,『娘舅親,娘舅親,打斷骨頭連著筋』,不管怎麼說,長孫家是斷不可能撇下嫡親的外甥不管的,唉!——」

  永寧一愣,有些不明白房玄齡突然說這麼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是轉眸間卻正看見高陽公主一臉深思的樣子,又見房玄齡唇邊若有似無的笑意,她頓時明白——她家父親大人也厭倦了步步退讓,這是打算反擊了!

  永寧將笑意都壓在了心底,滿臉不豫地抱怨道:「人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是皇后娘娘怎麼就這麼惦記著娘家?我連入道的日子都定好了,她們還這樣步步緊逼的……唉!說起來,我自己倒沒什麼,就是有些替晉王殿下憂心,殿下素來仁孝,這些天來想必日子不好過……」

  「是啊,時時事事違著自己的心意,這日子自然難過的緊……」高陽公主眉眼間帶著幾分若有所思,拉著永寧站了起來,說道:「既然你明日要搬去乾元觀,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收拾收拾東西吧……」

  永寧見高陽公主一副有話想要私下裡跟她講的樣子,便點頭應下了。房玄齡也正有讓她們說話商量的意思,便親自送了她們出門。

  永寧回到自己院子,便將收拾東西的工作交待給了添福,這幾年她的東西都是這丫頭在管著,永寧只交待了需要帶些什麼,便陪著高陽公主進了小書房。

  一進屋,高陽公主便雙手緊握住永寧的胳膊,語氣裡興奮中帶了三分恨意地說道:「永寧,且不說你眼下如何,總之這次斷不能如了長孫家的意,這晉王妃的位置便是你得不著,也不能便宜了長孫婧!」

  「嫂子!」永寧拉著高陽公主在一旁的長榻上坐下,低聲說道:「這事房家是萬萬不能沾邊兒的,您可別亂來!」

  高陽公主挑著嘴角笑了笑,說道:「這個我自然明白,我這不就是來跟你商量呢嗎?你且說說看,可有什麼法子,即能成事,又不會牽扯上咱們?」

  永寧輕輕撥弄著腕上的玉鐲,低著頭輕聲說道:「這事呀,別人誰出頭都不好,還得晉王殿下自己出面才行……」

  「九郎?」高陽公主皺了皺眉頭,歎了口氣,說道:「九郎可與我不同,他可是中宮嫡子,那位可是他的親娘,他別說是跟那位頂著幹了,就是稍微疏遠些,被人瞧在眼裡都是事端……這事,讓他自己出面肯定行不通的。」

  永寧輕笑了兩聲,拍了拍高陽公主的手背,說道:「瞧嫂子說的話,我能不知道這些?再說了,我哪裡說要讓晉王殿下跟皇后娘娘頂著幹了?我說的讓晉王殿下自己出面,是說讓他去找陛下……」

  「父皇?!」高陽公主連忙搖頭,說道:「你只聽今天父親大人的說話,便該知道父皇雖是對皇后有所不滿,可是卻仍舊一心維護於她的,雖然父皇必不肯讓你另嫁旁人,壞了他們兄弟情分,卻也未必肯去駁了皇后的面子,讓長孫家空歡喜一場的……」

  「嫂子真是糊塗了!」永寧傾身靠近高陽公主,湊在她耳邊說道:「我的意思,是讓晉王殿下挑個陛下空閒的時間,去找陛下訴訴委屈……」

  「委屈?有用嗎?」高陽公主對於訴委屈這事,實在沒把握。在宮裡長大的人,誰沒受過委屈?可是皇上又因為誰的委屈做過什麼?他們早就習慣了,只能靠自己!

  「嫂子,我問你,」永寧斜靠在旁邊的小几上,說道:「像今日晉王與晉陽公主這樣大鬧立政殿的事,你們這些皇子、公主誰幹過?」

  高陽公主苦笑著搖頭,說道:「我們哪裡有這個膽量?就是太子和魏王他們怕是也不敢的……」

  「那為什麼晉王和晉陽公主敢呢?」永寧走到門外接過添喜送來的茶點,揮手將服侍的下人都攆遠了。

  高陽公主親自為永寧倒了杯茶,說道:「他們兩個那可是親生的,而且又加上年紀尚幼……」

  永寧抿了口茶,說道:「新城公主也是嫡出的公主呢,可是卻也從來不曾像他們兩個這樣,敢跟著皇上、皇后撒嬌耍賴的……」

  高陽無語,新城這個妹妹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她都有點記不清新城長什麼樣了。

  「嫂子,其實答案很簡單,因為眾多的皇子、皇女之中,唯有他們兩個將皇上和皇后當做了父母去信任、去依靠,所以呀,」永寧眼睛閃亮地說道:「如果晉王殿下去陛下跟前哭訴,不知道該怎麼跟皇后娘娘相處,不知道還能不能去信任、依靠皇后娘娘,也不知道以後陛下會不會也跟皇后娘娘一樣,不再將他放在心上……若是晉王殿下能在言談間將我撇出來,那就真是再好不過了……」

  「將你撇出來?什麼意思?」高陽公主還有消化永寧的話,神情有些呆滯。

  永寧抿著嘴笑了笑,說道:「就是跟皇上表白一下,他抵制長孫婧,也不過是孩子氣地討厭皇后娘娘太過看重娘家侄女,為了娘家侄女不顧他自己的意願,倒與我無甚關係……等等諸如此類的話吧……」

  高陽公主翻了個白眼,說道:「你覺得父皇能信嗎?九郎為了討你歡喜,連自請就藩的事都考慮了,父皇會信他的說法才怪!」

  永寧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陛下會信的。天家無私情,從皇帝的角度去看這個問題,他會信的……他會希望他的皇子不會被一個女人所左右,所以,只要晉王殿下表露出這樣的意思,陛下心裡一定會覺得很安慰……」

  高陽公主不滿地推了永寧一把,說道:「你要不要說得這麼可怕呀?!整天都不知道你在瞎想些什麼,總琢磨些沒影兒的事……我倒是覺得經皇后這麼一折騰,九郎對你的眷戀倒是更隱蔽,也更深了些呢!」

  永寧轉頭看著窗外斑駁的樹影,淡淡地說道:「時間久了,這一切終究都會過去的……等入道之後,我倒想離開長安看看……」

  「什麼?你什麼意思?」高陽公主一驚,坐直了身體問道。

  「他,總歸是別人的,我,還留下來做什麼呢?」永寧側著身,不肯去看高陽公主。

  「永寧!」高陽公主用力地將永寧拽到跟前,說道:「你可別犯傻!什麼叫『他總歸是別人的』,你得想著他是你的,總有一天得把他搶回來才是!如今你入道,不過是一時之計,總有你還俗的那一天的,到時候有九郎的心意在,你難道還怕爭不過別人不成?」

  永寧輕輕地靠在高陽公主的肩膀上,哽咽著說道:「等到我與他之間,走到了需要我去爭、去搶的那一步了,那他還是我心裡的那個人嗎?嫂子,每每想起這些,我都好害怕……」

  高陽公主心裡一酸,伸手環住永寧的肩膀,無言地輕輕拍撫著。男人啊,喜新厭舊是天性,她心裡其實也沒有底,只是,眼下讓她放棄,卻是不能……

  感覺到背上的撫慰,永寧不為人知地漾起了一抹微笑。以高陽公主與她和晉王的感情來說,她這幾句話,是一定會傳到晉王的耳朵裡的。

  晉王呀,其實一直都是一個很感性的人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2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4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二章 入觀

  第二天一大早,永寧便在盧夫人的淚眼中,離開了房府,住進了乾元觀。

  袁天罡頭一天晚上便得了信兒,而永寧住的靜室更是一早便安排好了的,所以倒也不至於忙亂。

  永寧帶的行李極少,只兩隻箱子,一個包袱而已,倒有些出乎袁天罡的意料之外,這老道可是專門叫了十幾個小道僮在門前迎候,只等著幫忙抬行李的,誰知道就那麼點東西,房府的家丁沒費力便都抬了進去。

  這次永寧到乾元觀來,並沒有帶上添福、添喜那些丫環,她自己有心入道避世,卻沒必要把別人也都拖進來,尤其是那兩些丫頭年紀也大了,一個個也到了該琢磨著嫁人的年紀了,她便將她們都托給了杜氏。杜氏心腸一向良善,想來這些丫頭們都能得個可心的歸宿。

  這些年來,因為身邊日常都有人跟隨服侍,永寧已經很少用魔法整理內務了,不過想來以後她還是需要依靠魔法來生活的。鑒於袁天罡對於她的「神奇」之處已經多有瞭解,於是在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之後,永寧便拿出了魔杖整理行禮,完全不介意袁天罡滿臉驚訝的旁觀。

  等永寧都收拾好了,一回身,正看見袁天罡那火熱的眼神,直鉤鉤地盯著她手裡的魔杖,都不帶錯眼兒的。她抿唇一笑,只當沒看見似的,隨手便將魔杖收了起來。

  「那個,乖徒兒呀,你剛才用的那是什麼寶貝?」袁天罡捧著杯茶,傾著身眼冒精光地看著永寧,他剛才很清晰地感覺到永寧的法力在通過她手裡的小木棍的時候,被瞬間增強了!

  永寧微微一笑,又將魔杖取了出去,很隨意地遞給了袁天罡,說道:「這個東西是我的隨身武器,其實與修真者的武器比起來,它的能力低下的緊……嗯,別人應該都用不了的……」她無奈地看了一眼一門心思想將法力輸入魔杖的袁天罡,他的力量魔杖根本不能認可,他要是再大力點,說不定還能把這根魔杖弄折了也不一定……

  袁天罡很失落地將魔杖還給了永寧,不捨地說道:「乖徒兒呀,你在天上究竟多大的權力呀?下凡居然還能帶著法寶……」

  永寧臉色忍不住變了幾變,還天上?!還權力?!她壓根就不是所謂的仙女好伐?!可是這些話卻又不能跟袁天罡明白的講出來,恨得她直咬牙。

  袁天罡一看永寧變臉兒,也知道了這不是個好話題,人家在「天上」逍遙自在地過得好好的,結果因為他而不得不「下凡」來應劫,說來他還真是對不起這位仙子呀……袁天罡滿臉的歉意,陪著笑臉看著永寧。

  永寧撇了撇嘴,轉動著手裡的魔杖,問道:「師傅大人呀,雖然那天聽了你與父親說的話,可是我還是不明白,您就這麼把我弄來,是打算讓我做什麼呢?大唐盛世,就在眼前,哪裡有什麼我能做的?若是為了那個所謂的『唐三代後,女主武王』,那你把她找出來,殺了不就完了嗎?至於費這麼大的力,把我弄來嗎?我在這裡,又能做什麼?你總不會指望我去殺人吧?」

  袁天罡歎了口氣,說道:「殺了?哪有那麼容易呀……當今天子殺孽過重,因果報應,日後李氏子孫難得善終不說,怕是十難存一……那武氏,殺她自然容易,可是若沒了她,唐即三代而終……老道求的,也不過是一個現世安穩,武氏金星凌日,而你卻能掩武氏光華……」

  永寧聽得直想吐血!她現在也想明白了,她所在的這個地方,明顯是個已經快步走在架空歷史上的大唐呀,萬幸如此,如果還在正史上,就她這三兩骨頭,都不夠武女皇一口嚼巴的……

  袁天罡坐直了身體,看著永寧,說道:「老道所求並不多,你只要做好你自己,順天應命,依著你自己的心意行事便罷,只要有你在,那武氏便不會有出頭之日……」

  永寧無語望天——武御姐,小女子真是太對不起乃了!

  袁天罡見永寧這樣的表情,微微一笑,順勢便將話題移走了:「這些天你且安穩地住在觀中,其他的事很是不用操心的,那辯機已經隨他師傅離開了,照為師的估計,沒有三兩個月,他是回不來的,你也不用再為他心煩了……」

  永寧挑了挑眉,說道:「他怎麼就走了?我還以為他準備在乾元觀長住呢……我都打算等正式入道之後,便雲遊四海去,省得老讓他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心煩意亂的。」

  袁天罡笑瞇瞇地說道:「怎麼?心動了?」

  「怎麼可能?!」永寧一副受驚的樣子,說道:「就他那樣的,一見就讓人不敢靠近,天知道每次他站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多害怕……」

  「你一個上仙,還能怕他?」袁天罡一臉不信的樣子,他對永寧的定位是只有更高,沒有最高呀……

  永寧吐了吐舌頭,說道:「我對他的聲音實在沒有抵抗力,每次聽見他說話,我後背就發麻……」當年,她可是個標準的聲控呀!而辯機的聲音正好是她控的那一型,如果不是辯機這個人實在危險,她說不准真會被辯機拐走的……

  「對了,」袁天罡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似的,從袖攏裡掏出來樣東西遞給了永寧,說道:「這是你入道那日來觀禮的名單,你且看看可要添減……陛下那份,為師已經先送過去了,至於其他人的,今天定一下,這兩日也都送去才好……」

  永寧看著那長長的一卷名單,皺著眉頭說道:「怎麼要請這麼多人來觀禮呀?有沒有這個必要呀……」她這次說白了,純粹是被逼著出家的,請這麼多人來,合適嗎?

  「誒——怎麼會沒有這個必要呢?」袁天罡滿臉不贊同地說道:「為師這些年來都不曾收過弟子,你唯一的師兄還是早年便跟在為師身邊的道僮,自你之後,為師也無意再納門徒,這次自然是要慎重的……更何況,為師雖說因你之事,為師門所責,但是這次收你為徒,師門之中卻也傳話出來會派人前來觀禮,所以這儀式只能大,不能小的……」

  「師門?!」永寧一愣,她突然明白自己平時忽略了什麼,東方的修士們多數是有師門的,還要被什麼門規約束,這跟巫師們的規矩是很不一樣的。做為一個巫師,從魔法學校畢業之後,只要不觸犯法律,那麼曾經教授過他們的那些老師對他們是沒有什麼約束力的,而在東方……永寧這時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一句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難道這是又給自己找了個爹?!永寧看向袁天罡的眼神裡,寫滿了委屈和鬱悶。

  袁天罡卻並沒有注意到永寧的表情,只當她是在好奇,於是解說道:「我星衍宗雖不是大派,卻也少有人敢冒犯,這些事來日為師再與你細說……」他心裡其實也是在為難,有些拿不準這次宗門派人下山究竟是什麼意思,按說像他這樣被貶為外門弟子的人,別說收一個徒弟,就是收一百個徒弟,宗門也不會在意的,可是這次他按規矩那麼一報,居然很快便收到消息,說是到時宗門會派人前來觀禮,這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只是這些卻是不好跟永寧講的。

  永寧點了點頭,也並不深究,甚至覺得永遠別告訴她才好呢,畢竟「不知者不罪」嘛!於是,她便拿起那份名單與袁天罡商量了起來,誰知這時卻有小道僮進來通報,說是晉陽公主來訪。

  袁天罡捋鬚看著永寧,說道:「公主殿下前來,必定不會是找為師解惑的,還是乖徒兒前去接待吧!」

  永寧白了袁天罡一眼,然後便隨著小道僮出去了。

  晉陽公主坐在待客的靜室裡,捧著一杯茶,神情有些萎靡地坐在那裡發呆,連永寧走了進來都沒有發覺。永寧四下裡看了一眼,發現晉陽公主居然只帶了兩個貼身的宮女,平時服侍在她身邊的那些宮人居然一個都沒見,不由得走到晉陽公主的貼身宮女翠袖身邊,輕聲問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翠袖皺著眉,無奈地說道:「昨天先是被皇后娘娘罰跪,又被皇上罰思過,殿下這會兒可是偷跑出來的,小娘子還是好好勸勸殿下吧,若是讓皇后娘娘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場風波……」

  永寧走到晉陽公主對面坐下,眨了眨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倒是晉陽公主滿眼委屈地看了過來,腔調中帶著哽咽地問道:「永寧,你說母后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就一點都不肯替我考慮?那長孫家哪裡是什麼好去處?只看大姐姐便知道,那一家子仗著母后可什麼都敢做的,那長孫沖在外尋花問柳,不把大姐姐放在眼裡的事,整個長安有誰不知道?便是母后,便是母后心裡怕也是有數的……可她居然還想把我也嫁進長孫家!她已經為了長孫家毀了大姐姐的一輩子,難道還要再為了長孫家毀了我的一輩子不成?!」說著,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伏在几案上痛哭失聲。

  永寧歎了口氣,更不知道該怎麼勸解了。長樂公主的事,確實讓人提起便不免惋惜,但是天家之事,哪裡有她說話的餘地?她移身坐到了晉陽公主的身邊,輕輕地拍著晉陽公主的後背,柔聲說道:「殿下,事情未成定局,便尚有挽回的餘地,你只在我這裡哭有什麼用?要我說呀,殿下這眼淚很該衝著陛下流才是……」

  於是,永寧很成功又往李世民跟前送了一個小淚人兒,至於效果如何,還待日後再看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三章 召見

  永寧對於目前這種忙碌的生活狀態感覺很無奈。一大早搬家到了乾元觀,然後就是晉陽公主到訪,好不容易把晉陽公主給哄走了,結果這中午飯的飯碗剛撂下,宮裡就來人說是皇后召見……

  「師傅大人,您對這次皇后召見,有何看法?」永寧借口換衣服,特意拐到袁天罡的靜室,希望這位半仙兒能提點她一下,話說自打送走了晉陽公主她就開始驚慌,明顯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袁天罡皺著眉頭直歎氣:「你也別擔心,總之是有驚無險,你且小心應對就是了……」他其實也覺得奇怪,這次居然算不出吉凶,一邊安慰著永寧,一邊決定趕緊送信給房玄齡,然後考慮著要不要也找借口進宮一趟呢?

  永寧看了看明顯恍神中的袁天罡,無奈地撇了撇嘴,逕自出去了。要說起來,她現在是一聽見「皇后」倆字就頭疼,可是誰讓人家身份地位高呢?人家召見,她就只能去覲見了……

  以往進宮,永寧不是跟著房夫人,就是跟著高陽公主,皇后單獨召見她,這還是頭一回。從月華門下了馬車,便有兩個宮女過來引路,可是走了一小會兒,永寧便覺出不對。她是去過立政殿的,而眼下的這條路,明顯不是以前常走的那條,她暗自估摸了一下,方向也有偏差。

  拐過了一道迴廊之後,永寧便停下了腳步,問道:「宮女姐姐,你們這是要帶我往哪裡去?這條路,似乎不是往立政殿去的吧?」

  帶路的宮女含蓄地笑著答道:「回小娘子話,皇后娘娘讓奴婢們送小娘子去東宮,說是讓小娘子陪太子妃殿下說話……」

  永寧的臉色馬上就沉了下來,她肺都快要氣炸了!皇后這是什麼意思?!她想幹什麼?!永寧強忍著怒氣,強扯出了一個笑臉,說道:「這位宮女姐姐,方才傳旨太監說得很清楚,是皇后娘娘召見!小女萬沒有越過皇后娘娘,先去東宮的道理。還請兩位姐姐引路,讓小女先拜見了皇后娘娘才是!」

  「這個……」方才回話的宮女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旁邊一直沒出聲的那個宮女,似乎等她拿主意。

  「這個只怕不妥!」原先沒出聲的宮女一口回絕了永寧的提議,眼中藏著幾分輕視的意味,說道:「奴婢們奉皇后娘娘的旨意,特意引小娘子去東宮,難道小娘子想要抗旨不成?!」

  永寧眨了眨眼,然後輕笑出聲,眼神在那兩個宮女的身上轉了兩圈,說道:「抗旨?宮女姐姐倒是挺會給人羅織罪名呢……只不知道那旨在哪裡?到乾元觀宣旨的太監可是拿著正經的令牌的,不管宮女姐姐的令牌在哪裡?」

  這傳旨也是有規矩的,尤其是口喻,傳旨的太監、女官都是要領了腰牌,才算是有了傳旨的資格的,如果只是這麼嘴上一說就算的話,那可就真的亂了套了。因此一聽永寧提起令牌,那兩個宮女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永寧輕輕捋了捋鬢角的碎發,說道:「兩位姐姐是現在送我去立政殿呢?還是……我自己去,然後再請了內廷總管來查驗兩位的令牌?」

  兩個宮女再不敢言語,急促的小碎步引著永寧走回到了去立政殿的路上。

  永寧的步伐倒是走的不急不徐,只是越往前走,越心煩。以她的身份,如果皇后想把她送進東宮,是一定需要皇帝同意的,畢竟房玄齡執掌相位,兒女姻親,事關政局,不是皇后可以隨便做主的。根據房玄齡的分析,皇帝陛下肯定是已經告誡過皇后的,永寧不管將來與李治會走到哪一步,皇帝是絕對不會允許她進東宮或是魏王府的,甚至可以說,除了李治,皇帝是不會再讓永寧嫁給他任何一個兒子的……那麼永寧就想不明白了,此時要引她去東宮的人,究竟是誰?皇后?抑或是誰……

  永寧看著前面引路這兩個宮女的背影,目光漸漸森冷,如果不是皇宮這樣的地方不好用懾魂取念這樣的魔法,她一定會探個究竟……不過,即使這樣,也不能放過她們兩個,左右晉陽公主就住在立政殿的配殿之中,找個機會讓晉陽公主幫忙打聽一下這兩個宮女的來歷,想來也是不難的。

  雖然稍稍多耗費了些時間,但是永寧還是很快就到了立政殿。看著進殿通報的宮女那副不解的表情,永寧的心往下沉了沉,難道真的是皇后有意讓人引她去東宮的?

  那兩個引路的宮女到了立政殿之後,便自行離去,將永寧一個人留在了空曠的殿外。午後的陽光最是炙烈,可是永寧在殿外足足站了有小半個時辰,皇后都沒有傳她進殿。

  永寧倒也不心急,給自己加了個清涼咒,便很規矩地站在那裡等著。

  「阿房!」晉王大概是得了消息,快步走了過來,頭上起了一層薄汗。

  「晉王殿下!」永寧微笑著行了個萬福禮,然後悄悄從袖攏裡掏出手帕遞了過去,低聲說道:「殿下走得這麼急做什麼?出了一頭的汗,趕緊擦擦吧,免得待會再著了風,又該鬧頭疼了……」

  晉王低頭看了看手裡繡著幾枝海棠的手帕,用力捏緊,怎麼也捨不得用,只望著永寧,問道:「你來了多久了?怎麼站在這裡?」他已經有好幾天沒見過永寧了,即使出了太極殿奏對的事,他也沒得著機會見上永寧一面。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心,可以真的做到和臉上的表情一樣平靜,可是當永寧站在眼前的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她在不在眼前,心跳的力量是會不同的……

  「我也沒來多久,想來皇后娘娘很快就會召見的……殿下,別為我擔心……」永寧的微笑中透著幾分無助。

  「阿房……」晉王心一酸,下意識地握住了永寧的手,想安慰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無言相望。

  「殿下,讓人看見就不好了……」永寧輕輕地推開了晉王的手,低聲說道:「殿下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莫不是為我來的?」

  晉王眼神閃爍了一下,說道:「我聽說,聽說母后召你進宮,怕你有麻煩,所以,過來看看……」

  永寧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殿下怎麼到現在還不明白?你為我做的越多,我便越是別人的心頭刺,殿下若是真為我好,便不該來這兒的……」

  「我知道的!」晉王目光中透著幾分酸楚,輕聲說道:「可是我控制不住……我,想你,很想很想……這些年,習慣了你在身邊,習慣了只要想見便能見面的日子,習慣了有了好吃的、好玩的,便與你分享,我現在只是太不習慣,不能見你……」

  永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可她臉上卻仍是那副溫柔又嫵媚的笑容:「殿下,時間久了,便會習慣了……就像習慣了有我陪一樣,終有一天,殿下也會習慣了別人陪在身邊的……殿下別總惦記著我,不論如何,我總是希望殿下可以過得好,請殿下多多保重……別,別讓我擔心……」她最後一句說得極小聲,而眼淚也隨著這句話,緩緩滑落。

  「阿房……」晉王的目光漸漸堅定,舉起手中的手帕輕輕地拭去永寧臉頰上的淚,說道:「我會過得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才是,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你,也別讓我擔心,可好?」

  永寧接過晉王手中的帕子,一邊拭淚,一邊點了點頭,然後便站直了身體,依舊一副靜候宣召的樣子。晉王也不再與永寧糾纏,衝著身邊隨侍的貼身太監得順兒點了點頭,示意他去殿內通傳一聲。

  晉王的待遇自然與永寧不同,只片刻間便有皇后身邊的女官過來引著他去見皇后。其實如果不是前一天晉王在立政殿跟皇后鬧得太僵的話,他進出立政殿基本上都是不用通傳的,只要皇帝不在,他都是直來直去的進出。

  此時的長孫皇后正斜躺在軟榻上生氣,先開始的時候,她的氣還小些,好歹讓永寧在外頭曬著太陽,她心裡還能舒坦些,可是等著她聽說晉王一路小跑著過來,又跟永寧在殿前狀似親密地說了會兒話後,她只氣得心口發疼。

  皇后就想不明白了,她家九郎平日裡那乖巧、懂事又孝順的一個孩子,怎麼一遇上這個房家小娘子的事,就變得這麼不可理喻呢?難道在他心裡,父母兄弟都還比不上一個外姓小女子嗎?皇后只要一想到昨天晉王和晉陽公主的言行,和皇帝後來跟她說的話,就忍不住心裡泛酸,更恨晉王不懂她這做母親的心。

  她是一心為晉王,才會想著親上加親,把長孫家徹底綁在晉王這條船上。她自認為瞭解自己的這個小兒子,為人仁弱,耳朵根子又軟,如果不為他安排一個合適的賢內助,怕是來日裡不僅是後院難寧,於他的前程更是無益。長孫婧的好處,她並不能明著說給晉王聽,只是她原以為晉王日後自然會明白,而以他的孝順,便是不合心意,也不會做出什麼不合宜的事來。

  皇后自己也有些不明白,事情怎麼就走到現在這一步了呢?想著皇帝昨天話裡透出來的意思,她突然有一種事情已經脫離掌握的感覺,可是偏偏眼下的時機又不適合召了長孫無忌進宮商談……

  長孫皇后看著一步步走進殿來的晉王,突然覺得這個麼子,似乎真的長大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5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四章 東宮(上)

  晉王看著正緩緩坐直身體的長孫皇后,輕易地從她臉上看到了滿臉的疲憊。晉王不是不心疼,可是他心底更多的是難過,他可以為了母親、為了很多放開永寧的手,可是為什麼母親為什麼就不能體諒一下他的心情,不要再為難永寧了呢?

  見禮問安之後,母子倆之間的氣氛一片無語尷尬。

  「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平時這個時辰你不都是跟在你父皇身邊處理政務的嗎?」長孫皇后看著晉王的眼神,滿滿地寫著「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回母后的話,這會兒父皇正在召見四哥,兒臣便辭了出來……特意來給母后問安,也,也是想來跟母后認錯……」晉王說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他根本不敢看向長孫皇后,他怕自己再忍不住說出什麼不合宜的話來。

  長孫皇后上下地打量了晉王一番,冷笑著說道:「認錯?!怎麼?我們的晉王殿下還知道自己錯了?你且說說,你錯在哪裡?」她實在是壓制不住心頭的火氣,尤其是晉王的態度,更是讓她惱火。

  「母后說兒臣錯在哪裡,兒臣便錯在哪裡……母后……」晉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您是兒臣的生身之母,兒臣孝順您是應盡之事,可是母后,您能不能也體諒一下兒臣?兒臣所求的實在不多,只要她平安而已,母后,難道兒臣的這點心事,就這麼讓您為難嗎?」

  這幾句話一出口,晉王便暗自懊悔,怎麼還是沒忍住呢?不知道會不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他悄悄地抬頭向上看去。

  長孫皇后被晉王的話給頂得倒吸了一口氣,臉色煞白煞白的,死死地瞪著晉王,說不出話來。

  「母后!」晉王一見長孫皇后這副樣子,又是害怕,又是心疼,頓時跪倒在地,向前膝行了幾步,抱著長孫皇后的腿,哭訴道:「母后,都是兒臣的錯,您別生氣……兒臣,兒臣……」

  看著撲在自己身上痛哭的兒子,長孫皇后的心一點點的柔軟,她輕輕撫摸著晉王的髮髻,眼淚也緩緩流了下來。「九郎呀,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呀!」長孫皇后這段時間以來,被幾個兒子之間的事情給折磨的心力交瘁,一心為他們謀劃,卻偏偏事事難如心意,更兼著她越來越摸不準李世民的心思,不免愁思鬱結,這會兒被晉王的眼淚一勾,萬般委屈都湧上了心頭,母子倆居然就這麼抱頭痛哭了起來。

  旁邊侍立的女官急得手足無措,卻又偏偏不好去勸,只待得母子二人哭聲漸歇,才手忙腳亂地上前服侍。

  這麼哭了一回之後,母子二人之間原先的那種親暱感覺似乎又被找了回來。晉王斜坐著半偎在長孫皇后身上,沙啞著聲音說道:「母后,兒臣如今對阿房的心思早就歇了,可是就算是普通朋友,相交幾年,兒臣又何忍連累了她去?兒臣所求真的不多,只請母后別再難為她了……母后,其實阿房真沒像您昨天說的,迷惑過兒臣什麼的,若是母后與她接觸的多些,便會知道她其實真的是個很單純的人,從一開始,動了心思的人就是兒臣,真的與她不相干的……」

  長孫皇后冷哼了一聲,說道:「她單純?是你單純吧!你以為高陽整日裡拖著你往她那裡跑是為什麼?若是她真無心,一個大家閨秀怎麼能連這些避諱都不懂?也就是你和兕子,少不經事,才一門心思地覺著她好,這個丫頭本宮怎麼看怎麼覺得是個心思深沉的……」

  「母后,」晉王壓著心底的酸澀,陪著笑臉說道:「不管她怎麼樣,如今她下月入道的請柬都已經送到了父皇跟前,日後,日後與兒臣……母后,您就不要再與她計較了,說到底,還是兒臣誤了她的終身……」

  長孫皇后看著滿眼傷情的晉王,終究是心軟了。輕歎了口氣,衝著旁邊的女官擺了擺手,自有人去安排永寧出宮去了。

  「九郎,你別怪母后心狠,只是為了你兄長,為了……委屈你,母后也是不得已……以後,你會懂的……」長孫皇后忍不住傷感,將晉王攬在懷裡,輕輕地拍撫著他的背安慰。

  「兒臣都懂的。」晉王臉上的苦笑,並沒有被皇后看見。他確實什麼都明白的,若不是因為太明白,他怎麼肯放開永寧的手?他無力支撐起他們之間的「眼下」,但他卻願為他們之間努力出一個「將來」!

  皇后身邊的女官來傳話讓永寧離宮的時候,永寧頗感莫名其妙。就算有晉王為她說情,皇后也沒道理連見也不見便打發她出去吧?不過在這立政殿門外,想來也不會有人敢假傳懿旨,於是永寧只是跪在殿外行了大禮之後,便隨著引路的宮女往宮外行去。

  或許今天確實是永寧的遇難日,就在她遠遠的能望到宮門的時候,居然被兩個宮女攆了上來,很溫和但態度強硬地告訴她:太子妃娘娘召見!

  永寧看著眼前這兩個穿著嫩綠色宮娥裝的宮女,那腰牌確實是東宮的。這都叫什麼事呀?那邊才莫名其妙地擺平了皇后,這太子妃怎麼又蹦了出來?往東宮去的路上,她左顧右盼,就盼著能遇上個認識的人能替她傳個消息出去。誰知道她這會兒去東宮會出點什麼事?可是這一路上跟被人清道了似的,她居然連一個閒雜人等都沒有遇見。

  永寧低頭瞼額的安靜走在那兩個東宮宮女的身後,原先立政殿為她引路的那兩個宮女早就回去了。永寧這會兒倒是盼著那兩個宮女回去回話的時候,能提一提她被東宮的人給帶走了,若是消息能有機會給傳出去,她大概會比較安心一些……

  對於太子殿下,她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只遠遠的見過幾面。對於太子的印象,多數是從諸多的不良事件中得來的,房玄齡對於這位太子殿下恨鐵不成鋼的情緒非常嚴重,可惜太子這些年性情暴戾,是個從來聽不進逆耳之言的,於是,房玄齡一片忠心倒被他列進了黑名單。

  永寧基於「史載」和從房玄齡口中瞭解到的一些一手資料,對太子的印象可謂差到了極點,雖說偶爾閒得無聊的時候,也會同情他那麼一小下,但是總的來說,這位絕對屬於永寧非常不想打交道的人之一。可偏偏這個人如今卻跟她牽上了關係。

  「參見太子殿下!」永寧深深吸了口氣,跪地行禮。心裡倒有幾分明悟,這次分明是太子藉著太子妃的名義將她召到東宮來的,看看這晦暗不明的宮殿,看來是來者不善呀!

  太子饒有興味地看著跪在離門口不遠的光亮處的少女,想起昨日太極殿中那明媚的臉龐,再想想若是能將房玄齡那張總是莫測高深的臉寫滿了痛苦……他就有種莫名的激動!

  他緩緩地走到永寧跟前,罩在絳紗袍下的紅裳刺得永寧眼疼。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從永寧的頰邊劃過,抵在她的下頷,慢慢地將她的頭抬了起來。

  「房家的小娘子,果然美姿容……」太子的笑容中帶著三分狠厲。

  永寧自覺已經忍無可忍,太子的惡意隔著八丈遠她都能感覺得出來,再加上她這幾天受得氣也太多了點,此刻已經到了臨爆點,於是,永寧暴發了。

  「啪——」地一聲拍開了太子抵在她下頷的手後,永寧就勢站了起來。

  太子輕撫著手背,瞇著眼打量著永寧。那日在太極殿中,他已經感覺到了少女的不凡,卻仍沒有想到她居然敢在他面前如此無禮。雖然此時殿中已無他人,但是就衝著他太子的身份,換了別人怕是誰都不敢如此行事吧?

  「原來還是只野貓兒……」太子的笑容已顯猙獰,像是盯住了獵物的鷹一般,目不轉睛地看著永寧,一步步地逼近。

  永寧看著太子的作派,不知是好氣,還好笑。這位倒真是自暴自棄的一點理智都不剩了,他今天來這麼一出,什麼意思?難道還想用「虐殺臣女」的惡行,來考驗一下皇帝陛下對他的忍耐程度?

  「太子殿下,您今日引臣女到東宮,不知所求為何?」永寧面無懼色,她相信如果她想走,僅憑太子,甚至加上東宮的侍衛,也絕對是攔不住她的。

  「美人兒,你說呢?!」太子身形板正,若論氣度,皇家精心培養出來的人物,哪裡會差?只是他身上總透著幾分瘋狂的意味,倒將他原本的精氣神遮掩了不少。

  「太子殿下是打算用臣女,來讓家父傷心?」永寧挑了一個最明顯的目標,或許太子心裡有無數的想法,但是選中她,卻多半是與房玄齡有關的。

  「你倒是個聰明的,那你說,如果你出了事,你家那個老匹夫會傷心成什麼樣?據說,你可是他親手教養出來的愛女呢……」太子的目光閃爍,顯然已經陷入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思想境界之中。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五章 東宮(下)

  永寧背靠在殿內的盤龍柱上,意態悠閒地把玩著繫在腰間的佩飾,看向太子的目光帶著三分嘲諷、三分可憐。「太子殿下就只想到了家父會傷心難過,怎麼就沒想想陛下和皇后娘娘到時會如何呢?」她似笑非笑地半垂著頭,似乎並未把太子充滿威脅的話放在心上。

  太子微微愣了一下,複雜的神色以幾不可見的速度換上了原先的那副猙獰之狀,說道:「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難道父皇和母后還會為了你難過不成?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永寧抬頭看了太子一眼,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爹爹曾經說,陛下最愛重的皇子就是太子殿下,這份愛重與對魏王殿下的愛寵是不同的……當日我還不懂爹爹到底是什麼意思,倒是今日見了太子殿下,才明白……」

  「你明白什麼?」太子似乎有些緊張,看著永寧的目光有些閃爍。

  「就憑太子殿下這般才智,若無陛下庇護,怕是早就從太子的位子上跌下來了吧?」永寧的語氣格外的輕蔑,渾身上下都透著股看不起人的意思。

  「你——」太子臉色一下子慘白了起來,以快到猝不及防的速度只手掐住了永寧的脖子,但是沒等他用力,永寧便從他手底下消失了……

  「怎麼?被我說中了?所以太子殿下惱羞成怒,想要殺人滅口了?」永寧的聲音從太子的背後傳了過來,太子又驚又懼地回轉過身,看了看好端端地站在那裡的永寧,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掐在永寧脖子上的體溫彷彿仍在,可是她的人怎麼就突然到了他的背後呢?太子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永寧微微一笑,對於太子的識時務感到很滿意。她緩步走到几案坐榻處,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然後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對太子說道:「反正這會兒我人也來了,太子殿下看來也空閒的緊,不如咱們好好聊聊,如何?」

  就在太子正在猜疑的工夫,永寧衝著敞開的殿門揮了揮手,厚重的大門隨著她的動作一下子關了起來。於是太子殿下別無選擇地坐在了永寧的對面。

  永寧其實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話要跟這個倒霉太子說,但是等著真面對面的坐在這兒了,她反而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單手托腮地看著對面面露懼意的太子,永寧忍不住歎了口氣:「太子殿下,您讓我說您什麼好呢?您到現在居然都還覺得要再對我做些什麼,去讓我爹爹傷心,您知道,如今我爹爹已經在傷心了……」

  太子的嘴張了張,但最終還是沒敢開口,只從他輕佻的不難看出,他心中仍是恨意難消。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太子殿下就真的不為陛下和皇后娘娘想想?就算您不為他們想,難道連自己的下場也不去考慮嗎?您就真的打算這麼破罐子破摔,倒行逆施到底了?」

  太子垂著頭,身體微不可見的顫抖著。他的下場,他無數次的想像過,那像噩夢一樣糾纏著他不放的畫面,催促著他瘋狂。他越是害怕,便需要做些什麼去證明,而他做的越多,那噩夢便越清晰……他憎恨這樣等待結局的過程,一時一刻都是煎熬。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種即將失去的緊迫感便時刻纏繞在他身上,有時候他甚至是在期待著最後那一日的到來。

  「太子殿下是何時注意到我的?又是為何注意到我的?」永寧對這一點倒是頗為懷疑,說實話,如果太子給出的答案跟長孫家有關的話,那她一定力挺長孫婧當上晉王妃,然後鬥志昂揚地跟她磨上半輩子!

  誰知太子只是抬頭看了永寧一眼,然後仰頭半閉著眼,說道:「就憑小娘子這姿容,難道還不值得孤在意嗎?說來,小娘子今日的妝扮,可不如昨天……」

  永寧斜眼瞟了太子一眼,然後問道:「太子殿下對長孫家如今力挺長孫婧為晉王妃的事,如何看?」

  「孤聽說,小九兒心悅於你……」太子瞇著眼說道:「怎麼?難道你還指望孤會幫你不成?」

  永寧冷笑了一聲,說道:「太子殿下居然還在糾結於這些小節之處,真是讓人失望呀!」

  「你什麼意思?!」太子強忍著再次掐住永寧脖子的衝動,他明顯地感到永寧剛才那些動作絕對不是凡人所能為。

  「諸皇子奪嫡,長孫家如今看中的人選是晉王!」永寧毫不介意將這話明明白白地說出來,現在大概除了這位太子殿下死咬著牙不肯去看清局勢之外,也就只有被皇帝陛下寵得得意忘形的魏王,還陷在局中看不清大勢了。

  「這不可能!」太子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忽青忽白的煞是嚇人。長孫家與東宮的交往接觸跟以往並無不同,他一直對於長孫無忌解釋給他聽的,關於將長孫婧許給晉王,是替他拉攏兄弟的說法深信不疑。那是從小最疼愛他的親舅舅呀!是除了皇后之外,他最信任、最依賴的人呀!長孫家怎麼可能……放棄他……

  永寧從太子的表情,便能猜出幾分他的心事,譏笑著說道:「連殿下自己都對自己的下場憂心忡忡,您又怎麼會以為長孫家願意陪著您一起去死呢?對長孫無忌這樣的政客來說,改換門庭是自然而然的事,更何況皇后嫡出的皇子又不是只有您和魏王,將籌碼轉壓到晉王身上這種事想來他做的是毫無壓力的……」

  「不可能……不可能!這不可能!」太子似乎又陷入了那種瘋狂的臆想之中,他站起身來繞著殿內不停地快步急走,嘴裡還不停地叨念著什麼。

  永寧含笑看著太子癲狂的樣子,並不去理會勸解。反正這坑她是已經挖了下來,至於將來能不能讓人栽進來,那就看天、看運氣了。她轉頭透過木格子窗看天色,她進這殿中已經快一個時辰了,為什麼還沒人來找她呢?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按說她滯留宮中的消息各處也該都知道了吧?就算別人不操心她的去處,她家父親大人也該時刻關心著才是,畢竟她進宮的前就聽見那位新上任的師傅大人很盡責地讓人給她家父親大人遞了消息的……

  永寧正琢磨著怎麼離開,就見太子用力地拉開了殿門,高喊了一聲:「孤不相信——」然後便快步跑了出去。

  永寧低頭一笑,站起身來,撫了撫微縐的衫裙,也緩緩地朝殿外走去。

  原本安靜的殿外,此刻已經站了不少宮女太監,一個個神情慌張地朝太子離去的方向張望著。等見到永寧從殿內走了出來的時候,這些人居然不約而同地後退了一步。

  永寧挑了挑眉,目光從這些人的身上掃過,然後揚聲問道:「小女此刻要出宮返家,不知哪位職司引路相送?」雖然她知道離宮的路,但是宮中的規矩從來如此,外臣入宮是必需有人引路的,否則以擅闖論處,如今她正是打眼兒的時候,自然不肯犯這樣的規矩,免得被人拿到什麼把柄。

  她的話音一落地,便有兩個宮女互望了一眼之後,走到了她跟前,然後規規矩矩地引著她往宮外走。

  宮門外,迎接永寧的陣容挺強大,房玄齡與高陽公主居然都等在那裡。見她平安無事之後,房玄齡便自回尚書省理事,將送她回乾元觀的任務托付給了高陽公主。

  「嫂子,你怎麼等在這裡?」永寧不解地看著高陽公主,依著這位公主殿下的脾氣,很該進宮去找她才對,怎麼會等在宮門口?

  高陽公主撇了撇嘴,說道:「皇后似乎是真的惱了我,以前我進宮哪裡有人敢跟我講什麼規矩,偏偏今日她派了幾個女宮左右不離地跟著我,多行一步都要拿著規矩來壓我,氣得我連兩儀殿都沒去,就出來了……對了,我出來後才得了消息,說是你被太子妃請去了東宮,是怎麼回事?你沒吃虧吧?」說著,她拉著永寧的衣衫很是左摸右看了一番。

  永寧一邊推開了高陽公主檢視她身體的手,一邊低聲說道:「哪裡是太子妃請我去東宮,那是太子!」

  「什麼?!」高陽公主大吃一驚,猛地按住永寧的肩膀,問道:「怎麼會是太子?他,他可有,可有……」她的目光在永寧的身上巡視著,恨不能透過衣服直接看到永寧的身體。

  永寧自然明白高陽公主話裡的意思,就是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從她的目光裡也看明白了……「嫂子!」永寧輕輕推了高陽公主一下,輕聲說道:「太子殿下被我擠兌得跟發瘋了似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高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著永寧,結結巴巴地說道:「不,不會吧?!你,你瘋了?太子若是出點什麼事,你擔得起嗎?天啊!剛才父親大人在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提這事兒呢?好歹也該讓父親大人幫忙給拿個主意呀!」她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太子再不得人心,那也是太子,只要他一日沒被廢,那皇帝就會護著他,不容人褻瀆,她萬分擔心永寧的言行會讓皇帝陛下震怒。

  永寧卻笑而不語,一副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的樣子,倒是讓高陽公主有些摸不著頭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5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六章 前夕

  接下來的幾天,永寧過得極平靜,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平靜。只是而偶爾從宮中傳出來的消息,反倒煞是費人思量。太子殿下病了。而且據說病得還不輕,如今正於東宮治療,至於太子印信和宮署來往,一應被皇帝陛下給停用了。

  關於太子殿下的消息,自然是明面上得來的,永寧對此並不感什麼興趣,如果她感興趣的話,完全可以從房玄齡、高陽公主,甚至是袁天罡那裡知道更詳盡的內容。她閒來打發時間的,是那些隨之而生的精彩絕倫的小道消息。

  據說,太子殿下發瘋了,拎著劍衝去找長孫無忌……等等諸如此類的消息,總能勾起永寧很多遐想,然後為著自己天馬行空的想像力一個人偷笑。

  沒人找麻煩的時間過得格外舒心,也很快。轉眼就到了九月初四。這天一大早,袁天罡便極為興奮地拉著永寧去接人,出城的一路上袁天罡都在激動地描述他的師兄如何道行高深,他的師侄如何的才華橫溢,他是多麼的懷念當年還在山門中修行的日子……

  永寧托著腮,斜靠在車壁上,看著手舞足蹈的袁天罡,覺得這位半仙兒同志絕對是崩壞系的。不過聽著袁天罡的描述,她對他口中的師兄、師侄和宗派挺感興趣的,聽著他們在山門修行的生活,更是覺得那種閒得除了睡覺就沒啥正事可幹的無聊日子,才該是她一生的追求呀!

  於是,永寧乾咳了兩聲,問道:「師傅,我拜師入道之後,可否有機會去星衍宗長長見識?」

  袁天罡一愣,認真地打量了永寧一眼,說道:「你若想去,自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好好的怎麼會想去那裡?要知道進去容易,想出來可就難了……嗯,不行!你可不能起了進山門的念頭,萬一你一去幾十年,這俗世的因果可由誰來了結?你就死了這個心吧!」他邊說,邊露出了一臉的後悔狀,暗恨自己剛才瞎顯擺什麼呀!倒讓這丫頭動了不該動的念頭……

  永寧撇了撇嘴,扭頭朝車窗外看去,只聽袁天罡說的有可能「一去幾十年」,她便很自動地歇了這個心思。雖然她愛宅,但不代表她不會靜極思動。

  等他們師徒倆迎到十里亭的時候,袁天罡那仙風道骨的師兄和飄逸若仙的師侄已經信步而至。永寧很認真地看了看那位道號松明子的師伯,再扭頭打量打量自家這個一見到師兄就呈幼齡化的師傅,突然生出了種拜錯了師傅的感覺。

  松明子與袁天罡敘舊的工夫,那位名叫連鈺的師兄倒是很和氣,也很通情理地與永寧交流溝通了起來。

  「師兄以前真的一直待在山門,不曾下過山?」永寧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連鈺,實在想像不出這麼一個堪透世情的人,居然不曾在俗世之中歷練過。

  連鈺貌似感慨地看著天邊的浮雲,說道:「我自小便被師傅帶入師門,潛心修行,今次也是掌門師祖覺得我已經達到了下山歷練的資格,這才准許師傅帶我下山的……」

  「那師兄修行了多少年才達到下山的標準的?」永寧眨著眼問道,眼前的這個青年看來也不過剛及弱冠,雖然二十年也在「幾十年」的範圍以內,但是給人的感覺還是非常不同的。

  連鈺似笑非笑地看了永寧一眼,說道:「我資質魯鈍,修行至今已經三十七個年頭了……」

  永寧非常之想吐血!雖然她手裡也有魔藥可以在一定範圍內保持青春狀態,但是讓一少說也四十出頭的大叔,看起來跟個二十鋃鐺歲的帥哥一般,那還只是夢想呀夢想!

  她滿臉驚訝的表情,似乎是大大的愉悅了連鈺,引來他一陣輕笑。然後永寧發現,連鈺微笑著說話的時候,一副溫文君子樣,可是他那樣瞇著笑輕笑的樣子卻十足的妖孽。永寧捂眼低頭,心裡哀嚎:為毛大唐這麼多妖孽男呀!

  前腳甩開了一個辯機,這邊就又來了一個連鈺。老天爺這是要考驗她的定力嗎?!面對這些妖孽的時候,永寧其實非常之感慨,或許老天爺真的是把她扔來跟李治配對兒的,因為她居然站在這些妖孽跟前的時候,還有那閒心去想李治如何如何……其實她要說的是,習慣真的是個挺可怕的東西!

  永寧一直認為這次星衍宗會派人來參加她的入道儀式,應該是與她的來歷有關,可是從回了乾元觀後,這師伯天天被師傅纏著敘舊,而師兄天天滿臉好奇地讓小道僮帶著滿長安亂躥,師徒倆一副「本來就要下山,來長安只是順便」的樣子,讓永寧暗自鬱悶太把自己當回事。

  盧夫人對永寧出家入道這件事始終是持反對意見的,只是爭不過房玄齡與永寧父女倆,又有情勢所迫的因素,才不得不妥協。從九月初六開始,她便淚眼汪汪地強行住進了乾元觀,就跟永寧一個屋。永寧很是無奈地陷在了安慰盧夫人的工作之中。

  盧夫人自來了乾元觀,就開始不停的挑剔道士們的生活,然後逮著機會便用自以為低的音量跟永寧商量著一起回房氏在清河的老宅避居……

  房家上下受永寧所托,一天三趟的往乾元觀跑,也沒能把盧夫人勸回去,倒是累得房玄齡也跟著在乾元觀住了兩天。

  高陽公主每天很固定的上午跑乾元觀,下午就進宮。不過她如今進宮多是去兩儀殿見李世民,長孫皇后的立政殿倒是隨著公主們的大溜兒,十天一謁。

  永寧很是替高陽公主辛苦,上午巴巴地跑到她這兒來搜刮一通兒,然後下午送進宮去給李治,然後再從李治那裡帶回些東西再交給她……原本永寧還想著與李治保持些距離,冷上一段時間,可是高陽公主的存在讓她根本沒有辦法這麼做。

  她帶到乾元觀的東西本就不多,每天新得的也就是些手抄的道藏經典,這些東西高陽公主自然不肯帶去給李治的,於是這位公主殿下非常不客氣地將永寧留在房府和錦繡別莊的東西都翻騰了一遍,裝了兩車過來讓永寧自己挑檢合適送人的……

  高陽公主現在是一門心思要把長孫家鬥下去,就是眼下一時不能成功,也要為日後反攻鋪好路。永寧倒是非常理解高陽公主的想法,基於留後路的念頭,她也非常的配合高陽公主的行動,甚至自謀自劃地安排了一些「感動人心」的小細節,讓高陽公主幫她去完成。

  高陽公主對永寧的這些小手段是萬分的歡迎,對於長於深宮的女子來說,這些爭寵的手段,完全是與生存掛鉤的,在她看來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並且她對於永寧能有這樣的手段心計,感覺非常滿意——這樣的人才有可能在宮中站住腳!

  於是,晉王李治同學這幾天過得實在是水深火熱。永寧在他心裡的地位是一高再高,一重再重,少年李治完全陷入了一片苦戀情思之中。

  再於是,繼續著接近晉王李治同學任務的長孫婧姑娘,非常悲劇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晉王面前碰得是頭破血流,甚至對自己的魅力產生了極大的懷疑。不過李治的不認同,並不是讓長孫婧心慌的主要原因,她知道只要有她的姑姑長孫皇后在,那麼她的機會就要遠遠的大於旁人,這點從永寧入道這件事就能看出幾分。

  可是即便永寧貌似出局了,但李治身邊卻突然冒出了一個群芳吐艷的格局,以前往往是她與李治兩個人相看相厭,可是從某天開始,她突然發現她與李治相見的地方多出來了好幾個漂亮姑娘,並且這些姑娘居然敢當著她的面,對李治眉來眼去的……

  這可是個危險的信號呀!長孫婧其實還是非常有危險意識的,當她發現了這些姑娘們的存在之後,便有意識的跟李治保持了一個安全的距離,這個安全指的是李治不會對她發脾氣,不會露出對她厭煩的表情。如果這些姑娘也是會進李治後院的,那麼她就不能在開始的時候,便讓人拿住了什麼把柄,甚或看低了她!

  相對於長孫婧,李治的確對其他的姑娘溫柔得多的。即使跟永寧相處了這麼些年,可是這位皇子殿下的腦子裡卻並沒有從一而終的想法,或者這樣說,他可以認同他的心只能給一個人,但是,他的身體……

  李世民一早就跟李治通過氣,這些姑娘中間,會有一些成為他後院的裝飾品,於是李治跟這些姑娘交流的時候還算用心,他的目標是挑出來脾氣好的,心思單純的,好控制的……他對這些姑娘的到來雖然無奈,可是也是很高興的,因為有了這些姑娘的存在以後,長孫婧把她從長孫皇后那裡學來的賢淑寬厚表現得十足,很是讓李治鬆了口氣。

  李治這裡的花花故事,高陽公主氣呼呼的一點沒漏全告訴了永寧,原以為永寧會傷心、會難過,甚至可能會發脾氣,誰知這位比晉王同學還沒心沒肺,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可惜」,就再沒了下文,倒是讓高陽公主鬱悶得有氣撒不出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七章 骰子

  永寧對於李治身邊會有很多女人這件事,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想當年武則天那樣的女強人,不也是鬥志昂揚的戰鬥了好幾年,才把李治搶到了手,再然後嚴防死守也沒防住她姐姐跟外甥女嗎?

  不過,有心理準備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過永寧現在不急,姑娘她現在正走在出家入道的「坦途」上,日後……哼!回不回來還真不一定呢!永寧背地裡心煩得直撓牆,可是當著人還是那副雲淡風清無所謂的樣子。

  高陽公主見天的往李治那裡送消息,結果等她惡狠狠地把永寧的反應告訴了李治之後,晉王殿下心虛了,憔悴了,到了九月初八晚上終於忍不住悄悄地從宮裡偷溜了出來,直奔乾元觀。

  永寧正在靜室裡安慰無聲而泣的盧夫人呢,就聽外面有小道僮傳話,說是晉王殿下來了……永寧當時就是一愣,已經是掌燈時分了,雖然離宮禁還有點時間,可是李治這個時間出宮也不多見,難道有什麼事?

  沒等永寧想明白呢,盧夫人已經擦乾了臉上的眼淚,用力將永寧按坐在了榻上,滿是怨氣地說道:「哼!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來做什麼?你不許再去見他!誰知你見他這一面,會再被他害成什麼樣……娘親這就去攆他走!」說著,她抻了抻衫裙,款款而去。

  永寧挑著眉看著盧夫人離去的背影,想了想,終究不放心,便悄悄地跟在了盧夫人身後,去了會客的靜室。

  李治坐立不安地等在靜室之中,袁天罡倒是氣定神閒地陪坐在一旁。盧夫人跟陣風似地刮進來時,李治原本閃亮的眼睛在看清了來人後,迅速地黯淡了下去。

  「見過晉王殿下!」盧夫人規規矩矩地見禮,可是那渾身散發出來的怨氣,連袁天罡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因為房玄齡曾領皇命,做過李治的老師,所以李治滿臉尷尬地回了盧夫人半禮,回禮的同時還忍不住直朝盧夫人身後張望。

  「不知殿下此時前來,所為何事?」盧夫人只當沒看見李治滿臉的表情從期待到失望的落差,聲音很平穩地問道。

  「那個,那個……」李治這會兒尷尬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吭吭哧哧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問道:「敢問盧夫人,那個阿房,她,她怎麼,沒來?」

  盧夫人狠狠地瞪了李治一眼,說道:「回晉王殿下的話,臣婦那苦命的女兒如今正在靜心齋戒,要知道明日便是她束冠入道之期,從此後便是一出家,便無家,又哪裡還有閒心來見『外人』?!」她將「外人」兩個字咬的極重,任誰都聽得出她對李治的怨憤之意,可也同樣是任誰都不好挑她的理兒,換了是誰家,女兒生生「被逼」著當了道姑,怕是都心平氣和不了。

  李治看著盧夫人滿身的怨氣,到底沒能再說出什麼話來,只長歎一聲,便辭了出來。

  永寧早就先了李治一步,躲在出觀必經的隱蔽之處,待李治失魂落魄的經過時,輕聲喚道:「九郎!」

  「阿房——」李治一聽見永寧的聲音,立刻精神一振,用眼神示意一直跟著他的得順兒站到遠處把風,便快步走到了陰影處,永寧跟前。

  「阿房……」李治一見似乎消瘦了不少的永寧,心頭立馬酸澀了起來,緊緊地握住永寧的手,一時無語。

  永寧微微微一笑,也反握住了李治的手,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治搖了搖頭,手輕撫上永寧的臉頰,輕聲說道:「我只是想你了……也很擔心……你,你怎麼瘦了?」

  永寧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頭避開了李治的手,說道:「我哪有瘦呀,或許是長個子了,所以你才覺得我瘦吧了……既然沒出什麼事,你還是快回宮去吧,免得,免得……」

  「對不起!」李治突然用力地將永寧抱進懷裡,低頭湊在她耳邊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他是真的把永寧出家入道這件事背到了自己身上,思前想後地認為如果不是因為他,永寧絕對不會走到這一步……即使有當年月白樓請旨之事做鋪墊,可是他還是覺得這都是他的錯……

  永寧輕輕地歎了口氣,猶豫著伸手回抱住了李治,輕輕地、撫慰似地拍著他的背,說道:「這都是我的命,與你,不相干的……你忘了,師傅可是早就說過,我與道門有緣,注定了是要做他的徒弟的……你,別想太多,便是沒有你,便沒有你……」

  「若是沒有我,此時或許房相已經為你選好了合適的人家,你已經在家裡高高興興地待嫁……阿房……」李治輕輕地鬆開了懷抱,低頭看頭半垂著眼瞼的永寧,想像著她嬌羞待嫁的模樣,心,很疼。

  永寧抬頭對上了李治的眼睛,抿了抿唇,輕聲說道:「若是沒有你,怕是我早些年便已入道了……」她的聲音極低,目光中閃過三分羞澀,三分悔意,更有三分捨不得……

  「阿房,有些話,我終究想要親口說給你聽……」李治很認真地看著永寧,說道:「身為皇子,我沒有婚姻自主的權利,我不能決定自己的王妃是誰,不能決定以後我的王府會有多少女人,可是,阿房,我不會永遠受制於人的,我會努力,努力到終有一天,所有的事情我能自己說了算!阿房,等我好不好?或許會久一些,可是請你一定等我,好不好?我說過,要陪你一起共賞江南春色,我一定會做到,你等我,好不好?」

  永寧看著李治堪堪接近癲狂的眼神,感覺到他握著她的手的力道和溫度,不知怎麼的,這頭便用力地點了下去,然後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阿房……」李治似乎是鬆了口氣般地再次將永寧攬入懷裡,用下巴摩挲著她低垂的頭頂,久久不肯放手。

  「殿下……殿下……」在遠處望風的得順兒遠遠的看見有盞燈籠移了過來,連忙湊近李治和永寧說話的陰影之處,低聲催促道:「殿下,那邊有人過來了,咱們還是快些……」

  永寧一驚,心裡明白九層是盧夫人回到靜室後不見她,便又出來相尋。她用力地推開了李治,急切地低聲說道:「說不定是母親回去見不到我,出來尋我,殿下還是快些回去吧……再晚宮門便要下鑰了……」

  李治點了點頭,從袖攏裡摸了樣東西出來塞進了永寧手裡,輕聲說道:「你一個,我一個,你的那首詩,我一直記得……」說完,又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才招呼了得順兒沿著牆邊的陰影處,快步往外走去。

  永寧直到李治走得不見了人影,這才背後在牆壁上,鬆了一口氣。她攤開手掌,趁著昏暗的月光,那泛著淡黃的牛骨骰子似乎在發著光一樣。

  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這詩,是那年在房遺愛那裡見到了傳說中的牛骨嵌紅豆的骰子時,一時手癢剽竊出來的。當時正是房遺愛與高陽公主情熱之時,為著這首詩,高陽公主硬是將那兩枚牛骨骰子搶了去做訂情信物。永寧沒想到,已經兩三年前的舊事了,李治居然還記得這麼清楚,這事連高陽公主都遺忘般的不再提起了。

  「永寧!」遠處過來的那人,果然是盧夫人。待走到近處才看見永寧靠著牆壁站在那裡,當時便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娘親……」永寧陪著笑臉走到了盧夫人跟前,右手掌心緊緊地握著那枚骰子,這種骰子是取的牛前腿上的一處關節骨磨製而成的,那關節骨一頭牛只得兩枚,如今李治送了一枚與她,那便是說,尚有一枚,是他自己留著的……永寧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也該為李治做些什麼,盧夫人訓斥的話充耳不聞,手指卻不停地在袖攏之中輕輕地摩挲著那枚牛骨骰子。

  「娘親呀,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要去見師傅,您若是還有話,待會兒等我回去之後再說吧……」永寧抱著盧夫人的胳膊,撒嬌似的說完之後,轉身便朝著袁天罡的靜室跑去,氣得盧夫人在她身後直跺腳。

  袁天罡此時正坐在靜室前的院子裡品茶,那茶葉正是永寧孝敬的清茶。他見到永寧跑過來,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好似他本來就是在等永寧一般,伸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永寧坐下,然後又將茶壺往永寧跟前推了推。

  永寧一點也不客氣,自己拿過一個茶杯,倒了滿滿一杯茶,一飲而盡,動作爽利的讓袁天罡直皺眉頭:「這茶哪裡能如你這麼飲?白白的糟蹋了好東西!」

  「再好的東西,也是從你徒弟我那裡得來的,您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永寧噘著嘴轉去著手裡的茶杯,亮晶晶的雙眼直盯著袁天罡不放。

  「你,你又想幹什麼?」袁天罡一見永寧這眼神兒就發慌,每次一見到這樣的小眼神兒,準會被這丫頭敲詐。

  「師傅大人,」永寧非常狗腿地幫袁天罡將茶杯斟滿,然後滿眼懇求地說道:「徒兒想為晉王殿下在您這兒求道平安符……大家都說,您畫的平安符特別靈驗,師傅大人,您就幫徒兒畫一張可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26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八章 打算

  九月初九,乾元觀正殿大開,永寧的入道儀式盛大的全長安皆知。

  當永寧穿著松明子當成見面禮送的一整套八寶道袍,隨著引領道僮進殿的時候,才發現在正殿觀禮的人物眾多。尤其是目光閃爍間瞄到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讓她忍不住暗暗咋舌——怎麼皇帝陛下也來了?!雖然知道袁天罡有送請柬進宮,但是她可從來都沒想過皇帝陛下會親自過來呀!

  儀式進行的非常順利,永寧的道號是皇帝陛下御賜的,喚做「寧真」。如果背景樂裡沒有盧夫人的啜泣聲的話,那就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了。此時永寧跟在袁天罡身後再見房玄齡、盧夫人等房家人的時候,已經變換了另一種身份,倒讓她心裡泛起了一層酸澀。

  儀式完成後,永寧才發現,李世民幾乎全程都待在松明子的身邊,說話的態度也很恭謹,她一下子明白過來,原來今天皇帝陛下會來,不是她的面子大,而是星衍宗修士的面子大!她心不在焉跟在袁天罡身後隨他一起應酬,突然發現不獨李治沒有來,便是高陽公主居然也沒有在場,她的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難道又出事了?

  永寧這一天從寅時便起床開始折騰,一直到了巳時才算是將客人都送走,等最後一批客人離開後,她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快要僵掉了。本想著回靜室休息一會兒的,不想袁天罡又將她留了下來。

  「師傅,可是還有什麼話要交待徒兒?」永寧見松明子與連鈺都在場,倒也不好像平時單獨跟袁天罡在一起時那樣沒規矩,表現得極為謙恭。

  袁天罡顯然對於永寧的態度很滿意,笑瞇瞇地捋著長髯,說道:「其實也不算是交待,為師只是想問問你,以後做何打算?」

  永寧猶豫著抿了抿唇,說道:「徒兒倒是想出外雲遊,只是……」只是怕阻礙甚多呀!不獨父母那關不好過,就是晉王那裡若是得了這個信兒,怕是也不會輕易鬆口……永寧心裡如是想著,不覺一愣,她怎麼會莫名其妙的去考慮晉王會如何想?她突然覺得自己的腦子似乎不清醒了……

  「哈哈哈哈——」袁天罡聽了永寧的話放聲大笑,滿臉得意地說道:「為師就知道,若是讓你選,必定不會願意再留在長安……師兄,你看……」他轉過頭去看著松明子,一臉拜託的樣子。

  松明子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為兄此次下山,一是要往青巖山拜會同道,二就是想帶著連鈺四處走走看看,歷練一番……青巖山那裡寧真師侄不便前往,兩月之後,為兄再到長安來接她好了……」

  永寧瞪大了眼睛,目光不停地從袁天罡和松明子身上掃過,滿眼都透著嚮往和盼望,惹得連鈺一陣輕笑。「師傅,您的意思是說,讓徒兒跟著師伯和師兄一起出外雲遊?」她蹭到了袁天罡跟前,拉著他的道袍輕輕地搖著。

  袁天罡似乎很享受被永寧撒嬌的感覺,半瞇著眼,笑著說道:「這幾年長安太亂了,為師與房相商議過,都覺得你若是能離開一時是最好,但你一個女孩子家出外終歸不便,安全也難保證,眼下恰巧你師伯與師兄也有雲遊的打算,你若與他們同行,為師與房相也能安心。」

  永寧原先還想著如果真要成事,必定是要先去遊說房玄齡——即便當了道姑,房玄齡依舊是她的直接領導!她沒想到這事居然是袁天罡和房玄齡已經商量過的,雖然與她想像中的獨自雲遊的想法有些出入,但是跟著松明子和連鈺這兩個貌似有神通的人一起,也不是不能接受……她看向松明子和連鈺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熱切。

  袁天罡輕拍了有些失態的永寧一巴掌,然後問松明子:「不知師兄打算什麼時候前往青巖山?」

  「明日便起程。」松明子看了連鈺一眼,說道:「時間還算寬裕,我打算帶連鈺回去忻州一趟……」

  「忻州?」袁天罡一愣,然後很快便想了起來:「我記得連鈺的家鄉便是在忻州吧?」

  連鈺微微躬了躬身,說道:「回師叔的話,小侄家鄉正是忻州……隨師傅入門修行多年,也不知親眷如今如何,小侄近來常常惦念……」

  袁天罡會意地點了點頭,便不再提及這個話題。像他們這些修士,修道時間越長,俗世情懷便會越淡,可是這些世情未絕之前,常常會在不經意見形成心劫,若不認真對待,於日後修行非常之不利。連鈺此時顯然是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關口,松明子大概是放心不下這個親傳弟子,這次才會特意跟了他一起下山。他轉頭看向了永寧,說道:「既然你過段時間便要離開長安了,那麼等明日送走了你師伯與師兄之後,你便回房府小住些時日吧……」

  永寧一愣,哪有今天入道,明天就回家住的道理?這怎麼聽都不像是那麼回事兒呀!「師傅,這不太好吧?反正這裡離房府也不遠,徒兒還是住在觀裡,日常多往房府去兩趟也就是了……」

  沒待袁天罡說話,松明子就輕歎了一聲,看著永寧說道:「今日殿中老道見過你的母親,面相有礙,想來為你入道之事憂心勞神,趁著未曾離開,你還是多多勸慰於她,免生後患。」

  永寧一驚,看了看松明子,然後又看向了袁天罡,問道:「母親可是病了?師傅可有告訴父親,請醫延藥?」

  袁天罡搖了搖頭,說道:「心病尚需心藥醫,你母親的心事都著落在你身上,所以為師才要你先搬回房府去住,有你在眼前,想來多用上些時日,盧夫人便能無恙……你也不用太擔心,盧夫人素來是個心大的,她只是一時想不通,給她點時間,她很快就能過了這一關的……」

  永寧滿臉擔心地點了點頭,暗罵自己方才居然沒有注意到盧夫人的氣色如何,一時竟覺得在這裡待不住,猶豫地看著袁天罡。

  袁天罡搖頭失笑,虛點了永寧幾下,說道:「罷了罷了,知道你擔心,反正大事已了,你便回去看看去吧……」

  永寧到底是擔心盧夫人,也客氣,匆匆地向袁天罡和松明子行了禮之後,便逕自離去。

  松明子看著永寧的背影,似笑非笑地對袁天罡說道:「師弟呀,就為兄這幾天的打量,你這個徒兒並不是那麼好掌控的人,你確定這次能了結這段因果?別到時舊債未消,再添新債……」

  袁天罡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事已至此,小弟還能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盼著天命所歸的那位能爭氣些,否則,唉,小弟也只能損了這幾十年的修行,從頭來過了……」

  松明子冷哼了一聲,瞪了袁天罡一眼,說道:「你倒是個心寬的,你怎麼知道你還有機會重頭來過?你以為師門重寶是那麼好用的?是你損失幾十年的修行就能完事的?哼!總有你知道厲害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倒是要看看你,看看你……」

  「師兄——」袁天罡可憐兮兮地拉住了松明子的袖子,說道:「師兄,你到時候不會見死不救吧?咱們師兄弟這麼些年,您一定不忍心看著師弟我萬劫不復吧?師兄……」

  松明子面浮怒容,想用力地將袁天罡的手揮開,可是抬了兩抬終究還是沒狠得下心,只長歎一聲作罷。

  永寧進乾元觀的時候雖然沒帶丫環,可是房玄齡還是很體貼的安排了幾個家人在外院聽她使喚。這幾個家人一聽永寧說要回府,立刻便找來了輛馬車,顛兒顛兒便趕回了房府,別說,趕的這個點兒還正好,飯菜剛上桌,她就回來了。

  盧夫人一見永寧這麼匆匆忙忙的回來,身上還是穿著那身兒珠光寶氣的道袍,滿眼淚地迎了過去,一把抱住永寧問道:「我的兒,可是出了什麼事?怎麼就這麼跑了回來?可是在乾元觀受了什麼氣?有人欺負你了?……」不待永寧說話,她便一連串的猜測。

  房玄齡乾咳了兩聲,示意房遺直和房遺愛過去將盧夫人扶回了坐位,然後皺著眉頭看著永寧,問道:「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永寧看了看精神明顯不繼的盧夫人,然後衝著房玄齡行了個合什揖禮,說道:「師傅說讓我這些日子多陪陪母親……說是讓我明日便搬回家來住……」

  盧夫人一聽永寧要搬回家住,立刻兩眼放光,可是還沒等她高興起來,就見房玄齡將手邊的酒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頓,怒容滿面地說道:「真是胡鬧!」

  屋中眾人都被房玄齡的動靜嚇了一跳,盧夫人更是皺著眉頭,瞪著眼,問道:「什麼胡鬧?女兒回家來住,多陪陪我,就叫胡鬧?」

  「這世上哪有才出家一日,便搬回家來住的道理?」房玄齡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拿這出家入道當兒戲不成?既已出家,便是無家,從今日起,只要你一日未還俗,這裡便不是你能住的地方!立刻給我出去!」

  永寧的臉色,隨著房玄齡的話,一下子慘白了起來。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零九章 事出

  「房喬!——」盧夫人頓時怒了,哆嗦著手指指著房玄齡,高聲說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告訴你,不管到什麼時候,這都是我閨女,就是天塌下來,她也是我閨女!」

  永寧不解的目光在房玄齡與盧夫人身上來回,盧夫人那句「天塌下來」讓她若有所悟,難道是真的又出了什麼事了?!只是這會兒倒也不是細問的時候,盧夫人潮紅的臉色讓永寧極為擔憂,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兒,她連忙上前兩步,扶住了盧夫人,伸手在盧夫人的胸口摩挲著順氣,轉頭低聲對著被嚇得不敢動彈的杜氏說道:「麻煩大嫂去取杯清水過來,我服侍母親用些藥……」

  杜氏不敢耽擱,這段時間以來盧夫人的身體狀況都不算好,只是她為人好強,從不說與人知,若不是杜氏身為媳婦兒常常隨侍在她身側,怕是也難發現。

  房玄齡此時也發現盧夫人的氣色有異,雖仍是滿臉的怒容,到底忍了下來,只背著手站在不遠處,不再做聲。房遺直與房遺愛兄弟倆手足無措地不知是該去勸房玄齡,還是該去安慰盧夫人……

  杜氏很快便用茶杯取了一杯清水過來,永寧對於盧夫人的症狀倒是瞭然於胸,甚至都不用魔法檢測就猜得出來該用什麼藥,寬大的道袍遮住了她從儲物手鏈裡取東西的動作,但是那水晶透明的藥瓶,還是讓人不覺眼前一亮。

  慢慢地服侍著盧夫人將稀釋了魔藥的清水喝下去,永寧在心裡暗自慶幸,幸虧當年為了防著這一日,早早的便讓房家老少喝了改善體質的魔藥,要不然,還真是麻煩了……

  這劑魔藥能緩解負面情緒,但是服藥後通常都會讓人想睡,永寧只輕聲安慰了盧夫人一小會兒,她便睡意連連了。永寧請了杜氏服侍著盧夫人回房去,然後才走到房玄齡跟前,輕聲說道:「爹爹別生氣,我今日回來,也是師傅和師伯說起母親身體有礙,師傅也是擔心母親一直鬱結於心,才提起讓我回家來住些時日的……師傅與師伯已經商量好了,過些時候,便要我隨師伯一起出外雲遊,您,您……」

  永寧這會兒只覺得委屈,今天之前,房玄齡不止一次地跟她說過,讓她別擔心出家後的生活,她便是入了道,也是房家的閨女……這倒好,她今天才行過入道之記,這老爺子就往外攆她,她心裡不委屈才怪了!

  房玄齡看著永寧一臉怯怯的樣子,本來滿腔的怒火一下子就洩了下去,長歎了一聲,坐回榻上搖頭撫額,滿身的倦意。

  「爹爹,可是,又出了什麼事?」永寧雖然是在問房玄齡,可是她問詢的目光卻投向了房遺直與房遺愛。

  房遺直瞇著眼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並不知情,倒是房遺愛目光游移,悄悄地伸手衝著天上指了指。永寧一愣,衝著天上?難道這宮裡又出問題了?不應該吧……

  「爹爹……」永寧蹭到了房玄齡身邊,輕輕扯著他的袍袖,說道:「可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房玄齡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氣沖沖地說道:「今天一早,立政殿就傳出了皇后鳳體違和的消息,高陽公主進宮侍疾,這才探出了消息,說是昨天太子殿下當著皇上的面,跟長孫無忌提親,直言要納長孫婧做側妃!」

  永寧和房遺直都被房玄齡的話嚇了一跳,這太子抽得哪門子的風?全長安的人怕是都知道這長孫婧是皇后準備給晉王做晉王妃的,他突然插這麼一刀子算什麼?兄奪弟妻?這是準備要兄弟鬩牆了?這……

  長孫婧與永寧不同,永寧就算再怎麼是晉王的心上人,那也只是私情,而長孫婧卻是正式在長輩面前過了明路的,可以說長孫皇后一直在為長孫婧造勢,基本上已經排除了長孫婧嫁給別人的可能性——如果她不想死的話,那麼她要嘛做上晉王妃,要嘛就學永寧出家去!

  太子這麼明火執仗的來這麼一手,可以說,長孫婧已經被毀了。她現在的選擇項裡,已經沒有了做晉王妃的這一條,就是太子側妃也絕對不會有她的份,她要嘛一死,要嘛,出家……

  房玄齡看著永寧驚訝的表情,臉色不由得緩和了一分,沉著聲問道:「我來問你,你那日在東宮,曾與太子殿下獨處過大半個時辰,你都與太子殿下說了些什麼?」

  永寧回憶了一下,然後見屋內服侍的下人都已經被遣走了,只剩了他們父女四人,便也沒有避諱,將那日的事詳細地重複了一遍。

  房玄齡聽完後,忍不住又是一聲長歎。他一輩子謹慎,可是偏偏在這件事上疏忽了那麼一下,結果就出了這麼大的漏子。那日他原本是惦記著要找機會問永寧詳情的,可是後來雜事一多,又兼著永寧住在乾元觀,他便給忙忘了,若是他早些知道了,唉!算了,他便是早些知道了又能如何?從永寧對著太子說出了那些話以後,如今這個局面便已經是可以預見的了……太子的這個性子喲!

  「爹爹,這事,這事跟你不讓我回家有關?」永寧皺著眉頭,覺得事情應該不僅僅是房玄齡說的這樣,應該還有下文。

  果然,房玄齡又是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然後一揮袖子,冷哼了一聲,說道:「讓二郎說給你聽!」

  永寧與房遺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房遺愛身上,倒讓房遺愛有些不習慣地揉了揉鼻子,乾咳了兩聲,才開口說道:「那個,高陽公主近午時分又派人送了消息過來,說是皇后將此事的首尾算到了小妹的頭上……那長孫婧在立政殿一個勁的哭訴,要讓皇后為她做主,如果不是皇上及時趕到,怕是懿旨早就到了乾元觀了……不過皇上這次的反應倒是有些奇怪,從以往的那些事情來看,皇上素來都是護著皇后與長孫家的,怎麼這次倒是護上了永寧?據說為此皇上還與皇后起了爭執,最後竟不顧皇后有恙在身,氣沖沖地離開了立政殿……」

  永寧聽了房遺愛的話,先是冷哼了一聲,然後撇了撇嘴,說道:「皇上護著的哪裡是我呀,只看今日在乾元觀他那舉止,便該知道他是不願與師傅的宗門起了衝突……哼!果然這實話是不能說的,只是有時候我真不明白,在皇后心裡究竟是自己的子女親近?還是娘家親近!」

  「胡鬧!」房玄齡本來就沒壓下去多少的火氣被永寧的幾句話又勾了起來,用力拍了榻上的小几一巴掌,說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但凡你安分守己些,哪裡能惹來這樣多的事端?你不知悔改也就罷了,如今居然還張狂上了,你憑借的是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你難道真以為一個星衍宗便能護得住你?再說了,你又憑什麼以為星衍宗一定會護著你?你就真的這樣重要?!哼!早晚有一天,待你吃到了苦頭,才會真的明白什麼叫做天威難犯!」

  永寧被房玄齡的話激得臉色一白,只垂著頭,不再說話。她心裡一直都知道,她的憑借無非就是,真到了那麼一天,她便逃得遠遠兒的,什麼都不管不問,找處深山大川,自得逍遙……不過,她很清楚,如果真走到了這一步,那房家多半已經不在了……

  房遺直與房遺愛素來疼寵永寧,見她被房玄齡說得不敢吭聲,兄弟倆連忙上前兩步,緩言相解。房遺愛更是伸手將永寧拉到了身後,護了起來。

  房玄齡揉了揉眉頭,心亂如麻,可是在他們兄妹跟前,有些話卻是不好明說的,他長歎了一聲,無奈地揮了揮手,對房遺愛說道:「罷了罷了,二郎你且送她回乾元觀去吧,到了乾元觀,記得去與袁天師見禮,順便告訴袁天師,這些日子都不要讓永寧再回房府來了……」其實他心裡也明白,皇帝這次把這事輕拿輕放,不往永寧身上牽,確實是看在袁天罡背後的星衍宗的份上,既是如此,那麼永寧待在乾元觀,才算安全……

  房遺愛一聽房玄齡的話,立刻拉緊了永寧的胳膊,並不給她再開口說話的機會,便拽著她辭了出來。直到坐上了馬車,房遺愛才一臉鬼笑地湊到永寧耳邊,悄聲問道:「好妹子,你那日在東宮,真的只和太子殿下說了那些話?就沒再說些別的?」

  「別的?什麼別的?我與他還能說些什麼?」永寧不解地看向了房遺愛,深覺他話裡有話。

  房遺愛挑了挑眉,說道:「那珠蘭回來傳話的時候說,那長孫婧口口聲聲地說是你在太子跟前挑撥離間,才讓太子與長孫家起了齷齪……言之鑿鑿的,好像有什麼證據似的……高陽特意囑咐珠蘭告訴我,這些話不許我告訴父親,生怕他氣惱之下,對你不好……」

  永寧是知道珠蘭的,那是高陽公主身邊的一個小宮女,雖然平時高陽公主並不用她貼身侍候,但是傳話之類的事倒是經常讓她去做,顯然也是極得高陽公主信任的。這樣的人是斷不會傳錯話的,那麼……永寧對於長孫婧,或者說是長孫家的意圖倒是可以理解的,突然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若是不報復回來,那長孫無忌也就不是長孫無忌,長孫婧也不是長孫婧了……

  但是,永寧細想了一下,這事做得這樣粗糙,雖然隱隱帶著長孫無忌的影子,卻不像是他一手操控的。如果是長孫無忌一手操控的,佈局是不會這麼容易被擊潰的。那麼長孫無忌想做什麼?或者說,他想試探什麼?試探的是皇帝的底線?還是房家的?

  永寧皺著眉頭,心情愈發的煩亂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1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零章 禮物

  房遺愛送了永寧回到乾元觀後,並沒有見到袁天罡,他和松明子師傅都被皇帝陛下請進宮裡去了。永寧也沒有留房遺愛,只是交待他每天巳時派人過來取藥給盧夫人服用,依著盧夫人的症狀看,少說也要連續吃上三天的魔藥,才能真正緩解她的症狀。

  房遺愛對於永寧的話倒是將信將疑,雖然點頭應下,卻還是暗自決定,帶盧夫人過去孫思邈坐診的那家藥鋪看看,讓孫神醫給開個方子才好。

  永寧自然沒想到房遺愛會做此打算,她的心思這會兒也沒放在房遺愛身上,匆忙地將房遺愛送走後,她一個人回到自己的靜室裡,沏了杯茶,然後安靜地坐在那裡細想今天發生的事。可是她越想,就越是頭疼,她是真的討厭這樣說一句話、走一步路都要想前想後的日子,心裡真是巴不得明天便能跟著松明子他們一起離開長安。

  永寧發覺自己最近情緒起伏似乎很大,連帶的體內魔力也有些動盪,於是那口味獨特的魔藥她一灌就是一整支,比起盧夫人那稀釋後的一滴,味道絕對是不可同日而語。

  既然已經定下要離開長安,永寧就不得不盡早開始為以後做準備。雖然她是有走了就不回來的想法,可是心裡卻很明白,這並不現實。就沖袁天罡費這麼大事兒把她弄了來,就該知道他是絕對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她的。既然以後有很大的可能還是要回來的,而且如果回來後更有很大的可能會跟李治一輩子綁在一塊,那麼有些事她的確是需要從現在開始籌劃的。

  永寧細細地回想與李治之間的交往,然後精心地準備了一箱子的禮物。這些禮物很駁雜,給人的感覺絕對不是一時一刻之間能準備好的,反倒像是經年累月收集起來的,很是耗費了些時間精力的樣子。永寧將東西準備好之後,又再仔細地翻檢了一遍,確認沒有什麼紕漏後,才又回到雲床上坐下。

  她手中摩挲著李治送的那枚牛骨骰子,又看了看手邊放著的她特意請袁天罡畫的那道平安符,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從儲物手鏈裡取出了個兩指寬、一個手掌長短的銀質墜飾。

  這個墜飾中間是空的,可以打開置放照片之類的東西,放上那張平安符,倒也正合適。墜飾的外面用赤金描繪著魔紋,魔紋連接處用的都是殷紅的寶石,雖然這些寶石都只有米粒大小,但是襯在銀白與赤金之間,卻顯得格外顯眼。這個墜飾是當年魔法學院的情侶之間很流行的一種小道具,如果用自己的頭髮摻上普通絲線編織起來配在墜飾上,那佩帶這個墜飾的人只要思想放鬆,送墜飾的人就會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永寧以前雖然沒有情人,但是她曾經出於對墜飾上的魔紋感興趣的原因,買了一對回來做研究,其中一個已經在她的研究過程中報廢了,而現存的這個是她原本準備留做紀念的。

  既然她覺得自己很可能要一輩子都要跟李治綁在一起,那麼她離開的時間裡,便不能讓李治忘了她,甚至不能讓李治對她的感情淡下去。雖然做法有些卑鄙,不些不夠光明正大,但是她做起來卻沒有絲毫的心理負擔,人都是自私的,總是會本能的做些對自己好的選擇。

  永寧平時梳頭的時候,只要看到有掉髮,便會自己悄悄地收起來,所以這會兒一點也不發愁頭髮的來源,適合這個墜飾的編織方法很簡單,而且是可以直接使用魔法的,所以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一條黑色摻金線的絛子便打好了,永寧又按著固定的方法將絛子綁在了墜飾上,更把那顆牛骨骰子一起繫在了底下當裝飾,整個佩飾看起來頓時讓人眼前一亮。

  永寧再看了看袁天罡畫的那道平安符,上面依舊隱隱泛著層紅光,那是袁天罡的法力所致。她想了想,拿著魔杖對著那道平安符點了幾點,一直到上面的能量都消失不見了,這才收起了魔杖,打開墜飾將已經失了效力的平安符放了進去。

  永寧用自己的魔力試了試,這墜飾的功能運轉全都正常,這才微笑著鬆了口氣,然後將它一起收進了那口裝禮物的箱子裡。

  看著這淺淺的半箱子東西,永寧突然覺得這些東西的份量似乎還是有些不夠,她斟酌再三,咬了咬牙,將她收藏的一套典藏版《三國演義》給施了永久變形術,分了十冊,紙張、字體都是按著「青山舊客」的習慣,甚至最後幾章的字體還稍嫌了草了些,像是匆匆收尾的一般。

  永寧輕輕地撫摸著這套《三國演義》想起前幾個月,因為房玄齡等人奉命重修《晉書》,所以李治被李世民要求通讀《三國誌》,並且時時就書中之事考校於他,很是讓李治苦惱了一陣子,如果不是後來朝政多有波折,怕是李治現在還陷在《三國誌》中不得脫身呢……永寧暗歎,但願這套《三國演義》能讓李治多感念她幾分吧……

  永寧正在那裡心緒飄搖之際,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而熟悉的腳步聲——是高陽公主!永寧連忙起身去開門。

  「哎喲!快渴死我了,永寧,快,快去給我倒杯茶來!」高陽公主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雲床之上,手裡捏著的帕子不停地在臉前扇動著。

  永寧一看她臉上的妝都有些褪了,倒真像是熱得不輕的樣子,連忙倒了杯茶遞過去:「嫂子這是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副樣子?還有,嫂子,好歹我如今也是入了道門的人,『永寧』這個名字以後是用不得了,您還是喚我『寧真』吧……」

  高陽公主也顧不得與永寧說話,急喘喘地將一杯茶一飲而盡,然後順手便將空杯子又遞給了永寧,示意她再倒一杯,連飲了三杯之後,高陽公主這才像是又活過來了一樣,長吁了口氣,說道:「今日入宮侍疾,可真是快累死我了!永,喔,不對,是寧真,寧真你是沒見著,那長孫婧哭的那叫一個淒慘,還有皇后,這麼些年來,我都沒見皇后失態成這樣過!今天也算是開了眼界了……」她一臉的幸災樂禍,掩飾不住的得意。

  永寧皺著眉頭推了高陽公主一把,低聲說道:「嫂子還是慎言的好,這些話若是傳出去可了不得……」

  高陽公主臉上的笑意頓了一下,然後又是一別滿不在乎的表情,指了指靜室外面站著的幾個宮女和太監,說道:「跟我進來的這幾個人都是我的心腹,斷不敢背叛我的,你這裡又這麼清靜,哪裡可能會傳出去?我就是怕在我府裡不安全,才特意到你這裡來『放鬆』一下的……」

  永寧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忙碌的樣子,又將那半箱子的禮物折騰了一遍,成功地吸引住了高陽公主的注意力。

  「這些都是什麼?」高陽公主眼光倒好,一伸手便將墜著牛骨骰子的墜飾給拿了出來,然後擠眉弄眼地笑著說道:「這個,可是九郎送你的?」

  「這枚牛骨骰子,是九月初八那天晉王殿下送的……這裡面是我特意求師傅為晉王殿下畫的平安符……」永寧輕輕歎了口氣,將那墜飾接了過來打開,那道杏黃色的符咒端然其間,她的眼神中驀地帶了三分難過,低沉著聲音說道:「我原本是想把這個送給晉王殿下的,可是,可是……唉,還是算了……如今事情已經亂成了一團麻,好似我做什麼都是錯……」

  永寧說著,眼圈依稀紅了起來,然後身形慌亂地將那墜飾小心地放回了箱子,便匆匆地想將那箱子蓋上收起來。

  高陽公主哪裡見得了這個?一見著永寧這副模樣,只當她真是為情所傷,那箱子裡指不定都是她背著人收起來的什麼東西呢,她這段時間以來正發愁送到李治那邊兒的東西不夠份量,這會兒哪裡還肯放過這個機會,伸手便將那箱子拉到了跟前,翻看了起來。

  「你呀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呀……」高陽公主一邊看著那箱子裡的東西,一邊拿小眼神兒瞪永寧,憤憤不平地說道:「這些東西你自己收著有什麼用?喜歡他,就要讓他知道,然後便要想法設法讓他一輩子離不開你,哪有人像你這樣的?瞻前顧後,左思右想,整天都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你這些東西若是早給了九郎,怕是他早就跑去太極殿請旨賜婚了,哪裡還有今天這麼多事?!」

  高陽公主說著,便召喚宮人過來,想要將這裝著禮物的箱子給搬走,永寧連忙攔了下來,語帶哀求地說道:「嫂子,好嫂子,這些東西真的不能給他見到的……嫂子,你聽我說……」

  永寧將那幾個宮人又給攆了出去,然後拉著滿臉不豫之色的高陽公主坐下,說道:「嫂子,師傅已經與師伯商定,兩個月後我便要隨師伯離開長安,出外雲遊,這一去也不知要多久,說不得一輩子不再回長安也是有可能的……我,我又何苦在這個時候,再拿這些東西來亂了晉王殿下的心?嫂子,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她滿臉的眷戀與不捨,輕輕撫著那口箱子,似乎說不下去了。

  高陽公主滿臉的震驚,高聲問道:「離開長安?不再回來?!這事父親大人知道嗎?母親大人同意了嗎?你兩位兄長怎麼說?永寧,你究竟想幹什麼?!」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一章 局勢

  永寧低頭轉動著手裡的茶杯,淺淺一笑,說道:「嫂子,這不是我想要幹什麼,而是我『不得不』去這麼幹……離開長安的事,原本就是父親大人和師傅商量好的,至於娘親和哥哥們那裡,想來也是不用我去交待什麼的……」

  高陽公主沉著臉,很認真地問永寧:「那麼九郎呢?他那裡你準備怎麼交待?」

  永寧依舊低著頭,只是手裡轉動茶杯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才輕聲說道:「晉王殿下那裡,也是不需要交待的……我離開之後,時間久了,他自然也就……」

  高陽公主滿臉怒容地將手裡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几案上,憤憤不平地說道:「我就說,不該讓你當什麼道姑,你看看你,這身衣服才穿了一天,腦子就糊里糊塗的不知道又在瞎琢磨些什麼!哼!要我說,你還是快快還俗的好,如今長孫婧算是完了,這晉王妃的位置,還有誰能搶得過你?!」

  「皇后是不可能會答應的!」永寧很冷靜地說道:「即使長孫婧無望,皇后也是不會答應讓我嫁給晉王的……嫂子,我跟你打賭,長孫家對晉王殿下一定不會死心,你信嗎?」

  「你什麼意思?」高陽公主滿臉不解地看著永寧,皇后心裡對永寧多有不滿,會對她與晉王的事情多有阻礙,這高陽公主可以理解,但是要說到長孫家不死心,他們能怎麼個不死心法?太子這麼一鬧騰,長孫婧算是徹底出局了,而長孫家適齡的女孩兒裡只有她一個是嫡女……若是長孫家真打算一送個庶女給晉王,那誰也攔不住,只是這嫡庶之別就注定了這庶女便是送進去,也攀不到什麼好位份,那跟沒送有什麼兩樣?

  「全大唐的人都知道,父親大人與長孫無忌不對付,可是你可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究竟有何仇怨?」永寧並沒有回答高陽公主的問題,反而反問她。

  高陽公主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搖了搖頭,猶疑地猜測道:「是不是父親大人與長孫無忌政見不合?」

  「對,也不對……」永寧輕輕歎了口氣,說道:「父親大人與長孫無忌的對立,是皇上捧出來的……從前朝以來,世家閥門的權勢越來越大,有些時候甚至能左右朝局,當今陛下雄才大略,如何會對這些隱患視而不見?只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得不徐徐圖之……父親大人雖然出身清河房氏,曾經也算是世家之一,只是幾經離亂,人脈早已凋零,若非父親異軍突起,怕是清河房氏的名聲早就淹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了,或許也正是因為這麼多年來清河房氏聲名不顯的緣故,世人多將我房家當成寒門出身……」

  高陽公主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說父皇怎麼一攤上父親大人與長孫無忌有矛盾的時候,便像是沒了主心骨似的,一會兒偏這個,一會兒偏那個的,原來他是……」

  「這些年來我給你們講過很多故事,故事裡成功的帝王,都是將『平衡』二字玩弄的爐火純青之人,成功的帝王不會允許朝堂之中只有一個聲音,成功的帝王也不會允許朝堂之上一方獨大……」永寧直視著高陽公主的眼睛,說道:「先前房家勢微,陛下雖不曾拂了皇后與長孫家的意,但卻在暗處對父親大人多有回護,甚至對我也有照拂,不然我出家入道之事決不會如此順利……可是現在情況急轉直下,此時房家絕不能有什麼動作,一旦有所作為,陛下勢必會打擊房家,回護長孫家,那麼眼下房家佔著的那點優勢便立刻會消失不見了……」

  高陽公主其實對永寧的話並不能全然明白,但大致的意思她還是聽懂了的,她一下子站了起來,心煩意亂地走來走去,抱怨似地說道:「你不是說父皇對於那些世家閥門很是看不上嗎?那他怎麼還對長孫家這麼優容?趁著機會將他打壓下去多好!幹嘛還要這麼護著他們?」

  永寧單手支腮,目光隨著高陽公主的身形來回移動,無奈地說道:「那些世家閥門根本就是聯成一片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如今也只能說是時機不到,陛下一時之間是不會動他們的……」

  「這長孫家也是,幹嘛就非黏上九郎不可?他們可是九郎的外家,難道九郎還能薄待了他們不成?」高陽公主氣呼呼地又坐了下來,煩悶得直揉眉頭。

  永寧將高陽公主茶杯裡的舊茶倒掉,又添了杯新茶給她,冷哼了一聲,說道:「要不然人都說長孫無忌精明呢!他對陛下太過瞭解,知道只要陛下在一日,他們這些世家閥門便絕無出頭之日,稍有不慎還會被打壓,他們現在也只能圖待來日,若是新君是個好拿捏的,那才是他們翻身的機遇……」

  高陽公主瞪大了眼睛看著永寧,壓低了聲音說道:「什麼新君?你可是得了什麼消息?」

  永寧抿唇一笑,說道:「還用什麼消息,猜都猜得出,太子殿下為什麼會去找長孫家的麻煩?還不是那天我說的那些話,他真的聽進去了,而且深信不疑?若非如此,他何至於對付自己的外家?太子眼看著是不行了,而魏王……這位呀,小聰明是盡有的,可是卻從來沒用對過地方,陛下雖然寵愛於他,可是他這些年來奪嫡之心表露太過,陛下若真立他為儲,那豈不是表明這儲位是可以『謀而得之』的?那大唐此後怕是再無寧日了,再說了,你看看魏王身邊圍著的那些人,儘是些世家閥門的子弟,便是衝著這個,陛下也不會允許魏王上位的……」

  「如此一來,那九郎這個中宮嫡子,便成了……」高陽公主兩眼放光,她雖然有預感李治或許能上位,但是從來也沒有人這麼詳細地跟她分析過這些問題,此時聽永寧這樣一講,頓時覺得雲散天開,霍然開朗,可是她轉念一想,又皺著眉頭問道:「可是,父皇似乎也很喜歡三哥,他常常對人說起,所有的皇子這中,三哥是最像他的……」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要不我說魏王的聰明沒用對地方呢!你且想想,陛下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稱讚吳王殿下的?可是在陛下開始對太子不滿的時候?當時陛下推了吳王殿下出來,原是打算用他來磨礪太子殿下的,可誰知吳王殿下還沒動作,魏王殿下倒是先一步跳了出來,如今卻是吳王殿下在一旁看戲,而魏王殿下卻要陪著太子一起萬劫不復了……」

  高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著永寧,著實被她的話給嚇住了,臉色變了幾變之後,才輕聲問道:「你這些話是哪裡聽來的?父皇怎麼可能這麼對三哥?我近來聽一些官員私下議論,說是三哥上位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你是不是聽錯了?」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我的好嫂子呀,眾多皇子之中,最不可能上位的便是吳王殿下與蜀王殿下了,楊妃乃是前朝公主,這兩位殿下身上流著前朝皇室的血,大唐上下除了那些前朝舊臣,是不會有人支持這兩位殿下的……」

  高陽公主不說話了,她想起曾經偷聽到吳王李恪與楊妃的說話,他一邊為自己身體裡流淌的高貴血液而驕傲,一邊又忍不住為了前途而憎惡……她歎了口氣,覺得這位素來英武大氣的兄長能從這個漩渦裡脫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仔細地再將永寧方才說的話從心裡過了一遍,突然有些不解地抬頭問道:「咦?你和我說了這麼多,我怎麼還是不明白,你跟九郎……你是怎麼想的?」

  永寧翻了個白眼,她一門心思想把高陽公主繞暈了,讓她沒精力再糾纏她這件事,誰知她這麼快就又清醒了過來。於是,永寧只得長歎了一聲,繼續說道:「嫂子,我之所以把這些話跟你說得這麼明白,就是想讓你知道,我與晉王之間,如今是一動不如一靜,眼下我是做什麼都是錯,但凡與晉王接近些,便能成了罪過……嫂子,長安眼看著就要亂起來了,父親大人也是為我好,才與師傅商量著讓我暫離的,至於這些東西……」

  高陽公主一見永寧的手撫上了那口箱子,連忙說道:「這些東西既然原就是準備送給九郎的,你留下又有什麼意思?你若是覺得不便,由我送去便是!」

  永寧無奈地看著高陽公主,說道:「嫂子,這些東西便是要送,也只能等著我離開了長安之後才可以送!只要我還在長安一天,這些東西就絕對不可以給晉王!」其實她原本就是打算借高陽公主的手將這些東西交給李治的,前面那麼多的鋪墊,也不過是希望能讓高陽公主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嚴格按照她要求的時間去走而已。

  高陽公主的要求也並不高,只要這東西還是要給李治的,那麼就算時間上晚一些,也是可以接受的。於是約法三章之後,高陽公主心情複雜地帶著那半箱禮物離開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2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二章 受傷

  九月初十這天,松明子和連鈺並沒有讓袁天罡與永寧相送,逕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袁天罡並沒有跟永寧提起,李世民頭一天將他們召進宮所為何事,永寧也沒有詢問,只是靜靜地跟在袁天罡身後,盡一個小道姑的本份。

  這樣平靜的日子一連過了十餘日,再次登門的高陽公主便又將這一片平靜打破了。

  「這才幾日沒來,怎麼今天便又巴巴的來我這兒了?我可是聽說,父親大人都不許家裡人來乾元觀看我的……」永寧淺笑著斟了杯茶給高陽公主,然後才開始收拾几案上的筆墨紙硯。

  高陽公主拿起永寧正收拾的一撂佈滿了墨跡的紙,看了兩眼後,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看你呀,還真把自己當了小道姑了,整日裡不是早頌經聽法,便是抄寫這些經書,外頭的事你是一點都不關心了吧?」

  永寧挑了挑眉,笑意未減地問道:「外頭又出什麼事了?看看把你氣得……」

  「我氣?哼!等我說完,怕是就該你氣了!」高陽公主伸出手指搗了搗永寧的額頭,抿著唇說道:「今天我進宮去見父皇,結果聽說晉王妃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

  永寧微不可見地呆滯了一下,然後低著頭一邊裝訂著已經抄好的經書,一邊說道:「這事鬧騰了這麼久,也是該定下來的時候了……不知皇上跟皇后為晉王殿下圈定的是哪家千金?」

  高陽公主似乎看穿了永寧強做鎮定的樣子,一把按住永寧忙個不停的手,拉著她坐到了自己身邊,然後才歎了口氣,說道:「人選是父親選定的,並州王氏的嫡女,同安大長公主駙馬王裕的親侄孫女……」

  不知為何,永寧聽到這個人選後,悄悄地鬆了口氣,幫本裝出來的淡定倒變成了真淡定,語氣平靜地說道:「聽起來好像還不錯,王家如今在朝的有好幾位刺史,是吧?這樣想來這位王家小娘子倒也算是晉王殿下的良配了……」

  高陽公主認真地看著永寧的表情,一時之間倒是真的分辨不出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只得皺著眉頭繼續說道:「父皇有意讓九郎在宮外大婚,怕是這幾日便會有旨意下來,讓九郎搬到宮外晉王府居住了……」

  永寧一愣,皇子大婚基本上都是在宮內舉行的,便是出宮開府也多是婚後的事,她有點想不通皇帝怎麼會這個時候讓李治搬出宮住,而且連婚禮都要在宮外舉行,這也太合常理了。「皇上怎麼會突然想到讓晉王殿下在宮外大婚?難道皇后娘娘就沒有阻止嗎?百官呢?禮部呢?難道大家就由得皇上這麼決定?」永寧滿臉訝異地看向了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無奈地拍了拍永寧的手,說道:「要不我說你呢,最近整天除了你的那些經書,什麼事都不聞不問的……太子和魏王的關係近來不知為何和緩了許多,倒是這兩位似乎同時與九郎較上勁兒了,天天變著法兒的跟九郎過不去,而且近來也有不少太子一系的官員上疏,叫囂著讓九郎就藩呢……」

  永寧聞言,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很明顯這是太子跟魏王已經察覺到了李治對他們的威脅,於是聯起手來,想要將這個威脅消滅於萌芽狀態。不過,這兩位的舉動怕是會適得其反了,他們做的越多,便會錯得越多,他們鬧得動靜越大,越會堅定皇帝陛下保護李治的決心……

  「照我看呀,父皇這次讓九郎搬到晉王府去住,連大婚也安排在宮外,倒像是有些擔心他在宮裡會出什麼意外的樣子……」高陽公主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她一想起今天見到李治時,他那蒼白的臉色,便覺得憂心不已:「你是不知道,今天我見到九郎的時候嚇了一跳,他那臉色難看不說,連走路的時的腳步都似乎有些發飄,你說,會不會是九郎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呀?」

  高陽公主越說越心驚,暗罵自己在宮裡的時候怎麼就沒把這些事過過腦子,當時見了李治那副樣子就該多問他幾句的,怎麼就被他三兩句話間給打發了出來?她輕咬著下唇,滿臉憂色地說道:「不行,我還要再進宮一趟,去問問九郎到底是怎麼了……」說著,她便站起身來,匆匆而去。

  永寧也被高陽公主的話語表情給嚇住了,雖然在她知道的歷史裡李治是會做皇帝的,可是這個世界從她出現後,便一直在朝著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著,對於未來,她已經不知道有什麼是可以確定的了。她不比高陽公主,只要想,便能隨時進宮,雖然知道高陽公主從宮中得了消息後,也一定會親自來、或派人來告訴她一聲的,但是這會兒她卻仍是不免心憂。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知道這個時候袁天罡多半是會在他自己的靜室裡清修的,於是永寧撣了撣藏藍色的道袍,便去了袁天罡處。

  袁天罡一邊喝著茶,一邊聽永寧敘述著她從高陽公主那裡聽來的消息,再加上永寧自己的一些分析和憂心,等她的話告一段落之後,才悠然地問道:「那麼你現在告訴為師這些,是想為師怎麼做呢?你是需要為師給你一些忠告?還是需要為師幫你做些什麼事情?」

  永寧只是本能的想找人傾訴,而眼下袁天罡顯然是唯一的人選,至於說告訴袁天罡之後要怎麼樣,她還真沒想過。她被袁天罡的話問得一愣,然後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心事頓減,說道:「其實我倒還真沒想師傅為我做什麼,只是想找個人說說這些話而已……這會兒話都說出來了,我心裡也就痛快多了……」

  袁天罡滿意地點了點頭,捋著長鬚說道:「這樣便好……為師也知道,你心裡定然是放心不下晉王殿下的安危的,為師只在這裡告訴你一句,只要有你在,晉王殿下這一生若有小厄,但最後終會遇難呈祥的……」

  永寧一臉想要吐血的樣子,她最恨袁天罡說這樣裝是弄鬼的話了,尤其還是把她也牽扯進去的那種,她是最恨的!可是誰讓人家是神算,誰讓人家現在是師傅,她雖然擺出了一臉的菜色,但卻也無從駁辯。只是袁天罡的話突然讓她想起了一件事,她滿臉八卦狀地問道:「那個,師傅呀,那位『女主武王』現在是不是已經在宮裡了?」

  她其實一直都惦記著武則天這個人的,這位姐姐在歷史上實在是太彪悍了,而且這位姐姐還很有可能在未來的日子裡,成為她的對手。她記得武則天似乎就是貞觀十幾年的時候進的宮,而且武則天進宮的時候只有十四歲,這麼算算的話,武則天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在宮裡了……

  袁天罡斜睨了永寧一眼,問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好奇嘛!」永寧蹭到袁天罡身邊坐下,拉著他的衣袖搖來搖去的,說道:「師傅跟我說說嘛,你可有在宮中見過她?她長得什麼樣?皇上喜歡她嗎?她……」

  「好了,好了……」袁天罡無奈地把自己的袖子從永寧手裡拽了出來,歎了口氣,說道:「那人已經在宮內了,不過似乎並未得陛下青眼,為師沒有見過她,也沒有聽人提起過……你以後也不要再提起此人了,終究是個忌諱,反正只要有你在,她是翻不出什麼大浪來的……」

  永寧撇了撇嘴,這老道倒是輕輕鬆鬆地一句話就這麼撂了出來,可若是來日裡真到了她跟武則天對上的時候,那還指不定誰輸誰贏呢!反正她自認若是論起心計與狠毒來,十個她捆一塊兒也未必鬥得過一個武則天。

  永寧其實很喜歡跟袁天罡說話,她一直覺得這是一種減壓的良方,不由得與他東拉西扯地攀談了起來。袁天罡也是極樂意與永寧多交流、多溝通的,於是兩人之間的言談更是合契。等傍晚時分高陽公主再度駕臨乾元觀的時候,這師徒二人竟都生起了些許意猶未盡的感覺。

  可是高陽公主卻不是個有耐心相候的人,她一進乾元觀就聽引路的小道僮說永寧在袁天罡處,這位公主殿下倒是毫不客氣,直接跑去了袁天罡那裡拉走了永寧。

  永寧看高陽公主越發沉鬱的臉色,小心地問道:「嫂子,你這又是怎麼了?可是晉王殿下真的出了什麼事?」

  高陽公主抿著唇,好一會兒才壓低了聲音說道:「昨日太子借了個緣故,生生抽了九郎二十鞭子,偏偏父皇和皇后為著太子的著想,生生將此事給壓了下去,連請太醫都沒讓以外傷的名義去請……我說今日怎麼看著九郎臉色那麼難看,也難怪父皇會想著讓九郎先回他的晉王府去住了……」她死死地擰著手裡的帕子,心裡不免替李治不平,明明無辜受累,偏偏唯二有資格替他作主的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去保護傷害他的人……

  「那他,那晉王殿下現在怎麼樣了?」永寧心裡驀地一酸,她擔心的倒不是那些皮外傷,怕是李治此時心裡的傷,更重些吧?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三章 紛雜

  被皇帝宣召進宮的袁天罡,看了看攔在自己身前的晉王李治,又看了看這空寂無人的永巷,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晉王殿下攔住老道,可是有什麼話要吩咐?」

  其實對李治攔下他的心思,袁天罡倒是能猜到一二,皇帝會特意召見他,通常情況下都是要選什麼吉日之類的事情,這兩天聽說晉王妃的人選已經定了下來,這晉王此時的來意,多半是與婚期有關的。

  果然,李治衝著袁天罡拱了拱手,面色有些為難地說道:「小王確實有事想要求袁天師幫忙……」

  「求字當不上,殿下有事不妨直言……」袁天罡要笑不笑地看著李治,那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看得李治不免有些窘迫。

  「小王聽高陽公主提起,說是永……寧真小娘子過些時日便要離開長安……」李治的話說的有些猶豫,目光也有些躲閃地不敢看著袁天罡。

  袁天罡挑了挑眉,乾咳了一聲,說道:「老道那小徒出外雲遊,增廣見聞,也是一項修行,她自己有此宏願,老道也是不好阻止的……」

  李治連忙搖著手,說道:「不是,不是……小王並不是要天師阻止寧真小娘子雲遊,而是想請天師,想請天師……」說著他低下了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咬著牙低聲說道:「若是父皇請天師為小王選定婚期,煩請天師將時間定在寧真小娘子出行之後!」

  李治這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求到袁天罡頭上。皇帝和皇后一門心思讓他早早的大婚,一副恨不得明天就能辦婚禮的樣子,可他卻不願永寧看到他娶別的女人。對於永寧要出外雲遊一事,他的反應比高陽公主預計的要平靜很多,他甚至可以說是早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的。

  這些年來,永寧在他面前一直都沒有掩飾她那顆嚮往外面廣袤天空的心,而且也曾私下了裡他提起過,如果有一天她當了道姑,那麼她一定會去雲遊天下……此時李治對於永寧的遠行計劃甚至是歡迎的,沒有那些脫離政治漩渦的想法,只是單純的希望她不要看著他娶別人!

  袁天罡深深地看了李治一眼,微微一笑,說道:「殿下,老道那小徒再有月餘便要出行,而殿下的婚禮一月之間是斷斷來不及準備的……」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老頭瞇著眼,一副「殿下您實在多慮」了的表情。

  「月餘?」李治一驚,他以為至少還要再過上幾個月的,他沒想到永寧居然會這麼快就離開……雖然心裡有些失落,有些疼,但是他的臉上還是強撐出了一抹笑容,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小王魯莽了,打擾天師了,天師請——」說著,他側身讓路,只是低垂下來的臉,讓人看不清什麼表情。

  袁天罡深深地歎了口氣,微微地搖了搖頭,便逕自離開。他背後,李治站在那條永巷,久久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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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孫無忌看著跪在面前哭腫了雙眼的女兒,心疼之餘,也暗恨她不爭氣。

  「父親大人,您一定要救救女兒呀!」長孫婧自從聽說了晉王妃定下了並州王氏,便一路的尋死覓活,一直鬧騰到了長孫無忌的跟前:「眼下出了這樣的事,可讓女兒怎麼活呀!」

  「哭?你還有臉哭?」長孫無忌氣得直揉額頭,他對這個嫡女從小便寄予厚望,悉心栽培,往日看來倒真有幾分他妹妹長孫皇后的氣度,哪成想這份智慧卻與他妹妹天差地別。他一想到最近發生的事,火氣便直往上躥,本來謀劃的好好的,偏偏長孫婧連一個小她兩歲的稚嫩少年都拿捏不住,但凡晉王有一分心思能在長孫婧身上,那麼事情也不會走到如此地步。他無奈地揮了揮手,說道:「皇上旨意已下,這晉王妃之事,已是塵埃落定,你就不要再想了……」

  長孫婧聽了長孫無忌的話,哭聲頓時一停,錯愕地抬頭看著父親,問道:「那,那女兒,可要怎麼?難道女兒也要學那房氏一般出家做道姑不成?父親大人,女兒不要您一定要救救女兒呀……」說著,她膝行了兩步,抱住了長孫無忌的腿,痛哭了起來。

  長孫無忌一聽長孫婧提起永寧,便氣不打一處來。他與房玄齡相爭相鬥了這麼些年,還從來沒吃過這麼大的虧。他心裡也明白皇帝對於他,或者說他背後站著的那些世家閥門存著忌諱,而房玄齡便是皇帝精心扶植起來與他相對抗的人,這些年來他一直都順著皇帝的心思,與房玄齡是明爭暗鬥,但是其實他從來都只放了三分心思在這上頭,他爭的從來都不是眼下,而在將來!

  他萬沒想到,在那些他並不看重的事情上,他與房玄齡爭了個有輸有贏,可是在這件他志在必得的大事上,卻輸得慘不忍睹。雖然房家的閨女已經被逼得當了道姑,可是這道姑跟道姑也是不同的,能讓袁天罡那樣的人物收了當徒弟,根本是一種提升資本。而他長孫家的姑娘如今卻也似是走到了絕處,可是又去哪裡尋一個袁天罡那樣的人物,來收他的女兒為徒呢?

  長孫無忌一想到年前他請袁天罡幫長孫婧排八字時,袁天罡的批語,就不由得頭疼萬分,心裡暗自後悔,當時不該對袁天罡的話那麼不經心,甚至在那批語寫出來後,更是多有不敬之言……他心底暗歎,袁天罡確有真材實學呀,當日的批語,如今已是應驗了大半了……

  長孫無忌輕輕拍了拍長孫婧的肩膀,長歎了一聲,有些不知該如何抉擇。若是讓長孫婧背著那些不名譽的事出家,他著實有些捨不得,可是若是真的再去為長孫婧爭上一爭,雖然皇帝多半不會駁了他的請求,但是袁天罡那批語……著實讓他忌諱了!

  「婧兒呀,莫要哭了,眼淚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你且擦乾淚站起來,為父有話要問你!」長孫無忌咬了咬牙,決定此事還是讓女兒自己做選擇,如此一來,便是將來真有什麼,這路也是她自己選的……他深深地看了看正努力抑制住淚意的長孫婧,歎了口氣,說道:「婧兒,事到如今,你也只有兩條路可走了……這一,便是學那房家小娘子一般出家,不管是為僧為道都好,到時為父會為你起一座庵堂,供你修行……」

  長孫婧不待長孫無忌將話說完,便帶著些驚惶地喊道:「女兒不要!女兒才不要出家,父親大人,女兒不要出家……」

  長孫無忌其實心裡知道長孫婧不會選這條路,所以毫不意外地只是輕輕地瞟了她一眼,便又接著說道:「若是你不願走這條路,那麼若你不想一死,便只有另一條路可走了……」

  「什麼路?」長孫婧瞪大了眼睛看著長孫無忌,她一直都知道從皇后把她帶在身邊開始,她這輩子除了晉王之外就沒有可能再嫁給別人了,而後來被太子突然插了那麼一槓子後,她的人生突然被顛覆了,此時長孫無忌的話,於她更像是一棵救命的稻草,認真得一字都不敢錯過。

  長孫無忌滿眼憐愛地看著長孫婧,微微搖了搖頭,歎息著一字一句地說道:「還有一條路,便是為父親自去求皇上,將你指給晉王做側妃……你可願意?」

  長孫婧頓時呆愣在了那裡,她願意嗎?清冷的庵堂,和不被喜愛的側妃,她要選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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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寧從袁天罡那裡聽說了李治要求延後婚期的事,只輕歎了一聲,便似沒放在心上一般,該幹嘛幹嘛去了。倒讓袁天罡好是搖頭苦笑了一番,暗歎這個徒弟性情實在太淡薄了些了。

  這些天永寧都沒回過房府,而房玄齡也嚴禁房家的人過來乾元觀看她,便是原先安排在乾元觀侍候她的幾個家人也都被叫回了府裡,家裡的消息還都是高陽公主特意去打聽了之後,悄悄來告訴她的。

  汾州那邊過來安置靜慧的人終於到了,來的正是永寧的大舅父盧承年。盧承年此來顯然也沒想著替靜慧討什麼公道,只是小住了幾天,便悄無聲息地將靜慧帶走了,到此靜慧此人與房家算是徹底沒了首尾,不管她原先背著誰的使命,算計著什麼事,都與房家再不相干!

  永寧雖然一直都看不上靜慧此人,也不覺得她能翻起多大的浪,但是等到這會兒真的將她打發走了,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不過對於魏王,她仍有憂心,卻沒機會與房玄齡提起,也不好讓高陽公主轉告,便悄悄拜託了高陽公主私下裡方便的時候,多多注意魏王的舉動。高陽公主自然不會推辭,畢竟身為房家的媳婦兒,她與房家是休戚相關的。

  等到了九月底的時候,皇帝陛下再次興起了秋獵的念頭,這次不獨在京的四品以上官員都被明旨宣召隨駕,奇怪的是連這些官員家的適齡嫡女也在奉召之列。

  更讓永寧驚疑不定的是,皇帝居然特意下旨讓她隨行……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3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四章 騎驢

  永寧滿臉黑線地站在乾元觀門口,看了看笑得快看不見眼睛的袁天罡,又看了看眼前所謂的代步工具,不知該做何表情。

  「乖徒兒,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要起程了……」袁天罡邊說,邊翻身上……驢。

  「師傅大人,」永寧嫌棄地看看了明顯是要留給她騎乘的另一頭瘦驢,皺著眉頭問道:「我二哥昨天不是把我的馬給送來了吧?怎麼還讓我騎這個?」她只要想想自己騎著這麼頭跟有病似的驢,擠身於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人中間的畫面,就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喔,你那匹紅馬呀,為師帶到西市,特意換了這兩頭驢來……」袁天罡騎在驢上,一副很得意的樣子。

  永寧卻氣得真磨牙:「師傅大人,您要是少了坐騎就說話,徒弟我大本事沒有,替您淘換回一匹馬來代步,還是做的到的!」她是真心疼呀,她那匹馬可是已經陪了她有些年頭了,雖然不算健碩,但是卻極有靈性,是極得她心意的。

  「徒兒呀,」袁天罡硬是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架式,捋著長鬚說道:「那馬是俗人才騎的,像我等修道之士,自然是要騎驢,才能顯出身價兒!」

  永寧見催時辰的校尉已經從街角處跑了過來,知道不好再耽擱,狠狠地瞪了袁天罡一眼,然後往那頭瘦驢身上扔了一打的「清理一新」,直到將驢身上的皮毛清理到乾淨的有光澤了之後,才撇了撇嘴上了驢。「師傅大人,您既然想用驢襯出您的仙風道骨,就不該這麼騎著,聽說有道之士騎驢,都是要倒著騎的!」她扔了這麼句話給袁天罡後,便優哉游哉地放任著小毛驢往前顛兒去。

  袁天罡倒被她這句話難為住了,一邊隨著往前走,一邊思索起這「倒騎驢」究竟有什麼玄機……

  秋獵的隊伍很壯觀,往年這隊伍裡只有騎馬的、坐車的和步行的,今年多了兩個騎驢的,格外的顯眼。大隊人馬都沒待出了長安城,永寧跟袁天罡的新形象就已經傳到了皇帝耳朵裡。

  皇帝倒是能忍著不動聲色,可是這往驪山獵場的一路上,不顧隊列跑過來看笑話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惱得永寧臉上冷得能掛寒霜兒了。

  「徒兒啊,你現在做何感想?」袁天罡依舊笑瞇瞇地,趕著小驢不緊不慢地跟著隊伍前行,指著遠遠跑過來的幾個明顯是來看笑話的年輕人,話裡有話地問永寧。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能有什麼感想?只有一個字,煩!」還好晉王、晉陽公主和高陽公主他們沒一起過來笑話她,要不然她一定翻臉

  袁天罡臉上雖然還帶著笑意,可是心裡卻忍不住喟歎起來。這些天來,他一直在觀察永寧這個人,但是他越看越覺得心驚,這丫頭太「獨」了,那股子涼薄淡漠卻是骨子裡帶出來,他自認這幾十年裡也算是識人無數,但凡誰有點什麼小心思,只要打他眼前一過,他便能猜出個七八分,可是對永寧——他根本看不透!

  或許該說,袁天罡可以看得出,有些事情、有些人是永寧在意的,但是他卻摸不透這份在意的底線在哪裡。是的,他能感覺的到,永寧的在意,是有底線的,一旦超過她的底線,她隨時都可以把她在意的東西丟掉!哪怕是人,也一樣!

  這些天,他時常尋些事由來試探永寧的底線,卻始終沒有找到一個衡量標準。而永寧的心情卻似乎一天比一天高興,經常可以聽見她坐在那裡掰著指頭數天數,算計著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長安。袁天罡這時卻有些後悔,覺得不該給她離開的機會,他總有種感覺,讓她離開容易,可是再想拘她回來,怕是就難了……

  永寧其實也感覺到了袁天罡的試探,只是她對此毫不在意。袁天罡看不懂她的原因,她自己心裡很清楚,那只不過是時間沉澱下來的人生觀和價值取向所帶來的偏差,她只是從很早以前就懂得了一個道理,一個人一生最愛的人,該是自己……

  很自私自利的想法。卻是永寧從上輩子開始便刻在心上的堅持。

  永寧萬分後悔為什麼頭一天沒答應高陽公主的邀請,跟高陽公主一起坐馬車去,如果永寧知道跟著袁天罡是要一路騎著這麼頭丟人歇菜的驢,她一定不會選擇尊師重道,陪著這個倒霉師傅一起丟人現眼!

  「師傅大人,您昨兒換驢的時候就沒好好看看牙口嗎?」永寧掐著腰站在那裡,看著那兩頭躥稀腿軟地臥在路邊不肯動彈的病驢,氣就不打一處來。她那麼健碩的一匹西域馬,就被袁天罡換了這麼兩頭半路撂挑子的病驢,實在讓她心疼的不想再多看袁天罡一眼。

  袁天罡這會兒終於笑不出來,皺著眉頭繞著那兩頭垂頭耷腦的病驢轉了兩圈,然後喃喃自語道:「怎麼可能呢?不可能呀……我昨兒明明算過的,這兩頭驢跟我們師徒的八字很和呀,怎麼今天就變成這樣了呢?」

  永寧聽著袁天罡的念叨,氣得直想吐血。買驢難道不是該看看牙口年歲,是不是身體健康嗎?怎麼到了袁天罡這兒就成了合八字了?這傢伙是不是有點走火入魔了?相驢看八字?他瘋了嗎?

  「師傅大人,有您念叨這兩頭病驢的工夫,您還是想想咱們倆怎麼趕路吧這要走過去可是還有幾十里呢,您看咱們是借匹馬呢?還是搭誰家的車?」永寧衝著袁天罡翻了個白眼兒,然後瞇著眼朝路過的隊伍打量,希望能遇上相熟的人家,搭乘一段。

  誰知人家袁天罡根本不把趕路這點小事放在心上,斜眼瞟了永寧一眼,然後擺了個標準的神棍POSE站在病驢旁邊,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就有一位吏部的司官過來相請……

  永寧安靜地坐在袁天罡身邊,聽著他跟那位徐姓的司官瞎白話,說什麼他的驢是好驢,是為了成就他跟這姓徐的司官認識才會突發急病,然後一串串的神棍用語下來,等到了驪山行營,明明是他們師徒搭了人家的車,該領人家的情,結果反倒是人家千恩萬謝,奉上厚禮後,恭送他們師徒進了住所。

  「徒兒呀,怎麼樣?師傅有本事吧?」袁天罡擺弄著那徐姓司官送的的一方玉壁,得意洋洋地看向了永寧。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師傅一向是有本事的,這不用別人說,更不用您自誇,徒兒也是明白的……徒兒要先下去梳洗一番,就不打擾您打理俗物了……」說完,她便拎著她自己的小包袱,逕自回了自己房間。

  因為永寧和袁天罡是皇帝特別點召的人,而且他們師徒是出家人,倒也沒有另行安排住所,而是被皇帝安排在了行宮的一角,一幢小小的精舍。住處雖不大,卻五臟俱全,這邊服侍的人也同樣是那些宮女和太監。

  永寧進了自己房間,就見洗瀨用的熱水都已經有人給安排好了,還有兩個宮女在屋內侍候。而且屋裡的擺設用具什麼的也像是精心安排過的,不由得微微一笑,然後便放下行李,由那兩個宮女服侍著梳洗。

  永寧梳洗起來極快,她猜想高陽公主應該很快就會派人過來約她會面的,那幾位能忍住沒過來看她騎驢,估計多還是身不由己,聽說近來皇后依舊很熱衷於把晉王和晉陽公主拘在自己身邊,而高陽公主則是經常性的被晉陽公主給拖住陪同。這會兒到了行營,估計她們都能放會兒風,那約她見面便是想當然的事情了。

  等永寧梳洗好了之後,就聽外面有個小太監傳話,說是外面有人求見永寧。永寧隨著傳話的小太監來到了待客的小花廳,卻見袁天罡正坐在那裡喝茶,而兩個宮女裝扮的年輕女子正背對著門口站在那裡。

  「師傅!」永寧一進來便先與袁天罡見禮,私下相處她素來言行無忌,但只要在人前,她對袁天罡素來尊重。

  「嗯徒兒啊,這兩名宮娥說是替晉王來送請柬的……」袁天罡的臉色明顯不豫,眼底似乎蘊藏著怒氣。

  永寧有些不解地看了袁天罡一眼,不明白他究竟在生什麼氣,她也同樣疑惑,李治好端端的送的哪門子請柬給她?她疑惑地眼神看向了那兩個宮女。

  「見過寧真小娘子!」那兩個宮女見永寧過來,連忙見禮,然後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宮女雙手遞過了一張燙金的帖子,說道:「晉王殿下今晚於漪蘭殿設宴,萬望寧真小娘子能準時赴宴。」

  永寧面色平靜地接過了那份請柬,並沒有打開翻看,只是隨手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說了聲知道,便擺出了一副送客的樣子。那兩個宮女也是有眼色的,從容告退。

  「師傅,您怎麼了?徒兒怎麼覺得您氣息不正?」永寧急著趕那兩個宮女出去,便是覺察出袁天罡身上散發出的「氣」有些晦澀,就像傳說中的走火入魔了一樣。

  袁天罡卻只是搖了搖頭,然後閉目養神了片刻,才苦笑著說道:「沒想到呀……為師是真的沒想到,居然被佛門藉機而入了……」

  永寧挑了挑眉,覺得袁天罡這會兒要說的,似乎是什麼不得了的內幕……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五章 佛道

  永寧很隨意地走到了袁天罡的身旁坐下,自顧自地倒了杯茶,抿了一口,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袁天罡,靜候他的下文。

  袁天罡揉了揉眉頭,說道:「剛才那兩個宮娥,你可看清楚了?」

  永寧眨巴著眼睛搖了搖頭,她素來不擅長認人,尤其是這種不重要的人,通常她都是按衣服顏色或高矮胖瘦分辨的,至於面容那是一定記不住的。

  「剛才一直沒說話,只是上下打量你的那個,便是你問過我,我卻不許你提起的那個人……」袁天罡的語氣中帶著無奈,這個人今天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永寧挑著眉,在心裡默念了一遍袁天罡的話,突然明白過來,她剛才只顧著袁天罡身上的氣息不正,結果居然錯過了跟武女皇的第一次碰面!現在想來,她居然真的記不得那兩個宮女的臉,不由得暗自扼腕。但是她很快反應過來,猛地抬起頭,看著袁天罡,問道:「她怎麼會替晉王來送請柬?難道她現在已經在晉王身邊服侍?」

  袁天罡長歎了一聲,閉上眼睛,點了點頭。

  永寧心底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說不得,真的是因為她這隻小蝴蝶的出現,連帶著改變了武女皇的生命歷程,這位如今居然直接是在晉王身邊了。像這樣的妙齡宮女,會放在皇子身邊,自然不會是皇帝陛下享用過的,那麼……永寧有些不厚道的想,這麼一個不用偷、不用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就能得到的普通美貌宮女,還能讓晉王殿下一往情深,癡迷到歷史上的那種程度嗎?

  永寧眼底流淌著笑意,抿著唇問道:「師傅大人,您剛才說佛門什麼的,究竟什麼事?」

  前些日子辯機住在乾元觀的時候,袁天罡當著人的面就說什麼「天下修士是一家」的話,可是背過身去就會提點永寧「佛道不同門」……這會兒袁天罡突然在話裡帶出了「佛門」,永寧自然不免好奇。

  袁天罡的手指輕叩著桌面,面色微惱,說道:「那武氏手腕上戴著串佛珠,卻是釋義淨親手加持過的……」

  「釋義淨?就是您說起過的法嚴宗的宗主?」永寧好奇地問道:「戴著他加持過的佛珠又怎麼樣?就像您親手畫的平安符一般,雖說少見,卻也不必這麼驚奇吧?」

  袁天罡自嘲般地冷笑了一聲,說道:「為師哪裡能與釋義淨比肩?為師每年三道平安符留贈有緣,不過是個噱頭罷了,算不得什麼,可是這釋義淨待在法嚴宗已經近四十年沒出過山門了,他加持過的法器便是門下弟子都難得著,今天偏偏在武氏身上見著了……嘿!」

  永寧若有所思地不再言語。她明白了袁天罡的意思,他是認為這武女皇背後有法嚴宗的人。可是這究竟是個什麼狀況?「師傅,您究竟在惱什麼?」永寧撇了撇嘴,還是沒想明白袁天罡的心思。

  「你呀你呀……可讓為師說你什麼好呢?」袁天罡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伸手衝著永寧的額頭虛點了幾下,說道:「原本為師以為武氏那裡不足為懼,不曾想如今卻冒出了個法嚴宗,天下從此多事了……」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天下的事從來也就沒有少過……只看那些發生的事,您是不是關心罷了!」

  「徒兒呀,你日後行事要多加謹慎了,這法嚴宗……」袁天罡眼底泛著三分擔心,琢磨著似乎該立刻將此事傳回宗門,來日裡才好應對……

  「行事多加謹慎?怎麼?難道這法嚴宗還會對付我不成?」永寧愈發地不解了,她又怎麼擋著別人的路了?就算是為了武女皇……「這法嚴宗難道還真想捧武氏做皇帝不成?他們圖的是什麼呀?」永寧瞪大了眼睛看向袁天罡。

  「你素日裡總是聰明的緊,怎麼今日就這麼糊塗呢?」袁天罡皺著眉說道:「當初高祖皇帝以老子為李氏先祖,及後封我道家為國教,當日那些和尚看起來倒還安分,如今看來……」

  永寧還真是聽了袁天罡的話後,才反應過來,佛道兩門的道統傳承之爭原來一直都沒有停歇過,眼下既然出了個能做女皇的人物,他們自然上趕著輔佐來了,待日後武女皇大權在握之後,這所謂國教,怕是就要變成佛門了吧……

  巫師界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雖然也有分白巫師和黑巫師,但是巫師們一向不以黑白論正統,統稱「巫師」。永寧覺得眼下這種狀況倒是挺《大唐雙龍傳》的,只不過交手的雙方變成了佛道兩門。

  挺無聊的永寧這麼認為。有時候有些很漢化的想法,她這顆從小受西式教育的腦袋是難以理解的。不過也無所謂,她只要接受就好了。她將袁天罡的話從頭到尾又想了一遍,然後突然又明白了一些事,氣呼呼地說道:「師傅大人,您就沒有別的話要跟徒弟我說了嗎?」

  「啊?什麼?」袁天罡一愣,根本沒反應過來永寧想要說什麼。

  「師傅大人!」永寧突然站了起來,深吸了口氣,說道:「當日您曾說過,您欠過李氏的恩情,所以不忍李家血脈凋零,才會逆天改命……」

  「是啊,正是如此,怎麼了?」袁天罡依舊不解地看著永寧,依舊不明白她想說些什麼。

  永寧冷笑了一聲,說道:「您到底是擔心李家血脈凋零?還是擔心……武氏掌權之後,佛門光大,道教氏微?」

  袁天罡張口結舌,半晌無語,只得一聲長歎。

  永寧氣得嘴角直抽抽兒。佛道兩門相爭,關她一個巫師什麼事?憑什麼最後受苦受累擔責任的,要是她這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她每每想起身邊那些烏七八糟的倒霉事兒,就萬分的想念她上輩子的生活,其實還是奼女這種職業比較適合她,她真的不是那種愛操心的人呀!

  她狠狠地瞪了袁天罡一眼,覺得自己這會兒實在該單獨待著冷靜一下,於是捏起桌子上的請柬轉身便出了小花廳,連個招呼都沒跟袁天罡打。

  永寧坐在自己房間,將服侍的宮女都打發了出去,然後半靠在榻上沉思。雖然她惱了袁天罡,可是私心裡也明白,如今袁天罡和他背後的勢力是她離不開的,尤其是在眼下這個又冒出了一股不明敵對勢力的時候。對袁天罡一時使使小性兒還可以,但是卻不能過了,日後恐怕用他的時候還多著呢……

  可是反過來想想,永寧卻也不願同袁天罡太過親近,這樣的人,太過危險!她扳著指頭算了算,離松明子與她約定的兩月之期,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她卻突然不想與松明子、連鈺同行了……永寧咬著下唇開始琢磨,或許,她可以藉著這次秋獵的機會,直接單獨離開……

  袁天罡也知道永寧這時候心情欠佳,於是一下午也沒有過來打擾。等到了戌時,卻是高陽公主親自過來接她去漪蘭殿參加晉王的夜宴。

  「嫂子,晉王殿下怎麼好端端的專程下帖子來請我?弄得這麼正式……今晚與會的都有誰?」永寧一襲深藍色的道袍,烏木的道冠,襯得她的臉色格外白嫩。她今晚只簡單地上了個裸妝,沒有任何誇張的裝飾,只是將五官描繪的光彩動人。

  高陽公主看看前面引路和後面隨侍的宮女離她們兩人都有點距離,便湊到了永寧的耳邊低聲說道:「是母后點名要九郎請你過來的……不過你不要擔心,今夜父皇也要在正殿那裡宴客,母后應該是沒有時間過來漪蘭殿的……那個,永寧呀,你今晚不許生氣,也不要難過……那個並州王家的小姐,今晚也在!」她邊說,邊小心地打量著永寧的神色,著實有些為永寧擔心。

  誰知永寧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原來是這樣呀……你可見過那位王家千金?可是個美人兒?」

  高陽公主有些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撇著嘴說道:「雖是個美人兒,可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宮裡又什麼時候缺過美人兒?從訂下了這門親事之後,九郎的性情便有些變了,我這做姐姐的在旁邊看著便心疼……有時候恨不得把他臉上那副假笑兮兮的樣子給撕下來扔到地上去,唉!皇后還在那裡感慨九郎長大了……」她這些年與李治素來親近,對於他身上的那些變化更是一一目睹,著實有些心疼,只是只要一想到永寧,對李治的心疼便忍不住要打折扣,說到底,她心裡還有怨著李治沒能守住對永寧的承諾……

  永寧聽了高陽公主的話,卻只是淡淡一笑,轉頭問道:「長孫婧如今如何了?她這次可有同來?」

  高陽公主一聽見「長孫婧」三個字,立馬眉開眼笑,撇著嘴說道:「她倒是個臉皮厚的,這次居然也跟了來,而且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還敢跟在皇后身邊,指不定是又在琢磨些什麼壞主意……不過,這次有那位未來的晉王妃擋在你前頭,想來她是沒工夫與你過不去了,你是不知道,這兩天那長孫婧可沒少當著那王家小姐的面勾搭九郎,真沒想到,都到了這等地步,她居然還沒放棄……」

  永寧目光閃爍了一下,隱約有些明白長孫家退而求其次的打算……她低下頭,抿唇暗笑,日後這晉王府怕是會很熱鬧吧?只是不知道李治,會怎麼應對這份熱鬧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3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六章 敘談

  漪蘭殿離著永寧和袁天罡居住的精舍距離並不算近,高陽公主又是拉著永寧一路慢悠悠地閒聊著走過來的,於是等她們到的時候,漪蘭殿裡已經歡聲笑語熱鬧成一片了。

  待殿外侍奉的小太監唱名,報出了高陽公主和永寧的名號後,漪蘭殿內居然喧囂漸歇,等永寧伴在高陽公主身側一起入殿的時候,就發現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永寧倒也不懼,只是打眼掃了一下,並沒有把殿中那些陌生的男男女女放在心上,只衝著迎了過來的房遺愛與晉陽公主笑著行了個稽首禮。

  晉陽公主與永寧確實多日未見,連她入道那日,晉陽公主都因為在皇后身邊侍疾而沒有到場,今日是晉陽公主第一次見永寧著道袍。她好奇地繞著永寧轉了一圈,然後無奈地撇了撇嘴,說道:「寧真小娘子如今倒真在袁天師那裡沾了幾分仙氣回來,我這邊看著,小娘子倒像是快要升仙了似的……」

  高陽公主順著晉陽公主的話,轉頭細細打量了永寧一番,有些驚訝的發現永寧的氣質真的與以前大為不同,似乎真的沾了些仙風道骨,忍不住皺著眉頭說道:「兕子不說我還不覺得,可她這麼一說,倒還真是,我說永寧,你不會真的打算一輩子穿著這身道袍了吧?」

  房遺愛一向是個急脾氣的,一把將永寧拉到身旁,瞪著眼說道:「讓你去乾元觀,也不過是讓你去避避風頭的,你可別亂想那些有的沒的,哥哥我可還打算著風風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呢,以後你住在乾元觀,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都告訴你嫂子,我們去給你置辦,那些道士念的經書什麼的東西你都離得遠著些,那些東西你可沾不得!」

  永寧抿唇笑了笑,說道:「好了,二哥,你在胡說些什麼呀,若是傳到師傅耳朵裡,指不定又要罰我抄經輸了……」

  「那老道居然還敢罰你?」房遺愛一臉怒容,喝道:「我是沒逮著機會,逮著機會非好好揍他一頓不可!要不是他在中間攛掇,父親哪裡可能會允許你去做什麼道姑?我怎麼看,他都不像是個好人,小妹,你以後可得防著他點,知道不?」

  永寧被房遺愛的話梗得翻了個白眼,半羞半惱地瞪了正捂嘴偷笑的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一眼,著實有些氣她們不幫忙不說,還在這裡添亂。

  高陽公主朝遠處瞟了一眼,見眾人的目光多數還是聚在她們這邊,終於止了笑,一手拉著永寧,一手拉著晉陽公主朝著預留給她們的席位走了過去。這過去的一路上,不時有些羞答答地閨秀過來與兩位公主搭話,順便近距離觀察永寧。

  永寧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只清淺的掛了個笑容,並不與人答話。那些試探的言辭都被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給擋了過去,一點都沒用她費心思。

  今天為晉王安排宴賓的人,是皇后特意派來的,並沒有讓晉王派來的人插手。也不知是誰的意思,高陽公主與房遺愛兩口子的席位與晉陽公主隔得很遠,而永寧更是被安排到不知哪裡去了。高陽公主素來就是個不讓人的,她親自去接永寧,原本也有怕有人從中搗鬼的意思,所以從一進殿她便緊挨著永寧,倒讓那些引位的宮女圍在不遠處不敢動作。

  晉陽公主目光中透著嘲諷,輕輕撇了撇嘴,一臉欺負人的表情,將房遺愛攆去找他的那幫「兄弟」拼酒去,而她自己卻是一點不顧忌身份地拉著永寧擠坐在高陽公主這一席。

  高陽公主臉上帶著笑,衝著遠處的城陽公主點頭致意,嘴裡卻低聲問道:「今天這席位是誰安排的?」

  晉陽公主冷笑了一聲,說道:「管他是誰安排的,難道我們還會順了他的心意不成?我倒要看看那些人算計到最後,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

  永寧端起面前的果酒,輕啜了一口,低聲勸道:「好了,兩位公主殿下,這些事情有什麼好計較的,其實我倒是想知道,今天怎麼就會巴巴地請了我來呢?這樣的場面,似乎不太適合我這個『出家人』吧?」

  高陽公主也有些不解,看向了晉陽公主。雖然下午的時候晉王特意派人來告訴了她永寧赴宴的事,但也沒說清為什麼宴客名單上會有永寧的名字。

  晉陽公主臉色複雜地看了永寧一眼,似憂似喜地說道:「今天會請永寧來,是母后親自交待的……」

  永寧挑了挑眉,說道:「我以為皇后並不喜歡我……」

  晉陽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沒說過母后喜歡你呀……」

  「這麼說來,皇后娘娘今日會安排我來這裡,是什麼意思?」永寧鬱悶了。

  晉陽公主抿了抿唇,往永寧和高陽公主身邊湊了湊,低聲說道:「母后對那位即將成為晉王妃的王氏,似乎有所不滿,可是那位實在是木訥地過了些,一板一眼的,讓人挑錯都不容易……永寧的名字是母后沉思了好久之後才添上的,我瞧著那意思,倒像是有意讓你在王氏跟前露露臉的似的……」

  永寧嘔得想吐血,難道她長得像是試金石嗎?這會兒把她擺出來溜溜什麼意思?難道還想試試那王氏是不是善妒不成?她如今可是「出家人」,這些俗事怎麼還總沾著她不放呀!

  高陽公主也氣不打一處來,低頭掩去眼中的厲色,冷哼了一聲,說道:「旁人都說那王氏很有些皇后娘娘的風采,我也見過那王氏兩次,倒還真是個重規矩又懂事、好脾氣的,如果這樣的媳婦兒母后還看不上,那我可實在想不出母后是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兒了……」

  「想要個什麼樣的媳婦兒?想要個長孫婧那樣的媳婦兒唄!」晉陽公主滿眼的不齒,冷笑著瞟向遠處的一個角落。

  永寧順著晉陽公主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長孫婧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偏僻的角落裡,與當日那種眾星捧月的架式相比,落差不是一般的大永寧輕歎了一聲,低聲問道:「她怎麼也來了?虧她忍得住……」語氣裡透著三分同情。

  高陽公主輕輕推了永寧一把,瞪了她一眼,說道:「你倒是還敢同情她?也不想想你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究竟是為了誰……你覺得她可憐,別人倒還覺得你可憐呢!」

  永寧低頭不語。在別人看來,她與長孫婧之間,確實是各有各的可憐,只是她心裡卻知道,她的一生還沒有真正開始,而長孫婧的一生卻已經快要落幕了。與這樣一個人,她已經沒什麼好爭的,也沒什麼好恨的了……

  「前幾天我怎麼聽說,長孫家似乎仍舊想著把長孫婧送到晉王府?」高陽公主瞟了長孫婧一眼,撇了撇嘴,然後又看向了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最近受的刺激多了些,於是她現在對那些小道消息由衷的熱愛,經由高陽公主和李治的指點,如今大興宮裡少有晉陽公主不知道的是非。「聽說,是長孫無忌在父皇面前哭求來著……說是請父皇念在親情義份,不要讓長孫婧沒了下場……說是太子那邊明顯對他有了誤會,若是把女兒送去,怕是會誤了女兒的性命,求著父皇把人送去九哥那裡,為側為庶無都無所謂……」晉陽公主滿臉的不屑,冷哼了一聲,說道:「還為側為庶無所謂,那是公府嫡女,難道還真能讓她做庶妃不成?眼看著就是衝著側妃的位置付出的,父皇雖然當時沒答應,可是依我看,到底是意動了……」

  高陽公主的臉沉了下來,皺著眉頭說道:「那王氏門第雖高,可是與長孫家卻是不能比的,若是九郎真納了長孫婧做側妃的話,怕是王氏往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晉陽公主瞇著眼睛偷笑了幾聲,然後再瞟了一眼長孫婧,說道:「母后前天召見王氏,話裡話外的提點,可是王氏也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反正是死活不接這話茬兒……今日母后特意點了永寧過來,怕也是想給那王氏一個下馬威罷了……」

  「小道乃是出家人,如何能沾染這紅塵是非?」永寧一臉恬靜地單手什掌,做出塵狀。

  高陽公主對著永寧這個POSE連連點頭,說道:「不錯,不錯!一會兒見了人,你就這樣表現!」

  晉陽公主卻對著永寧笑得前仰後合,手扶住永寧的肩,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待會兒,見了九哥,可,可別這樣……你可不知道,他這些,日子,一提起,一提起你出家的事,就提心,提心吊膽的……生怕你真的揮慧劍,斬情思,不要他了……」

  永寧白了晉陽公主一眼,剛想說話,就聽見外面小太監高聲唱名:「太子殿下駕到!吳王殿下駕到!魏王殿下駕到!齊王殿下駕到!蜀王殿下駕到!晉王殿下駕到!」

  永寧一愣,聽起來,似乎這次隨駕的皇子們,都到了呢……這,不是晉王殿下舉行的小宴嗎?太子怎麼會也到這邊來了?她隨著眾人一起站起身來,不解地看向了緩步走進殿來的這幾位天潢貴胄……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七章 尋釁

  走在最前頭的太子李承乾陰沉著一張臉,後面跟著的魏王李泰倒是一臉笑瞇瞇的樣子,再往後的吳王李恪、齊王李佑和蜀王李愔三個人明顯是抱團兒的,走在一處還在說著話。李治垂著頭走在最後,像是受了什麼打擊一樣。

  從殿內的安排看,顯然沒人料到今天太子李承乾和這幾位皇子會做不素之客,主位雖空著,但是李承乾卻還是轉身看了李治一眼,挑著眉說道:「九弟,看來今天倒是孤這個做哥哥的攪了你的局了,這看起來,九弟可是沒想著請哥哥們一起來熱鬧熱鬧的呀……」

  李治似乎極怕這位太子殿下,微不可見地往後縮了一下身子,然後急促地躬身施禮,說道:「都是臣弟安排不周,請太子殿下恕罪!」

  魏王李泰與李承乾、李治是一母同胞,此時卻看戲一般看著李承乾發作李治,倒是吳王李恪皺了皺眉頭,說道:「太子殿下,要說起來,這原也怪不得九郎,再說了,又不是什麼大事,讓人重新安排了坐席也就是了……」說著,他衝著手足無措地站在不遠處的幾個宮女、太監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快些安排。

  李承乾對李恪似乎有些什麼顧忌,冷哼了一聲,瞪了他兩眼,便不管不顧地在主席上坐了下來。齊王李佑與蜀王李愔近兩年那也是在長安紈絝界混出了名堂的人物,遠處席位上多有二人交好的同道中人,於是兩人爽快地拉著李恪便往那邊去了,而魏王李泰這時才走到李治跟前輕聲細語的安慰了他兩句,然後拉著他一起坐在了李承乾的下首。

  因重新安排席位的關係,永寧悄悄告訴了高陽公主一聲,便往房遺愛身邊避去。她實在不耐煩應酬這些皇子,尤其中間還有那個精神狀態明顯不太正常的太子殿下在。房遺愛也真不愧是跟永寧做了十幾年的兄妹,早就趁著見禮、重排席位的工夫,拉了幾個交情好的兄弟在身邊,更悄悄為永寧留了個位置。

  這幾年下來,與房遺愛交情好的基本上都是些武大三粗的武將功勳世家的少年們,一個個身量都已經成人,永寧夾坐在他們中間,被擋的得嚴嚴實實的。這些人也是長年混跡在長安上流社會的,一個個對於永寧「被逼」出家的事都「知之頗深」,私底下都不知道安慰了房遺愛多少回了,這會兒見情勢有些不對,也都樂意替永寧遮擋一二。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這會兒的心思都放在了李治身上,看著他臉色蒼白的樣子,都不免擔心,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高陽公主與李承乾、李泰的關係只能算平常,反正就是互相看不順眼,平時在人前也就只是勉強過得去,但絕對不會沒事互相搭話,所以她只有坐在好裡乾著急,半點也幫不上李治的忙。

  不過晉陽公主卻不一樣,不僅與那兩位是一母同胞,兼且又年幼受寵,所以即便是太子和魏王,平時對她也多是溫言軟語的哄著,少有疾聲厲色的時候。於是晉陽公主端著手裡的果酒,拎著裙擺跑到了李承乾的跟前,半撒嬌似的說道:「太子哥哥,這杯酒兕子敬你!哥哥可是好久都沒來立政殿看兕子了……」

  李承乾的眼神軟了一下,強撐起一個笑容,與晉陽公主同飲了一杯,溫和地說道:「這些日子哥哥忙了些,等過了明日,哥哥帶你去打獵,可好?」

  晉陽公主用力地點了點頭,討好地說道:「太子哥哥,也帶九哥去,好不好?」

  李承乾的目光一下子就冷了起來,不耐煩地說道:「晉王殿下每日功課繁重的緊,父皇那裡更是一刻都離不開他,哪裡好讓他跟著我們一起玩樂?」他邊說,邊看向了正低頭靜坐在李泰身邊的李治。

  晉陽公主的手抖了一下,卻沒敢再繼續這個話題,連忙拉著李承乾說起別的事,總之就是希望李承乾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李治身上。

  李泰身形闊大,往那裡一坐便佔據了大半張几案,李治坐在他身邊,顯得格外的瘦小。偏偏他們這一席卻在高陽公主的對面,隔著中廳的的位置,連說話也不便宜。

  離主位近的几案多是公主宗親,在李承乾的低氣壓壓迫下,誰都不好高聲暢談,雖然竊竊私語之聲不斷,但是終究是比那些離得的遠的席位要安靜很多。李承乾自己也覺得壓抑,待晉陽公主終於說到無話可說回到了高陽公主身邊之後,他一口飲盡了杯中之酒,然後揚聲說道:「晉王,這就是你安排的宴會?怎麼連個歌舞都沒有?」

  李治雖然被李承乾的聲音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快站了起來,卻沒有說話,只是看向了一直無聲地站在李承乾斜後方的女官芳華。這個女官是皇后特意派過來幫李治安排今晚的宴會的,可以說,雖然是借了李治的名兒,但今天這場宴會他還真沒插上什麼手。

  芳華也是皇后身邊的老人了,近十年來她也算是見慣了李承乾與李泰的爭鬥,至於如今這兩個兄弟對李治的整治,她雖看不過眼,卻壓根不敢開腔。這會兒誰都看得出來,太子是要發作晉王,所以她雖然明明看見李治朝她看了過來,卻眼神飄忽地別開了臉,壓根不敢出聲。

  李治的臉色更白了,站在那裡低下了頭。

  李承乾冷冷一笑,揮手將几案上的杯盤砸到了地上,待殿中安靜成了一片之後,才用駭人的目光一點點地看了過去,唇邊著些許嗜血的味道,說道:「諸位難道就不覺得這殿中缺少歌舞嗎?」

  秋獵中的宴會,通常都是身份相等的人,互相聯絡感情的,雖然也經常會有歌舞表演,但是對這些年輕人來說,他們更喜歡賭酒賭歌舞,這遠比那些歌舞姬們的表演有趣的多。但是此刻太子這樣的表情與語氣,誰敢否定他的話?

  雖然沒有敢否定太子的話,但是同樣也沒有人敢附和。誰知道李承乾這會兒發的是哪門子瘋?萬一拍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那才真是得不償失。在坐的雖然多有紈絝,但是卻沒有憨傻的,於是殿內仍舊安靜一片。

  太子愈發地著惱,突然冷哼了一聲,似笑非笑地說道:「雖然晉王今日的安排有失妥當,不過在坐的眾位千金,不是多以才藝著稱嗎?難道就沒有哪位準備出來為大家展示一下嗎?」

  李承乾此言一出,房遺愛立刻下意識地將永寧擋在了身後,更是輕輕地乾咳了一聲,衝著身邊的兄弟使了個眼色,於是一圈壯男不動聲色地將永寧擋得連根頭髮絲兒都沒露在外頭。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互望了一眼,然後姐妹兩個都不著痕跡地悄悄往房遺愛的方向看了一眼,見永寧被擋得嚴嚴實實地,才悄悄地鬆了口氣。

  要說這世上什麼時候都不會少了那些想攀高枝的人,雖然在坐的閨秀多是自矜身份,不肯應和李承乾的話,但還是有那麼三兩個耳不聰、目不明的女子羞答答地站了出來,或彈或唱,雖多讓人心中不恥,卻也不免也大家心裡悄悄鬆了口氣,好歹把這場子給圓了過去。

  一段歌舞之後,李承乾突然看向李治,問道:「房家小娘子呢?」

  原本一直低頭站在那裡的李治,聞言猛地抬起了頭,眼底的鋒芒一閃而逝,卻強忍著沒有說話。坐在對面的晉陽公主驚覺不妙,連忙笑著說道:「太子哥哥也真是的,現在哪裡還有什麼房家小娘子呀……房家的小娘子上個月就已經在乾元觀出家了,道號還是父皇親賜的呢,叫寧真!」

  「孤倒是把此事給忘記了,她今日可來了?怎麼沒見?」李承乾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

  永寧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拍了拍全身都僵硬起來的房遺愛,然後站了起來,衝著李承乾的方向單手什掌,說道:「小道在此!」

  「啊,原來房,不,該叫寧真,寧真小娘子怎麼坐到那裡去了?且到前面來……」李承乾擺出一派和藹可愛的態勢,溫和地招呼著永寧。

  殿內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永寧身上,不少人都在佩服她到了此時還能擺出這樣一副雲淡風清的樣子。而那些與永寧關係密切的人,卻都在暗暗替她憂心。

  李治已經很久沒見過永寧了。從她入道之後,便沒出過乾元觀,而李治更是被皇后盯著,被一堆瑣事纏著,硬是沒得一點工夫往乾元觀跑。雖然一直都知道永寧入道了,可是這會兒當一襲道袍加身的永寧就能那緩步行來,李治的心還是忍不住疼了起來。

  永寧滿臉的坦然,可是目光也不由得放在了李治身上。他瘦了,單薄了,臉色太過蒼白了……她也心疼了。她可以想像得出,近來李治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被太子和魏王當成了眼中釘,又有一個意圖磨練的他的父親始終袖手旁觀著,李治若還能紅光滿面,那才是異事!

  看著這個處於壓力下的少年,永寧心底突然漾起一絲歉意。若不是她特意在李承乾面前提起那些事,李治現在應該還可以悄悄地躲在李世民的身後,慢慢的長大……不過,轉念一想起自己的遭遇,永寧又突然覺得,這個人就該與她一起,同甘共苦!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4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八章 衝突

  永寧這一站出來,殿內眾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交談,都將注意力放到了她和太子李承乾身上。「見過太子殿下!」永寧衝著李承乾行了個稽首禮,然後微微抬起頭,直視著他的雙眼,半分不曾避讓。

  李承乾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卻沒有說話,只是很認真地打量著永寧。自打九月初九那天,永寧被房玄齡趕出了房家之後,她便一直待在乾元觀中,哪裡都沒有去,可以說除了高陽公主,她就沒見外人。李承乾雖然也知道她出家的消息,但是當她這樣一副修道中人的打扮站在這裡,李承乾還是有些不能把她與當日在東宮那個有些邪肆的妙齡少女聯繫在一起。

  當日永寧在東宮,寥寥數語,卻字字如利刃般直刺李承乾的心窩。雖然他將仇恨的利刃指向了長孫家,可是午夜夢迴,他心底暗暗痛恨的人,卻是永寧。如果永寧沒有揭開這一切,那麼他現在就不會這麼痛苦了……永寧說的那些話,之所以能讓他深信,正是因為那些話都是深埋在他心底,卻不敢攤開在眼前的。

  有李世民這樣一個英明武毅的父親,是李承乾的悲哀。那是一個所有人都希望他超越,但他卻永遠無法超越的存在。每每他看到李世民稱讚魏王李泰、晉王李治、吳王李恪,甚至是高陽公主或晉陽公主的時候,他內心就抑制不住那種嫉妒的感覺。曾經,他想過要成為能讓李世民為之驕傲的兒子,可是一次次的努力之後,面對的永遠是李世民不滿意的目光,他的心從惶恐到憤恨,慢慢的轉變……

  李承乾從來都不是個勇敢無畏的人。他的怯懦,他的膽小,他的自私,都被他深深的藏了起來,不敢讓人看到,也不敢讓自己看到。永寧的言辭,就像是一把鑰匙,只那麼輕輕的一擰,那些被他深埋的負面情緒便一下子爆發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李承乾今日會特意截住李治,趕到漪蘭殿,目的其實就是想再見見永寧。他心裡並不是沒有想要磨搓永寧的念頭,只是當永寧這樣身著道袍緩步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心底莫名地湧起了種緊張的情緒,他突然覺得,他對眼前這個已經入了道的少女,竟然有些懼怕!李承乾的臉色倏地一變,目光中的茫然一閃而過,轉眸間立時帶上了狠厲之色。

  他的目光從人群中掃過,在看到站直了身體緊抿著嘴唇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李治時,冷笑了一聲,然後悠然地對永寧說道:「今晚夜色不錯,寧真小娘子可願陪孤出去走走?」

  「太子殿下——」沒等永寧說話,一直焦急地注意著這邊的房遺愛便站了起來,拱手施禮後,說道:「天色也不早了,這會兒寧真該去做晚課了……寧真,你還不回袁天師那?別讓袁天師久等……」他一邊說,一邊衝著永寧揮手擠眼地示意,讓她趕緊藉著這個借口離開。

  可惜太子就像一點都沒聽出房遺愛話裡的拒絕似的,竟站起身來,說道:「既是寧真小娘子還要做晚課,那麼就由孤送寧真小娘子回去好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永寧,渾身散發著不接受拒絕的意思。

  李承乾的話一出口,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頓時也坐不住了,她們兩個剛站起身來,還沒想好要怎麼要怎麼攔下李承乾,就見李治已經緩步從席上走了出來。

  「怎麼?小九兒這是想攔著孤不成?」李承乾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治,似乎並未將李治放在心上的樣子。

  永寧對李承乾的邀約是無可無不可的,自認有自保能力的她,並沒有把眾人眼中的危險當真,可是當李治這樣走了過來的時候,她心底竟然有些期待,期待著李治能有所作為……

  李治走到永寧身邊,微微仰頭直視著李承乾嘲諷般的目光,手卻緊緊地握住了永寧的手。「我送你回去!」他扭頭低聲對永寧說道,然後拉著她轉身便走,脊背挺得筆直,毫無畏懼。

  永寧隨著李治的腳步轉身,側頭看著他平靜無波的面容,淺淺地笑了起來,手也輕輕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李承乾氣得肺都要炸了。當了這麼些年的太子,就是李泰與他相爭得如此厲害,可是在當著他的面,在人前也從不敢失了禮數,這平時看起來懦弱膽小的李治,居然敢這般無視於他,讓他如何能忍?「晉王你這是在挑釁於孤嗎?你以為孤就真的處置不了你嗎?」他怒目圓睜,抬腳便將身前的几案踏飛了出去。

  李治並沒有回頭,背對著李承乾,朗聲說道:「太子殿下是君不假,可這君卻也只是儲君而已!要處置皇子親王,怕還真不是您這儲君能決斷的!」他可以看在皇帝、皇后,甚至是兄弟情分上,容忍李承乾對他的諸多折辱,但永寧絕對不在他容忍的底線之內!

  永寧從來沒見過李治這樣剛強的一面,她相信在座的人也絕對都是第一次見到。她心中竊喜過後,便忍不住無奈地歎氣,這次怕是皇后對她要更加的怨恨忌諱了——李承乾和李治兩個居然把兄弟不合的場面擺到了人前!

  便是與李承乾明爭暗鬥的再厲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魏王李泰覬覦著太子之位,可是在人前李泰永遠都謹守著做臣弟的本分,就算將李承乾氣得半死,也絕不肯在明面上讓他抓住什麼把柄。看著李治眼下的作為,李泰突然鬆了口氣,他覺得前段時間的那些猜測絕對是純屬臆想,這樣「單純」的李治,怎麼可能會是皇帝屬意的下任太子人選?這絕不可能!

  李承乾卻沒有李泰那樣的閒情去臆測什麼,他被李治的話和態度刺激的渾身顫抖,臉色猙獰地讓人不敢靠近。房遺愛緩步地向後退去,始終護在李治和永寧的身後,生怕他們倆被盛怒之下的太子傷到,但是也正是他這種防備的態度,更加地刺激到了李承乾。

  雖然房遺愛已經費心地擋著,可是李承乾這會已經氣得連同胞兄弟、皇子王爺都不放在眼裡了,又哪裡會顧忌房遺愛這個駙馬都尉?急走了兩步,衝著擋路的房遺愛就是一腳……

  房遺愛讀書沒什麼成就,這麼些年來來回來看的書就是那麼一兩本,可是於習武一途,他卻是肯下苦功的,那些武勇悍將的府第他這些年可是沒少跑,逮著誰都要下功夫學兩招,在老一輩子倒也得了個好學刻苦的好名聲。李承乾踢過來的這一腳並不難躲,難得是他背後就是李治和永寧。

  房遺愛打架也是打出經驗的人了,只從李承乾的動作看,就知道這一下力道不小,若是落在李治或永寧的那小身板上,雖死不了可往少裡說也得吐口血,這樣一來他哪裡敢躲?可是這又是太子,就算是個眼看要失寵的太子,但凡他要敢還手,那麼一個「大不敬」的罪名鐵定是跑不了的。到時候,就算過得了皇帝那一關,房玄齡那一關,他也絕對是過不了的……

  房遺愛牙一咬、眼一閉,氣運丹田,將全身的肌肉都繃結實,擺開架式只等著那一下巨疼——誰知,他耳朵都聽見勁風響起之聲了,卻硬是沒有被踢著,就聽見太子站立不穩連退了好幾步的動靜……

  李治緊張地轉身扶住了房遺愛,驚聲問道:「姐夫,你怎麼樣?有沒有事?」他是知道李承乾的武勇的,只是沒料到他會真的動手。

  永寧卻雲淡風清地側身扶住了房遺愛的另一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惹得他驚叫了一聲之後,才湊在他耳邊低聲快速說道:「太子踢中了他的腹部,快裝傷……」若非她見情勢不對,下意識地丟了一個盔甲咒給房遺愛,估計他這會兒也非得內傷不可。

  房遺愛雖然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從小聽永寧的話聽習慣了,一句話一個動作,立刻摟住肚子蹲坐在地上,哼唧了起來。

  李治一愣,他剛才是看到了房遺愛那副呆愣的表情的,也看到了永寧掐房遺愛的動作,自然猜得出其中有貓膩,但是在一起相處了這麼些年,這點默契他還是有的,連忙緊張地高聲叫道:「快,快去傳御醫!」

  李承乾臉色忽青忽白地看著房遺愛和永寧、李治三人在那裡演戲,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踢房遺愛身上,便被什麼東西給擋住了,他踢中那東西的感覺很怪異,他的腿此時又疼又麻,搖搖晃晃的有些站立不穩。可是在場的所有人,都將受害者當成了房遺愛,所有人同情的目光都拋給了房遺愛,而看向他的時候,只餘驚懼……

  李承乾突然生起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雖然皇帝們總是稱孤道寡,但是從來沒有哪個沒有助力的孤寡之人,可以坐穩皇位……

  這裡的人,本來都該是他未來的臣民呀!可是他們中,卻沒有人,站在他身邊……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一九章 「垂危」

  房遺愛為人憨莽魯直,雖然常與人結怨,但是喜歡與他相交的更是大有人在。他在永寧「用力」地提示下這麼一裝傷,立刻就有不少人朝著他跑了過來。不說高陽公主這個當媳婦兒的,就是他那些平素交好的兄弟們,也一個沒落都擁了過來,硬是沒一個顧忌著太子李承乾而有所猶豫的。

  高陽公主一衝過來,立刻便把晉王李治給擠到了一邊兒,而永寧則緊緊地扶著房遺愛的另一側不撒手,那些擠過來的少年又哪裡好意思硬往女子身邊湊?一個個雖然焦急,卻也記著分寸只圍在週遭,而沒有太靠前。

  高陽公主是真急了,太子平時在宮裡也沒少踹人,被踹的吐血而亡的大有人在,為此皇帝和皇后還責罵過太子不仁。剛才李承乾那一腳她也是看見的,那絕對是下了狠心用力的,若是踢著了胳膊腿兒的,大不了就是斷了,好歹還能接上,可是這卻是實打實地踢在了肚腹之上,若是傷了臟器……高陽公主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往下淌,一邊吆喝著怎麼御醫還沒來,一邊便伸手去解房遺愛的金絲腰帶。

  永寧哪裡敢讓高陽公主在這裡「驗傷」,連忙攔了下來,說道:「嫂子,現在不好讓二哥動彈的,若是傷了臟器,亂動之下若是引起了內出血,怕是麻煩就大了……」她一邊說,一邊又掐了房遺愛一聲,順手掏出手帕做出幫他擦汗狀,為他擦出了滿頭滿臉的汗。

  房遺愛也知道,自打他剛才那一裝,今天就善了不了,可是他身上也確實沒傷著,於是也顫抖著聲音安慰著高陽公主,但那眼神卻一眼不錯地盯著永寧,不知今天該如何了結。

  永寧見圍在週遭的房遺愛的兄弟多是分神盯著太子,怕他再度發難,而高陽公主也只是泣不成聲地盯著房遺愛手捂著的肚子猛看,於是藉著再次幫房遺愛擦汗的工夫,以極低的聲音在他耳邊交待了幾種症狀,讓他在待會兒御醫問診的時候應對……

  李治站在圍著房遺愛的人群外圍,愣著神不知想些什麼。而吳王李恪、魏王李泰這會兒驚嚇之餘,氣得臉都綠了,這太子剛才那一下可是衝著李治去的,萬幸是被房遺愛擋了下來,如果沒房遺愛擋了這麼一下,就沖房遺愛現在都站不起來的傷情,那李治這小身子板兒還不得交待在這兒?

  太子再混,那也是太子,他們都已經習慣了皇帝、皇后對太子的庇護,而李治這不是長子的嫡子,那更是被皇帝、皇后捧在手心裡寵著長大的,偏偏這兩位今天鬧這麼一出兒的時候他們倆在場,這中間就是沒他們什麼事,皇帝、皇后也多半會把氣兒撒在他們身上……李恪與李泰對望一眼,一個暫時的攻守聯盟就此形成。

  齊王李佑與蜀王李愔這兄弟倆素來不曾被皇帝看在眼裡過,可是這被忽視也有被忽視的好處,這兄弟倆擠在另一群紈絝堆兒裡,擠眉弄眼地等著看好戲,滿臉的幸災樂禍,若不是畏懼皇帝陛下的威嚴不敢太放肆,他們倆都想開個賭局,賭一賭李承乾與李治的下場……

  御醫來的極快,去請的人除了李治派去的,還有高陽公主身邊的,兩撥兒人都是緊趕著催促,一個個恨不得駕著那位鬚髮皆白的太醫往漪蘭殿跑。而李世民與長孫皇后來的也不慢,從得了太子半路截住了李治去了漪蘭殿的消息後,這兩位天下至尊心累之餘便遣了身邊得用的人緊盯著漪蘭殿那邊的消息,果不其然,沒多久就有人來報太子與晉王起了衝突,太子想踢晉王,結果讓房遺愛給擋了下來,房遺愛現在已經傷得站不起來了……

  李世民今天是在正殿宴請宗室藩王與隨駕大臣的,而皇后那邊也是一殿的內眷,結果得了這樣的消息之後,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皺著眉頭先行離席了,至於那些被拋下的客人們會如何猜測探聽,他們一時也是顧不得了——先不說李承乾與李治兄弟倆的矛盾,就是這受了「重傷」的房遺愛,他可不僅僅是高陽公主的駙馬,更是宰相家的公子呀!

  李世民在趕往漪蘭殿這一路上積攢的一肚子怒氣,在看到失魂落魄地站在殿中央的李承乾後,只化成了一聲長歎,滿心滿眼的失望與懊喪。而與李世民這做父親的想法大相逕庭的長孫皇后,一進殿最後看到的,竟是被一群少年圍在中央,只隱約能見身形的永寧——這就是個禍水!長孫皇后再次堅定了這樣的想法。她在來的路上已經「詳細」問了事發經過,如同天下大多數的母親一樣,她也習慣性的將所有的錯誤歸咎到了永寧的身上。

  李世民與長孫皇后到的時候,御醫已經在為房遺愛看傷了。這位御醫自恃醫術高明,並沒有拉開房遺愛的衣服探看,畢竟這還是在大廳廣眾之下,尤其又多女眷,他也只是隔著衣服摸了摸、按了按,同時還問了些問題,這些房遺愛都按著永寧交待的應對了過去,可是等著御醫伸手要探脈的時候,他不免緊張了起來,下意識地扭頭看向了永寧。

  永寧非常的鎮定自若,一邊讓高陽公主扶住了房遺愛,一邊解開了房遺愛箭袖上的護腕,將他的衣袖撩了起來,滿臉擔憂,眼中含淚地將他的手遞到了御醫手中,問道:「請問御醫,家兄這傷勢可要緊?」她不慌不忙的態度,倒是讓房遺愛的緊張消散了不少。

  「這個,老夫還要把脈之後才能論斷……」作得長久的御醫都有一套自保之道,這小心謹慎四個字更是他們時時刻在心上的。

  李世民與長孫皇后正是這御醫準備把脈的時候到的。永寧趁著眾人正與皇帝、皇后見禮的工夫,悄無聲息地對著那御醫施了個簡單的混淆咒,沒有什麼太大的功用,也只不過是讓御醫將房遺愛的脈相與他心中推測的「嚴重」傷勢給聯繫起來,只方才御醫查探房遺愛傷勢的時候,她便已經悄悄地用話將御醫將房遺愛的傷勢往嚴重裡估計了……

  長孫皇后進殿後,在意的是她的兒子們,先是召了李治到跟前,輕聲問過了他確實沒傷著,便雙眼含淚地將早已成人的李承乾拉到了身邊坐下,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撫著他那條受過傷的腿掉眼淚。而李世民卻是坐不下去的,直接站在了房遺愛跟前,一眼不錯地看著那御醫診脈。

  「駙馬的傷怎麼樣?」李世民一見那御醫的手離開了房遺愛的手腕,立刻就追問了起來。

  「這個……」御醫的眉頭皺得死緊,這駙馬傷得著實不輕,要不是從小習武身子骨打熬的比一般人結實的多,小命葬送在這裡都是有可能的,但是……這受傷的是駙馬都尉,可是這傷人的卻是太子殿下,他該要怎麼回答皇帝陛下的話呢?是該往重裡說呢?還是該往輕裡說呢?

  高陽公主跪坐在房遺愛背後,一直攬著他的肩讓他靠在身上,看著素來硬朗的丈夫這般「虛弱」地靠在她懷裡,讓她如何不生氣?這御醫此時的態度,更是挑得她火氣大旺,怒容滿面地喝道:「本宮的駙馬究竟傷勢如何?你最好給本宮實話實說,若有虛言……哼!」她滿臉的煞氣,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式,倒還真把這御醫給唬住了。

  再加上皇帝此時也加了句讓他如實奏來的話,這御醫倒是真的把那搖擺不定的心思給放下了。他小心地舉起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乾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然後低眉順眼地講他的診斷說了出來,將他掉書本的話給拋開之後,得出的結論就是——房遺愛傷的極重,若是腹內出血的症狀能止住,那麼好生將養個兩三年,當與常人無異,若是不能止住,那麼……後面這個「那麼」他沒說完,但是未盡之意,也是大家都能明白的……

  於是,高陽公主當場崩潰了,抱著房遺愛哭得那叫一個痛呀!生生把房遺愛給急出了一身的汗,若不是永寧在一旁一邊掉眼淚,一邊死死地將他按住,怕是他也就露了餡了。而李世民也是急白了臉,一迭聲地催促著御醫趕快想辦法給房遺愛治療,然後又喚人去將隨駕的御醫都傳過來一起看看……

  等著再次傳御醫的消息傳了出去之後,漪蘭殿這邊發生的事已經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也隱約知道了。盧夫人一聽說兒子被太子踢傷,正處於性命垂危之中,立刻不管不顧地逼著房玄齡帶她去見駕,而房玄齡即使確認了這個消息,知道了御醫的診斷結果,卻依舊對此事持懷疑態度。

  房玄齡懷疑的不是房遺愛受沒受傷,而是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傷得這麼重這些時日以來,他雖沒有見過永寧,卻常常都會與袁天罡見面,對永寧的一些神奇之處,也是有所瞭解的。依他想來,永寧跟房遺愛兄妹感情深篤,如果房遺愛真的傷得這麼重的話,永寧絕對不會坐視不管,那麼這會兒傳來的房遺愛重傷重危的消息……

  房玄齡最終還是歎了口氣,任由盧夫人將他拉了出去,不管如何,那是他的兒女,不管是真是假,他這個做父親的,能幫兒女擔待的時候,還是要替他們擔待著些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3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4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二零章 佈置

  漪蘭殿中此刻已經被清場完畢,房遺愛已經被人抬去配殿之中醫治,永寧與高陽公主寸步不肯離地跟了過去。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居中而坐,李承乾跪在殿中央,李治隔了他兩步跪在後面。李恪、李泰、李佑、李愔垂首恭立,站在李世民下首,而晉陽公主卻仗著寵愛,無視了李世民與長孫皇后讓公主們離開的諭令,滿眼擔憂地站在李治身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世民看著筆直地跪在他眼前的李承乾,顯得非常平靜。可是他越平靜,長孫皇后便覺得不安。她驚疑不定地轉頭看著李世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起,皇帝陛下對太子失德敗行之事,已經習慣了以這種平靜的表情面對了。如今,她倒盼著李世民能如前幾年那般,但凡知道太子有什麼悖逆不遜之處,便大發雷霆呵斥訓誡一番,也好過眼下這樣的平靜無波……

  「來人——」沉默良久的李世民突然出聲,把在場眾人嚇得都是一哆嗦,原本就警醒著的太監總管何六喜立刻躬身站到了李世民跟前,等著李世民說話。

  「太子醉了,派人送太子回寢宮歇息去吧……想來明日太子也宿醉難消,大典太子就不用參加了……」李世民垂著眼瞼,語氣十分和緩,可是他的話,卻讓人有的心寒心驚,有的卻竊喜竊樂。

  何六喜手抖了一下,卻仍舊強做鎮定地應了一聲,然後自有四個小太監低頭垂首地將滿臉震驚的李承乾「攙扶」了下去。

  「陛下——」長孫皇后手掩胸口,臉色慘白成了一片,急呼了一聲:「陛下,您——」

  李世民臉色柔和地拍了拍長孫皇后的腿,說道:「無垢不要多想,今天你也累了,也回去歇息吧……三郎、四郎、五郎、六郎你們也都先回去吧……」

  被他點名的李恪、李泰、李佑、李愔都沒料到這次居然這麼容易就過關了,不過既然能離開這是非之地,他們自然也是求之不得,連忙行禮告退。倒是長孫皇后,雖然也順著李世民的話站了起來,但是卻仍舊滿臉的猶疑,她這會兒不光擔心已經被遣離的李承乾,同樣也擔心著此刻仍跪在那裡的李治。

  「你別擔心,朕只是還有些話要跟九郎說,而且……」李世民看出了長孫皇后的猶豫,故做輕鬆地拍了拍她的手,說道:「留下他應對房玄齡,總好過把你們都留下來……」說著,他無奈地搖著頭長歎了一聲——人家兒子重傷垂危,就是房玄齡忍得住,那位盧夫人也絕對會立時進宮求見的……

  長孫皇后隱在袍袖之內的手掌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心裡隱隱後怕,若是方才受傷的是李治,那此刻……她心裡對房家倒真存了三分感激,三分歉意,只是當她再想到永寧的時候,又不免將這禍水的帽子戴在了永寧的頭上。最終她還是忍下了那種矛盾的心情,強行拉著不情願的晉陽公主一起離開了漪蘭殿。

  永寧自從跟著進了配殿之後,便取出了魔杖乾淨利落地制住了御醫和跟進來服侍的太監宮女,倒是把高陽公主嚇了一跳,如果不是房遺愛手快地摀住了她的嘴,她肯定會忍不住尖叫出聲的。

  房遺愛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湊到了高陽公主耳邊悄聲說道:「我壓根沒受傷,太子那一腳根本就沒踢中我……」

  「什麼?真的嗎?」高陽公主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然後立馬解開了房遺愛的金絲腰帶,然後撩起了他的外衣,等看到他肚子上真的連個紅印都沒有的時候,才忍不住真的鬆了口氣。「到底怎麼回事?」她問詢的目光看向了永寧。

  就在高陽公主為房遺愛驗傷的這麼點兒工夫,永寧已經在御醫腦子裡種了段給房遺愛行針的記憶,至於其他的太監宮女,便只是讓他們以為御醫沒讓他們進內帳。聽到高陽公主的問話,她撇了撇嘴,說道:「雖然挺感激晉王殿下護著我,可是他也太莽撞了些,若非有太子殿下的這一腳在,怕是他要擔的罪過倒還要大些……若不讓二哥裝傷,這會兒外頭跪著的就不知道是誰了……」

  李承乾對永寧說的那些話雖然失禮,可是李治的舉動卻比李承乾更失禮,若是李承乾當時是用和平的手段地攔下了他們倆,那麼現在被動的就是她和李治了。而現在房遺愛的「重傷」,卻讓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李承乾的殘暴和為兄不悌上去了,反而把李治當成了受害者。

  只是永寧也知道,這會兒長孫皇后怕是更要恨她幾分了,不過,只要一想到再過不久她就要離開長安了,就覺得皇后的怨恨對她實在沒什麼影響。

  永寧只這麼提點了兩句,高陽公主便立刻明白了過來,其實若不是她剛才太過緊張房遺愛,這些事她是早該想到的。她自然也看得出來那御醫和殿內的太監宮女有所不妥,可是她這些年也已經習慣了永寧的與眾不同,再加上又有袁天罡這樣一個神奇人物站在永寧背後,所以她對此倒沒表現出太大的驚訝,只是左右看了看,然後握著房遺愛的手,問道:「那現在怎麼辦?二郎這傷……」

  永寧其實早就已經想妥了主意,輕聲說道:「二哥的傷我有辦法,嫂子,你且去殿門口那裡看著些,若是有人過來,趕緊提醒我一聲……」

  高陽公主點了點頭,連忙站起身來,往殿門口處守著。她也知道,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房遺愛這傷便只能繼續裝下去,不然一個「欺君」的罪名下來,就算她是公主也討不著什麼便宜……再加上,剛才雖然她不知道永寧使了什麼手段,但是這御醫確實沒看出什麼破綻來,既然能瞞過這一個御醫,那麼自然也能瞞得過別的御醫,對永寧她素來有信心。

  永寧見高陽公主確實把注意都放在了殿外,便伸手將榻邊的羅帳給放了下去,然後低聲對房遺愛說道:「二哥快把上衣脫掉……」

  「啊?」房遺愛本來正在整理剛才被高陽公主弄亂的衣物,不想又聽到永寧這樣的話,不免有些傻眼。

  永寧抿著唇笑了笑,說道:「你這傷,少說也要再讓御醫們診治個十天半月的,才能換方子將養,可是我又不能保證時刻待在你身旁,若是我不在時,太醫來了怎麼辦?」

  「也是呀,那怎麼辦?」房遺愛看著永寧撓了撓頭。

  「二哥把上衣脫掉,我在你身上畫幾道符,到時自然能讓你應對過去……不過,你要記得隔兩三日,便將症狀說輕些,有這些符在,那些御醫自然便會以為你見好了……」永寧一邊為房遺愛解說,一邊用衣袖遮著從手鏈中取出了畫魔紋用的筆墨。

  房遺愛一邊脫去上衣,一邊好奇地打量著永寧掏出來的這些從沒見過的物件,問道:「這些東西是袁天師傳給你的?」

  永寧沒有回答,只是面帶得意地挑了挑眉,專心地調好了墨,然後便在房遺愛雙手的手腕以及前腹、後腰各畫了兩個魔紋陣,功能雖然不是很全面,但也足以讓房遺愛應付那些御醫了。

  房遺愛看著身上多出來的這些熒藍色的符咒,有些尷尬地問道:「那個,小妹呀,你把這些符畫在我身上,那我要是想沐浴了可怎麼辦呀?」

  永寧看了房遺愛一眼,笑著不說話,一邊將筆墨收拾了起來,一邊再次掏出了魔杖將那些魔紋陣統統用魔力激活,而被激活後的魔紋顏色漸漸地變淡直至消失。「這些符咒可以撐三個月……我想依二哥的體格來說,三個月後痊癒雖說有些不可思議,但應該也不會太讓人懷疑才是。」永寧拍了房遺愛一巴掌,讓他趕緊把衣服穿上,卻不用穿得太整齊。

  房遺愛這時看向永寧的眼神簡直在放光,他直覺地認為眼前的這些東西實在太神奇了,心裡一個勁兒的懊惱,當初怎麼就這麼不待見袁天罡呢?如果當初知道他有這麼神奇的本事,他一定早跑去拜師了……他笑容燦爛地看著永寧,說道:「小妹,袁天師還收徒弟不?」

  永寧白了房遺愛一眼,冷哼了一聲,說道:「收也不收你這號腦袋裡光長肌肉,不長腦子的……」

  「那個,小妹呀……」房遺愛還想再與永寧磨纏,就見高陽公主回身跑了回來,緊張地說道:「有人過來了,好像是父皇……」

  永寧趕緊讓房遺愛躺好裝昏迷,又把高陽公主按到榻邊坐下掉眼淚,然後才魔杖一揮,喚醒了御醫和那些太監宮女。

  當李世民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御醫滿臉愁容地站在榻邊看著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房遺愛,而高陽公主與永寧姑嫂兩個也坐在那裡掉眼淚的畫面。

  李世民見此場面,惟有長歎一聲,將高陽公主攬在懷裡,安慰著:「好了,別哭了,哭得父皇都心疼了……你也不要太過擔心駙馬,你看看這是誰!」

  高陽公主與永寧同時淚眼朦朧地向李世民身後後望去,然後兩人同時心驚——這兩個人怎麼在這兒?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二一章 立志

  跟在李世民身後的這兩個人居然是袁天罡與孫思邈!

  永寧心裡頓時打起了鼓,孫思邈雖然專注於醫道,道行淺薄,但是萬一他覺察到她畫在房遺愛身上的那些魔紋陣,這個說話不知道拐彎的老頭兒準會壞事……更別提旁邊還站在一個近距離觀察過她魔力運轉的袁天罡在了,說不得,這回真會露餡的!

  袁天罡笑瞇瞇地捋著長髯,並不意外從永寧和高陽公主的眼中看到那麼一點點的心虛,微微錯身,給身後的孫思邈讓出路來,對著永寧說道:「乖徒兒莫怕,你看,為師這不是把你師伯給帶來了嗎?房家二郎是個命大的,這一關必定過得去的……」

  袁天罡素來與孫思邈交好,而孫思邈平日裡也多是道袍加身,所以幾次見面袁天罡都要永寧喚孫思邈師伯。永寧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拉著高陽公主站到了袁天罡身邊。孫思邈很自然地坐在了榻邊,然後一邊與侍立在一旁的御醫小聲溝通著房遺愛的病情,一邊診起了脈。

  「咦?——」孫思邈皺著眉頭左手、右手來回地為房遺愛把了好幾次脈,滿臉疑惑地回頭看向了袁天罡,說道:「駙馬這傷……袁道兄且來看一下……」

  孫思邈雖然覺得房遺愛的脈相與御醫說的頗為一致,可是他卻總有一種違和感,脈息之間頗有些晦澀之處,讓他不明所以。雖然袁天罡於治病救人一道不及他精通,可是修士們在探查病因這方面卻是很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手段的,所以他才想著讓袁天罡來原忙「確診」一下。

  袁天罡瞟了永寧一眼,就見他那寶貝徒弟的臉色已經白了三分,哪裡還不明白她定是做了什麼手腳,可是能讓孫思邈這樣直白的方家猶疑不定,不敢直言,看來也是下了工夫的。袁天罡無意拆自家徒弟的台,他的手一搭上房遺愛的脈門,便覺察到了淡淡的魔力波動,可是他卻並沒有說破,只是在心裡後悔,不該一聽說房遺愛受傷,便不假思索地將正準備進山採藥的孫思邈給帶了過來。

  「不知孫道兄是怎麼斷的脈?」袁天罡頗有深意地看了孫思邈一眼,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順著孫思邈的話,這事給圓過去,更想著找個不在李世民眼皮子底下的機會,好生拜託孫思邈一番,也算賣永寧個人情——他大概是全天下最沒地位的師傅了,有事沒事的被個徒弟壓了一頭!

  永寧看著袁天罡的神色,又聽見他與孫思邈關於診斷的對話,不由得悄悄鬆了口氣,暗自覺得這師傅也算沒白認,關鍵時候還是挺管用的……高陽公主倒還是一臉的焦急,緊緊地抓著永寧的手,眼淚不停的在眼眶裡晃蕩。

  李世民看著素來張揚好強的女兒這般模樣,要說不心疼,那絕對是假的。可是這會兒也不是他表現心疼的時候,皇后已經派人送信過來了,房玄齡兩口子這會兒是被皇后給拖住了,他也只是希望等盧夫人到這邊的時候,孫思邈已經將房遺愛的傷勢給控制住了。只要不傷及性命,就是真的養上個三年兩年的,他事後多加補償,這件事也算是能圓過去。

  李世民扶住高陽公主的肩膀,歎了口氣說道:「好了,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有孫神醫在,房二郎想來是無礙的……你看看你,眼睛都哭腫了,快讓人服侍你梳洗一下,房玄齡夫妻倆已經進宮了,待會兒怕是就會過來漪蘭殿,你這般模樣,總不好見他們的……」他見正與袁天罡、御醫討論的孫思邈神情雖嚴肅卻並不顯緊張,便知道可以不用太擔心房遺愛的傷勢的,拉著高陽公主便往外走,好歹待會兒見了盧夫人,有人能擋上一擋。

  永寧悄悄地衝著高陽公主點了點頭,示意她儘管去處理外面的事情,這邊她自會照應,高陽公主這才放心地跟著李世民離開。「師傅……」永寧滿臉擔憂地蹭到了袁天罡跟前,拉著他的衣袖問道:「二哥沒事吧?」

  「你說呢?」袁天罡似笑非笑地看了永寧一眼,手指輕輕地在房遺愛胳膊上畫魔紋陣的地方點了點。

  永寧陪著笑,壓低了聲音說道:「師傅明鑒,徒弟這次真的是逼不得已……那個,孫師伯這邊……」

  「哼!」袁天罡冷哼了一聲,然後便扭過頭去與孫思邈繼續議論房遺愛的「病情」,一副懶得理永寧的樣子。永寧倒是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皺著眉頭看向殿外,暗暗憂心起了李治。

  李治此刻正被李世民罰跪在漪蘭殿正殿的內室之中,李世民並沒有說為什麼罰他,也沒有說要他跪多久。幽暗的宮室之中只有一抹微弱的燭光,他跪在陰影處,想著今天李承乾的舉動,一陣的後怕。

  如果李承乾要帶永寧離開的時候,他沒站出來,那永寧會是什麼下場?便是永寧想了法子自保,可是這暮夜時分,再加上李承乾素來的性情,她便是再清白的人,在別人嘴裡也清白不起來了。所以,李治並不後悔他拉走永寧的舉動,只是此時靜下心來,才發現他本不用行此下策,其實還有很多法子可以護得永寧周全的……他暗自琢磨,或許李世民罰他跪,便是讓他想明白這些?

  緊接著李治的思緒又轉到了房遺愛身上。他拉走永寧的時候,就已經料到李承乾肯定會大發雷霆,他也想過李承乾或許會令守在殿外的東宮禁衛將他和永寧拿下……這些他並不懼怕,若真鬧到那一步,李泰、李恪雖然未盡有心救他,但也絕對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但凡他們將時間拖上一二,李世民和長孫皇后肯定會親至或派人來解圍。

  只是李治萬萬沒料到,李承乾會衝動到直接用腳踹的地步。想想至今仍躺在西配殿之中,生死不明的房遺愛,他心中一片懊喪之意。感激房遺愛的救命之恩之餘,心裡也怕得要命,他知道,李承乾那一腳實打實是衝著他來的,而如果被踢中的人是他的話……李治閉上眼,回想著這些天來長孫皇后話裡話外的提點他「兄弟情深」,此時想來,那些話都成了笑話!

  李承乾對他哪怕有一分一毫的兄弟之情,那房遺愛就不會神智不清的被抬進了西配殿!再度睜開眼睛的李治,眼底一片清冷。若說起兄弟,這些年來,倒是時時事事都想著他,時時事事都擋在他身前的房遺愛,更像是他的兄弟呀!他的眼前不停的閃過這些年與房遺愛相交的片段,嘴角緩緩地翹了起來,那真的是個很有意思、很好的人呀……

  「殿下……」得順兒站在木格子窗外的死角,輕聲地招呼著李治,待李治轉頭朝他看過去之後,他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啟稟殿下,剛才奴婢已經去西配殿打聽過了,袁天罡袁天師請了孫思邈孫神醫來為駙馬爺療傷,駙馬爺的傷雖然不輕,眼下卻無性命之憂……奴婢在西配殿也見著了寧真小娘子……」

  李治皺了皺眉頭,輕聲問道:「你把父皇罰我跪在這裡的事告訴她了?」

  得順兒連忙擺手,說道:「奴婢沒說!就是寧真小娘子問奴婢,殿下現在怎麼樣,奴婢只吱唔過去,什麼都沒敢說……」

  李世民讓李治在這裡罰跪的事,並沒有別人知道,當時殿中只留了他們父子二人,所以李治讓得順兒去西配殿探消息的時候,還專門交待了他不許將這事說出來。「阿房,她氣色好些了嗎?」他一想到剛才永寧扶著房遺愛直掉眼淚的樣子,就覺得揪心。

  「寧真小娘子……眼睛還腫著呢,臉上也是淚痕未乾的樣子……她見了奴婢,便追問您怎麼樣了,滿臉擔心的樣子……」得順兒跟著李治已經好幾年了,這些年來早將李治跟永寧的交往都看在了眼裡,就是這段時間的波折,他也都放在心上,自然知道李治有多在意永寧,又加上永寧素來對他都跟對正常人一樣,從沒瞧不起過,一些小恩小惠也不斷,他自然也樂意在這兩個人中間搭橋,雖然不能成事,也落份善緣。

  李治自認為是能理解永寧此時的心情的,既要憂心房遺愛的傷勢,又要擔心他會被李世民責罰,可是他此時反而更為永寧憂心。今日他與李承乾鬧出這麼一場,怕是大多數人都會將禍因栽在永寧的頭上的,可其實她卻是最無辜的。

  李治很清楚,李承乾之所以會對永寧說那樣的話,完全都是在針對他。李承乾已經把永寧當做了他的軟脅,而且李治得承認,李承乾也確實找對了地方。李治心裡真的後悔了,他已經後悔把永寧那樣光明正大的暴露於人前,讓她成為了眾人攻訐的目標。

  他低頭看著自己尚顯稚嫩的雙手,他知道,現在的他還沒有保護永寧的能力。他每一次不小心的靠近,都可能為永寧帶來災難。前些日子他還在為永寧就要離開長安而難過,可是此刻他卻巴不得永寧立刻就能離開……

  他緩緩地將雙手握成拳,暗暗在心中發誓,他一定會變得強大,強大到可以護住永寧,等永寧再次回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他,一定不會再讓她像今天這樣擔驚受怕!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5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二二章 紛亂

  漪蘭殿這一晚燈火未歇,盧夫人、高陽公主和永寧在孫思邈的「指導」下,精心地照顧著房遺愛——由於此人打小就患有多動症,於是永寧很善心地扔了個昏迷咒給他,直到天光大亮,才撤了咒語將他喚醒。

  盧夫人一見房遺愛醒了過來,那眼睛是辟里啪啦的往下掉呀,恨不能用眼淚把房遺愛給淹了。房遺愛是有苦說不出,一個勁兒的朝高陽公主和永寧使眼色求救,可惜那兩位一晚沒睡,精神頭兒有些不足,誰都沒顧上關照他。

  孫思邈作勢為房遺愛又翻來覆去的檢查了一遍,然後同意了讓他搬回自己住處的要求。當然,如果想要搬走,還是需要去李世民和長孫皇后那裡報備一下的,但是有孫思邈的同意,再加上漪蘭殿又是皇子居所,那兩位多半是會同意的。

  果然,當高陽公主拉著孫思邈一起去見了李世民一趟之後,便直接帶著軟轎車架過來接人了。站在行宮門口與孫思邈約定的每日問診的時辰後,兩下裡便分道揚鑣了。直到此刻,房遺愛與高陽公主才算是真正的鬆了口氣。

  永寧並沒有跟著房遺愛一起回去,她被袁天罡拎回住處再教育去了。袁天罡怎麼琢磨都覺得這個徒弟是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可是若是此時他無端地提出要離開,又怕李世民會瞎聯想。他想來想去,最後跑去跟孫思邈嘀咕了小半天,然後便帶著永寧可著驪山這麼大的地方瞎轉悠,美其名約「替孫神醫採藥」!

  頂著採藥這個名頭,就是李世民都不好攔著,畢竟孫思邈會出現在驪山,本來就是為了採幾種這個時節只有驪山才能見著的草藥,現在他每天要忙著替房遺愛療傷,那這採藥之事托付給袁天罡,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於是,從這正式秋獵的第一天開始,永寧便沒在人前再露過面。

  可即便如此,永寧依舊是秋獵期間人氣最旺的八卦中心人物。那天漪蘭殿夜宴的事,被臆測出了好幾個版本,流傳速度快得驚人,當晚就已經衝出獵場,不過兩三天的工夫便已經有了再度衝出長安的架式了。不管這些流言是怎麼八卦永寧的,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對李承乾被李世民禁足一事,表示了緘默。

  其實不管那些人是怎麼傳的流言,但是他們心裡多少也都明白,永寧和房家純粹是無妄之災,是被牽累了。而且房家一退再退,退到讓自家閨女出家當了道姑的這樣一個事實,背地裡更是贏得了不少同情。房玄齡卻每天都跟無事人一般,平靜地辦公,平靜地見駕,平靜地與同僚溝通,倒真讓人暗自佩服。

  長孫無忌看著這樣的房玄齡,私下裡不由喟歎,有這樣一個對手的存在,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原本對於李世民選了並州王氏的千金做晉王妃,還有那麼一絲竊喜,但是經過了漪蘭殿夜宴的事,卻不免對王氏趨吉避凶的能力多有戒心。從他讓人調查的情況看,那女子居然在知道永寧也在宴會名單之中後,便果斷地稱病拒絕赴宴。

  結果本來是衝著這王氏而設的局成了廢局不說,反而把太子給陷了進去。長孫無忌不免頭疼——現在,還不是讓太子倒下去的時候呀!他所有的謀劃,自然不可能是為了李治,身為長孫家的家主,他的心裡自然是以長孫家為重,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長孫無忌很清楚的看到,對李治而言,他前進的路上,最大的障礙不是李承乾和李泰,而是李恪……

  雖然李恪的生母是前朝公主,但是,朝中前朝遺臣的勢力也不可小覷。若是李世民的心意再偏向了李恪,那麼,不說李治母子、兄弟會如何,這打擊對長孫家的勢力也會很大。

  因為李承乾被李世民厭棄的事,朝堂之間人心浮動。倒是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天子近臣,反而能把持得住不參與其中。但是不參與其中,也不代表這些人心裡就沒啥想法,於是長孫無忌與房玄齡頻頻在各種私下小聚的場合碰面。

  長孫無忌一向是個見人三分笑的,而房玄齡更是出了名的脾氣溫和的人,三五次下來,這兩位和諧相處的情形,倒是讓朝臣們私下的議論漸漸消失了。李世民對於這樣的局面,是樂觀其成的。倒不是說他樂意見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摒棄前嫌,把手言歡,而是對於他們現在做出的這種態度,表示滿意。

  李世民很清楚,從永寧出家入道那一刻起,長孫家與房家之間的嫌隙,便再無化解的可能這,卻是他這個皇帝一手造成的。他已經不年輕了,若是有個什麼萬一,有這兩家互相制衡,少帝登基才不至於被架空了權柄。

  長孫皇后自漪蘭殿之事以後,與李世民有過一番徹談。然後,這位史上最著名的賢后,臉色蒼白地開始反省自己這段時日以來的做為,不免心驚。心底深處,更是對長孫無忌,升起了點點戒心。可是她雖然意識到自己犯過的錯誤,卻不代表她可以公正的看待永寧,在她心裡,永寧依舊是禍水一灘,是絕對不能讓兒子靠近的。

  長孫皇后雖然為此小病了一場,但是卻因為這場病,以及她悄悄改變的態度,大大地緩和了她與晉陽公主和李治的關係,便是對著高陽公主的時候,她也恢復了以往那種和煦的態度,這讓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李治心情大好。

  整個秋獵的過程中,李承乾都沒有得到李世民的寬宥,始終處於禁足狀態。而李泰卻借此時機高調地站了出來,在兄弟與大臣面前,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就彷彿他已經儲位在望了一般。雖然也有那些不開眼的官吏上趕著去巴結,但是李泰的舉動,卻讓更多人避而遠之。

  獵場這邊是風雲動盪,可永寧卻眉開眼笑地跟在袁天罡身後,悠哉游哉地滿驪山閒逛。袁天罡對於永寧這樣的好心情,實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乖徒兒呀,你就一點都不擔心獵場那邊的事嗎?」他一邊刨著路邊的草藥,一邊看著旁邊啃野果的永寧問道,心裡非常的不平衡。

  「有什麼好擔心的?」永寧坐在路邊的青石上,從路上摘的野果裡挑撿著賣相好的,隨便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吃了起來,邊吃邊說道:「值得我擔心的那些人若是好好的,那就沒有擔心的必要,若是他們真的出了什麼事,我現在擔心又有什麼用?得快活時盡快活,這才是人生樂事……」

  袁天罡看著永寧搖了搖頭,他這些日子以來,算是看明白了,他這個徒弟並不是什麼性情涼薄之人,但是或許是她將世事看得太通透,所以心便涼了。這比性情涼薄,更讓人無奈。而且他發現永寧很容易便會被環境影響,若是她一直在李治身邊,便會為李治操心,但是一旦讓她離了這個環境,她會很快適應新的環境,過往種種,彷彿不縈於懷……他實在有些拿不準,讓永寧出外雲遊是不是好事。

  「你就不擔心晉王?」袁天罡將刨出來的草藥放到了身後的藥筐裡,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咱們往回走吧,清心怕是已經在等著了。」為了躲開獵場的麻煩,他讓他身邊的小道僮每三天在山下等候,將採到的草藥送給孫思邈。

  永寧將沒吃完的野果包裹起來繫在腰間,又伸手幫袁天罡將藥筐背好,才說道:「晉王殿下並不像大家看到的那樣無害,雖然有時候會做些傻事,可是卻不會真的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他不用我擔心……」她跟著袁天罡離開的時候,李治還跪在漪蘭殿正殿的內室之中,雖然也有人傳說什麼李世民也厭棄了李治的話,可是她心裡卻有點明白,李世民大概是想讓李治跪在那裡反省自己做為,或許還希望他能想明白自己要走什麼樣的路,並且要怎麼樣為之努力……

  幾年的相處,不說李世民將李治帶在身邊的言傳身教,就是永寧自己也經常有意無意地用言行影響著李治,只從平時的言談,永寧就知道李治其實是個很適合當皇帝的人,該決斷的時候絕對狠得下心,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始終於李治不敢動真心。她一直告誡自己,哪怕真有一天成了他的枕邊人,只要沒有到生命終結,就絕對不能相信什麼天長地久、此生不渝的鬼話!

  永寧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男人,是最靠不住的;愛情,是有期限的……可是她卻又忍不住想要信任和依賴李治,這個男孩總是用單純而信任的目光看著她,總是試圖用他稚嫩的手保護她,總是,會讓她感動……永寧越來越期待離開長安的生活,她很害怕。她怕再留在這裡,會被李治完全瓦解了她的防禦。

  「師傅,我想離開長安。」永寧貌似閒聊般地對袁天罡說道。

  「啊?」袁天罡一愣,然後鬍子翹了翹,說道:「你松明子師伯下個月初就會來接你了,怎麼又說起這個?」

  「我想一個人離開……」永寧低著頭,她覺得自己該一個人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的理清楚自己的心情。

  「胡鬧!」袁天罡眼睛一瞪,斥責道:「你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哪有獨自出行的道理?豈不是讓為師與你父母擔憂嗎?」

  永寧歎了口氣,心意未改,卻沒有再說什麼。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二三章 將別

  這一場秋獵,似乎就是為了成全漪蘭殿的那一齣好戲一般。李世民算得上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甚至用「敗興」兩個字都不足以形容他所受的難堪——召來了諸多蕃王進京,卻將李承乾這個太子與兄弟不合的陰私之事,曝於人前。

  當日親眼目睹的人多而紛雜,再加上暗地裡又有某些有心人士的巧妙安排,導致相關流言根本無法控制,其傳播速度之快、範圍之廣更是讓人想像不到的。

  李世民回到長安之後,雖無明旨,但是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太子已經被幽禁於東宮,雖未曾下旨廢了李承乾的太子位,卻停用了東宮印堪。據說長孫皇后多次哭求於兩儀殿,依舊未能改變皇帝心意。

  這下魏王李泰頓時顯得炙手可熱,門庭喧囂,李泰本人更是整日裡以一副眉飛色舞、不可一世的的姿態現於人前。

  就在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李泰身上的時候,李治悄無聲息的從宮中搬到了晉王府居住。他搬家的那天,倒還真派了帖子給永寧,可是永寧想了想,最終也只是備了份禮讓人送去,本人並未出席。

  等著第二天見著高陽公主時,她才知道,頭一天的喬遷宴熱鬧的不得了,她是得了請柬不曾赴宴,而另有一些人卻是沒得了那請柬也硬湊了上來。然後滿臉嘲諷地講了一出幾家千金當著王氏這個未過門的晉王嫡妃的面,在李治跟前用心思的笑話。

  最後高陽公主皺著眉頭,彷彿有些不安似地看著永寧說道:「昨兒九郎的言行舉止,總讓我覺得有哪裡不對……他對那個王氏,似乎,好的有些過分,時時處處地護著,就好像他對那人多看重一般……還有,他身邊的大宮女……」她昨天看清楚的事情不少,可是卻拿不準主意該怎麼說給永寧聽,生怕永寧一時氣惱,再與李治生分了。

  誰知永寧聽了她的話,卻只是長歎了一聲,然後便面帶微笑地說道:「晉王殿下終於想明白了,看來陛下沒白白罰他跪了兩天兩夜……」

  「你,你不生氣?」高陽公主看著永寧平靜無波的眼神,十分之不解,換了其他女子,若是聽說心上人有了別的女人,就是再大度的人,心裡也總要酸上那麼幾下的,可是到了永寧這裡,怎麼就永遠見不著正常人的反應呢?

  「我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永寧低頭掩去了臉上苦澀的笑容,撥弄著腰上繫著的素色荷包,輕聲說道:「晉王殿下對著那些人看重,才是理所應當的,這樣才好,這樣便不會有人再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只是……」

  高陽公主被永寧這兩句話勾得心裡直髮酸,拉住她的手,問道:「只是什麼?」

  永寧想了想,還是決定在高陽公主跟著先遞個話出來:「只是晉王殿下身邊的大宮女……」

  高陽公主挑了挑眉,問道:「怎麼了?九郎身邊的大宮女都是皇后精心挑出來了,可是有什麼不妥?」她有些不明白永寧怎麼會惦記上個宮女,依著宮女這樣的身份,實在是不夠格讓人惦記的。

  「漪蘭殿夜宴那天,往我那裡送請柬的就是兩個大宮女,據說她們就是在晉王殿下跟前服侍的……」永寧目光中流露出幾許擔心,輕皺著眉頭,說道:「師傅也見了那兩個人,後來師傅跟我說,跟我說……」

  高陽公主一聽永寧提起袁天罡,立刻跟著緊張了起來,坐直了身體,問道:「袁天師說什麼了?可是那兩個宮女有什麼妨礙?」

  永寧用力地點了點頭,一臉猶豫地說道:「師傅不許我就此事多言,可是嫂子你一定要提醒晉王殿下小心些……那武氏,那武氏……」她緊咬著下唇,一副極難說出口的樣子,不肯再多言下去。

  高陽公主低頭沉思了半晌,目光中閃過一抹狠厲之色。她雖不知道為什麼永寧為什麼特意提到這兩個宮女,尤其是那個武氏,但是她卻不會將此事想到什麼爭寵奪愛上,畢竟永寧提起那些名門千金的時候,都尚能平靜以對,實在沒必要自降身價去對付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這宮女真的承過寵,也算不得什麼……

  永寧也不知道此時特意提起武女皇會起到什麼作用,只是話趕話的順著心意便將她點了出來。至於武女皇是會為此喪命,還是踩著她的提點更上一層樓,那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現在也沒興趣控制這些,反正眼下這局面已經夠亂了,便是再亂些,也沒什麼……

  她瞇著眼透過層層薄紗看向院子裡的幾株菊花,她留在長安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以後李治的後院如何熱鬧,一時半會兒之間卻也與她無關,若真有一天那些與她有關了,她再來操心好了……

  高陽公主暗自做了決定之後,便若無其事地轉換了話題,說起了房遺愛的「傷勢」。「你二哥真是個不省心的,一眼看不住,便想從榻上跳起來蹦噠兩下,天天讓我提心吊膽的,生怕被人看出破綻……」她皺著眉頭抱怨,也藏了幾分期待在眼底,希望永寧能想出個讓房遺愛快速「痊癒」的辦法,她也不是那能成天在家裡待著的人呀!

  永寧搖了搖頭,對這夫妻倆實在無奈,歎了口氣,說道:「我的好嫂子呀,別人是巴不得此時能躲清閒,你們倆倒好,居然有這清靜日子都不願意過……嫂子,你且想想,如今外頭因為太子之事鬧得亂哄哄的,到處都是排班站隊的,你們倆若是這時候好端端地站了出去,就不怕惹上什麼麻煩不成?」

  「這隊還有什麼好站的?任誰都該知道我跟你二哥鐵定是九郎這邊的人呀!」高陽公主滿臉的不在乎,非常不明白永寧幹嘛說這些。

  「嫂子,讀過《老子》嗎?」永寧很認真地說道:「爭是不爭,不爭是爭,夫唯不爭,天下莫能與之爭……」

  高陽公主皺著眉頭看著永寧,似乎在消化她說的話。

  「這個時候站出來,不管是站在誰後頭,都是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才不會錯!」永寧壓低了聲音說道:「陛下春秋正盛,真能容得下皇子們野心勃勃、勢大權盛?真能容得下臣子們心裡有第二個主子?說不好聽的話,陛下只是拘禁了太子,而不曾明旨處置,怕就是想要看看群臣的心意,現在不管是誰蹦出來,最後都落不著好兒……嫂子,您還是壓著二哥,好好待在公主府裡看戲的好……」

  高陽公主思忖良久,最終還是不得不承認永寧的話,實在大有道理,與房遺愛夫妻倆強耐著性子待在府中「靜養」。

  此日之後,長安城裡關於永寧的流言日漸稀少,反倒是李治與眾多千金不得不說的故事充斥的八卦市場。而長孫婧在此時再度顯於人前,更讓眾人猜想不透的是,曾經對她表示萬分厭惡的李治,居然溫存體貼了起來,多有兩人同游的消息流傳出來。

  晉陽公主為此還氣得跟李治大吵了一架,然後跑到高陽公主府抱著高陽公主痛哭了一場,更可怕的是這位公主殿下居然拉著永寧,口口聲聲地說要跟著她一起出家當道士,嚇得永寧落荒而逃。

  房玄齡也藉著盧夫人的嘴悄悄透露了個消息給永寧,那就是李世民已經答應了長孫無忌的請求,答應將長孫婧賜給李治做側妃,只等著嫡妃王氏進門後,就將下旨。長孫家這次算是小栽了一個跟頭,嫡妃變側妃,低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這一字之間,天差地別,若是真能得了李治的心意倒還好,若是無寵進門,那這輩子可就真的完了。所以,李治的那些「溫存體貼」表現的正是時候。

  雖然晉陽公主和高陽公主都對長孫婧之事表示出了極大的憤慨,但是永寧卻依舊是一笑置之。從心而論,她倒是真不知道該佩服長孫婧的勇氣好呢?還是該佩服李治做戲的工夫好……總之打破天,她都不會相信李治能真看上長孫婧!就從永寧對李治的瞭解,這個少年小心眼兒起來不比女人大方到哪裡去,他對長孫婧前後反差這麼大,若是其中沒鬼就怪了!不過這些話她卻是不會對人說起的,她對長孫婧也沒什麼好感,長孫婧過得是好是壞,她才沒那工夫操心。

  李治在那邊左擁右抱,永寧這裡也沒閒著,她遠行的事也提上了日程,每天盧夫人與永寧在高陽公主府裡碰面,盧夫人除了看上一天比一天硬實的房遺愛兩眼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究竟要為永寧準備幾輛馬車、多少僕從這些事情上。

  雖然永寧不停地在告訴盧夫人,她是要跟著師伯、師兄一起出門,那些方外之人是不會習慣這麼些人、物跟著的,可是盧夫人又哪裡聽得進這些,只不停地想來想去,生怕女兒在外受了委屈。永寧見勸止不住盧夫人,也就不在她那裡費心了,反正到了走的時候,她總能死心,那時候再讓房玄齡勸說安慰一番也就是了。

  十一月初,長安落下第一場冬雪的時候,松明子和連鈺如期而至,離愁別緒正式籠罩住了與永寧相關的幾個地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6 AM 編輯

第二卷 豆蔻梢頭 第一二四章 送行

  灞橋折柳,長亭送別。終到了離別這一日,天公並不做美,鵝毛大雪籟籟地從頭天夜裡便下了起來,一刻未歇,地上早鋪上了厚厚的積雪。

  灞橋驛外,來為永寧送行的人並不多。只房玄齡夫妻、房遺直夫妻、高陽公主並袁天罡幾人。袁天罡陪著房玄齡與松明子話裡話外地說著行程路線,連鈺站在旁邊旁聽。房遺直和盧夫人、杜氏、高陽公主卻都圍在了永寧身邊。

  盧夫人半摟著輕裝簡行的永寧,一個勁兒的掉眼淚,滿眼心疼地說道:「便是要走,也等著雪停了再走呀,這麼大的雪……也不知你父親是在急什麼,若要我說,便是要讓你出外遊歷增廣見聞,也該等著過完年,春暖花開之時再定行止,眼下這天兒……」她望著這漫天的飛雪,回頭狠狠地瞪了房玄齡一眼。

  「母親……」永寧托了托背後背著的小包袱,微笑著說道:「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便是錯過了今年的寒冬,明年的寒冬也一樣是要在外面挨的……入道雲遊,是女兒自幼的宿願,如今能達成心願,女兒不以為苦!」她說的很認真,這是實實在在的真心話,雖然眷戀房家的親情溫暖,但是在長安的生活卻著實讓她感到壓抑。

  盧夫人其實也只是嘴上說說,她也知道為了晉王選妃一事,永寧如今確實不好再留在長安,等著過上個兩三年,事情淡下去些了,再將永寧接回來,還了俗,說門親事……反正永寧如今年紀尚小,這點時間也耗得起。

  房遺直與杜氏兩個人看著永寧的小包袱,都是直皺眉,本來不管是房家,還是高陽公主,都準備了好些財物給永寧,甚至是晉陽公主與李治都私下裡悄悄送了好些東西添在了高陽公主準備的那一份裡,可是永寧卻只從中取了幾塊銀餅,幾貫錢,並一些衣物等常用之物收拾了這麼一小包,其他的都各自送了回去。

  待今日他們見了松明子與連鈺之後,才知道永寧為何如此取捨——這兩位加起來也才一個小包袱而已,背在連鈺身上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那種。再加上見識了這兩位師伯、師兄的出塵人品之後,他們還真不好意思派幾十個家人趕著十幾輛大車,幫永寧拉行李……

  「小妹就只帶這些東西,若是路上短了吃用可怎麼好?」杜氏也算是從小看顧著永寧長大的,姑嫂之間的感情甚篤,不免擔心從小錦衣玉食養大的永寧在外吃苦。

  房遺直也滿臉擔心地點了點頭,他一直都不贊成讓永寧出行之事,他覺得便是永寧一心入道,也該自家修建一座道觀,供她修行便是,哪有讓個女孩子家家的四處亂跑的道理?若是在外頭遇上什麼危險,還不得讓人擔心死了?他緊皺著眉頭,不停地偷眼打量著松明子師徒,很不確實這兩位到底能不能保護得了永寧。

  盧夫人伸手摸了摸永寧背後的小包袱,也是皺眉長歎,低聲問永寧:「昨天我讓人送去給你的那根素織的腰帶,你可收進包裹了?」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素蘭姐姐送來的時候,說是母親親手縫製,交待我一定要隨身攜帶……」

  盧夫人撫去落在永寧肩頭的雪花,說道:「那條腰帶裡我縫進去了一串明珠,若是路上使費不夠,你便拿到當鋪裡換錢使吧……不過,取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要知道財不露白,出門在外,小心惹禍上身……」她恕恕叨叨地再一次念叨起了出門在外的注意事項,這幾天來那些話她已經拉著永寧不知道說了多少遍了,可還是一得了機會便反覆不停的說,生怕永寧在外頭一不小心便吃了虧。

  永寧昨天聽盧夫人念叨這些的時候,還在心裡暗暗嫌過她嘮叨,可是同樣的話,今天再聽卻只覺得心酸得厲害,眼圈不由得紅了起來。「娘親……」永寧忍不住撲進盧夫人懷裡。

  盧夫人抱著永寧又是一痛哭,杜氏也在一旁陪著掉眼淚,反倒是高陽公主,站在那裡不停地朝長安的方向張望,像是等人一般。永寧自然發現了高陽公主的異樣,她也知道高陽公主一定已經把她今日離開長安的事告訴過李治,只是她跟高陽公主一樣,並不能確定李治會不會來送。

  永寧的心情有些複雜,既盼著李治能來,又盼著他不來才好……

  「永寧——」房玄齡不知何時來到了盧夫人與永寧身邊,房家上下都不曾用永寧的道號稱呼過她,彷彿那樣叫了,她便不再是房家的人了一般,房玄齡輕輕將永寧從盧夫人的懷中扶了起來,認認真真地打量了她好幾眼,才輕歎了一聲,說道:「終究是為父誤了你!」

  永寧躬身一禮,說道:「路是女兒自己走的,與父親大人何干?這是女兒自己的選擇,再苦再難,女兒都不會後悔,更不會半途而廢!」來到大唐這麼些年,她的確從來沒有做過什麼真正違逆了心意的事情,底線之內,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你……」看著這樣坦然待之的永寧,房玄齡突然不知道該對這個女兒說些什麼好了,他也突然明白剛才袁天罡與松明子那番明示、暗示他的話——即使遠行在外,永寧也是不需要人擔心的,她有照顧好自己的能力……

  「女兒會照顧好自己的……」永寧半昂著頭,任強著了好一會兒的眼淚緩緩滑落,淺笑著說道:「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不用為女兒擔心,此行不僅有師伯、師兄照應,便是女兒自己也是能照料自己的,等女兒走遍了想去的地方,便,便會回來……父親大人與母親大人也要好好保重才是,別讓女兒人在異鄉也不能安心……」

  房遺直見房玄齡與盧夫人都被永寧的話說得難過異常,連忙蹭了兩下眼角,拍了拍永寧的肩膀,笑著說道:「父親與母親自有我與你嫂子照料,哪裡就用得著你操心了?你只顧好了你自己,不讓我們擔心也就是了……要記得時時送信回家,便是驛站不方便,也可去找那些鏢行代送,只告訴他們到府裡拿賞錢便是……」

  唐人尚武,少年遊俠上了年紀多半也會落地生根,鏢行的生意倒是處處都有人做,反倒比驛站鋪設的範圍更廣一些。而長安更是國都所在,只要是個門面大些的鏢行都多有往來長安的固定車隊人馬,運物送信都極為便宜。

  永寧早就被房遺愛惡補過好些市井之中的生存門道,對鏢行並不陌生,聽見房遺直提起,連忙點頭稱是。那邊松明子與連鈺明顯已經和袁天罡話別完了,正站在不遠處等著永寧,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長安的方向,白茫茫的一片杳無人跡,心底輕歎了一聲,當做沒看見高陽公主的焦急之態,後退兩步,於雪地中跪下,三叩首拜別父母……

  盧夫人蹲下身子將永寧拉了起來,伸手拍去她道袍上的雪漬,心疼地說道:「雪這麼大,這路哪裡是好走的,你又是從小都沒吃過苦的,不如讓冬哥兒駕了馬車送你們一程吧……」

  房玄齡皺著眉頭走過來按住了盧夫人的肩膀,攔下了她的話,只對永寧揮了揮衣袖,說道:「去吧!」便扶著盧夫人側過身去不再看她。

  永寧心裡也是難過,可是這難過卻壓不住她對自由的嚮往,深深一揖,便大步朝著松明子與連鈺走了過去。

  「永寧——」高陽公主快走了兩步,拉住了永寧的衣袖,低聲說道:「且再等等吧,他說了要來的……」

  永寧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將自己的衣袖從高陽公主的手中扯了出來,也同樣低聲地回道:「他來與不來,我等與不等,都於事無補,徒惹傷心罷了……相見爭如不見……」

  茫茫藹藹白雪之中,永寧一步不落地跟在松明子與連鈺身後,漸行漸遠,最終淹沒在一片雪色之中。

  盧夫人早已泣不成聲,便是房玄齡也在永寧轉身而去之後,流下了兩行濁淚。房遺直憂心二老上了年歲,生怕他們身體受不住,便低聲勸著他們乘車回去,便是袁天罡也過來相勸了幾句,又安慰盧夫人永寧此行一路上都有安排,必不會讓她有什麼閃失,才算是讓盧夫人稍稍安下了些心事。

  高陽公主怕是這些人中最失望的一個,她早早就通知了李治,今日一早又派人專程去了王府提醒於他,可是他最終還是沒能出現。高陽公主覺得她越來越看不懂永寧與李治這兩個人在想些什麼了,若說他們彼此無情,可是相處時的默契又不是做假來的,可若說他們彼此有情,又怎麼能忍得住不見面、不說話、不聯繫的?坐在車架之中,她仍不停地思考著關於永寧和李治的事,也仍舊沒能想出個結果……

  待這一行送行之人都離去了,始終未曾開門的灞橋驛卻悄悄地打開了一扇門……

  李治站在雪中遠遠地望向永寧離去的方向,任由雪花落了他滿臉滿身,濡濕了臉頰的卻不知是融雪,還是淚……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二五章 同行

  通往青州的官道邊上有一個小茶寮,老張頭兒夫妻倆就靠著這個小茶寮養活著喪父失母的小孫子。好在這裡離著青州不過十幾里地,過往的行人也都願意停下來歇歇腳,左右不會耽誤了行程,生意倒也過得去。

  這一天的生意也還不錯,路過的行人一撥兒接著一撥兒的,五、六張桌子就沒有閒的時候。這邊老張頭兒剛送走了一桌去齊州走親戚的,官道上便又下來了三匹馬,他連忙回頭招呼妻子王氏趕緊將桌子收拾出來,然後便與剛滿十歲的小孫子一起迎了出去,為客人牽馬。

  這才過來的三人,走在最頭裡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大漢,一身藍衣布裳,背上背著弓,腰裡掛著箭壺並一口寶劍,鞍轡上還搭著條長槍,一副武生打扮。跟在這大漢後頭的是一男一女,男子約有二十五六歲,滿臉透著斯文氣,腰上也佩著把寶劍,而那女子卻是一個小道姑,約摸也就是個十七、八歲的模樣,素淨著一張臉,卻顯得格外的標緻。

  「妹子,咱們就這兒先歇一歇吧,這一路急行偏又趕上變天兒,咱們先這裡暖和暖和,緩口氣再奔青州也不遲……」走在最前頭的大漢一邊翻身下了馬,一邊回頭對著身後說道。

  那道姑皺著眉頭朝遠處張望了幾眼,說道:「這裡離青州還有多遠呀?別再被耽擱在城外進不了城……」

  「不會!」那大漢將手裡的韁繩扔給了老張頭,然後回身走到道姑跟前,護著她下了馬,說道:「這裡離青州也就一、二十里地,咱們的馬也快,肯定不會耽誤了進城……」

  老張頭兒連忙接過大漢的韁繩,隔著笑說道:「這位大爺說的是,從這裡過去青州您幾位騎著馬也就小半個時辰就能到,看這天色您就是在小老兒這裡歇上個把時辰也耽誤不了您進城……」他邊說,邊將大漢的馬栓在了旁邊的繫馬樁上,然後指示著孫子將另外那個青年與道姑的馬也牽過來,又從身後另抱了些草料添進了食槽。

  茶寮裡頭,王氏也早早地準備好了茶碗並一壺熱茶放在了桌子上,服侍著這三人個坐下,才笑著問道:「三位客官可要用些什麼?」

  大漢看了看道姑,又看了看那青年,見兩個人都沒什麼意見,就交待著讓王氏隨便準備些招呼的趕緊上來。「妹子,你真的打算就跟我們到青州,然後自己取道北上?」大漢猛灌了兩口熱茶,看著道姑滿眼的憂心。

  道姑將茶碗捧在手裡,並不急著喝,趁著熱騰騰的水汽半瞇著眼,說道:「兩位兄長要往萊州投軍,小妹卻往那裡做什麼?我只在青州歇上幾日,然後便繼續北上……兩位兄長不必為我擔心,這些年我也慣常獨來獨往的,要出事早就出了,哪裡還能等到現在……」

  那年青男子輕抿了口茶,似乎嫌棄這茶質低劣,皺了皺眉頭便放回了桌子上,看著道姑說道:「只看陛下這兩年的佈置安排,北邊這仗一打起來便不會是小打小鬧,你做什麼這個時候北上?且等上幾年,太平了之後再去豈不便宜?何苦非撿了這個時候去?」

  道姑輕歎了一聲,低聲說道:「誰知道我如眼下這般的自在日子還能過幾日?若是不趁著現在將想去的地方多走上幾處,怕是日後便沒機會再去了……」

  這道姑,正是雲遊在外的永寧。如今已經是貞觀十九年的十一月了,時光荏苒,距她離開長安已經整整五年。這五年間,在最初兩年裡,松明子一直都是有計劃地帶著她去了一些地方,見了一些人,明示般地告訴她這些人裡多有大才,至於能不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放棄隱逸的生活,出山輔佐明君,為天下黎民盡心竭力,就看她的能耐了。

  於是,本來並無心為誰招攬人才的永寧,在連鈺的「激勵」、「鞭策」之下,很是鼓動了一些人奔赴了長安。不過對於這些人如今的狀況如何,她卻是一點都沒有再打聽過。後來松明子估計是帶路的任務完成了,或許也是見永寧對於雲遊在外的要領掌握的也不錯,於是這老道很灑脫的將她扔在了半路上,帶著他親徒弟連鈺自顧自地走了。

  自此,永寧才算是真得解脫了。她走走停停,每過一地都要小住幾天,訪名勝,觀盛景,探民生,然後再將這些詳細地記錄下來,整理成冊。等彙集的多了,便寫上幾封家書,連著些特產什麼的,一併托運回長安。有魔法傍身,雖然途中遇過一些波折,但都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威脅,反而讓她狠狠地劫富濟貧了幾回,以至於她從來沒為路費發過愁。

  跟她一起的那個大漢與青年,卻是她途中救下來的。要說起來,最初她並無意救人,只是當這兩位狼狽不堪地逃到她面前報出姓名後,她有意識地就將兩人救了下來。

  這兩位,一個叫薛仁貴,一個叫席君買。

  當時聽到這兩位的名字,永寧都有點傻了。不明白他們兩個怎麼會湊到了一起,而且還會被人追殺的這麼狼狽。詳細問起來,永寧才知道這兩位居然有親,原來這薛仁貴的妻子,就是席君買的大姐,而他們之所以被人追殺,卻還是席君買當年破吐谷渾那一仗惹下的禍事。

  席君買雖是良將,卻不擅交際,立了大功卻被上司打壓,同僚排擠。他萬般無奈之下,便想辭職還鄉,卻不料他的上司卻受人讒言,以為他是要尋機往長安告狀,於是一邊笑瞇瞇地答應他離去,一邊卻下狠手派了精幹手下前來刺殺。若不是席君買的大姐一直放心不下他,讓薛仁貴前往邊城探望,正巧救下了他,席君買是絕對活不到見著永寧。

  只是追殺席君買的人太多,便是再加上個薛仁貴,他們也只是勉力逃命而已,偏生後有追兵,他們還不敢回家,補給又跟不上,若不是天無絕人之路,生死關頭讓他們遇上了永寧,他們兩人早就葬身荒野了。

  要說起來,他們兩人原先是想在永寧臨時借住的小木屋裡歇下腳的,可是誰知就那麼一小會兒的工夫就又被人追了上來,多虧了他們兩個心存善念,一見面就跟永寧說了被追殺的事,所以永寧才來得及做了佈置,將這小木屋隱了形跡,後來更是帶著他們躲過了追殺。

  永寧帶著他們走了一程之後,他們依舊不敢回家,正好當時李世民東征高麗的事情出來,這兩位琢磨了琢磨,便決定前去參軍。只是他們到底沒敢在洛陽或是左近之處報名,最後還是在永寧的鼓動之下準備前去萊州。

  這會兒薛仁貴見勸說不動永寧,也不願再糾纏永寧北上的問題,畢竟他跟席君買的命都是永寧救的,這一路上也多虧了永寧,他們才平安無事地走到了青州,對永寧的本事也是多有瞭解,又加上早就知道了永寧有個名揚天下的天師師傅,他跟席君買憂心,也不過是怕她一個女孩子家路上有個什麼萬一而已。

  「妹子,這一路上的傳聞,都說陛下已經命營州都督張儉北上遼河,你讓我們來萊州參軍,這會不會……」薛仁貴很是擔心,在萊州從軍萬一趕不上東征的編制,那不是白白錯過了這樣一個立功的好機會嗎?

  永寧將手裡已經漸涼的茶水倒掉,又換了杯熱茶,繼續捂在手裡,這才說道:「這個時節,正是遼河漲水之際,張都督熟兵知事,必不會強行渡河的……待陛下明知了原委,一定會從萊州這個地方渡海直趨平壤……」

  「你怎麼知道遼河這個時節會漲水?你去過?」席君買一直都覺得永寧讓人看不透,明明年紀不大,可是懂得卻多,而且也頗有能耐手段。

  永寧抿唇一笑,卻沒有回答席君買的問題,左右不過這幾天就能有確切的消息傳出來,她實在沒必要在這裡費口舌。她能知道這些,卻是因為曾經參考過一篇誰唐太宗東征得失的論文,從李世民將東征這件事提上日程之後,她便將那篇論文已經反覆看了好多遍,也一直在考慮,她到底要不要介入這場戰爭。最後幫她下決定的是一個消息——房遺愛被調到了左衛率,成了李勣的直屬部將。

  永寧心裡明白,這個時候突然調動房遺愛,便是說李世民已經有了用他的打算,而李勣更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大將之一,他被封遼東道行軍大總管也就是眼前的事了。房遺愛既然極有可能上戰場,永寧便不能再平靜的做一個旁觀者,她特意將薛仁貴與席君買送來參軍,也是希望結個善緣,這樣的猛將放到了戰場上,相信是絕對可以減少傷亡的。己方的傷亡少一些,那麼對敵時的把握便會多一些……

  說到底,永寧是在擔心房遺愛。她既擔心房遺愛初上戰場會有傷亡,也擔心他鋒芒太露,於日後不利……總之,就是一個字:煩!

  她抬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憂心地說道:「兩位兄長,咱們還是快些趕路吧,再晚怕是這雪便要下來了……」天暗雲低,這雪要是下來,絕對小不了,她又想起當年離開長安時的那場大雪,心裡著實有些想家了。

  薛仁貴與席君買看了看天,也不再哆嗦,各自將手裡的熱茶一飲而盡,吆喝了王氏將食物打包,也不再耽擱,便直接上馬直奔青州而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6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二六章 洛陽

  等著永寧他們三人趕到青州城的時候,呼嘯的北風中已經捲起了點點雪花,等他們找到一家老字號的客棧落腳的時候,地上已經淺淺的白了一層。

  路上在茶寮的時候,他們三人並沒有吃什麼東西,這會已經進了城,才算是有了踏實的感覺,將打包過來的食物交給店小二熱了熱,又重新叫了三碗熱湯麵,等三人吃飽喝足了,才覺得身上暖和了起來,說起話來底氣也足了。

  雖然天色因為下雪的關係已經暗了下來,可是到底還早,客棧大堂裡的人也不算多,他們三人便一人捧了杯熱茶,再度閒聊了起來。席君買與薛仁貴不僅是同鄉,還是同門,當年如果不是薛仁貴的父親、母親先後過世,他要守孝的緣故,他早便和席君買郎舅倆結伴去邊城投軍了。

  這兩位坐在一塊,說來說去都是些行軍打仗的事,永寧多數都聽不大明白,不過偶爾遇到她能聽明白的地方,她的「高見」也經常會讓這兩位歷史上的名將眼前一亮。以至於在這兩位心中,袁天罡天師的形象無限的高大了起來,只不過這兩位一感慨「有其師必有其徒」,永寧就直翻白眼。幾年不見,永寧都快連袁天罡長什麼樣都給忘了。

  這薛仁貴正與席君買討論遼東局勢的時候,突然歎了口氣,說道:「這幾年因著儲位之爭,朝局多有動盪,聽說這次陛下有意親征,也不知是真是假,說起來,如果陛下真的有意親征,怕是這新任儲君的人選,便也該定下來了……」

  永寧因為薛仁貴的話,不由得恍了恍神。雖然已經過去了五年,可是李承乾的太子位至今未廢,但是李世民的東宮禁足令也一直未撤,東宮署官也早被遣散,便是那些為太子抱不平的死忠太子黨,也都被李世民收拾的差不多了……魏王李泰三年前因為一些小事,被李世民痛斥了一番,然後被遠遠的攆到嶺南被看管了起來,看管他的人雖名聲不顯,卻都是李世民的心腹之人,李泰被壓制的完全動彈不得,魏王一黨凡是有所動作的人,也都被李世民不動聲色的收拾乾淨了。

  自從太子李承乾失勢,魏王李泰被逐之後,吳王李恪便被李世民留在了長安,常常帶在身邊,親自教導,一時之間吳王的身價大增,向他靠攏獻忠心的官員不知凡幾。不過這吳王李恪還真是個聰明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有被迷花了眼,為人處事居然越發的低調了起來,便是房玄齡偶爾托了袁天罡找人帶給永寧的信裡,對李恪也多有贊語。

  李治是徹底的沉寂了下來。只不過也沒人敢小看這位晉王殿下,有心人細心觀察之下,便會知道這位並無失寵之憂。雖然李世民從不曾在人前稱讚於他,但是這個已經出宮開府的皇子王爺,一個月裡倒有二十多天還是宿在兩儀殿的配殿之中的,學業也是李世民這位皇帝陛下親自抓的進度,為他進講的老師多是房玄齡這樣的近臣。

  永寧這些年對長安的消息並沒有太留意,再加上她的行蹤飄忽不定,以至於長安這邊想送信給她,卻難上加難。五年裡,她沒有寫過一封信給李治,也從不在家書中提起他,完全拿他當成陌生人對待。為此,高陽公主還硬逼著袁天罡捎給她一封十幾頁的書信,將她批得體無完膚,但是她恍若未聞般的一切如舊。

  對李治,即使現在,她還是有些矛盾。如果她想要嫁人,那李治絕非上佳人選,更何況這幾年的悠閒生活慣得她,壓根就沒有嫁人的念頭。若是一輩子都能像現在這樣,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走便走,想歇便歇,豈不是比困守在一個小院子裡,看人臉色過日子,要快活上很多嗎?

  一句話,永寧這就是跑野了!

  雖然偶爾會冒出想念長安的念頭,但是她只要一想到回到長安後要面對的人和事,她那點小小的念頭就會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於是乎,近兩年來袁天罡對於她的行蹤掌握的力度是越來越小,最近這大半年來是封家書也不曾送到她手上過。別人是近鄉情怯,她卻是念鄉情怯——提起來就怯!

  永寧見薛仁貴與席君買兩人都皺著眉頭不說話,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不由得抿唇一笑,輕聲問道:「不知兩位兄長倒是覺得哪位皇子,簡在帝心,儲位有望呢?」

  席君買挑了挑眉,目光流轉,似笑非笑地說道:「若是提起這個,有你這個袁天師的高徒在坐,哪裡還有我與兄長去猜的餘地?」

  「就是!」薛仁貴立刻接過席君買的話茬兒,兩眼放光的看著永寧,問道:「妹子,且跟我說說,你可見過吳王殿下與晉王殿下?袁天師有沒有跟你提起過什麼?」

  永寧似惱非惱地瞪了席君買一眼,說道:「這樣的事,師傅便是提起過,我又哪裡敢亂傳?再說了,就我師傅那謹慎的性子,他便是心中有了成算,也是不會露出來半分的……做為師傅的關門弟子,這些話也不是我可以提起的……」

  薛仁貴與席君買同時默了一下,然後兩人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再席議論起了這次朝廷招募私兵征伐高麗的問題。永寧只安靜地聽他們在那裡猜測皇帝陛下會如何排兵布將,卻不再參言,心裡將當年收藏的那篇總結此戰的論文想了又想,最後卻不得不承認,雖然那論文寫的很有些道理,但是其中提及的弊端之處,卻不是她能建言改變的。

  她很討厭這樣的感覺,明明知道有些事有彌補的辦法,卻只能保持緘默。所以一直以來,都只敢給自己設定極小極小的願望,只憑她自己就能實現的那種,而那些需要改變別人來達成的,她從來都不敢深想。

  永寧有時候心中會升起一種自厭的情緒,她會恨自己的懦弱膽小,恨自己的小心翼翼、不敢改變。事後她會自厭,可是一旦遇事,她仍會用那種消極的態度去面對。她知道自己的缺點,卻從不敢像小說中的主角那樣任性張揚,她心底藏著一點不明所以的自卑,而這種自卑決定了她的行為。

  雪越下越大,大堂中雖然攏了三四個碳盆,卻依舊擋不住嚴寒的侵襲。永寧搓了搓涼哇哇的小手,跟薛仁貴、席君買告了個罪,便先行回了二樓的客房,那郎舅兩個也不耐再坐在大堂受凍,也一起回房敘談。

  永寧一進房間,便習慣性地放了幾個實用的咒語在房間內外。她這間房恰好臨著街,推開臨街的窗戶,北風捲雜著鵝毛般的大雪灌了進來。街上的行人已見稀少,天色雖然還沒全黑,但是街面上的店舖卻多數都已關張,一片素白的城市愈發顯得蕭條了起來。

  這樣的風雪,總會讓永寧想起灞橋驛,想起長安。在來青州的路上,李世民駕幸洛陽的消息便已經傳了過來,永寧有些心動,要不要到洛陽去看一眼?關於這場東征,或許她該和房玄齡溝通一下……那些她沒有辦法、也不敢去改變的事情,或許房玄齡另有想法?

  永寧絕對不承認,她也有些想念李治,想見見他,想看看他如今何等風采……她只是想家了,想父親大人房玄齡,想兩位兄長,想……想去洛陽看看,雖然盧夫人與杜氏帶著孩子們多半是要留在長安的,可是她知道,依著高陽公主的個性,她是一定會陪著即將出征的房遺愛到最後一刻的。很多時候永寧都很羨慕和佩服高陽公主,她那種敢愛敢恨的性子,是永寧一輩子也學不會的。

  永寧被心中的渴望逼迫的坐立不安,最後仍舊是忍不住給薛仁貴、席君買留了封信在桌子上,然後關好門窗,取出魔杖幻影移形。此刻的永寧在魔法界算來已經成年,身體內的魔力也已經穩定,像幻影移形這樣的比較消耗魔力的咒語,她也已經能輕鬆的使用出來。洛陽這個地方,她與松明子一起來過,她為自己設定的坐標位置在城內一座小道觀的後院牆外邊,那裡臨著一條小河,又有幾棵老榆樹,掩飾起行蹤極為方便。

  洛陽的天氣倒比青州好上一些,此時天色將暗未暗,雖然也刮著風,卻不算刺骨。永寧緩步從小路走了出去,果然沒有驚動任何人,來往的行人匆匆,並沒有誰注意到她。她站在一街角不打眼的位置,從袖攏裡取了一張紙,疊了只紙鶴,然後刺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上面,默念了一個咒語,那紙鶴便搖搖晃晃的朝著一個方向飛了起來。

  永寧用袖攏擋遮住那只紙鶴,沿著它指的方向走了過去,這是一個簡單找尋血親的方法,總比她到處找人問路要安全的多。她走的並不快,不過她當時所處的位置離著房玄齡的居所也確實不算太遠,她只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已經來到了一棟宅第門前。

  不是什麼朱門大戶,門前也極素淨,不大的門臉前面只掛了兩盞牛皮燈籠,光線顯得霧濛濛的,並沒有家丁守在門外。永寧站在門前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雖然知道房玄齡就在這宅子裡頭,可是這裡是房玄齡的居所呢?還是他只是來這裡做客?她左右看了看,這條街上居然安靜的很,連個路人都沒有,害得她想打聽一下都找不著人。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二七章 父女

  此時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寒風也越發的凜冽了起來。永寧雖然早給自己加了保暖咒,可是單是聽著這風聲,便從心裡泛起一股涼意。她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再次抬頭看了看眼前緊閉著的宅門,又四下望望見真的沒有人跡,便一咬牙,一個隱身咒,再加一個短距離的幻影移形,她人便已經進了宅內。

  進了這宅子,永寧發現這裡邊兒外頭的門臉兒倒還真相配,兩進的小院子,小小巧巧的,倒真像是個暫居之所一般的簡潔。她一進來就知道這裡估計是皇帝賞給房玄齡暫住的官捨了,她回頭間便看見門房裡坐著的兩個家丁都是房家的下人。

  在確認了房玄齡就在這宅子裡,而這宅子也正是房玄齡的居所之後,永寧只稍稍猶豫了一下,便再次一個移形幻影,又回到了門外。她撤去了隱身咒,整整了一下衣裝,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待心緒稍稍平靜下來一些之後,才邁步上前敲門。

  房家素以家風嚴謹著稱,房家的下人也大多沒有一般官宦人家那種高人一等的架式,像應門這樣門面上的活計,也向來都是安排的機靈又本分的家丁。永寧這邊才一敲門,裡面便有人應了一聲,然後腳步聲響起,門很快便打開了一道縫:「是哪位呀?……」

  應門的是家丁柱兒,他的聲音有些困惑,自打他們跟著房玄齡到了洛陽住下之後,這小宅子除了房遺愛和高陽公主就沒別人來過,而今天房遺愛下半晌才走,沒道理這會兒再拐回來一趟,於是他心中倒還真存了三分好奇。

  永寧離開長安的時候,還只是個女童,可這五年的時間下來,已經長成了一個娉婷少女,又加上天色昏暗,即使柱兒手裡舉著一盞燈籠打在了永寧的臉前,卻依舊沒有一眼就能認出她來。不過永寧身上的道袍實在太能讓人聯想,而且她雖然眉目都長開了,卻依舊能隱約看出兒時的模樣。

  永寧也沒有答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任柱兒打量。

  果然,那柱兒多看了幾眼後,便忍不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永寧一番,又驚又喜地瞪大了眼睛,說道:「你,您是,可是小娘子回來了?」

  他一見永寧含笑點頭,立刻轉頭朝身後大喊道:「栓子,快,快去告訴大人,是小娘子,小娘子回來了……」

  柱兒的話音未落,他身後便又傳來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然後半掩的大門整個被人拉開,那個叫栓子的家丁一見真是永寧回來了,連禮也顧不得行,便一路小跑著進了院子,連跑邊高聲喊道:「大人,大人,小娘子回來了……小娘子回來了……」

  永寧抿唇一笑,剛才攢起來的那點「近鄉情怯」的情緒頓時消散了不少。她伸手攔住了柱兒要行禮的動作,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道:「這次家裡都有誰跟著父親大人一起來的洛陽?大哥可來了?」

  柱兒一邊側身引路,一邊恭敬地回道:「大公子這次並沒有隨駕,二公子與公主殿下隨陛下住在行宮……」

  「這些年,家裡可好?」永寧越往裡走,心情越激動,她對房玄齡的感情很複雜,有敬有怕,那是她一直當做山一樣在依靠的人,久別重逢,她心裡的滋味不一而足。

  「都好……只是夫人想您想得緊,大人雖然沒說,可是他惦記您,小人們也是看得出來的……」柱兒也很激動,這些年房家少有波瀾,就是少了永寧,讓人遺憾,雖然當初錦繡別莊建成之後,永寧住在那裡的時候就多過住在房府,可是那與幾年間不見人影,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永寧跟著松明子離開了長安之後,盧夫人便沒有一天不念叨的。好在永寧也能體恤家裡,隔三差五便會托人送書信禮物回家報平安,不然盧夫人怕是早就撐不住了。柱兒的話讓永寧心中一陣酸澀,雖然時常在心裡發狠,想一輩子自私自利地過,可是這些多年相處下來的「親人」,卻總是能觸動她心中柔軟的地方,讓她捨不得,也不願放下……

  就在這幾句話間,柱兒已經引著永寧來到了內院。房玄齡已經先一步得了信兒,負手而立,站在臨時佈置的小書房門前等著永寧。永寧一拐進內院,便一眼看見了一襲玄衣站在廊簷下的房玄齡,她滿心激動地快行了幾步,不顧地上冷硬,便跪在了房玄齡跟前。

  及到了近處,永寧才發現,房玄齡又老了,原來黑多白少的鬚髮,已經不見了黑色,只剩了灰濛濛的一片。雖然房玄齡極力掩飾,可是倉促間披在身上的外氅與他微抖的眉梢,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父親——」永寧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淌了下來,朦朧的淚眼中寫滿了孺慕之情。

  「快,快起來,地上涼……」房玄齡此時也扮不來嚴爺了,伸手將永寧拉了起來,看著已經與他肩膀齊高的永寧,滿臉的欣慰。

  「父親……」永寧再也忍不住了,撲進房玄齡懷中便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如今你也已長大成人,如何還做這小兒女之態?且與為父進屋裡敘話吧……」房玄齡被永寧這一撲一哭,弄得有些手足無措,雖然如今連孫輩都已經有了好幾人了,但是他還真沒哄過孩子,只是生硬地拍著永寧的肩膀,半攬著她往屋裡去。

  待走到書房門口,房玄齡突然停住了腳步,低頭看著正努力想止住哽咽的永寧,問道:「你可用過晚飯了?」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女兒方才進城,便趕著來尋您來了……」房玄齡聞言,忙安排人去安排膳食。

  小花廳裡,房玄齡與永寧父女倆也顧不得食不言的古訓了,邊吃邊說話,永寧倒將她這幾年的大致行程又講了一遍。其實永寧說的這些,房玄齡大多都是知道的,永寧幾乎是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托人報個平安的,再加上她時時有山川地質、遊記散文之類的文章送回長安,所以房玄齡對她說的話並不覺得陌生。

  房玄齡一直在引導著永寧說自己的經歷,他自己只是偶爾提問或評價幾句,這種談話的模式讓永寧非常的懷念。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裡,房玄齡都是在用這種方式教育她,只不過當時她對此多有懼怕,既怕答得太好讓房玄齡疑慮,又怕答得不好讓房玄齡失望……總之,她從來愛在這樣的小問題上瞻前顧後。

  等永寧的話告一段落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永寧白天也是騎馬在大風中趕了一天的路,更不要說房玄齡天天繁忙於公務,父女倆都顯出了疲色。「天色也不早了,你也趕了一天的路,且先下去歇息吧……」房玄齡揉了揉額頭,衝著永寧揮了揮手,說道:「待明日為父得閒兒了,咱們父女再好好說說話……」

  永寧連忙應聲起身,親自服侍了房玄齡梳洗,才回去了下人才收拾出來給她的房間。躺在床上,她才驚覺自己今天實在太魯莽了,居然就扔下封信給薛仁貴、席君買,便一個人跑來了洛陽,這中間留下的破綻未免太多了些。她想了想怎麼都覺得不放心,別的都好說,可是她人既離開了,馬匹怎麼能留下呢?

  那樣的風雪天,她連馬都沒有騎,然後留下封信不見了,還指不定薛仁貴和席君買會怎麼想呢雖然身上已經很是酸疼,但是永寧卻還是咬了咬牙,灌下了一瓶恢復劑,歇了一小會兒,待藥效上來,便再度幻影移形到了青州客棧她的那間客房……

  她走時留的信還在桌子上放著,屋子裡明顯沒有人進來過,她將那封信收了起來,然後開門轉身來到了薛仁貴與席君買的房間外面,屋裡還亮著燈,薛仁貴與席君買明顯還沒有睡。「薛大哥,席大哥……」她輕輕地拍了拍房門,低聲叫道。

  席君買很快便開了門,側身將永寧讓進房間,問道:「妹子這個時辰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永寧輕皺著眉頭,說道:「剛才得了師門的傳書,要我即刻起程去洛陽,我是特地來與兩位兄長辭行的……」

  薛仁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皺著眉頭說道:「即刻起程?這會兒城門也該關了吧?你要怎麼走?」

  永寧輕歎了口氣,說道:「兩位兄長不必為我憂心,我自有辦法,城外也有人接應於我,必不會出事的……」說著,她從袖攏裡取出一隻錢袋,放到了桌子上,說道:「我這裡還有些盤纏,兩位兄長莫要推辭,兄長們都是要建功立業做大事的人,就不要在這些小節上計較了……還有我的那匹馬,如今倒不好帶它出城,也要煩勞兩位兄長處置了吧……」

  薛仁貴家境本就貧寒,而席君買也不是什麼有錢的主兒,更別提這兩人被人追殺了一路,僅有的那點錢財也都丟的丟、用的用沒剩下什麼了。他們這一路過來,雖然劫富濟貧了幾回,可是銀錢也花得差不多了,眼前著就要到萊州了,他們倒不好再做那些沒本錢的買賣。永寧這袋錢,對他們倒真能頂上大用。

  他們郎舅二人與永寧同行了近兩個月,脾氣也都盡知,這會兒也不跟永寧客氣了。見永寧急著上路,便也不多說什麼,只粗淺的囑咐了幾句,便送永寧出了客棧。

  行出兩條街,永寧藉著一個隱蔽之處,再度回了洛陽。這回,她是真的累得不想睜眼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二八章 李治

  永寧頭一天確實累到了,結果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已經快到巳時了。

  這個時間,房玄齡早就去官署辦公去了。房玄齡帶來洛陽的下人,只有十來個家丁和四名僕婦,並沒有帶丫環過來服侍,好在永寧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穿衣梳洗都不用人侍候。儘管如此,也有兩名僕婦一直站在她門外候著,幫她打水傳飯。

  這天的天氣比前一天好些,天雖然還陰沉著,風卻停了,便顯得沒有那麼冷。永寧用了些飯,便到院子裡消食,這才發現挨著牆根的地方居然種著兩株瘦梅,此時已經結了花苞,一株是紅色,一株是黃色。

  永寧站在梅樹底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枝上的花苞,暗暗琢磨著,要不要派人去給高陽公主送個信兒。她知道,若是讓高陽公主知道她人在此處,卻沒及時通知一聲,準得生氣。想起高陽公主發脾氣的樣子,永寧臉上忍不住漾起了一抹溫暖的笑容。

  她轉過身剛想去叫人去高陽公主那裡一趟,便看見李治一襲紫色的王袍就站在不遠處的廊簷下。當日那個羸弱少年,如今已經成人,身形雖然還顯單薄,身上的氣勢卻已有了迫人之姿……永寧抿唇淺笑,眼眶卻不由得紅了起來。

  李治站在那裡,不言不動,似乎生怕一點點動作就會讓眼前的人兒再度消失無蹤一般。他心底的緊張激動不能言說,著實有些分不清眼前這一幕究竟是真是幻。

  今日為李治引路的還是昨天的那個叫栓子的門房。他原先也是被永寧仰頭含笑賞梅的側影給看呆了,一時之間竟忘了出聲招呼,待這會兒見永寧轉過身來,才急忙衝著永寧施了一禮,說道:「稟告小娘子,晉王殿下有事來見大人,小人已經回稟了大人在官署,可是晉王殿下說要在此等候……」邊說,栓子邊覺得李治今天有些不可理喻,這個時辰怎麼看都是房玄齡在官署辦公的時間,他卻偏偏跑到這官捨中來等,栓子怎麼想都覺得這李治今天非常的莫名其妙……

  「啊——」永寧看著李治愣了一愣,然後急忙低下頭,順著栓子的話,說道:「既然殿下要等家父,那就請殿下花廳中用茶吧……栓子,你且去官署告訴父親一聲,晉王殿下在家裡等著……」

  李治緩步走到永寧跟前,腳步停頓了下來,手伸了伸,似乎想握住永寧的手,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只用瘖啞的嗓音說道:「孤與寧真小娘子也多年未見了,不知小娘子可有時間與孤閒敘幾句?」他的語氣中帶著生疏,可是眼中透出的熱切與激動,卻讓永寧心顫。

  永寧並沒有回話,只是做出了引路的姿勢,陪著李治一前一後地進了花廳。李治坐在几案前,目光隨著永寧的動作移動,直到永寧親手將一杯清茶放到他手邊,他才恍過神來急忙低下了頭。

  永寧手裡也捧了一杯茶,溫熱的茶杯讓她的心情平靜了下來。看著對面已過弱冠之年的李治舉止透著幾分緊張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殿下究竟是來見父親大人的,還是來見區區在下小道我的?」她語氣裡透著戲謔,分明是將李治看穿了。

  雖然不知道李治是怎麼知道了她在此處的消息,但只從他來的時間,和眼下的神情舉動,永寧便知道他絕對是為她而來的。

  李治的耳朵尖染上了一層紅暈,可臉上卻一點沒露出心虛的表情,緊抿著又唇,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只這一句話間,他便又找回了他們之間當初那種輕鬆自在的感覺,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息也頓時柔和了起來,眼底的刺探與那些不可琢磨的東西也都消失不見。「哼!本王自然是來見房相的,你這個沒良心的傢伙有什麼好見的?你不是雲遊去了嗎?怎麼回來了?我打量著你,是準備一輩子飄在外頭的,如今能見上一面,倒還真是稀奇了……」他話裡話外訴說著不滿,可是語氣中卻透著親暱。

  「本來也沒想著能見面,只是陛下東巡至洛陽的時候,我就在左近,想了好幾天,還是決定過來與父親見上一面,總要讓家裡人知道我平安才好……」永寧對李治的不滿視若無睹,很隨意地編織著理由。

  可李治聽了她的話,反倒更惱了,將茶杯重重地放在几案上,直鉤鉤地盯著她,滿臉寫滿了「生氣」倆字,卻不說話。「怎麼?還真生氣了?」永寧不以為意地推了推李治的胳膊,撇了撇嘴說道:「被害得有家不能回的人明明是我,你倒還生起氣來了……」

  「對不起……」李治滿眼的懊喪,他埋在心裡多年的負罪感,輕易地被永寧給勾了起來。

  永寧其實只是順嘴那麼一說,她見李治倒把她的話當了真,連忙坐正了身體,笑著說道:「哎呀,我就那麼隨便一說,你怎麼就當了真了呢?現在再說這些怪沒意思的,其實這些年在外頭,我可是真的長了見識了,好吃的、好玩的都記不清經歷了多少了,日子過得可比在長安的時候有趣多了……」

  李治勉強扯起一個笑容,手緩緩地覆在了永寧的手上。這些年來,高陽公主很夠意氣地將永寧捎回家的詩詞、文章乃書信都拓了一份給他。他從地圖上描繪過永寧走過的路、去過的地方,也拿著她遊記裡描述的內容請教過人,自然想像得出那條路永寧走得有多不容易。可是今日見面,永寧卻隻字不提其中的辛苦,讓他頓覺心酸。

  「阿房,這次既回來了,就留下來吧……」李治摩挲著永寧細嫩依舊的手掌,他的手變大了,永寧的也變大了,這樣看起來,倒與兒時的感覺是一樣的。

  永寧歎了口氣,輕輕將手抽了出來,低頭轉動著手裡的茶杯,說道:「我,還有好多想去而沒來得及去的地方,我會慢慢地繼續這樣走下去,不留遺憾地走完……」

  雖然對局勢缺乏瞭解,可是她本能的知道眼下還不是她留下來的好時機,如果不是那場大雪讓她突然按捺不住思親之情,她根本就不會選擇這個時候回來。甚至可以說,即使回來了,她原本也沒有與李治見面的意思。永寧的計劃中,也只是在洛陽留上兩天,與房玄齡好好說說話,便要再度離開。甚至於連房遺愛都不在她一定要見的名單裡。

  「不能留下來嗎?阿房,」李治再度握住了永寧的手,說道:「我知道此刻讓你留下來,難免會委屈了你,可是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讓別人擋了你的路,日後,日後……」他臉色變了幾變,再往後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殿下請慎言!」永寧斂起了笑容,深吸了一口氣,非常認真地低聲說道:「我並沒有什麼委屈,更沒有誰擋了我的路,殿下現在說這話,豈不是要再次陷我於那不堪的境地?」

  李治慢慢鬆開了永寧的手,撫額苦笑,搖了搖頭,說道:「我總覺得有滿心的話,想要說給你聽,可是一看見你,便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罷,如今我也確實還難護你周全,你既不願留下,那便依著你自己的意思繼續走你想走的路吧,只是,阿房,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我們掛念……」

  永寧不知為何突然看穿了李治強撐出來的鎮靜,她彷彿能聽到他的心在顫抖的聲音,那一下一下的聲音壓迫得她喘不過氣來。永寧有些慌張地端起茶杯,將已經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溢滿了她整個口腔,連帶得心裡也泛起了苦意。

  「九郎……」永寧依舊低著頭,彷彿不敢看李治的眼睛,聲音裡已經帶了點點哽咽之意:「當你沒有能力給我幸福的時候,就不要輕易跟我提起這樣的話題,那會讓我很難過……」

  「對不起……」這是今天李治第二次跟永寧說出這三個字。他也低下了頭,將雙手攤開在眼前,永寧的存在,似乎總能讓他質疑自己的能力,他明明已經那麼努力,可是為什麼離永寧還是有那麼遠的距離?他用雙手撐起額頭,微微閉上眼睛,過去的這五年間發生的事情一一浮現在眼前,他發現自己雖然做了很,也得到了很多,可是那些都離他人生唯二的目標很遙遠。

  李治過去那麼多年只執著過兩樣東西,一個是皇位,一個是永寧!是的,他想要皇位,他嚮往權利,即使他給很多人留下了仁弱的印象,可是他骨子裡流著的畢竟是李家的血,有些東西對他的誘惑是與俱來的。永寧的出現,對他而言是個意外。

  從小被李世民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李治,比任何人都清楚房玄齡的能力,與他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身位嫡幼子的他,在通往皇位的路上,有太多的障礙,他需要助力。由於李承乾和李泰的存在,所以長孫無忌從來都不在他考慮的範圍之內,而在他沒來得及認真挑選這個助力之前,房玄齡便因為高陽公主和房遺愛的糾葛,莫名其妙的與他保持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之內了。

  於是,後來與永寧親近,便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只是當初鼓動著晉陽公主與永寧交好的時候,他是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陷進去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等他明白的時候,已經捨不得放下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二九章 相見

  永寧與李治的談話,結束於房玄齡黑著臉趕回來的時候。李治訕訕然地隨意問了房玄齡幾個問題搪塞了一下,然後便匆匆離去,獨留下永寧自己面對心情明顯惡劣的房玄齡。

  永寧低著頭站在房玄齡峰邊,略顯尷尬地不停地用手指捋著衣袖。房玄齡見她這般模樣,倒興起了幾分心疼,長歎了一聲,終究把嘴邊將出口的話給嚥了下去。

  永寧只聽房玄齡這聲長歎,便知道他的氣已經消了,唇角微翹地斟了杯熱茶放在房玄齡手邊,嚅嚅地聲音說道:「爹爹,女兒想著與您小聚兩日之後,便還是要去繼續未完的行程……」

  房玄齡用意頗深地看了永寧一眼,點了點頭,抿了口茶,然後問道:「你下一站打算到什麼地方去?這兩個月倒少見你的消息,便是那遊記也沒再送來,昨日為父也沒顧得上問你,可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麻煩?」這兩個月,他只收到過一封報平安的書信,往常隨信而來的特產和她路上撰寫的文章都不見了,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免不了憂心,生怕永寧是在外頭遇上了什麼麻煩。

  永寧沉吟了一下,還是壓低了聲音,將薛仁貴、席君買的事情告訴了房玄齡。只是她並沒有說她一路陪著兩人到了青州才分手,而是簡單地提了句指點他們往萊州投軍去了。

  房玄齡聽罷,眉頭深鎖。這兩個月兵部最大的新聞,就是當年擊退了吐谷渾的英雄小將叛國投敵的消息,為了這事御前已經打了好幾場官司了。一部分人認為席君買不可能投敵,應該徹查此事,邊城的將帥最好動一下位置,而另一部分人卻認為,為了一個一戰成名之後再無建樹的小將,去動鎮邊的將帥,未免太小題大做……不過雙方雖各執一詞爭論不休,但卻一致認為該先將席君買緝拿。

  房玄齡雖然心裡知道席君買投敵一案必有內情,可是卻萬沒料到永寧居然給牽了進去。如此一來,他的立場就有些不好琢磨了。「你方才說,一路上都有人在追殺那席君買,那追殺之人可留下什麼破綻?」他半瞇著眼睛,仔細地思量了起來。

  永寧點了點頭,從袖攏中取出了一塊黑鐵令牌遞給了房玄齡。「這是我從那些殺手上身取下來的,席君買還曾說過,殺手中有一個人他認識,是他同營的一個校尉……不過,那人已經死了……」她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要知道被席君買攀扯出來的那位邊城主帥,卻是江夏王李道宗的內弟,也曾是李世民多次褒獎過的有功之臣,席君買跟人家一比,那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想報仇更是難上加難

  「那你如何還敢讓他再去投軍?」房玄齡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這軍方一系雖然也分派系,可是遇事之時卻素來一致對外。別看這些人如今為了席君買在御前鬧騰的厲害,可是如果席君買真的被抓了回來,那也是絕對得不了什麼好的,兩邊誰都不會容得下他

  永寧無奈地投入了撇嘴,說道:「雖說我於他們有救命之恩,可畢竟是萍水相逢,哪裡好做那些交淺言深的事?這中間若不是有我攔著,他們怕是早就去滬州,甚或是洛陽來投軍了,總之他們就是不肯死心,總覺得這天底下總歸會有能說理的地方,一門心思的想著立下戰功,好昭冤雪恥……真是天真的可笑……」她這後一句說的極輕,卻依舊招來了房玄齡的一記瞪視,後面的話也不敢再說下去了,也沒有必要再說,她點出了這些,後面的事房玄齡自己便能想明白。

  房玄齡再度長歎了一聲,站起身來緩緩地室裡踱著步,好一會兒才又突然問道:「你一路上相幫他們,可有人認出你是誰?」

  永寧想了想,先是搖了搖頭,隨後又有些不能確定地說道:「我沒在那些殺手跟前報過身份,但是薛大哥與席大哥卻是知道我是師傅的弟子的……只是看他們的表情,大概還不清楚我是您的女兒……只是若是有心人去查,我的身份又哪裡能瞞得住人?」說到最後,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這世道上出家的道姑很多,少年道姑也不少,可是如果往這些年輕一輩的道姑裡拼一下名氣,能壓得住「寧真」小娘子的還真沒幾個……援救席君買之事,想要牽扯到她身上,並沒有什麼難度,當然,如果在薛仁貴和席君買那裡打個招呼,然後她來個死不承認,那大概也能扛過去。永寧此時倒有些慶幸她突然地來了洛陽,至少現在打的這個時間差,倒是能為她證明一二……

  房玄齡也陪著永寧苦笑了一場,這回若不及早安排,來日裡怕還真會有麻煩。他交待了永寧幾句,留下不許她出門,也不許她見外客的話後,便再次匆匆而去。永寧心裡其實真有些覺得過意不去,她當初會救薛仁貴和席君買,純粹是衝著他們倆的名字,可是這幾日她也想明白了,這次是惹上了麻煩了。她來見房玄齡,倒還真有一部分為著此事的意思。

  可是看著已呈老態的房玄齡為著此事發愁、奔波,她也真的是愧疚,甚至小小的反省了一下,暗暗提醒了自己好幾番,若是再興起什麼救人的念頭,定不能再如這次一般將自己給牽連進去。

  永寧送走了房玄齡沒一會兒,便又到了午飯的點兒,她一上午耗心竭力地將李治和房玄齡兩給應付了過去,哪裡還有心情吃飯,只隨便的劃拉了兩口,便回房休息去了。

  小憩一回,她一睜眼便被眼前冒出來的房遺愛的那張大臉給嚇了一跳,待她驚叫出聲之後,才又氣又惱地將房遺愛攆了出去,梳洗了一番,才去花廳見已經等了她快一個時辰的房遺愛與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如今已為人母,身上從內而外地散發著一種慈和的味道,只是這味道一見著永寧就徹底的變味兒了。這位近年來所說脾氣溫順了許多的公主殿下,硬是將永寧按在眼前批評、抱怨了大半個時辰,期間別說永寧自己了,就連房遺愛都沒能插上話。

  永寧對高陽公主也是喜歡的,雖然這位公主殿下心思繁雜了些,但是這些年也算是被房遺愛籠絡的時時事事都惦記著房家,也算是知事明理,對她也素來關愛有加。所以,即使被高陽公主念叨了這麼長時間,她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她這樣倒讓高陽公主過意不去地自動停了下來。

  到這會兒房遺愛才算得著了說話的機會,坐在那裡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永寧,問道:「你這幾個月怎麼家書這麼少?又去了什麼地方?可是太過偏僻,以至於通信不便?」他倒沒敢想永寧是遇上了什麼麻煩,只琢磨著是去了什麼窮鄉僻壤,連個能送信的鏢局子都找不著。

  永寧只搖了搖頭,並沒有接房遺愛的問題,只瞪了他一眼,抱怨道:「怎麼都這麼些年了,二哥還是改不了愛往我屋子裡躥的毛病?小時候就這樣,如今都大了,怎麼還這樣?」她對於房遺愛趁著她睡著的時候進她房間的事,怨念頗深。當年在家的時候,她費了不少的力氣才把房遺愛這毛病給掰了過來,沒想到幾年不見,他這毛病居然又長回來了。

  高陽公主也跟著瞪了房遺愛一眼,她對自家夫君的這個毛病也是深惡痛決,就算那是嫡嫡親的妹子,也不能隨便往人家姑娘的屋裡跑呀……房遺愛有些心虛的撓了撓頭,他也只是多年不見,太過想念,才習慣性地衝進了永寧的屋子,如果是在家裡,自然會有丫環僕婦站出來擋著提點他,可是這處官捨一切從簡,又哪裡能有人來擋著他?便是高陽公主也被他的舉動弄得一愣一愣得,待緩過神來,房遺愛都已經被永寧用枕頭給砸了出來了。

  高陽公主笑瞇瞇地拉著永寧的手,問道:「聽說,上午的時候,九郎來過了?」

  永寧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無奈地說道:「啊,晉王殿下的確來過……嗯,他是來見父親大人的,剛巧遇上……」這話說得她自己都有些心虛。

  「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高陽公主斜睨了永寧一眼,說道:「我可是聽說了,九郎為了來這裡,連父皇宣召議事都給推了,你自己說說,他來這裡是做什麼的?」李世民議事召見臣躬,是必定會有房玄齡一份的,如果李治想要見房玄齡,直接去李世民那裡還比較快……

  「晉王殿下是這樣說的,我便也只能這樣聽……」永寧半垂下眼瞼,說道:「見不見的又能怎麼樣?過了這一兩日,我一樣是要離開的……」

  房遺愛一聽這話,立馬就急了:「你這怎麼還要走呀?你在外頭都已經待了五年了,你還打算再待多久?當年的那些事,都已經過去的差不多了,也沒幾個人還惦記著你了,你只管回來就是了,如今長孫家是自顧不暇了,絕對沒那個工夫再來算計你的……」

  「就是!」高陽公主隨聲附和,滿臉得意地說道:「自打長孫婧進了晉王府做側妃,這長孫家就別提多低調了,便是皇后都平和了不少……你便是現在回來,也沒人會再找你麻煩的……」

  永寧愣了一下,原來長孫婧真的已經成了他的側妃呀……這些年來,偶爾收到的家書中,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事,而這個大唐,消息的傳播速度也著實讓人沮喪,以至於,她到今天才知道這個消息……

  她突然想到,李治已經娶了王妃,也有了側妃,後院兒裡還有不知多少美人兒……她撇著嘴笑了起來,決定明天一大早,就離開洛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零章 陛見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永寧與房玄齡就著東征一事,再次長談了一夜,決定要離開洛陽的時候,宮裡突然來人傳旨——李世民宣召!

  永寧當時就有些發懵。也正好因她早就定在這天早上便要起程,所以不僅房玄齡特意告了假,就是房遺愛與高陽公主也都是一早就趕了過來,為她送行。聽了皇帝召見的旨意,高陽公主的眼睛一亮,可房玄齡與房遺愛父子倆卻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

  這幾年李治後院很是鬧騰出過幾回事,若說房玄齡先前還有把永寧配給李治的想法的話,在耳聞目睹了這些事情之後,他的那點心思也都被愛女之心給壓制了下去,如今他是巴不得永寧能跟皇家離得遠著些。房遺愛這幾年到底年歲漸長,經歷得事情也多了些,看問題也不再那麼單純、片面,他也同樣收起了撮合永寧和李治的心思,他是絕對不願意讓自己的寶貝妹妹去過那種跟一群女人搶一個男人的生活的。

  「父親大人……」房遺愛有些慌亂地看著房玄齡,說道:「這,陛下怎麼會突然召見小妹?按理說,小妹在這兒的事,雖然咱們沒背著人,卻也不曾大肆張揚,陛下怎麼會突然這麼大張旗鼓的派人來傳旨呢?」他嘴裡雖然這樣問著,心裡其實也明白,肯定是李治來探永寧的事出了紕漏,心中暗惱李治行事不謹,更不由得替永寧擔心起來。

  房遺愛能想到的,房玄齡自然也想得到,只不過他想得更深、更遠。他捋著須沉吟了片刻,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說道:「看來今日你是走不成了,既是這樣,那為父正好與你一同進宮……你也不用太擔心,陛下召見,你只如常應對便是,不會有事的!」這些年跟在李世民身邊,李世民對永寧的事情多有關切,這讓他心中一直有一個朦朧的念頭,只是想不真切,但是今日的召見,倒讓他明白了一兩分。

  永寧對李世民素來便無畏懼之心,雖然初聽來人傳旨的時候愣了一下,但是很快的便恢復了平靜。為示恭敬,她特意去換了一套嶄新的道袍,然後才與房玄齡同乘一車進了行宮。

  因為李世民只是召見永寧一個人,房玄齡將她送到了地方之後,便自行離去,另有小太監通稟後引著她進去。永寧進到殿內,就見李世民正坐在書案後面書寫,她恭敬地行過道家的稽首禮之後,便安靜地站在旁邊等候。

  好一會兒,李世民才停了筆。招呼著宮女服侍著他淨了淨手,這才正眼看向永寧。「你且抬起頭來,讓朕瞧瞧……」他說話的語氣很隨意,態度也顯得很溫和:「說起來,朕上次見你時,你還是個小姑娘呢……」

  永寧順著李世民的話,毫不矜持地抬起了頭,直視著李世民的眼睛,舉止並不合乎規矩,卻合著她如今的身份,更顯坦蕩。她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李世民,這位雄才大略的英主雖然精神尚佳,卻已呈老態,或許他還能拉得開硬弓,駕得住駑馬,卻也掩飾不住歲月刻畫在他身上的印記。

  她突然想起,似乎正史上,這位皇帝陛下東征回來便大病了一場,而後身體便整個垮掉了,以至於幾年後薨逝。她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中,不由得帶出了些憫然之意。

  李世民卻沒能讀懂永寧眼神裡的意味,他略帶著些讚賞地認真打量著永寧。這些年下來,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家九郎是真的喜歡這個姑娘。而這幾年來依他從側面瞭解來的信息,眼前這個姑娘也的確配得上他家九郎的這份喜歡……李世民的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如果他不是對李治有更高的期望,準備交付給李治更重的責任,或許他會欣然成全這一雙小兒女,可是正因為他在李治身上耗費了太多的心血,他越發的猶豫,該如何處置永寧。

  當了這麼些年皇帝,他也是當出經驗了。對一個合格的皇帝而言,女人可以寵,但不可以愛,可以信任,卻不能全然信任……李世民暗暗歎息,李治的性情心計,能駕馭得了永寧這樣的女子嗎?他對此持懷疑的態度。不是他小看了自己兒子,而是這個房家的千金實在太不簡單……

  每次次翻看永寧寫的傳奇故事、遊記散文,甚至詩詞小曲,他都會忍不住暗自慶幸,幸好這女孩兒是房玄齡家的閨女,好歹家教在那裡放著,又有房玄齡那樣一個謹小慎微的父親在,他才算是能放心一些,若是換了別家千金……李世民還真有些擔心自己兒子會被一個女人給拿捏住,做出什麼危害江山社稷的蠢事來!

  「朕看過你寫的那些遊記,很不錯!」李世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繞過書案,在永寧面前負著手,來回地踱著步,貌似悠閒地說道:「據說這幾年,你倒是去過不少的地方……撿些你印象深刻的,說與朕聽聽!」

  永寧一愣,看著再度坐回了位置上去的李世民,雖然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但還是很快地在腦子裡整理好語言,然後很生動地描述起了她經歷過的一些地方人事。

  李世民似乎興致頗佳,聽得聚精會神,還時不時地問些問題與永寧互動一下。他的舉動,倒讓永寧越發地看不明白,言辭間也更謹慎了起來。

  這精力一集中,時間便過得飛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個時辰便過去了。永寧的話堪堪告一段落,便有小太監低眉順眼地提醒李世民到了召見臣工的時間。

  永寧正想順勢告退,誰知李世民居然只是揮了揮手將那小太監攆了出去,然後沉吟了一下,突然問道:「聽說,你與晉王見過面了?」

  「是!」永寧知道這事是瞞不住的,索性便不加掩飾地說道:「小道到洛陽的第二日,在家父的官舍之中遇到了晉王殿下……」

  「聽說,你原定今日便要起程離開洛陽?」李世民再度問道,比起李治來,他似乎從來都沒有弄懂過眼前這個少女的心思。

  「是!」永寧面帶微笑,目光中透著嚮往地說道:「雖然這些年小道去過不少地方,可是卻仍有不少想去而未去過的所在,這條路小道會繼續走下去,因為心之所向,所以便不覺得辛苦,甚至是樂在其中……」

  李世民愣愣地看著永寧,她因為提起「心之所向」而面帶榮光,似乎這樣雲遊在外的生活,真的是她一直以來所期盼的。李世民非常的不能理解,他一直以為永寧也是喜歡李治的,可是他偏偏從永寧的言談之間,感覺不到這一點……李世民的臉色緩緩地沉了下來,問道:「這是你的『心之所向』,那麼朕的九郎,於你又是什麼?」

  永寧沒想到李世民會突然問出這麼尖銳的問題,一時之間居然愣在那裡說不出話出。李世民冷著臉沉沉地看著她,全身的氣勢盡皆壓在了永寧身上。

  好一會兒,永寧才苦笑著歎了口氣,目光移到了木格子窗上,輕聲低語般地說道:「曾經晉王殿下出現在我對人生的規劃上過,只是,如今我已經明白,我能規劃的只有自己的人生,甚至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是能由著自己做主的,更遑論他人……在我入道那一日起,晉王殿下與我已經是兩個世界,他是我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人……」

  永寧說這番話的時候,特意沒有再用「小道」這個自稱,這些話本不是她這樣一個已經出家的道姑該說的,可是李世民的逼迫在前,又由不得她緘默。她抬頭看著一臉沉思狀的李世民,深深地吸了口氣,抿了抿唇,很認真地說道:「有希望,才會絕望……五年前的事已經教會我,不要輕易對任何人、任何事寄予希望……我還年輕,受得起傷,可是家父、家母已日漸老邁,不能承歡二老膝下已經是我這為人女的不孝之過,如今萬不能再為這兒女私情之事,牽累家中……求陛下垂憐!」說著,永寧垂首跪了下來,一副任憑李世民發落的架勢。

  對於當年永寧入道之事,李世民心中對房玄齡、對房家其實多少都有些愧疚之意的。且不說李治自己中意永寧,就是李世民也是比較看好永寧的,本來好好的一樁喜事,結果被長孫皇后和長孫家給攪和的不成個樣子,甚至帶累得李治如今後院都平靜不下來。

  看著可憐兮兮地跪在那裡的永寧,李世民無力地擺了擺手,讓她平身。本來有意讓永寧留下來,讓李治好生歡喜一場的念頭,不由得淡了下去,此時他多少有些理解永寧一貫表現出的那種雲淡風清從何而來了,原來,為了不去絕望,所以,學會了不去希望嗎?

  李世民再次認真地打了永寧一番,然後便讓她離開,最後終究沒有開口留下她。

  永寧一臉平靜地緩緩走到殿外,驀然抬頭,正對上身形僵硬地站在殿門口的李治。永寧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起來,他,可是聽到了她在殿內說的話?

  李治強撐著臉上的笑容,錯身而過的瞬間,只留了兩個字給永寧——保重!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一章 再離

  永寧離開行宮的時候,天色已近午時。房玄齡早就安排了馬車在行宮門口等候,永寧一直到坐上馬車,腦海裡浮現的仍舊是錯身那一剎那,李治的眼神。

  永寧不停地在催眠自己,讓自己堅信自己沒有看懂那個眼神的含意,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一直不斷地告誡自己,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可是直到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認,愛情這個東西,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操控的!

  每每聽到人提起李治身邊的女人的時候,她總是可以用最平靜的表情面對,可是她的心卻明明白白告訴她自己,她有多介意心會酸,會想逃開,可是離得再遠,都會偶爾在不經意間想起那個人。看到美麗的景色,好吃的食物,有趣的事情,總會有想要與那個人分享的念頭浮現。

  直到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她再會偽裝,也終究騙不了自己的心!她在意李治。很在意,很在意……所以,才會在看到他憂傷、無助又摻雜著點點絕望的眼神的時候,心會隨著他的情緒波動。永寧抬手摀住自己的眼睛,任眼淚肆意流淌,濡濕了衣衫。

  房玄齡的官舍離行宮並不算遠,待永寧下車的時候,她已經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緒,平靜無波地淺笑著,迎上了高陽公主與房遺愛擔憂的眼神。

  「我沒事……」永寧拉住高陽公主的手臂,笑容燦爛。

  「沒事就好……」高陽公主的語氣有些猶疑,她敏感地察覺到永寧的情緒有些不對,可是既然永寧不說,她也不好提起,只是順勢拉著永寧的手,轉身回屋。

  午膳時,房玄齡特意回來用飯。飯後也不避諱高陽公主與房遺愛兩口子,直接問道:「陛下可有提起要你留下的事情?」

  永寧一愣,挑著眉說道:「爹爹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陛下並沒有提起呀……」

  房玄齡皺了皺眉頭,說道:「這是魏玄成私下裡跟我說起的,陛下似乎在他面前透過風……魏玄成有些憂心,他倒並不是對你,或是對為父有什麼意見,只是覺得眼下時機不好,政局紊亂,不好讓你在這個時候……」後面的話,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跟永寧說起,魏征當時說起這事的臉色和語氣都差得要死,生怕他一心軟把女兒給留下,反倒讓李治身邊不安生……

  他們這些人早就看明白了,李治晉太子位只是早晚的事,如果李世民這次執意御駕親征的事他們攔不下來的話,那麼李治上位的事肯定會過渡到明面上來。這個時候,李治身邊亂不得!

  房玄齡皺著眉頭,滿眼透著心疼地看向永寧,良久,才長歎了一聲,說道:「原本你便是準備要今日起程的,雖然這會兒時間已經過午,不過為父也不留你了,你……走吧!」他滿含著歉疚地衝著永寧揮了揮袍袖,轉過頭去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心疼和不捨都深埋在心底。

  「父親大人!」房遺愛一聽就急了,現在可是大冬天,永寧如果這個時辰出城的話,怕是天黑之前都未必找得到落腳的地方,一想到永寧一個女兒家這麼冷的天兒,要露宿在荒郊野外,他就止不住的心疼,可是他這一聲呼喚,更多的卻是對房玄齡的不理解。

  「二哥!」永寧一手按住了也想說話的高陽公主,另一隻手也急忙拉住了想繼續跟房玄齡爭辯的房遺愛,她衝著這兩口子搖了搖頭,然後恭恭敬敬地給房玄齡磕了個頭,含著淚說道:「父親大人,您的心思女兒明白,您不要為女兒擔心,前頭幾年女兒可以過得好好的,以後女兒也一樣可以只是父親大人也上了年紀,還請您多多保重……女兒就此拜別!」她站起身,又長揖一禮,便轉身朝外走去。

  「父親!」房遺愛急得頭上直爆青筋,可是他素來畏懼房玄齡,倒還真不敢在房玄齡面前扎刺兒,恨恨地跺了跺腳,連忙追著永寧出去了。

  高陽公主左看看,右看看,心裡也頗不是個滋味,也跺著腳跟在房遺愛身後出來。

  永寧知道房遺愛和高陽公主鐵定會追出來,便站在門口等著。「二哥……」永寧看見房遺愛急得脹紅了臉,心裡說不出的感動,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說道:「二哥,父親大人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此事你莫要跟母親提起,父親也是不得已……父親方才心裡也是難過,才沒顧得上問我,陛下召見我所為何事,其實若不是陛見時話趕話的出了岔子,怕是皇上真的會提起讓我留下的事……」

  永寧回想著她和李世民見面的細節,如果不是她後來的話讓李世民先怒後愧,怕是她就真的被留下了。可是這個時候被留下,對她絕非什麼好事。東征在即,誰還能顧得上她與李治之間的兒女私情這樣的小事?如果真的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被留在了李治身邊,她以後的日子可就真的有得熬了……

  魏征的提點雖是衝著李治去的,可是房玄齡考慮的更多的,卻是永寧。這點是永寧深信不疑的。

  房遺愛緊緊地握住永寧的手,眼眶忍不住紅了起來。他就不明白了,他的妹妹明明聰明、乖巧又懂事,為什麼就這麼命苦呢?這幾年來在外頭顛沛流離,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好容易回來見著面了,偏偏不過兩三天的工夫,便又要離開……「小妹……」房遺愛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低了聲音,說道:「公主在城外有座莊子,你且去那裡歇幾日,好歹緩緩乏再提離開的事……你如今這樣,二哥看著心裡難受……」

  高陽公主這時也走到了近前,也拉住永寧的手,贊同地點了點頭,說道:「你二哥說得不錯,我那莊子是前年才置辦的,一直顧不上休整,前幾天我和你二哥才去看這,雖然簡陋,但也還能湊合著住,而且那裡也有眼溫泉,解乏最好的……你便是急著出城,也還是先在那裡住幾日的好,這些年都在外頭漂泊不定的,好歹也過幾天安穩日子……」

  永寧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動,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洛陽我是不好再待的,父親大人既然要我離開,總是為我好……你們也不用為我擔心……」

  高陽公主緊握著永寧的手不放,急切地說道:「你便是不願多待,好歹也等過了今天呀!看看這天色,怕是你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天便要黑了……若是,若是讓九郎知道,知道……唉,你就不能讓我們這些人少操些心嗎?」

  永寧的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從那個眼神開始,李治的稱呼對她似乎已經有了催淚的效果,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用手背蹭去淚痕,抿了抿唇,說道:「父親急著讓我離開,但是為了晉王殿下……如今我幫不上他的忙,卻也不能誤了他……」

  高陽公主與房遺愛互望了一眼,都不明白永寧的話究竟什麼意思。永寧也看出他們夫妻倆不懂其中深意,卻也無意為他們解答,只是緩緩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偽裝出一副鎮定地模樣,微微昂著頭,直視著房遺愛的眼睛,笑著說道:「聽說這次東征,二哥也是要上戰場的,我就在這裡預祝二哥旗得得勝一路順遂……」

  「永寧……」房遺愛喃喃地叫著永寧的名字,心裡在突然有些怨恨李治,既來撩撥了他的妹妹,卻偏偏又將她陷入這尷尬的境地,進退兩難……

  「二哥,戰場之上,膽子要大,心卻要細……其實咱們家也不指望你能得什麼戰功,想來父母親大人,與兄長和我的念頭都是一樣,我們都只盼著你平安……行事之前,也要多想想嫂子和侄兒,你如今也是有妻有子,你可是他們依靠……」永寧對於房遺愛也要出征之事,頗為憂心。

  「我會小心的……」房遺愛看出了永寧的擔心,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口堵了一堆的話,此時卻只覺得一句也說不出口。

  永寧看著高陽公主,心裡也有一些話,想請她轉告李治,可是話到嘴邊也一樣說不出來。高陽公主倒是能明白幾分,強笑著問道:「可是有什麼話,要我替你轉告九郎?」

  永寧沉思了片刻,終究是緩緩地搖了搖頭,歎著氣說道:「我與他之間,如今說什麼都是多餘的……時機,總是不對呀……」她和李治之間,似乎總差著那麼一點,總是因為那麼一點而錯過。

  高陽公主若有所思地看著永寧,突然問道:「你今日在行宮,可是遇上了九郎?」她計算了一下時間,從她讓人通知李治,永寧去行宮見駕,到永寧回來,他們應該見過面的,她直覺的認為,永寧和李治之間出了問題。

  永寧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見與不見,也就是這樣了……時辰真的不早了,我不能再與你們多說了,二哥,二嫂,就此別過吧!」她灑然地轉身便走,毫不理會房遺愛與高陽公主的挽留,甚至連他們贈送的馬匹都推辭了,只這樣孑然一身,徒步離去。

  街角處,李治看著永寧在凜冽的寒風中踽踽獨行,暗自發誓:這是最後一次……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8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二章 夜店

  永寧並不急著趕什麼路,她只是認清了方向便緩步而行,出東門離開了洛陽。她走得不快,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的時候,也才不過走出了二十來里地。她倒並不在意周圍的環境如何,對她這樣一個已經成年的女巫來說,出門在外與待在家裡是沒有什麼分別的,她有的是辦法讓自己過得很舒適。

  她這一路行來,有些心煩意亂,腦子裡總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念頭,她打壓下去了這個,另一個又會冒出來,所以這會兒她的體力還跟得上,但腦力……她真的有些累了。

  她一直走在官道上,因為天色的關係,這會兒路上已經沒有了什麼行人,她四下裡打量了一下,然後轉身便進了道旁的小樹林。就如同過去幾年裡她常做的那樣,清出一小塊空地,然後忽略咒、驅逐咒等等一系列安全防護咒語使了一遍之後,才取出了一個她一直收藏在儲物手鏈裡的魔法帳篷。

  這個魔法帳篷是當年她從魔法學院畢業的時候,抽中的畢業禮物,她上輩子一直沒機會使用,反倒是在這大唐年間得了實惠。魔法帳篷是施過空間魔法的,雖然從外面看是小小的一個,裡面卻是一個兩居室的小套間,廚房、衛生間也都齊備,維護起來也很簡單,只要用的時候在外包裝上的魔法陣輸入相當於一個清潔咒的魔力,就可以支持這個魔法帳篷的各項功能正常運轉十到十二個小時。

  永寧無力地坐在客廳位置的沙發上,她都有些覺得自己是不是病了,為什麼總也忘不了李治錯身而過時的那個眼神呢?她捂著臉歪倒在沙發上,翻來滾去的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透著不舒服。

  帳篷外面的風聲漸緊,吹得周圍樹枝「咯吱、咯吱」地亂響,更讓永寧心頭煩躁。她從帳篷裡出來,伸手在空中探了探,感覺得出一會兒大概就會有一場大雪,雖然她這頂魔法帳篷的各項功能都很完善,但是一大清早起來被埋在雪堆裡的感覺可不怎麼樣。

  永寧想了想,還是歎了口氣,轉身又將帳篷收了起來。她曾經到過一次洛陽,知道再往前二十多里地有一個鎮店,叫符丘集。那地方雖然不大,可是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卻還算乾淨,價格公道,老闆人也厚道。她揮了揮手,將方纔布下的那些咒語都撤消,然後便幻影移形,直接到了符丘集鎮外。

  這時的天色已經暗下去多時,符丘集已經家家點起了燈。永寧按著記憶中的路,一路平安地走到了王家老店。這家客棧據說已經開了幾十年,父子三代人經營出來的家業,如今已經很有一些規模了。

  永寧走到店門前的時候,夥計已經打算關店門了,這天氣一差,老闆也願意早點關門休息。一見有客人上門,那夥計倒顯得挺興奮,回身便沖裡面喊了聲:「有客到——」然後,便弓著腰將永寧往裡讓。

  雖然店老闆有意早關門,但是此刻大堂裡卻還是有著兩三桌的客人在吃飯聊天。大堂的燈火並不算明亮,只是在中央的地方空出了一片地方,用石頭壘了個簡單的火窯,裡面的柴火燒的「辟啪」直響,連外面的大青石都泛著紅光。

  永寧一進來,掌櫃的只是點頭招呼了一下,然後便又低下頭看帳本。大堂裡的其他人也多有注意她的,只是出門在外的,多是不願意招惹她這樣的出家人的,所以雖有小聲議論、彼此交換個眼神的舉動,倒也沒出什麼格。

  永寧天一冷,便時刻在身上加著保暖咒,所以也並沒有往火堆旁邊湊,只在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然後叫了些熱湯熱菜後,又要了一間客房。

  這小夥計挺麻利,擦桌子倒水,圍著永寧一通忙活,很快便將永寧點的飯菜端了上來。永寧因為心裡壓著事,胃口並不算好,只是到了時間便覺得該要吃些東西,純粹是習慣性的問題。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就覺得旁邊似乎一直有一道目光在緊盯著她看,看得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又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招呼小二換壺熱茶過來。趁著叫茶的工夫,她的目光貌似不經間地朝著旁邊看了一眼,然後她便愣住了。就在她右手邊的那張桌子,坐著一個老道,兩個道僮,還有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直盯著她看的便是那個少女。

  那老道不是別人,正是神醫孫思邈!更讓永寧覺得不可思議的是,坐在孫思邈旁邊的那個少女,面相居然有幾分像晉陽公主……方才孫思邈坐的這個地方暗,她也並沒有往這邊打量,所以沒有注意到他們這一桌,可是這會兒既然她已經與那少女對了眼,若是再不過去打招呼,便是失禮了。

  永寧站了起來,伸手撫了一下身上的道袍,然後走到了孫思邈身邊,長揖一禮,叫了一聲「孫師伯」。孫思邈雖然與永寧見過幾面,但其實與她並不算熟悉,方纔他倒是看見進來了個小道姑,也覺得面善,卻沒認出來,就是這會兒永寧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他也還是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師侄女」。

  永寧一見孫思邈的神色,便知道他沒出來自己,連忙自我介紹:「小道道號寧真,師從乾元觀袁天師……」

  「啊……原來是你呀,老道記得你……只是幾年未見,倒是有些不敢認了……」孫思邈微笑著沖永寧點了點頭,示意坐在他下道的小道僮讓了個位置,讓永寧坐下,說道:「前幾年倒聽你師傅提起過,說你跟著你師伯松明子雲遊去了,怎麼今天只你一人,你師伯呢?」

  永寧也淺淺地笑著,說道:「師伯兩年前便與師兄去了別處修行,這幾年我一直獨行四行……」

  她早就看明白了,松明子之所以會帶著她跑了兩年,完全是因為身上背著一個替她搜羅人才的任務,等這個任務一完成,這老道立刻帶著他的寶貝徒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孫思邈聽了她的話,倒是一愣,眼下永寧看起來了也不過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往前頭再推個兩、三年這年紀更小,他心裡不免嘀咕,這星衍宗帶徒弟的方法是跟別家不同,這樣年紀的小姑娘居然就敢放她獨自外出……不過,這些事也不是他一個外人可以議論的,也只好閉口不言。

  永寧也自認與孫思邈這樣的人物沒什麼共同話題,她的目光不由得轉向了正坐在她對面的那個少女。此時這少女正一臉喜意地看著她,倒讓她心裡愈發地猶疑不定了——這姑娘長得跟晉陽公主也太像了些吧?她有些猶豫地,問道:「你……你可是……」

  「怎麼?幾年不見,便不敢認了不成?還是,你已經認不出我是誰了?」少女噘著嘴,下巴翹得老高,大有一副「你若是敢認不出我是誰來,我絕對饒不了你!」的意思。

  永寧忍不住扶額:「天啊!居然真的是您!我還以為自己認錯人了呢……不!我寧可我認錯了!」這少女居然真的是晉陽公主,永寧覺得自己要瘋了,這位公主殿下怎麼跟在孫思邈身邊?她在洛陽待的那兩天,並沒有聽高陽公主提起過此事呀……

  孫思邈挑了挑眉,這才想起當年在長安便有傳言,說是晉陽公主與房家的小娘子——就是眼前這個已經出了家的寧真小道姑是知交好友,他暗暗地鬆了口氣。他這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膽的,被這位公主殿下嚇得夠嗆,偏偏這一路被她纏上不說,還不敢把她丟在半路上不理會……他幾次想叫人往長安或是洛陽的行宮送信,結果都被晉陽公主給識破攔下,這位公主殿下大有跟他一路採藥走下去的意思,著實讓人發愁。

  永寧一臉糾結地看了看兩眼放光的晉陽公主,又看了看似乎鬆了口氣的孫思邈,心裡暗暗後悔,早知道會遇上這樣的情形,她寧可明天一早讓大雪給埋起來……晉陽公主與永寧是自小的交情,在永寧跟前,她一向自在慣了,倒比跟著孫思邈這一路上放鬆的多,將坐在永寧旁邊的小道僮攆到了一邊,她自己挨著永寧坐下,拉著永寧的手,她的眼眶才悄悄地紅了起來。

  永寧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還真不是說話的地方,連忙悄悄地桌子底下拍了拍晉陽公主的手,安慰於她,然後便跟孫思邈告了個罪,叫了小夥計引路,拉著晉陽公主去了客房。

  這店裡的小夥計倒是個知事的,引路的同時便拎了一壺茶進屋,又指點了永寧如果需要熱水要怎麼喚人,才退了出去。永寧將門栓好,又檢查了一遍窗戶,這才到桌子邊坐下,為晉陽公主和自己各斟了一杯熱茶,這才說道:「說說吧,您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獨身一人跟孫神醫出了京了?這兩日在洛陽,二嫂可沒跟我提起過這事……」

  永寧話裡的意思很明白,她完全能猜出來晉陽公主是私自離京,偷跑出來的。如果她是光明正大的跟著孫思邈出京的,高陽公主不會連提都不提一句,只拿「晉陽公主這回留在京裡沒出來」的話來搪塞。

  晉陽公主倒顯得真有些心虛地別開了眼,緊咬著下唇,半晌都沒有說話……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三章 送信

  永寧也並不催促晉陽公主,只是輕抿著手中的茶湯,靜靜地等著晉陽公主自己整理好心情。只是晉陽公主捧著杯熱茶,左右轉動著,幾次抬頭看向永寧,卻欲言又止,這舉動倒讓永寧不耐煩了起來。

  「殿下,您是怎麼跑出來的?宮裡難道都不知道呢?這兩日我都在洛陽,今早還曾見駕,不管是陛下還是晉王殿下,或二嫂,都不曾跟我提起過你不在宮中的事……」永寧是真的很好奇,從長安到洛陽按著孫思邈邊走邊採藥的習慣,少說也要走上個把月,這行宮這邊怎麼可能還是一片平靜,就好像沒這回事一樣呢?

  晉陽公主吸了吸鼻子,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哽咽著說道:「母后生我的氣,將我關在大明宮,不許別人見我……我,現在怕是連母后都不知道我不見了……」

  大明宮?永寧一愣,如今這大唐神奇的很,原該貞觀九年就死掉的唐高祖李淵,居然久病纏身的又拖了近十年都沒嚥氣,而這大明宮就是李世民專門興建來給李淵居住的行宮。「不許別人見你?難道還能不送吃食給你不成?但凡你有幾頓飯一筷子沒動,怕是皇后娘娘就得親自過去看你,怎麼就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你不見了?」永寧挑著眉頭,滿臉不解地問道:「你究竟怎麼惹著皇后娘娘了?居然讓娘娘這麼生氣?」

  晉陽公主的眼淚一雙兒一對兒的往下掉,低聲的啜泣著,卻怎麼都不肯再開口,哭到後來甚至滿臉傷心地撲到永寧懷裡,抱著她一陣猛哭。

  永寧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這位公主殿下小時候性子還是極好的,素來就不愛哭的,她這會兒又不明白原委,倒還真不好勸說,只能任晉陽公主哭了個痛快,最後昏睡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再次慶幸自己還有魔法可以依靠,給床鋪被褥施過清潔咒後,才用一個飄浮咒便將晉陽公主給送到了床上。

  為晉陽公主蓋好被子,永寧頂著一頭霧水,去隔壁敲開了孫思邈的房門。這老道顯然已經等她多時了,一見她進來,便歎了口氣,問道:「公主殿下可是哭累了,睡著了?」

  永寧拉著晉陽公主回房,並沒加靜音咒,晉陽公主後來哭聲不算小,一牆之隔的孫思邈會聽見,她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她點了點頭,順著孫思邈的手勢在一邊坐下,問道:「公主殿下怎麼都不肯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今天才從洛陽出來,似乎陛下那裡並不知道公主殿下離宮了……」

  孫思邈再度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滿臉疲憊地說道:「這中間到底有什麼事,老道也不知道……公主殿下……唉!上個月老道例行到大明宮為太上皇診脈的時候,老道見太上皇近來脈相已經平穩了下來,不用再頻繁的換方子了,老道便興起了出外採藥遊歷一番的念頭,誰知剛跟太上皇提起此事,他便將宮女打扮的晉陽公主托付給了老道,只說那是恩准返家的宮人,他擔心年輕貌美回家的路上會吃虧,便托我送上一程……這些年晉陽公主身體無恙,宮裡的平安脈也用不著我,老道當時便也沒認出那便是公主殿下,又想著太上皇說的地方離著長安並不算遠,於我也算順路,我便沒多想便應了下來……唉……」

  聽到這裡,永寧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後面的事不用再說她也能猜到,肯定是離了長安以後,分開之前,孫思邈發現了晉陽公主的身份,這樣一來他自然不敢就這樣將這位公主殿下隨便扔在半路上,只好一路帶著她……「那您來此處,可是想送公主殿下去洛陽見皇上?」永寧這會兒多少能猜些孫思邈的想法了。

  果然,孫思邈點了點頭,可是他的歎氣聲更重了,搖頭苦笑著說道:「這位公主殿下有些時候倒還真是極精明的,我原想派我身邊那兩個僮兒不拘是長安,還是洛陽的能送個信兒出去,可是她卻與我直言,只要她路上發現有什麼不對,便會立刻與我分道,這中間也發生了些事,倒還真讓老道忌憚上了三分……」

  「那公主殿下可有說起過,她究竟是要到什麼地方去?」永寧也覺得頭疼,她再次後悔不該怕被雪埋就跑來投店。

  「最讓人頭疼的就在這裡!」孫思邈皺著眉頭說道:「她壓根就沒什麼目的地,一副只要離了長安就好的樣子,真真是讓老道無可奈何……」

  「算了……」永寧聽見外面已經有更夫打更,知道時辰已經晚了,便起身告辭:「時辰也不早了,師伯還是早些休息吧,此事還是明日再說好了……」

  孫思邈也知道一時半會兒之間,他們倆是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的,解鈴還須繫鈴人,總要晉陽公主自己想明白了,此事才能有個了結。

  永寧回到自己房間,晉陽公主還躺在床上昏睡著。她坐在床邊看著晉陽公主不安穩的睡容,倒還真有些替她難過。這些年她自己算是逃過了皇后的陰影,可是想必李治和晉陽公主的日子就不會太好過了。他們兩個是皇后親生的,偏偏又為著一些事端母子、母女間起了間隙,彼此心傷怕是難免。

  永寧算了算時間,此時才打更,離著天明還有好幾個時辰,如果她這會兒往洛陽行宮送個信兒,李世民這就派人過來接晉陽公主的話,倒是絕對趕得及……她輕輕地握住了晉陽公主伸到被子外頭的手,雖然晉陽公主與皇后之間有了隔閡,但是想來和李世民、李治,甚至高陽公主的感情還都是好的,在這些人眼前,晉陽公主想來也是能開懷一二的……

  永寧站起身,幫晉陽公主掖好了被子,然後便往晉陽公主身上打了昏睡咒,再然後她給房間加好了防護咒語後,便立刻幻影移形到了洛陽行宮外面。她用隱身咒隱住身形,然後才再度幻影移形到了行宮之內。

  永寧記得高陽公主說過,她與房遺愛的住處便在行宮的東北方向,緊挨著御花園,住處並不算大,但是院前種著兩棵梧桐,極好辯認。已經起更的深夜裡,行宮之內雖然時不時的會有內廷侍衛巡邏,但是這絲毫不會影響了永寧的行進速度。雖然她並沒有好好逛過行宮,但是對於大致的格局倒還是瞭解的,不大會兒的工夫她便找到了御花園的所在。

  只是讓她沒有料到的是,這御花園裡居然燈火通明,尚有不少在人在宴飲。永寧愈發的小心,站在偏僻的陰影處,打量著花園裡的人。這一看,倒真讓她有些頭疼了。不說皇帝陛下在場,就連房玄齡也在自然,李治和高陽公主、房遺愛也都沒落下,全都湊在李世民眼前飲酒說話。至於其他眼熟、眼生的大臣,她也懶得去認,只低頭想著到底要怎麼送這個信兒。

  雖不知道這宴會所為何來,但是就衝著李世民那紅光滿面的氣勢,一時半會兒也結束不了,可是她卻不能在這裡拖得太久。晉陽公主情緒過於紊亂,她的昏睡咒也不敢下得太重,頂多一個時辰晉陽公主一定會醒過來一回的,若是見她不在,那就麻煩了。

  而且若是拖得太久,趕不急今天晚上去接晉陽公主,那誰知道明天會有什麼變故?晉陽公主的脾氣、性格,可是從來都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溫馴、好打發的。雖然她不介意陪著晉陽公主多走上兩天,卻打心裡不願意被人當逃犯似地在背後追——如果只是留了信,而沒讓皇帝陛下找到他的公主,那繼續追蹤是一定的!

  就在永寧猶豫著直接往高陽公主的住處留個紙條的時候,她突然看見有個宮女湊到李治跟前悄悄地不知說了些什麼,然後李治竟然跟李世民說了幾句話後,便提前離席了。

  永寧一開始設定的送信目標,除了高陽公主和房遺愛,還有李治。因為不管李治還是高陽公主、房遺愛,都對她的筆跡很熟悉,這樣容易增加事情的可信程度。這會兒高陽公主和房遺愛顯然還不知何時才能離開,她只一轉念,便悄悄地跟在了李治身後。

  李治身邊跟著不少人,除了宮女、太監之外,還有一小隊侍衛。在行宮內還有侍衛隨行,足見李世民對他的重視和喜愛。他走得並不算快,不過顯然他的目的地也並不遠,就在高陽公主住處的旁邊——永寧在路過與高陽公主的極像的一處院子時,恰巧看見了高陽公主身邊的宮女在院子前頭打燈籠。

  李治來的這處宮殿明顯比高陽公主的住處要大,院子裡的人也多些。李治一到,便有不少人圍了上來,侍候著他進了屋子。此時永寧倒有些猶豫了,她這會兒自然看得出這裡是李治的住處,且不說有那麼多人在李治身邊服侍,就是人少了,怕是她也不方便進去的。

  看著透過燭火映在木格子窗上的成雙成對的身影,永寧心裡那股酸意怎麼壓都壓不下去,險險連隱身咒都維持不住。她咬了咬牙,剛想想轉身離開,就聽見李治在屋裡說話的聲音:「孤知道你擔心什麼,今日已經跟父皇請了旨意,准你留在洛陽安胎,你且放心就是,御醫和接生的人手什麼的,孤會留意安排……」

  後面的話,永寧沒有繼續聽,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暗罵自己怎麼就這麼沒出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嗎?為什麼……還是忍不住想哭的感覺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0:4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8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四章 夜話

  永寧心緒煩亂,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先前瞻前顧後琢磨了很久的那些想法,這會兒是一點也顧忌不到了。她依舊用著隱身咒,將一早就先寫好的字條團成團兒直接扔到了高陽公主身邊得用的女官身上,待看到那女官一臉焦急地去了高陽公主身邊後,她便也沒了繼續看下去的耐心,直接幻影移形回了符丘集客棧的房間裡。

  晉陽公主還在熟睡中,永寧並沒有點亮燈,就著一片黑暗在窗邊的凳子上坐下。窗外的風刮得愈發的猛烈,依稀能感覺到有細碎的雪花落了下來。房間裡雖然點了碳盆,還是讓人忍不住的發寒。永寧幾乎是下意識地又往自己身上加了一層保暖咒,然後也往晉陽公主的身上丟了一個,可是她本能的還是覺得冷,這股冷意,卻是從心而發……

  她腦海裡不停地在播放著洛陽行宮裡的一幕幕場景。扯著擋風的帷幕,一步一盞明燈,三五成群的應酬……乃至李治住處的身影、說話,她的眼淚「刷——」地落了下來。

  永寧輕輕用手指摸了摸濕潤成一片的臉頰,不由得苦笑了起來。她一深一淺的呼吸,慢慢地讓心平靜下來,淚也漸漸地止住。當她再次長長地吁了口氣的時候,突然聽到床上的晉陽公主,睡意朦朧地問道:「永寧,你怎麼了?怎麼還不睡?」

  永寧連忙用衣袖擦乾了臉上的眼淚,然後略帶了些鼻音地說道:「我這就去睡……殿下可是要喝水?」

  「嗯,渴了……」晉陽公主懶懶散散地撐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呵欠,說道:「你怎麼不點燈?這黑呼呼的,你一個人坐在那邊幹什麼呢?」

  「沒,沒什麼……」黑暗掩住了永寧有些慌亂的眼神,她走到桌邊用火石點了燈,然後側身擋住晉陽公主的目光,將已經微涼的茶湯又加熱了一下,然後才倒了一杯遞給晉陽公主。

  晉陽公主接過茶杯卻沒急著喝茶,有些猶豫地看著永寧,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哭了?」

  永寧也不是個愛哭的,平素心事也重,輕易不肯說心裡話的,又兼著幾年沒見過面,再好的朋友也難免會有一種生疏感,晉陽公主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探問永寧的心事。

  「心裡有些難過,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有些想家……」永寧吸了吸鼻子,順勢坐在了榻上,露出了一抹苦笑,說道:「這幾天待在洛陽,發現父親老了很多,這些年沒回過長安,也不知道母親如今是什麼樣子……聽說大哥、二哥那邊這幾年都又添了孩子,我也沒能看上一眼,怕是再回長安的時候,這些侄兒、侄女們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晉陽公主聽著永寧的話,心裡也不好受了起來。她將茶杯放在榻邊,坐直了身體,拿枕頭墊在身後倚著,然後握住永寧的手,說道:「方纔一見你,我便只顧得哭了,也沒細問你這些年過得如何……你說你去了洛陽,可有,可有見到九哥?」

  聽見晉陽公主提起李治,永寧剛剛強忍下去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急忙伸手去擦,可是那眼淚卻怎麼都擦不乾淨。晉陽公主原本有些乾澀的眼睛也再次濕潤了起來:「永寧,九哥很惦記你……這幾年他府裡沒少進人,他倒是能一視同仁,雖然如今也是有兒、有女,可是生母的身份一個比一個低下……不管是嫡妃王氏,還是側妃長孫婧,至今都沒能生個一男半女的……有時候看著九哥,我都忍不住心疼,他完全是把晉王府當成朝政在處理,原先我還不懂,看著他一時寵這個,一時又寵那個,就覺得他……覺得他變了心,那些日子我都懶得理他,可是後來,有一天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太液池邊上,只一個背影,便悲涼的讓人看到就忍不住想哭……」

  永寧安靜地聽著晉陽公主的講述,已經放棄了拭淚的動作,一任淚水肆意地淌下。她一直都相信,李治是喜歡她的,可是她卻不能確定這份喜歡能維持多久,更不知道,只為了這份喜歡,她便讓自己置身在一群女人之中,去爭搶他一個月中幾天相處的時間,她究竟做不做得到……

  她更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總會有一天,她會累,她會倦,到了那個時候,她還能有路可退嗎?

  永寧從來都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她不敢面對愛,更怕管不住自己的心……

  晉陽公主將身邊的位置讓了出來,拉著永寧一起躺進了被窩裡,將頭靠在了永寧的肩上,低聲說道:「永寧,你這次既去了洛陽,想必也見到了九哥了吧?不然你不會哭成這樣……那你為什麼不留下呢?父皇每每提起你,都一臉的惋惜,他是必定不會阻攔的,難道是房相?」

  永寧深吸了口氣,說道:「現在還不是我留下的時候……我和晉王殿下,似乎總是差著那麼一點……」

  晉陽公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些事我總是不懂的……只是永寧,別離得太遠,別總沒個消息,也別讓九哥等太久……你都不知道,你每次送東西回房家,九哥都巴巴地盯著十七姐,不管你帶回來的東西,還是書信、詩畫什麼的,他總要拓一份帶回去才能安心……他宮中住處的書房裡,你的那些東西都被他藏在一隻箱子裡,他心情好時,或是不好時,都愛將那些東西翻出來看看……」

  永寧低頭苦笑,她此時真的有些後悔,或許當時就不該準備了那些內容曖昧的詩詞書畫送回長安,若真能讓李治淡了念頭,她自己怕是也能興起個了斷的念頭。只是,如今再想這些,卻是有些晚了……

  「永寧,你都不知道,這些年九哥變得都快讓我不敢認了,他……」晉陽公主的聲音中帶了一些焦慮,說道:「他為人處事圓滑之處且不去說,私底下的那份狠辣讓人心驚,若不是偶爾有你消息傳過來的時候,他總會表現出與從前一般的模樣,我怕是都不敢再與他親近了……」

  「他,終於學著長大了……」永寧的語氣中帶著一絲的感慨,從前的李治雖然頗為擅長韜光隱晦,可是很多時候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孩子氣,不成章法,如今從晉陽公主的話裡,倒不難聽出李治的成長。

  「我們為什麼要長大呢?」晉陽公主的心情極為低落,如果還沒有長大,她會快樂很多……

  「我們沒有辦法阻止時間流淌,就只能學會自己長大……拒絕長大的下場,會很可悲……」永寧也希望不要長大,可是這個希望卻沒有任何一絲絲被實現的可能。她輕輕地拍了拍晉陽公主的背,說道:「時間已經不早了,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嗯!」晉陽公主即使躺下要睡了,也沒有放開永寧的手。

  第二天永寧和晉陽公主都起晚了,她們梳洗好出了門,才發現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雪,而天上密集的雪花仍舊在不停地飄落下來,看起來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

  孫思邈已經在樓下叫好了早餐,一見晉陽公主與永寧下來,便招呼她們倆過去用飯。永寧與晉陽公主都有些心不在焉,吃起飯來都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孫思邈也不催促,反正眼看著這樣的天氣也不好起程,總要再住個一兩天,不說等雪化了,也總得等著雪停也才能繼續上路的。

  可能是有永寧在的關係,晉陽公主日常對孫思邈的威脅話語今天倒省了下來,這倒讓孫思邈心情舒暢了不少,甚至在心裡認真地思量起,把晉陽公主甩給永寧的可能性……

  客棧的老闆心情很不錯,這樣的天氣,店裡的幾房住客都表示了要再住一天,等雪停了再走。他一早上都忙活來、忙活去的,幹勁兒十足。

  永寧只吃了一點點便放下了筷了,然後捧著碗熱湯不停地朝門外看。她琢磨著她那張紙條不該沒用才對,按說來尋晉陽公主的人,昨天晚上沒來,今天早上也必到的……可是怎麼到了這會兒都沒有動靜呢?

  「我們接下來要往哪裡去呀?」晉陽公主今天的胃口也不算好,學著永寧捧著碗湯,卻一口也沒喝。

  永寧聽見晉陽公主的問話,不由得朝孫思邈看去,這裡屬這位老先生年長,她自然不好出頭拿主意。誰知孫思邈只是看著永寧苦笑,一言不發。永寧頓時明白了,只怕帶著晉陽公主這一路的走,壓根就沒走到孫思邈意圖採藥的路上去,這老先生怕是壓根就是衝著洛陽行宮來的……

  晉陽公主對孫思邈的心思也是能明白幾分的,衝著他撇了撇嘴,然後又看向永寧,問道:「你呢?你準備去哪裡?帶我一起好不好?」雖然她用的是問句,可是她那動作表情顯然都是不會接受「同意」之外的意見的。

  永寧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原本是打算往遼東去的……」

  「遼東?」孫思邈皺了皺眉頭,說道:「陛下正準備東征,那裡哪裡是好去的?」

  「孫師伯難道就沒有打算過去看看嗎?」永寧裝出一臉好奇地表情,說道:「戰場之上,傷亡必定慘重,若是有了您這位神醫在,怕是也能少死幾個人吧?」

  孫思邈看了看永寧,然後低頭沉思不語。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五章 兄長

  這風雪越來越大,客棧老闆為了籠絡著客人都下樓坐在大堂取暖,好省些各人屋裡的用碳,便依舊用乾柴在大堂中央攏了火堆,上面還吊著一口大黑鍋,扔了幾根大骨頭燉了湯,免費供客人取用。

  孫思邈注重養生,永寧和晉陽公主不喜油膩,所以他們三人都沒有要骨頭湯,倒是跟著孫思邈的那兩個小道僮,見旁人喝得香甜,也去要了兩碗,只是從兩人喝時的表情看就知道絕對不是什麼美味的東西。

  孫思邈見永寧一直朝大門外打量,也極注意外頭的動靜,心頭一動,看著永寧的眼神倒還真帶上了點感激。永寧卻有些心虛,並不敢與晉陽公主對視,好在晉陽公主也一直坐在那裡想心事,並沒有注意她。

  將近巳時的時候,外面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永寧不免有些洩氣,也開始在心裡暗暗思量,事情究竟是在哪裡出了紕漏。她看見晉陽公主時不時地用一種有所求的目光看著她的時候,就有種心跳過速的感覺,本能的知道晉陽公主這會兒想著的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於是她更加迴避起晉陽公主的眼神,拿著一路上的見聞,也孫思邈探討起了醫藥的應用,順便請教一些這方面的常識問題。

  就這樣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孫思邈的氣色也有些差了,顯然這老道所剩不多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了。就在這時,外面街道上終於傳來了一陣馬蹄亂響的動靜。孫思邈與永寧的眼睛同時一亮,而客棧老闆的動作更是迅速,一溜煙兒似地拉著小夥計迎了出去。

  晉陽公主倒沒想那麼多,見孫思邈與永寧都朝門外望去,便也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外面的腳步聲沙沙做響,來的人絕對不算少,這個天氣還會大隊人馬的出門,也確實另人好奇。

  很快的客棧老闆招呼客人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然後外面屋簷下就傳來了跺腳撣雪的動靜,接著——高陽公主與房遺愛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孫思邈與永寧都滿臉笑意地站起身來相迎,而晉陽公主卻滿臉詫異地坐在那裡動都沒動,她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這麼「巧」,會在這裡遇上這兩位……

  因為孫思邈早上選的這個位置正好斜對著門口,所以高陽公主和房遺愛一進來便瞧見了他們這一桌,然後高陽公主的臉色便一下子黑了下來。

  高陽公主誰也沒理,直接走到晉陽公主跟前,一把將她從凳子上拽了起來,然後拖著她就往樓上走,邊走邊問:「你的房間是哪間?」

  永寧和孫思邈一起眨巴著眼睛看著晉陽公主被拖走,有志一同地沒有站出來說話,讓那對姐妹上樓好好談心去了。房遺愛歎了口氣挨著永寧坐了下來,很客氣地跟著孫思邈打了個招呼。

  這夫妻倆出這趟門可沒少帶人,原本還顯空蕩的大堂一下子被這些拿刀帶劍、披盔帶甲的武士們給擠滿了,原本那兩三桌的散客一副避之不急的樣子,紛紛避回了房裡去。這會兒客棧老闆可顧不上那幾個碳錢了,房遺愛大方的扔了個足有二兩的銀角子給他,讓他給這些公主府的侍衛們準備些招呼的吃食驅寒。一時之間,這客棧從老闆到夥計都忙得熱火朝天的。

  永寧左右看了看,這裡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與孫思邈說了一聲,也拉著房遺愛上了二樓。頭天晚上訂房間的時候,永寧與晉陽公主本是一人一間的,只是她們兩個說話晚了,便睡在了一起,這會兒晉陽公主下意識地與高陽公主進了永寧那間房,於是永寧便只得拉著房遺愛去了晉陽公主訂的那間。

  「你們怎麼才來呀?我還以為信兒沒送到,或是你們被什麼事給耽擱了呢……」永寧一坐下來便開始抱怨,她剛才還真是有些擔心他們沒把她送的那張小紙條當回事。這公主哪裡是好拐帶的?但凡出點什麼差錯,晉陽公主只要撒撒嬌、裝個可憐,估計禁足幾天就能把事情抹過去,可是沾邊兒的其他人這腦袋可就有些不穩當了……皇家,是不能指望他們講理的!

  房遺愛挑了挑眉,上下的打量著永寧,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湊過來低聲問道:「昨晚那紙條,是誰幫你送來的?這幾年你在外面,似乎還真認識了些不得了的人物呀……」自從看過永寧剽竊過來的那些武俠小說後,房遺愛就對那些傳說中的武功大感興趣,可惜的是找不著門路學習,他身邊的那些武夫練的都是行軍打仗的那一套,就算有傳聞中的高手存在,也都是些他不敢招惹的,比如說:衛國公李靖……

  「在外頭幾年,連個用得上的人都結識不著,那不是白在外頭跑了嗎?」永寧雖說有些心虛,卻還是故做鎮定地白了房遺愛一眼,說道:「我問你呢,你們怎麼才來呀?可是洛陽那邊又出了什麼事?」

  房遺愛搖了搖頭,托著下巴看著永寧,說道:「昨天我與公主一見那紙條,就知道是出自你手,公主當時就急了,拿了紙條就想稟告陛下去,結果卻正遇上晉王,倒是被他給攔了下來……晉王說,這紙條出自你手,哪裡好讓陛下過目?總不好再讓你拖上關係的,他雖也著急,卻身份所限,不好隨便離開洛陽,便讓我們夫妻倆在陛下跟前告了假,說是今日要出城賞雪……」

  永寧看見房遺愛提起李治時那有些曖昧的神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抿了抿唇,說道:「還好昨夜這雪下得夠大,不然等你們到了這裡,我也早被晉陽公主給拖著走沒影了……」

  房遺愛撇了撇嘴,說道:「拉倒吧——別說昨夜那麼大的風雪,就是沒這風雪,從這符丘集往前也就一條路,百十里地的走,就算是你們有馬車,又能走出多遠去?在這客棧裡沒堵著你們,一路追下去,也就一兩個時辰的工夫,為了速度能快點,高陽公主連馬車都沒坐,跟著我們這群大老爺們兒一塊騎馬來的!」

  這些年下來,房遺愛與高陽公主的感情愈發深厚,提起來那語氣都透著甜蜜,倒讓旁人不由得欣羨不已。永寧似笑非笑地看了房遺愛一眼,說道:「是,高陽公主最好,高陽公主最棒,高陽公主最厲害了……行了吧?你用不用句句不離高陽公主呀?」

  房遺愛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想扭頭,但隨即他便又回復了抬頭挺胸的姿勢,一臉得意地說道:「那是我媳婦兒,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永寧滿心輕鬆的笑了,不管她來到大唐後做對、做錯過多少事,房遺愛與高陽公主夫妻和順這件事,都是她最驕傲的成就。如今的房家,似乎除了她之外,一切都很平順……她呀……以前她可從沒想到過,她自己能變成房家的麻煩。

  「你在洛陽就待了這幾天,時間太少,我也沒得上私下裡跟你說話的機會……」房遺愛一臉正經地坐直了身體,很認真地看著永寧,說道:「你對日後,究竟是怎麼打算的?你我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那些糊弄外人的場面話就不用再說了,二哥也只是想知道你的打算,也好心裡有個底……從二哥心裡說,怎麼都是不願委屈了你的……」

  房遺愛這些年雖然還是一副莽撞憨直的形象示人,即使是高陽公主也多是為此替他擔心,但其實他只是在永寧的調教下,習慣了這張面具,而把他內秀的那一面給小心地隱藏了起來,輕易不肯露出來。這幾年來,他沒少為永寧擔心,也反覆衡量過不知多少次,卻怎麼想都覺得永寧這委屈受大了……怎麼想都覺得,永寧這輩子是吃虧吃定了!

  永寧也是能明白房遺愛的想法的,雖然她的心境總在變化,可是事情本身與既定環境卻是一直都沒有改變的。她淺淺一笑,低頭輕扯著自己的袍袖,說道:「二哥,如今哪裡還能由得我來『打算』什麼?我那日與你說起過,過一日算一日,這可不是什麼敷衍人的場面話,而是我心裡的實在話……二哥,別總想著什麼委屈了我,這天底下哪來的那麼多委屈?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該受的就不叫委屈,難道你都忘了不成?」

  「永寧……」房遺愛歎了口氣,忍不住回想起很多年前永寧將他罵醒的那一夜,他明明已經很努力的改變自己了,他不明白為什麼永寧還是陷入了如今這樣的境地……房家呀,整個長安,整個大唐,多少人提起房家都不免心存敬畏,偏偏這樣的門第竟連自家的嫡女都庇護不了……

  「二哥……」永寧看出了房遺愛的鬱悶和不安,拉著他的手臂輕輕搖了搖,說道:「俗話說的好,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又沒有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哪裡就到了你為我擔心的時候了?眼下你最重要的就是保養好你的長刀利刃,一門心思的建功立業才是……」

  房遺愛很堅定地點了點頭,承諾般地說道:「小妹,你放心這次二哥必定會為咱房家、為你掙份天大的功勞回來,便是你將來……你將來……也定不能讓人小瞧了你去!」

  永寧眼眶含淚地看著房遺愛,滿心的感動。她知道房遺愛沒說完的那句話是什麼,她知道房遺愛是擔心房玄齡年紀老邁,若是她最終還是要待在李治身邊,房玄齡怕是也護不了她幾年……房遺直是長房,傳宗立嗣宜穩,房遺直是不能出頭的。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能倚靠的,就只有房遺愛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0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9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六章 探察

  永寧與房遺愛兄妹兩個如同小時候一樣,親密地坐在一起說著話,可是二人都分了一分的注意力給對面的房間。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在房間裡待了近一個時辰,才開門出來。晉陽公主眼睛紅腫,而高陽公主的臉色卻整個黑了起來。房遺愛一見高陽公主出來,便拍了拍永寧的手,然後迎了過去,低聲地問了句什麼,高陽公主卻沒有開口,只是搖了搖頭。

  永寧也不多言,只站在一旁相候。「孫神醫是在房間?還是在樓下?」高陽公主看著永寧問道。

  「老道在此!」說話間,孫思邈已經打開房門,走了出來。

  高陽公主很客氣地衝著孫思邈點頭為禮,說道:「且不說外面的雪還下不下,倒是要請孫神醫與本宮一起去趟洛陽行宮見見父皇……」

  孫思邈自然不會拒絕,這件事總要收個尾的,好在晉陽公主沒出什麼事,而且如今又被接了回去,他倒不認為皇帝會遷怒於他。他衝著高陽公主拱了拱手,說道:「這是應該的!外面的雪雖大卻也無妨,老道的馬車還能遮擋一二,只是怕會慢些……」

  高陽公主並不趕時間,只是怕晉陽公主再鬧騰,所以才急著起程,只要上了路,多花些時間也無所謂的,反正就這幾十里的路,再慢天黑前也進得了城。

  「那你呢?」房遺愛轉頭看向永寧,其實他倒是想永寧能跟著他們一起回洛陽,哪怕能再多待上幾天也是好的。

  可是永寧顯然不想再攪和進去,搖了搖頭,說道:「今天我留下來,其實也只是為了陪著晉陽公主罷了,如今既然公主殿下有你們照看,我也要起程了……」

  「這雪這麼大……」高陽公主有些擔心,這麼大的雪,永寧一個女孩子家,若是遇上什麼事可怎麼好?她皺著眉頭說道:「你便是不願與我們一同回洛陽,好歹也在這客棧裡多住兩天,等雪停了,天好些,再上路……」

  永寧笑著說道:「如今可是十一月裡,這天只會越來越冷,便是躲過了這裡的風雪,去了別處還不是一樣有風雪嗎?若是總避著,那這幾個月裡,我豈不是哪裡都不要去了?要是這樣,倒不如回家歇著算了……」

  晉陽公主走過來拉住永寧的胳膊,可憐兮兮地說道:「你為什麼不肯回洛陽呢?便是再不喜歡,為了我,也再去走一遭吧,只當陪陪我……」

  永寧眼神一軟,可是又很快地清明起來,依舊搖著頭,不為動搖地說道:「對不起,殿下……這洛陽,我是必定不會再去的……」她的語氣中帶著點惆悵地看向了高陽公主。

  高陽公主只道永寧是想起房玄齡趕她離開的事情,也生怕她再難過,連忙拉住了晉陽公主,說道:「永寧有自己的打算,哪裡好勉強她……難道有我陪著還不行嗎?你放心,我總是你姐姐,總會幫著你的,再說了,還有九郎在,我們總不會讓你吃了虧去……」

  晉陽公主只看高陽公主的臉色,便猜到永寧這次去洛陽怕是又生出了什麼事端,也不好再勉強永寧,只是用力地抱了抱永寧,便由著高陽公主擁著她下了樓。

  永寧站在漫天風雪中目送著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一行人遠去,直到他們走得只剩下了一個個小黑點,才轉身漫行出了符丘集。她袖攏子裡又多了四塊銀餅子,每個都有七、八兩重,是房遺愛硬塞給她的。她知道,這準是自家那個二哥原先備下準備在她離開洛陽的時候給她的,只是當時情勢急轉他沒顧上。這次來接晉陽公主,便帶在了身上。

  永寧一邊微笑著,一邊將這幾塊銀餅子放進了儲物手鏈裡,然後昂首挺胸地邁步向前。她是早就計劃好了的,往北她最遠到過滄州,待一出了鎮子,她便直接幻影移形了過去了。

  滄州在大唐也屬重鎮之列,不但人口繁茂,市集也很給力,各地的商貨基本上都見得著,又因靠近北地,私售的馬匹也極神駿。永寧在馬市上轉了一圈,挑了一匹耐力不錯的黑色駿馬。本來她是打算連夜就往遼東趕路的,可是就在去酒樓用飯的時候,恰巧遇到了路過此處的一家鏢局,聽他們說話是要送貨到平州,那裡離遼水也不過百里,而過了遼河,便是高麗。

  永寧過去那管事的鏢師攀談,聽他說起皇帝起意東征之前,他們這間鏢局倒是與高麗常來常往的,於是永寧便起意與他們同行一程,多瞭解些高麗的情況總是好的。

  永寧之所以想去遼東,其實主要便是想實在看看高麗、新羅與百濟的情況,看看中間有沒有可為之處,能順便讓房遺愛得些功勞。從今到古,她對這邊的幾個小國家都沒什麼好感,倒覺得能一舉平定,收歸大唐所有也是好事,於是行動起來倒也多了幾分幹勁兒。這些年能讓她這麼有動力的事情,還真不多見。

  永寧只與鏢局的人同行了三天,瞭解了不少高麗的現狀,那鏢師更好心地介紹了幾個久居當地的唐人給永寧,說是有了麻煩可以去找這幾個人幫忙,人在異國,到底是同鄉還信得過些。

  永寧臨別時大方地給了那鏢師一個銀餅子,結果那鏢師硬是又拿了張不算太全面的手繪高麗地圖送給了她,倒是讓她驚喜不已。她此行原就有繪製地圖的想法,此時有了草圖藍本,等她繪製的時候自然事半功倍。

  永寧日夜兼程地趕到了大唐與高麗的邊境交接處,高麗方面已經此時已經在大修長城。對於一個已經成年並且小有所成的女巫來說,探察敵情這種事情實在是簡單的很。不過兩三天的工夫,永寧便已經將遼河沿岸高麗方面的佈置瞭解的一清二楚,甚至於連主要將領的一些秘事弱點都探聽到了不少。

  她將這些東西整理成冊後,便小心地收了起來,這會兒這些東西還不是露出來的時候,從天氣條件看,李世民真正與高麗開戰少說也要等到來年三四月份,這些東西如今遞上去倒有些不合適,誰知道那些高麗人到時候會不會有變動?

  永寧一面細心地留意著大唐這邊的軍情變化,一面繼續深入高麗的城鎮探聽虛實。兩個月下來,高麗上下對她已經全無秘密可言了,而高麗的軍事地圖,也已經全面完成。這個時候遼東行軍大總管李勣已經坐鎮幽州多時了。

  永寧衡量了一下,覺得手裡的這些東西倒也是時候送出去了。房遺愛一早就被李世民派遺到了李勣手下,此時定然也在幽州,倒也不愁沒有晉上的門路。於是她心情愉悅地結束了高麗之旅,趕赴幽州。

  可以說,自打離了高麗的地界,永寧就覺得全身都舒坦了不少。雖然大唐的遼東所屬也是物資貧乏的地域,可是哪怕是同樣的野菜湯,她也覺得還是唐人手裡煮出來的要好吃些。這個時候剛過完年,還沒出正月,她路上倒還真吃上了不少可口的東西,自然銀錢上她倒也沒虧待了人家,很是大方了一回。

  永寧趕路的速度比普通人自然要快得多,沒幾天的工夫就到了幽州,雖然累得不輕,可是架不住她心情好,所以氣色倒還不錯。她一進了幽州,就直接去了李勣的行轅打聽房遺愛的所在,說來倒也巧了,當天正是房遺愛輪值,他為人一向爽朗大方,再加上又有個駙馬都尉的身份,倒也沒人留難,很快便有人替永寧去傳話。

  只不過一個年輕姑娘,上門來找一個男人,就算是個道姑也足夠讓人側目的。好在永寧素來對別人的目光免疫力都很強,才能在轅門外站得筆直而沒有一分不自在。

  房遺愛出來的很快,他一聽下屬的描述,便猜出來人是永寧。李勣與他有半師之宜,他也沒有隱瞞,去中軍大帳回稟了一聲,便得到了李勣的同意。

  雖然早就猜出來人是永寧,可是當房遺愛真的在轅門外看見永寧時,臉色還是忍不住黑了下來。「你到底是要我們為你操多少心才肯罷休?」他一上來就先訓上了永寧:「當日聽晉陽公主提起你要往遼東來,你可知道父親與我們為你擔了多少心?你如今也一日大過一日,怎麼還就越來越不懂事了?……」

  永寧眨巴著眼睛,倒真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一向都是她訓房遺愛的,誰知道今天倒讓房遺愛訓斥了一番。雖然知道他也是擔心她的安全,可小嘴還是忍不住噘了起來。

  其實房遺愛訓斥永寧,他自己也覺得不習慣,再加上又是在轅門前,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看著,他也只是說了幾句,便沒有再說下去,只問道:「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如今我身上有軍令,倒不好照看於你,不過城內倒是還有個住處,是高陽公主一早派人過來置辦的,你倒可以先過去歇歇……」

  永寧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想見見大將軍。」

  房遺愛一愣,說道:「見大將軍?什麼事?」

  「我剛從高麗回來……」永寧只簡單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毫無畏懼地直視著房遺愛的眼睛。

  房遺愛覺得如果不是頭上戴著盔甲,他的頭髮真得能氣炸起來!兩國正要交戰,永寧居然說她剛從敵國回來……他很快明白過來,永寧怕是從高麗帶了什麼軍情回來,他自然不敢耽誤,立刻回營請示李勣。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七章 情報

  李勣舊日裡也是見過永寧的,特別是當初為了吐蕃和親的事,永寧在太極殿的亮相,讓這位老將很有好感,而對於後來永寧出家入道的事,這位老將軍也是頗為惋惜感慨的。因此房遺愛方才進帳告假說是要去見永寧的時候,李勣並未阻攔。

  等著這會兒房遺愛一臉猶疑地再次進帳稟告,說是永寧要求見他的時候,李勣也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應下。可是他又想著房遺愛特意點出來,永寧是剛從高麗回來,便又吩咐人去請了遼東道行軍副總管江夏王李道宗過來。

  李道宗的營帳就離李勣的中軍大帳只幾步遠,不過片刻李道宗便過來了。「懋功兄,這會兒叫我過來,可是有什麼軍情?」李道宗有些奇怪,這幾天風平浪靜的,沒聽說有什麼軍情奏報呀……

  李勣倒也不瞞著李道宗,請他在一旁坐下後,說道:「方纔房遺愛過來回稟,說是他那個出家入道的妹子想要見我,還說他妹子才從高麗回來……所以我特意請王爺過來,說不得這姑娘是有什麼軍情要報於你我知道呢……」雖然李道宗對他的稱呼很親近隨意,但是他一向謹慎小心慣了,輕易不肯逾矩,因為不是開帳聚將,便還是稱呼李道宗為王爺。

  李道宗對李勣的謹慎態度還是很滿意的,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就陪懋功兄一起聽聽吧……」他對自己只任了副職的事,其實是心有芥蒂的,但是卻也真不好為了這點事去跟皇帝鬧騰,於是,私下裡李勣的恭敬倒是很讓他心裡痛快了幾分,反正皇帝已經定下了御駕親征,將來開戰,就算他身上背著個「副」字,也不會歸李勣節制,這麼想想,他倒真舒服多了。

  房遺愛拿著李勣的令牌,很快便將永寧請進了中軍帳。李勣幾乎不能將眼前這個明麗的少女,與當年印象中的那個小女孩聯繫起來,不過他也只是一瞬間的恍神,在永寧與他見禮之後,便恢復了正常,倒是李道宗很是認真地上下打量了永寧一番。

  李勣對李道宗看永寧的眼神很有些看不慣,乾咳了一聲,說道:「幾年不見,賢侄女倒真是出落的讓人不敢認了……」

  永寧微微一愣,沒想到李勣居然會用這麼「平易近人」的態度也她說話,連忙笑著說道:「世伯卻風采不減當年……」

  李勣被永寧這明顯的恭維話引得也勾起了嘴角,然後便為永寧引見了李道宗。永寧雖然這還是頭一次見李道宗,可是她心裡卻先入為主地對李道宗留下了壞印象。逼迫席君買的人裡,就有李道宗一份,尤其多次意圖貪下席君買功勞不成便蓄意陷害他的人,便是李道宗的內弟。

  因為這些事情,永寧與李道宗見禮的時候,明顯疏遠些。李道宗對永寧的態度並不以為意,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初次見面的拘束感造成的,心裡倒有些笑話房家的家教,覺得房玄齡把閨女教育的太小家子氣了。房遺愛卻多少感覺到些什麼,只是人前也不好細問。

  李勣見場面一時冷了下去,悄悄地皺了皺眉頭,問道:「令兄說你要見老夫,不知有何事?」

  永寧見帳內並無旁人,便也不繞圈子,直接從袖攏裡掏出了兩樣東西,放在了李勣的書案上。李勣倒也不覺得奇怪,他本就已經料到永寧是有話要說,或是有東西要給他……他看了看面前的一卷帛布,和幾冊書籍,心中一動,拿過帛布展開。

  李勣一時愣住了,然後動作極快地翻看些那卷帛布,幾十張居然全部都是高麗的地圖這些地圖有野外的,也有城鎮的,甚至連高麗的布軍圖都有這些圖紙統一的特點就是詳細……李勣的臉頓時激動的漲紅成了一片,手指微微顫抖著問道:「這,這些東西,賢侄女是哪裡弄來的?可是真的?」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這是這兩個月來,我隨一位前輩一起繪製而成,這些地圖上標注的地方我都親自去過,其真實程度世伯盡可放心……」

  「前輩?哪位前輩?」李道宗看見李勣激動的樣子,便也湊過去看,只是與李勣的激動不同,他的目光中含著幾分懷疑。

  永寧自然看得出李道宗對她不信任,她只是挑了挑眉,說道:「這位前輩素來不出世的,這次若非藉著師門的關係,怕是也請不到他出山……只是他的名號,小道倒是不便說出口……」她這些年都已經習慣了,反正那些不好告訴別人的事,就儘管往師門星衍宗和師傅袁天罡身上推就是了,只要一拉出這兩張虎皮,立馬就不會再有人多說什麼……

  果然,李道宗一聽永寧提到師門,便滿臉不豫地閉上了嘴,目光雖然還是猶疑不定,但卻不再多言了。

  與李道宗相比,李勣對永寧的信任度要高很多。或許不能說是他相信永寧,他相信的其實是房玄齡 ,相信的是房家的女兒不可能做出叛國之事!他將地圖粗略地翻看了兩遍之後,便已經大致瞭解了這些地圖的重要性,然後他急不可待地將旁邊那幾本書拿了過去。

  這一翻看之下,李勣的臉色不由得沉了下來。「這些……」他拿起最上面的那本書,看著永寧,問道:「是什麼東西?難道也是那什麼前輩弄來的?」

  永寧做出了個心虛的表情看了李勣一眼,然後低下頭,說道:「這些是我一路上自己記載下來的,雖然有一些純屬道聽途說,可是無風不起浪,我只想著或許大將軍可以從中看出些東西來……我不曾領過兵、打過仗,雖然走了這一遭,卻實在抓不住重點,也不知什麼樣的信息是行軍打仗的過程中需要的,便把聽到的、見到的都記了下來……」她順應著自己心虛的表情,語氣用詞都透出了三分緊張。

  李勣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然後將手中的書冊翻看了幾頁,然後只是長長地歎了口氣,卻沒有說話。李道宗也有些好奇那裡面寫的是什麼,如果不是東西都在李勣手裡,他怕是就會過去拿來看看了。

  「這些都是什麼呀?懋功兄好像很為難的樣子……」李道宗到底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李勣將手中的那一本遞給了李道宗,又看了看滿臉緊張的房遺愛,說道:「這裡面記得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高麗官員的私密、傳言,還有一些少有人知的齷齪事什麼的,好好整理一下,或許有用……」他看頭一頁的時候還真有些生怕,上面正記了一條高麗某官員的粉紅色小八卦,可是他再往後看,倒還真看出些意思,臉色雖然還是有些不豫,但語氣卻緩和了下來。

  永寧其實也知道,自己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去探聽這樣的消息,是挺不成樣子的,若是讓房玄齡知道了,怎麼樣都會好好罰她一回。只是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可以將這些消息收集起來,卻沒有那個能力將它們分門別類地判斷出哪些是有用的,哪些是沒用的,分析情報這種工作還是要專業人士來做的。這也正是她將這些小冊子交給李勣的目的。

  李勣這會兒也明白過來了,也清楚永寧沒有說假話,讓她一個純外行去分辨哪些消息有用確實為難她,他與李道宗對視了一眼,然後便讓房遺愛領著永寧下去休息,而他們兩個掛帥的領導開始細細地琢磨起要怎麼往李世民那裡送封奏折。

  房遺愛因為身份特殊,所以職位雖然不高,但卻擁有了一個獨立的營帳,雖然不大,但比起同階的軍官已經強多了。永寧其實並不累,但是面對房遺愛好奇的眼神,她還是做出了一副累到不行的樣子,很輕鬆地將妹控狀態的房遺愛給哄出了營帳。

  李勣與李道宗精神極度亢奮,本來他們對打這一仗還是很有心理負擔的,只是這幾年李世民乾綱獨斷,幾乎聽不進人勸,所以他們憂心的一些情況硬是沒敢說出來。而此時有了永寧弄來的這些東西,再打這一仗,可以說是有備而戰。他們已經根據永寧提供的情況,分析出了一封奏折,希望能從細節部分為這次東征加上些勝利的籌碼。

  永寧在幽州行轅待了五天,每天都被李勣拎到中軍帳裡當背景。那邊一大堆人對著地圖和那些小冊子研究來、研究去,她只要偶爾負責解說一下詳細情況。

  等著李勣與李道宗將基本情況都瞭解得差不多了,永寧才向他們辭行。

  房遺愛一聽說永寧要走,竟搶在李勣前頭說道:「你要走?要去哪裡?是回長安?洛陽?還是什麼地方?」他生怕永寧再去高麗或是什麼不安全的地方,擔心之情溢於言表。

  李勣與李道宗互望了一眼,也一起看向了永寧,這兩位也有些擔心她。這幾日的相處,倒讓他們真心的喜歡上了永寧,有才又不張揚的姑娘,像是老房家的人!

  永寧也知道房遺愛的擔心,可是她自己的事自己知道,有心想騙房遺愛,又覺得有些不妥,安撫似地拍了拍房遺愛的手臂,說道:「二哥不用為我擔心,其實真的沒什麼危險的……」

  房遺愛的臉一下子黑了下來:「難道你還真是準備再往高麗那邊跑?」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與前輩約好了,想要一起去百濟、新羅轉一轉……」

  李勣與李道宗的眼睛同時一亮,隨即一起乾咳著低下頭,倆老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房遺愛勸說了一大車子的話,最後也沒能讓永寧改變主意,只得鬱悶地看著永寧離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0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39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八章 故人

  唐人常把高麗稱做彈丸之地,但實際上百濟疆域還不到高麗的三分之一。然後就這樣一個蕞爾小國,野心卻一點也不小。多少回高麗發動的戰爭,不管是對新羅,還是對大唐,背後都有百濟的影子。只是這個國家小得太容易讓人忽略,導致大唐上下至今對百濟都沒有一個正確的認識。

  永寧比照著對高麗的辦法,從情報到地圖,詳細地記錄著百濟的情況,甚至在情報的字裡行間多少都帶有些傾向性,很多地方都標明了百濟的野心。

  慰禮城是百濟最早的國都,只是地理位置過於靠近高麗,所以百濟幾度遷都,如今的慰禮城早已不復昔日榮光。永寧漫步在慰禮城的街道上,心中是萬分的感慨。這曾經的百濟國都,入目一片破敗,那小土坯房,矮小陰冷,就永寧165公分的標準身高想要進屋,都會下意識地低著頭。

  擱大唐,別說是國都了,就是縣級以上的城市,都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建築。永寧坐在慰禮城最熱鬧的一條街上的最大的一家飯館裡,點了四菜一湯,都是當地特色,不過顯然不合她的口味,每樣都只是嘗了嘗便放在那裡當樣子看。她沒讓店家上茶,只要了一壺白開水,當然這水她也沒喝,慰禮城的水都帶著些古怪的鹹味,她動作極快地清空了水壺,然後用魔法裝了一壺沒有異味的熱水,才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百濟的國民並不算富裕,會到飯館吃飯的多是外來客。小小的百濟現在也是各地的人物雲集,想發戰爭財的不在少數,於是永寧在這裡倒還真是聽到了不少的消息。在跟隨幾個高麗人用懾魂取念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報之後,永寧對慰禮城這個地方已經完全失去了興趣。

  百濟跟高麗都是沒法比的,高麗建築城池,城牆高而堅固,而百濟這邊卻多是土城,基本上很難對唐軍構成什麼有效的威脅。永寧一路過來,已經對比了五六座城池,基本上都是一個建造模式,她覺得下一站可以直接去百濟現在的都城泗沘城看看,如果泗沘城也是這種狀況,那麼百濟其他的城市就基本上沒有再去探察的必要了。

  泗沘城靠海,與慰禮城相距也並不算太遠,永寧也並不趕時間,一路晃晃悠悠地行去,倒也不累。等到了泗沘城,她完全放下心來,這座城池建造的比她一路上見過的都要好。但是再好,它也同樣是土石架構,與大唐那種正統城牆的堅固程度是完全沒有可比性的。

  永寧很是鬆了口氣,她實在是受夠了百濟的貧瘠,如果不是她這些年養成了往儲物手鏈裡儲存食、用物品的好習慣,怕是她連一日三餐都要幻影移形到大唐的地界去解決了。以前她總認為自己是個好打發的人,但是來過百濟,她才知道其實她太嬌生慣養了。

  雖然永寧已經對泗沘城定性,但是既然已經到了跟前,天色也尚未過午,她還是決定要進城去看看。只過了兩條街,永寧便再度感慨上了,這泗沘城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時代在進步,百濟人民的生活水平在提高」這一歷史事實。

  百濟這座新都城內的建築雖然也同樣是土質結構,但是民房明顯比別處的要寬敞些,而且來往的行人臉上也多少都帶著些笑容,而不像其他城市的百姓那樣眼神空洞而麻木。泗沘城的面積比其他城市要大些,可是也沒有大出去太多,王宮就坐落在中軸線上,單看建築倒比外城更像一座城池——王宮的宮牆全部是三尺長、一尺高的青石壘成,在一片土坯房中間顯得格外的威武。

  永寧並無意接觸百濟的當權人物,只在泗沘城隨意地逛了逛便惦記著回幽州,好歹吃頓新鮮、有油水的飯。她卻不知她毫不避諱地一身道袍瀟灑來去,早就驚著了不遠處馬車上的一個人。

  「永寧——」

  永寧一愣,她沒想到遠在百濟居然還能遇到故人。她甚至都不用回頭,只從脊背發麻的感覺便能認出,身後叫住她的人,竟是辯機!

  辯機依舊一襲半新不舊的白色僧袍,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之下,似乎在發著柔和的光芒一樣。永寧的眼神恍忽了一下,已經多久未見了?似乎就是她入道前辯機離開後,她與他便再未見過面了。

  辯機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到了永寧的跟前,臉上掛著謙沖的微笑:「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多謝師兄掛念,小道安好……」永寧稽首為禮,也同樣微笑著說道。

  「你……」辯機看著永寧一身的道袍,倒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小道五年前入道,道號寧真……」永寧完全一副將辯機當做舊時好友的態度,解說前事。

  辯機點了點頭,目光朝永寧背後的百濟皇宮望去,然後又低下頭看著永寧,問道:「師妹來百濟,何人同行?所為何事?可有需要貧僧幫忙之處?」

  永寧挑了挑眉,若含深意地看著辯機,卻沒有接他的話。她心中對於辯機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也是格外的感興趣,她可不會認為辯機是閒逛到這裡的,尤其他話中的意思,竟好似他在百濟很有些地位似的……

  辯機見永寧不說話,連忙解釋道:「貧僧三年前被師傅委任於泗沘城迦藍寺住持,承蒙國主看重,得了個國師的封號,若是師妹在百濟遇上了為難之事,想來貧僧還是可以幫上些忙的……」

  永寧眨了眨眼,雖然一路上早就知道百濟崇尚佛教,但她絕沒有想到在百濟民間享有崇高聲望的聖僧國師居然會是辯機。她直視著辯機的雙眼,有些不敢相信地發現,在他眼中居然還殘留著對她的留戀!她一直以為,當初辯機的師傅會突然將他帶走,定是找到了解決他身上問題的辦法,實在沒想到當年她無意中的一次反擊,居然讓後遺症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有被消除。

  永寧想著辯機的俗家身份,歎了口氣,說道:「唐皇陛下已經定下了東征,高麗、新羅、百濟三國或許不久之後便要沉淪於戰火之中,小道也只是想在戰前過來看看,日後再來,怕是三國也不再是如今模樣了……」她並無意將辯機給拖進來,雖然身為百濟的國師,他最後怕是也難置身事外,但是從她心底來說,她總不願與辯機牽扯太深。

  辯機的眼神一暗,低聲問道:「真的,只是看看?……」

  永寧一愣,從辯機的語氣,她能聽出他似乎知道些什麼,她臉上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僵硬了那麼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復了正常,眉梢上挑地說道:「若非如此,還能是什麼?」

  永寧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無形的疏遠感,讓辯機幾乎維持不住他一貫平和的心態,他心裡一直沉睡著的那頭猛獸像是覺醒過來了一般,撕裂得他心胸疼痛不堪。「不知師妹在何處落腳?」他盡量讓聲音平穩下來,可是還是不由自主地出現了細微的顫音。

  永寧只從辯機的聲音中,便感覺到了一種危險,她鎮定地搖了搖頭,說道:「小道已經看完了想看的,正要離開泗沘城……」

  辯機的眼神突然變得凌厲,臉上的微笑也因為這眼神而變得有些詭異。「師妹才進城連一個時辰都不到,這麼快就看完了?這一路行來,每座城師妹都少說要待上一兩日的,怎麼就偏偏如此薄待百濟的都城呢?貧僧自來百濟,便少遇故人,師妹不如多留幾日,與貧僧敘敘舊,可好?」他這幾句話說得極緩慢,卻抑揚頓挫將聲調控制的很完美,成功地讓永寧渾身發毛。

  永寧也不知是因為辯機的聲音,還是因為他話裡的意思,反正就是從心底泛起一絲害怕的感覺。她這時才注意到,原本行人不斷的街道上,居然不知何時起便空無一人了。她的雙手用力地在袖攏中握成拳,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臉上的微笑卻怎麼也維持不住了。

  「師妹是在害怕?」辯機微微地瞇起了眼睛,笑容依舊地說道:「貧僧又怎麼捨得傷害你?既然不會傷害你,那你為什麼要害怕呢?」

  辯機的聲音跟永寧幾年前聽過的並無二致,只是些時她心底卻再也升不起那種酥麻臉紅的感覺,只覺得畏懼。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說道:「小道為什麼會有害怕的感覺,師兄該很明白才是……小道不會過問師兄為何會在百濟之事,師兄又何必強留小道?」

  只從辯機的話裡,她便聽得出來,辯機這個國師絕對不單純。雖然不知道她是從什麼時候被辯機盯上的,但是會這樣注意她……永寧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似乎有必要去見見袁天罡。

  辯機的目光也在閃爍著,心中不停地思量著……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三九章 落定

  天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細碎的小雪粒,夾雜在勁風中,打在臉上隱隱做痛。永寧感覺得到周圍暗處隱藏著不少的人,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小道心中,對師兄有疑懼,也知道心中疑問想來是師兄不會為小道解答的……那麼,小道就此告辭了……」她衝著辯機展顏一笑,然後在默念幻影移形咒語的同時,手指微鬆,特製的能散出霧氣的彈丸便掉在了地上。

  她這次移動的距離並不算遠,但是只這麼緩衝一下,也就足夠她掏出魔杖來一個遠距離完全版的幻影移形了。

  永寧雖然有打算就辯機的事去見見袁天罡,但是在幻影移形的瞬間她還是決定先把手裡關於百濟的這些地圖、情報什麼的先送到李勣手裡。

  這次再到幽州行轅,永寧也算是熟門熟路了,又加上上次曾在營中住過幾日,所以來往巡邏值勤的兵將對她也有印象,只片刻的工夫,就把房遺愛給叫了出來。房遺愛出來前顯然已經請求過了李勣,所以是直接拿著令牌將她帶了進去。

  永寧進了中軍帳後,也沒廢話,直接把東西交給了李勣,然後又將一路上的情況細說了一遍,最後她有些猶豫地問道:「不知世伯可有家師的消息?上次去洛陽的時候並沒有見到師傅,他如今可是還在長安?」

  她對辯機的事實在有些擔心,如果辯機的問題並不牽涉到他背後的師門,那自然沒什麼大礙,但是這卻不是用估計的能估計出來的,她需要確切的消息。如果有這些世外的勢力在其中摻和,那大唐這仗怕是就更難打了。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房遺愛一眼,心裡暗自決定,如果真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勢力在這邊瞎攪和,那說什麼都不能讓房遺愛再留在軍隊之中……

  軍功雖然誘人,但永寧更在意房遺愛的安全。雖然他這些年大有進益,但是,這些年在外頭很是開了番眼界之後,她又怎麼能放得下心?

  「袁天師嘛,聽說陛下已經將他召至御前,只是不知現在是不是已經到了洛陽……」李勣看到永寧悄眼打量房遺愛,還以為她有話要跟自家哥哥私下裡說,而永寧呈上來的這些東西也是要先整理一下,才用得上永寧過來補漏,於是大方地說道:「這些事不急,正巧今日有軍報要呈到御前,老夫讓人替你打聽一下……賢侄女這些時日也辛苦了,與你兄長下去休息吧……」

  房遺愛這些天也得了些消息,正想要跟永寧商量,見李勣這麼「善解人意」,連忙高聲謝過,拉著永寧回了他的營帳。

  「永寧!」房遺愛顯得極為激動,沒一進了帳篷雙手便用力地按住了永寧的肩膀,湊到她耳邊低聲說道:「高陽公主派人傳了消息給我,陛下這次親征,要留晉王殿下監國!」

  永寧一愣,雖然她早就料到這奉旨監國的人多半會是李治,但是卻沒想到這個消息會這麼快就被確認下來。是的,是確認。如果不是已經確實定了下來,高陽公主是斷然不會千里迢迢地派人送信給房遺愛的。她心裡突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隨後那種輕鬆的心情便複雜了起來——李治這晉王殿下,很快就要變成太子殿下了呀!

  永寧眼底泛起一層苦澀,輕輕地掙開了房遺愛的手,走到旁邊坐下,問道:「那吳王殿下呢?」

  這幾年李恪可以說是光芒萬丈,明裡、暗裡支持他的人不在少數。甚至自打傳出李世民要御駕親征的消息之後,拼了命為他謀劃這監國之位的也不是一個、兩個。這會兒既然李治已經勝出,那麼李世民是怎麼安排李恪的,自然就成了她關心的重點。

  房遺愛從角落裡的暖爐上取了熱水,為自己和永寧各沏了一杯茶,然後挨著永寧坐下,說道:「陛下已經將吳王點在了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張亮麾下,如今怕是已經在去萊州的路上了!」

  永寧輕輕地歎了口氣,她雖然猜到李世民會讓李恪上戰場,卻沒料到他居然會把李恪放在張亮麾下,而不是讓他跟在自己身邊。若論起來,戰場上最安全的地方,怕就要算是皇帝的身邊了,而李恪這樣一個這幾年備受寵愛的皇子,李世民居然沒把他留在身邊……

  她相信,會為李世民這樣的舉動胡思亂想的,絕對不會只有她自己。

  房遺愛抿了口茶,繼續說道:「陛下已經定下了由父親大人和高士廉、劉泊、馬周、張行成、高季輔等人共同輔政,只是不知道他們是會留在洛陽,還是會回長安……」他心裡說不出來的痛快,他始終覺得這些年房家過得太憋氣,如今李治這太子位已經算得上是塵埃落定,也算是了了他一樁心事,他只在心裡期盼著年邁的父親大人能再多撐上幾年,給他多留出些上進的時間……

  永寧看著房遺愛滿臉得意的樣子,忍不住用力拍了他後背一巴掌,說道:「你且收斂些吧如今才到哪一步,就值當你得意成這樣?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該小心謹慎才是……」

  房遺愛一邊往後勾著手揉背,一邊用力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也就是在你面前罷了,在外頭的時候,我哪裡敢這樣……對了,你剛才問袁天師可是有什麼事?」

  永寧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在百濟那裡遇到了一個人……嗯,這個人有些麻煩,我需要去請教師傅一些事情……」如果現在坐在她身邊的人是房玄齡的話,她倒是可以把辯機的事全盤托出,可是對著房遺愛,這些事就真的不好講了。

  好在房遺愛也不是那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說道:「兩日前高陽公主派來給我送衣物的家將倒是提起過,說是新送來的護身符是公主特意請袁天師開過光的……我想此時袁天師應該已經到洛陽了……」他雖然隨軍來了幽州,可是高陽公主卻一直隨駕留在了洛陽的。

  永寧點了點頭,突然想起晉陽公主來,連忙問道:「上次來得太匆忙,事情又繁雜,倒是沒顧得上問你,晉陽公主的事情怎麼樣了?」

  房遺愛一聽永寧提起這事,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說道:「還能怎麼樣?陛下最寵愛的公主可就是這位了,就連高陽公主都得往後排,她私自離宮這麼大的罪過,也只是罰她抄了十遍宮規,反過來陛下還得天天陪著笑臉哄著,賞賜更是不斷……不過,立政殿那裡倒是被陛下直接下旨賜死了兩個五品女官……」

  五品女官,皇后身邊能混到這個品級的都稱得上是親信了。而李世民居然直接下旨賜死,那跟打皇后的臉也沒兩樣了。一般情況下,就算皇后身邊的人犯了皇帝的忌諱,皇帝也通常都會讓皇后自己處置,李世民的這個舉動,實在是出乎永寧的意料之外。

  「究竟是為什麼呀?」永寧這些日子以來都挺忙,倒是一直都沒顧上八卦這件事,其實她真的挺好奇的。

  房遺愛撇了撇嘴,說道:「還不是為了長孫家……」

  原來當日李世民移駕洛陽的時候,按說已經出嫁的長樂公主是應該前來送行的,可是長樂公主卻在前一天報了病。晉陽公主本來也只是想借個機會出宮逛逛,所以才求了長孫皇后前去探病,誰知這一探倒探出了些事情。

  長樂公主是嫁到了自己親舅舅家,駙馬是她親表哥長孫沖。長孫沖這人不長進不說,還性好女色,雖然礙著長樂公主的身份並不敢太過分,可是家裡外頭卻養了不少的姬妾。長樂公主這次的病,就是被長孫沖和他新納的一房小妾給氣出來的,偏偏晉陽公主來探病的時候,還正巧遇上了長孫沖正對著臥病在床的長樂公主出言不遜。

  晉陽公主雖說脾氣好,但那也是在你沒觸及她的底線的時候,這些年下來,她的耐心在對著長孫家的人的時候,從來都算不上好。結果當時她不顧忌長樂公主的面子,直接讓隨行的侍衛將長孫沖拿下,以「以下犯上」的罪名按在院子裡狠狠地打了二十大板。

  長樂公主也是在氣頭上,這些年的怨氣都不知堆積了多少,抱著晉陽公主就是一痛大哭。晉陽公主紅著眼睛回了宮,直接去長孫皇后那裡告狀,結果沒成想長孫皇后卻是將她給訓斥了一番,連長樂公主都挨了教訓……晉陽公主最見不得長孫皇后明裡、暗裡不論對錯地維護長孫家的樣子,一時便跟長孫皇后槓上,這一鬧騰把長孫皇后也氣得夠嗆,直接便命人將她關去了大明宮……

  「太上皇雖然不管事,但是畢竟在大明宮住了這麼些年,晉陽公主被關過去的事哪裡能瞞得過他……」房遺愛要笑不笑地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湊到永寧耳朵邊說道:「要我說呀,太上皇就這麼突兀地把晉陽公主給送出宮來,怕是也存著心想給皇上添堵呢……長樂公主雖然出嫁後便不常入宮,但是陛下對她也素來是寵愛有加,這次晉陽公主這麼一鬧,陛下對長孫家,對長孫沖這個駙馬都尉,怕是要存了芥蒂了……」

  永寧捧著茶杯,輕輕地歎了口氣,卻也未再多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0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零章 定州

  永寧撿了個晚上方便的時間,悄悄地去了趟洛陽,將辯機的事情告訴了袁天罡,然後便沒再理這件事。她又花了幾天的工夫,將百濟的事情交待清楚了以後,便想離開幽州,對於這次東征,她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了。

  可是就在她臨走前,李世民派人傳來了道旨意,宣她前往定州見駕。她對定州這個地名並不陌生,在她所知道的歷史中,李世民就是將太子留在了定州監國的,看來這次雖然監國的人選有所變動,但是地點卻沒變。

  永寧對於前往定州這件事並沒有什麼牴觸情緒,這地方她雖然沒去過,但是好歹如今那裡熟人不少。本來有意將她留下來的房遺愛,這下倒是沒話說了,交待了她一大車的話後,硬是請示了李勣之後,派了十名兵士一路護送。

  永寧本來想推辭的,可是實在架不住房遺愛的囉嗦,再加上這段時間也確實辛苦了些,便也只能應下。因為李世民傳這道旨意的時候御駕還在洛陽,而且傳旨的人也並沒有催促,所以房遺愛為永寧準備了一輛馬車供她趕路,一路上雖然顛簸了些,卻少了風雪傾襲。

  雖然永寧她們這一隊人並沒有急著趕路,可是等她到了定州的時候,李世民的御駕離此地尚有兩天路程。因為一路護送她的兵士算是借用,所以她也沒敢多留他們,送了些銀錢給他們當盤纏後,便打發他們回幽州行轅去了。

  李世民的御駕雖然未到,但是前行打點的人卻是早就到了的,臨時的駐蹕之所也是一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的,永寧先去繳了旨意,然後便被安排了住處,等待陛見。

  永寧心裡倒是有幾分明白,李世民為何宣召於她。這段時間以來,她交給李勣的東西怕是已經都到了御前,李世民怕是想核實那些東西,才把她叫到這裡來的。她倒是不怕去見李世民,只是一想到房玄齡知道她做的這些事情後的反應時,心裡有幾分發怵。

  一想到房玄齡的反應,不知為何她就又想起了李治。永寧在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青梅竹馬,害人非淺呀!

  李世民到了定州之後,並沒有耽誤多少工夫,便傳了永寧覲見。永寧一進了屋子,心就涼了半截,房玄齡、李治都在不說,這兩位的臉色還一個比一個嚴肅。她這一走進來,這兩位便一人扔了一個眼刀給她。

  永寧垂著頭悄悄地撇了撇嘴,跟李世民見過禮之後,便安份異常地站到了房玄齡身後,恨不得自己能變成個小透明。李世民不著痕跡地翹了翹嘴角,乾咳了一聲,把永寧叫到了跟前,指著固定在架子上的高麗地圖,詳細地問起了當地的情況。

  永寧畢竟親自去過,描述起來一點都不帶卡殼的,只是她越說,李世民的眉頭便皺得越緊,她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

  李世民最後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描淡寫地讓永寧跟著房玄齡回去,這段時間就先不要離開定州,隨時候召。

  房玄齡在定州同樣得到了一所官舍,永寧跟著房玄齡回來的時候,早有一路跟來服侍的下人將住處都收拾好了,又加上早得了永寧要過來的信兒,所以她的住處也收拾得極好,倒比在洛陽時舒適的多。只可惜還沒等她享受上,便被房玄齡叫去了臨時安排出來的小書房。

  「說說吧,那些地圖和情報,究竟是怎麼回事?」房玄齡心頭悶著的這口氣,已經有些日子了,可以說,他比李世民還要先得著消息。

  李勣那邊兒得了東西,還要先去驗證了東西的真實性,可是房遺愛哪裡會去考慮這些?他在永寧到了幽州行轅的當晚,便派人馬不停蹄的送了信給房玄齡。

  房玄齡接著房遺愛送來的信,心裡那個氣喲!他是真惱了永寧這不知輕重的舉動。這些事情是她一個女孩子家家好摻和的嗎?這樣的事,擱誰身上都是要犯忌諱的。眼下雖然可能是一時半會兒的風平浪靜,沒人顧得上處置,可是指不定就被哪位給記在了心上,應了景就是場禍事。

  永寧被房玄齡盯著看了一路,這會兒壓根兒連頭都不敢抬,聲音都有些不利索地說道:「那個,地圖是,是女兒……我親自畫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到大只要房玄齡板起臉,她編得再順暢的小瞎話都說不出來了。

  房玄齡冷哼了一聲,說道:「寧真小娘子這幾年是真長能耐了啊!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得回來的消息都沒你多,畫回來的地圖都沒你精細,你一個人都頂得上一營哨衛管用了啊……」他只要一想起李世民得到那些東西時候的目光,和長孫無忌若有似無的挑釁言辭,就覺得頭疼。

  永寧的頭垂得更低了,關於這事其實房遺愛早就已經訓過她一回了,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她東西都已經先給了李勣,再說什麼都晚了。「那個,我當時也沒多想,只是聽說二哥要上戰場,很擔心,所以,所以……」她聲音裡帶著些委屈,好容易激情了一回,似乎就又闖禍了,很有些洩氣的感覺。

  房玄齡歎了口氣,輕輕揉著眉心,指了指旁邊的位子讓永寧坐下。他是有心要好好教導永寧一番,可是每每不知該從何教起,而且他能感覺得到,永寧心裡有一套她自己的行事準則,往往很多事發生的時候,她似乎連考慮的時間都省略了,就直接套用了她自己的準則,然後就留下了一些瞻前不顧後地小尾巴,讓人不好收場。

  「袁天師這次也來了定州,你待會兒去見見他,將這幾個月的事情,也跟他說說……」房玄齡比房遺愛要瞭解永寧,所以,房遺愛相信了永寧說的什麼「前輩」的話,但房玄齡卻是不信的。雖然他在得了信兒的第一時間,便去見過袁天罡,很隱晦地跟袁天罡提過一回,但是有些話還是讓永寧親自跟袁天罡這個師傅去說比較好。

  永寧連忙點了點頭,她也正想再去見見袁天罡,說不定這會兒辯機的事情已經有了下文了。她皺著眉頭猶豫了一下,有些拿不定主意,辯機的事情要不要說給房玄齡知道。

  「怎麼了?還有事?」房玄齡一眼就看出了永寧的猶豫,直接問道。

  永寧想了想,還是壓低了聲音,把在百濟遇到辯機的事情告訴了房玄齡,順便把她對辯機的懷疑也說了出來。全部都說完了之後,她頓時便覺得心裡輕鬆了不少,可是很明顯房玄齡倒是又添了一段心事,眉頭皺得更緊了。

  「父親大人,也不必太擔心……」永寧一見房玄齡添了心事,連忙寬慰道:「這事我已經告知了師傅,這些事情他去處理倒比別人方便得多,一會兒我去見他,怕是就能知道結果了……」

  房玄齡滿眼疲憊地點了點頭,說道:「得了消息,別忘了告訴我一聲……唉,要不是韓王糊塗,為父,咱們家又怎麼會牽扯上這樣的事……這辯機呀,就是皇上心頭的一根刺,若不是他也拜了個好師傅,哼——」他從當年逼著韓王去李世民跟前自動揭發出隱太子的這個遺腹子後,便巴不得這辯機能早點被解決掉,可是這禍害似乎真的是注定要遺千年的,這些年來雖然少有消息,他卻在不顯眼的地方越過越好了……

  永寧見房玄齡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了一些,便趁勢問起了席君買與薛仁貴的事。自打青州一別之後,她就再沒得過這兩個人的消息,也不知道她替席君買安排的那個假身份是不是真的混過關了。

  房玄齡一聽永寧提起這兩個人,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說道:「還算你聰明,替席君買準備的戶籍文件倒也妥當,我差人問過,他們已經開始在船上練兵了……朝中我也已經幫他們鋪好了路,只等著這次東征若是能得了功勳,恢復身份將功抵過應該不成問題……」

  「啊?只是將功抵過呀?」永寧有些不樂意地撇了撇嘴,說道:「我還以為是能陳冤昭雪呢……」

  「你以為這私逃兵役是小罪嗎?」房玄齡抿著嘴又瞪了永寧一眼,說道:「想要陳冤昭雪就不該逃營!他這一逃,就是沒錯也錯了」

  「不逃?」永寧滿臉不服氣地說道:「不逃難道要待在那裡等死嗎?要不是被逼得實在沒有活路了,他哪裡就敢當逃兵呀?」

  房玄齡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他是御前掛了號的人,便是真出了什麼差錯要辦他,也是要候旨的,陛下寬仁,又加上他先前的戰功,必定會將他押解回京候審……」

  「回京候審?我才不信他能活到進京呢!」永寧冷哼了一聲,對於房玄齡自欺欺人的說法,滿臉的不屑。

  房玄齡若有深意地看了永寧一眼,也不再與她爭論,只揮了揮手,打發她出去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一章 同哭

  永寧覺得自己今天是諸事不宜。她這才從房玄齡的巨壓下逃出生天,結果一出書房的門,就看見李治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裡。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書房已經合上的門,然後站在那裡咬著嘴唇看著李治,不敢出聲。

  李治自然明白她的顧忌,他自己也顧忌著呢!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之後,便腳步輕抬地出了院子。永寧連忙跟在他後面,一起出了小月亮門。房府的家丁一個個滿臉尷尬地站在外院的影牆邊兒上,看著李治和永寧,不知該不該上前招呼。

  「那個……」永寧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李治一眼,怯怯地說道:「今天家父心情不大好,殿下,殿下要不改日再來?」

  李治冷哼了一聲,一把拉住了永寧的手便往外走,邊走邊跟旁邊的家丁說道:「告訴房相一聲,本王有事要請教寧真小娘子,讓他不必擔心!」

  永寧根本就被李治的舉動給嚇到了,等她想起要掙扎的時候,人已經被李治推搡著上了馬車。「你瘋了?」她顧忌著車外跟隨的隨從,並不敢高聲,可是還是一上車便躲到了一個離李治最遠的角落。

  李治只是冷冷地看著她,並不說話,這倒讓永寧愈發的心虛了。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永寧被李治盯著看得實在難受,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問道:「我怎麼感覺像是要出城?」

  「不出城。」李治也察覺到永寧的不自在,心裡雖然暗暗發笑,可是臉上卻一點也沒帶出來,還是面無表情的樣子,說道:「袁天師借住在北城門邊上的青雲觀,兕子也在那裡……」

  永寧眨了眨眼睛,反正她正想要去見見袁天罡的,這樣倒也方便。她對李治的情緒把握的還是挺到位的,他一開口,永寧便聽出氣溫回暖的意思,連忙找話,問道:「晉陽公主如今可好些了?你們沒告訴她,是我找人把她的消息傳給你們的吧?」

  李治嘴角微微翹了一下,目光中帶了些許戲謔的意思,慢悠悠地說道:「我跟十七姐都沒告訴她……」

  永寧聽了他這話本來是想放心的,可是卻又被他未竟的語氣給吊了起來,她怎麼聽都覺得李治這話沒說完,而且他話裡的重點該在下半句才對,於是,她睜大了眼睛等著聽下文。

  「不過呢……」李治瞟了永寧一眼,將原本坐得極板正的身體斜歪在了手邊的軟枕上,說道:「十七姐夫倒是在兕子面前很是誇讚了你一番……」

  永寧頓覺欲哭無淚。她以前就知道房遺愛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可是這幾年的調教,她一直以為他長進了呢,結果今天居然真讓她栽在了她親二哥手裡……

  「兕子自從知道父皇召你見駕之後,天天在那裡扳著指頭數著,什麼時候能見著你……她可是等不及想要問問你,這姐妹難道就是這麼當的?」李治挑著眉,毫不客氣地落井下石。

  永寧狠狠地瞪了李治一眼,這丫的完全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她好心把妹妹給他送回來,他倒看起她的笑話來了。她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肯再理李治。

  車廂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李治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永寧的側臉,臉上淡淡地漾起一抹淺笑。永寧如今已經成人,臉盤、身條兒都已經長開,與小時候比起來,變化頗大。雖然前些日子在洛陽曾見過一面,可是在她離開後,李治卻總覺得記不得她究竟長得什麼樣子。

  然後,李治忍不住自己嘲笑自己,他居然偏偏對這樣一個容貌在他心裡一片模糊的女子,念念不忘,戀戀不捨……今日再見,他認真又仔細地想記住永寧的容貌:她的眉毛不如徐氏的濃,她的鼻子不如王氏的挺,她的眼睛不如蕭氏的嫵媚,她的身材不如武氏的豐滿,她的……

  眼前他愛慕了這麼多年的少女,並不是那麼出類拔萃,可是他就偏偏喜歡她只要看到她,想到她,甚至聽人提起她,都會覺得歡喜……

  「阿房……」李治突然出聲,嚇了永寧一跳,她下意識地轉頭向他看去,只見溫潤少年臉上帶著淺笑,目光中透著依戀與擔憂,呢喃般地說道:「別再輕易讓自己置身險地,我會害怕……」

  永寧抿了抿嘴,微微地垂下了眼瞼,並不敢與李治對視,輕輕地「嗯」了一聲,但沒再說其他話。李治看著永寧漸漸染上粉紅的耳尖,臉上笑意更濃……

  永寧暗自在心裡罵自己沒出息,不就是笑了那麼一下嗎?不就是聲音暗啞了一點嗎?手指頭發什麼抖?臉上發什麼燒?真是丟人沒夠她心思一轉,嘴不禁悄悄地噘了起來,這麼勾人的手段,也不知道李治在多少女人身上試驗過了,如今倒是輪到她了……

  等到了青雲觀,李治一下車便發現永寧有些小彆扭,可是思前想後也沒想明白永寧到底為什麼在彆扭,只得撓撓頭做罷。晉陽公主早就在會客的靜室裡等著他們了,一見他們兩個過來,便走到門口相迎,挽著李治的胳膊抱怨道:「你們怎麼才來呀?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永寧悄悄地又瞪了李治一眼,合著他原本就是打算帶她來這裡見晉陽公主的呀?那這傢伙還在官舍那邊,用那樣的表情說出了那樣的話,怕是這會兒都不知道父親大人怎麼想了……她哀怨地看了一眼正相談正歡的那兄妹倆,越發覺得這人呀還是不要長大好,小時候又萌又好蒙,結果現在算是報應來了,被蒙、被欺負的人變成她自己了……

  她很自動自發地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然後聽晉陽公主與李治說話。這一聽,她才覺得不對,晉陽公主居然是跟著袁天罡一起借住在這青雲觀裡,而且提起袁天罡的時候居然也是一口一個「師傅」的叫著……

  永寧只看這兄妹倆這一副旁若無人的態度,還有那嘴裡的對話更是離題八萬里,就知道這肯定又是變著法兒地在折騰她呢,她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乾咳了兩聲,插話道:「那個公主殿下怎麼也管家師叫『師傅』呀?」

  晉陽公主止住了話音,輕輕地瞟了永寧一眼,冷哼了一聲,便將頭扭到了另一邊去,一副不願意搭理永寧的樣子。永寧已經從李治那裡知道了自己得罪晉陽公主的原因,自然不會上趕著找不自己,只可憐兮兮地看向了李治——美人計,姑娘她也會使!

  果然,李治最受不得永寧這副模樣,輕輕推了推晉陽公主,用眼神示意她別太過分。晉陽公主氣鼓鼓地瞪了李治一眼,又瞪了永寧一眼,怒氣難平地說道:「我不要理你們了!你們倆才是一夥的……就會欺負我!」說著,眼眶居然就這樣紅了起來。

  李治無奈地沖永寧使了個眼色,解鈴還需繫鈴人,這人還得她自己哄。永寧暗自撇嘴,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後悔,那天就是真怕夜裡會有大雪,為什麼不幻影移形到個大城市?怎麼就會去了符丘集了呢?結果惹上這樣的麻煩……

  她這樣想歸想,可是這哄人的活兒也不能省下。慢慢地蹭到晉陽公主身邊,緊挨著她坐了下來,只當沒看見晉陽公主又是變臉,又是轉身的動作,萬分委屈地說道:「殿下可是怪我私下裡將你的行蹤傳了出去?可是您想想,孫神醫眼巴巴地拜託給了我,我要怎麼推脫?而且你就那麼流落在外,安全不安全的先不說,若是皇上和素來愛護您的幾位殿下知道了消息,得著急成什麼樣?陛下如今一門心思都放在了東征大事上,您難道就忍心還要讓他為您擔心牽掛不成?……」

  永寧本來確實是打算勸晉陽公主的,可是這話一說開,她自己便有些控制不住,就連語氣也越來越往教訓人的方向轉了。李治看見晉陽公主本來只是微紅的眼眶裡,居然開始蓄水了,不停地衝著永寧使眼色,可惜永寧這會兒情緒醞釀的十分到位,壓根兒就沒往他那邊瞅,竟是一鼓作氣地把晉陽公主給說得撲到她懷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永寧當下就有些傻眼,晉陽公主會哭,她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為什麼會撲進她懷裡哭呢?天知道她身上這件道袍可是全新的,為了見駕特意換的,被晉陽公主這麼鼻涕眼淚的亂蹭了一回,那還能見人嗎?於是,永寧的眼圈也紅了……

  李治這下忙了。哄晉陽公主他倒還能摸得著門路,可是哄永寧的時候,卻怎麼都說不到點子上。偏偏永寧懷裡摟著晉陽公主,心疼道袍的話也沒法說出口……

  最後她們倆居然硬是把李治的眼淚都給勾了下來……

  李治這一哭,效果倒比他哄人時說的話有效果,永寧頭一個就忍不住笑了起來,再然後晉陽公主也被李治紅眼睛、紅鼻子頭兒的形象給逗樂了,氣得李治翻著白眼把這兩隻小白眼兒狼給攆去梳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1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二章 之後

  痛哭過這一場之後,晉陽公主顯然心情好多了,而永寧和李治倒是有些赧然的小彆扭。讓人打水淨面之後,永寧遣了青雲觀的小道僮問過袁天罡這會兒正好得閒,便跟李治與晉陽公主說了一聲,逕自去了袁天罡的住處拜見。

  袁天罡的心情顯然不算上佳,永寧與他見過禮之後,他便皺著眉頭指了指旁邊的位子讓她坐下,卻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永寧輕輕地歎了口氣,問道:「師傅,可是辯機那裡事情難辦?」

  袁天罡也歎了口氣,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道:「事情倒沒什麼難辦的,只是有些可惜……他身邊並沒有同門幫襯,只是索情宗在高麗、百濟、新羅三國的勢力如今全都把持在他手上……我前些天曾與他師傅見過一面,才知那索情宗的意思居然是要把這次東征,當成對他的試煉……」

  「試煉?」永寧一驚,問道:「什麼意思?難道是要他以那三個小國之力,抵抗大唐不成?這勝算可不算大……」

  高麗與新羅是世仇,百濟則有些左右逢源的意思,辯機就算是接手了索情宗在這三國的勢力,可是這些見不得光的勢力就真能左右得了三國的政局走勢?這事怎麼看都有點兒懸

  袁天罡卻搖了搖頭,再次長歎了一口氣,不無感慨地說道:「這試煉哪裡是要他與大唐對敵,他師傅是想要他學會放下!他手上現有的勢力都是宗門的,真到衝突之時索情宗自然會有人出面收拾殘局,你斷不必再為此事憂心……」

  永寧默了。「放下」這兩個字,說起來、寫起來都簡單,可是要想做到,卻何其難也!從辯機的身世,到他這些年的境遇,再到那天百濟見面時他的表現,永寧一點也不覺得辯機是個能放得下的人!只從袁天罡的話裡倒能聽出,索情宗並沒有跟李唐做對的意思,如果真到了最後關頭,辯機仍然沒有悟透這次試煉的真正含義,那麼他的下場估計也只有被宗門捨棄了……

  而依辯機的身份、行事,一旦被宗門捨棄……永寧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管他最後能不能悟透玄機,他這輩子是絕對沒有機會去勾引任何一位公主了……

  袁天罡也正是因為辯機的下場並不看好,所以心情有些抑鬱。與辯機相處過一段時間的袁天罡,對當時那個雋秀聰慧的少年僧人,其實很有好感,如今再想起,愈發覺得可惜了這麼個資質上佳的人才……

  「陛下此次東征回來,便會處理儲位更迭之事,你做何打算?」袁天罡收拾了一下心情,很認真地看著永寧,問道:「你是還想要繼續在外雲遊,還是,回長安?」

  若擱在以往,永寧肯定會毫不猶豫地說出「雲遊」二字,可是今日心裡卻恍惚著猶疑了起來。袁天罡見永寧低著頭不說話,眼睛便瞇了起來,捋著長髯輕笑道:「這個眼下也不急,你且回去好好想想也就是了,其他的事你也不用想太多,不管你想走什麼樣的路,都自然會有人幫你把這路給鋪好的……」

  永寧被袁天罡的話給咽得翻了個白眼,她對袁天罡的宿命論實在感到無奈。這老道自恃精通一手星衍推算之術,便經常習慣性的裝高人,擺出一副「前途已定,只待努力」的架式勸解世人,讓她糟心不已。對於未來前途之事,她始終還是覺得應該請教自家的父親大人,方可做出決定,於是抿抿了嘴,並不接袁天罡的這個話茬。

  他們師徒倆又說了一些別後的小事,袁天罡便讓青雲觀的主持請走了,永寧也自去見晉陽公主與李治。本來她還想再陪著晉陽公主說說話的,誰知晉陽公主卻似得了李治什麼好處一般,沒待她坐下,便借事催著她與李治離開。

  永寧一上車便瞪了李治一眼,說道:「既然也見過了晉陽公主,就請殿下送小道回家吧……」

  「嗯。」李治很痛快地答應下來,然後便沒話找話般地問起幽州行轅的事來。永寧一邊答話,一邊觀察李治,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兒。

  「你總是偷看我幹嘛?」李治再次逮到永寧偷瞟的小眼神兒後,忍不住笑著問道。

  「哪,哪有……」永寧迅速收回目光,頭也輕輕地扭到一邊,可是她這心虛的動作沒有維持兩秒鐘,便迅速地挺直了腰板兒,大大方方地對上了李治的目光,說道:「看你還用得著偷看嗎?」

  「那倒是……」李治笑意不減地點了點頭,舒展了一下身體,擺出了一副任永寧打量的架式。

  「我怎麼就覺得像是你有什麼陰謀似的?」永寧還是覺得不踏實,很直接地問了出來。

  李治挑了挑眉,說道:「我能有什麼陰謀?倒是你,難道就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永寧一愣,倒真有些不明白李治這話什麼意思。靠在車壁上,單手托腮,前思後想,還是沒想明白李治到底指的是什麼,於是滿眼疑問地看向了李治。

  李治收起了笑意,手指在車廂中間的矮几上輕扣著,提示似地說道:「前些時候,房相曾派人去過一趟安豐縣……就這個地名,你可有什麼想說的?」

  永寧一聽「安豐」這個地名,立刻明白李治要說的是什麼了。當初她替席君買弄得那一套「新」的戶籍資料,就是下在安豐縣的,後來她和房玄齡提起此事,倒也委婉地拜託了房玄齡幫忙,要知道這些徵兵都是要落軍籍的。兵部落籍,戶部消籍,她也是擔心在這個過程中會出什麼紕漏。

  這樣的事情交給房玄齡去處理,她自然是放心的,可是……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李治,有些不明白他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李治哼了一聲,瞟了永寧一眼,說道:「我會知道這事很奇怪嗎?」

  永寧很想翻個白眼,可是這會兒實在不是她表示不滿的時候,於是陪著笑問道:「殿下是怎麼知道的?可是哪裡出了紕漏?」她實在想像不出來會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她對房玄齡的辦事能力那是絕對崇拜的,絲毫不認為會是從她家父親大人那裡漏了馬腳,一個勁兒的反省自己,甚至憂心起來席君買那邊是不是出事了……

  「聽說他們被人追殺的時候,讓你給救了?你哪來那麼大的膽子?怎麼什麼事都敢管?」李治一想起剛才晉陽公主悄悄告訴他的這件事,就覺得後脊背發涼。以前他也沒覺得永寧膽子多大,誰她出去跑了幾年,別的本事見沒見長還不知道,這膽子卻絕對是練得夠大了……

  永寧看著李治難看的臉色,忍不住吐了吐舌頭,抱怨似的說道:「我哪裡是有心要救他們?那是我倒霉好不好?那麼大的林子,他們跑到哪裡去不好,偏偏跑到我這邊來,那些殺手可不會把我歸到路人的身上去,我連動都沒動,就有人拿刀朝著我衝了過來……都這樣了,難道我還不跟著他們一起跑呀?可是這一跑,就更脫不掉同夥的帽子了,也就只好一路跑下去了……」

  李治聽永寧這樣一說,臉色才好看了些,然後不厭其煩地對永寧進行起了安全意識再教育。

  永寧聽得直頭暈,趁著李治停頓歇氣兒的工夫,連忙插話問道:「殿下還沒告訴我呢,你是怎麼知道這事的?難道席君買在萊州那邊出事了?」

  李治衝著永寧笑著搖了搖頭,挑著眉說道:「難道房相沒有告訴你,他已經將此事私下裡呈報給了父皇?」

  「什麼?」永寧一驚,瞪大了眼睛說道:「我爹爹將此事告訴了皇上?」她萬沒想到房玄齡會這樣處理,不過從她私心裡來講,她也不得不佩服房玄齡處事的精明果斷。

  席君買的事,必定有鬧騰出來的一天,與其讓人查出房家與此事有關,倒不如此時倒悄悄抖落到李世民跟前。東征在即,像席君買這樣的良將,李世民是絕對不會嫌多的,別說還沒審理定罪,就算是罪名真的定了下來,怕也是會允了他戴罪立功的……所以說,眼下這個時機也是頂好的!

  李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事還是方才兕子告訴我的……房相奏報給父皇的那天,她恰巧在裡間歇息,倒是正好將此事聽全了。她方纔還特意囑咐我,讓我替她好好教訓你一頓才好,這樣危險的事,別人都是避之唯恐不急,你倒好,居然上趕著往上湊……阿房,你孤身在外,我們原本就替你懸著心,你又這樣不經心,這不是更讓我們擔憂嗎?」他輕輕地用手覆住了永寧的手,感覺到永寧的手輕顫了一下,卻並沒有躲開,才用力地握住。他這段時間以來,真的是被永寧嚇壞了……

  永寧盡量地忽略掉被李治握住的手,耳尖卻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她深吸了口氣,然後抿唇一笑,斜睨了李治一眼,說道:「方纔,師傅問我之後有什麼打算……」

  李治不解地挑了挑眉。

  永寧繼續說道:「是要繼續外出雲遊?還是,回長安……」

  李治的眼神一下子炙熱了起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三章 蕭氏

  李治擔心永寧被房玄齡訓斥,所以送永寧回府的時候,特意去拜見了房玄齡。房玄齡雖然臉色有些難看,但到底給了李治面子,只瞪了永寧兩眼,便讓她回房休息去了。

  當然,這也是當時恰好有李世民派人宣召,所以才讓永寧這麼順利地安全過關。

  永寧從一早忙到現在,身體雖然還支持的住,可是擱不住心累呀!可是這事情就偏愛往一天裡趕,她剛想歇一會兒,就有下人過來通報,說是晉王府送禮來了,還要她親自去接……

  永寧有些意外,畢竟剛和李治分開,而李治也並沒有提起過此事。而且這樣的送禮方式,還真不像是李治的作風。李治送她東西,從來都是親手送的,就算假手於人,也最多就是高陽公主、晉陽公主等這些她十分熟悉的人代轉。

  可是這會兒高陽公主已經先回了長安,而晉陽公主也是剛剛在青雲觀才見過的,她倒真有些好奇,李治這是唱的哪一出兒了。

  她本來是想要休息的,已經打散了頭髮,這會兒不得不又費了點工夫將自己裝扮起來,對著晉王府來送禮的人,總不好失禮。不過她這些年倒是將這梳妝用的小魔咒用得純熟無比,只片刻的工夫就修飾的出水芙蓉一般了,對著清晰的水鏡左右前後地看了看,覺得沒落下什麼後,她才去了客廳。

  一進前廳,永寧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客廳裡堆放的東西,實在不像是李治會安排的,十幾抬的暗紅色描著金紋的禮盒裡從胭脂水粉,到綾羅綢緞,倒是樣樣齊全,只是這些哪裡像是給她一個「出家人」的?

  永寧的臉立刻便沉了下來,抬頭朝上看去,卻只見一個少婦裝扮的女子,正端坐在主位上。她倒覺得這個女子似乎有些臉熟,只是她對記人從來都不擅長,所以一時之間倒還真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

  就在永寧打量那女子的工夫,那女子也仔細地打量了永寧一番,然後微微撇了撇嘴,滿臉高傲地拖著腔調說道:「寧真小娘子這架子也太大了些吧?居然這麼久才出來……」她的心裡其實微微鬆了口氣,她前些年是見過永寧的,當時便自負容貌能壓永寧一頭,如今再見永寧,雖然長開了,卻也沒能變得傾國傾城,她的心倒是放下了些。

  永寧挑了挑眉,問道:「不知這位夫人是……」那女子身上緊緊地裹著一件玄色狐狸毛的大斗篷,倒讓她不好從衣著上去猜身份,只是看她身邊站著侍候的侍女的衣著,倒像是個有些身份的。

  那女子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將身上的斗篷拉開了些,卻沒有說話,只是朝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能貼身服侍的自然都是極得主人心意的,那侍女連忙站出來替主人張目:「大膽!你這道姑也太無禮了,這可是我們晉王殿下最寵愛的蕭庶妃!」

  永寧這時其實已經從這蕭氏的服飾上看出了點端倪,卻仍忍不住為那侍女嘴裡的「最寵愛」這三個字歪了歪嘴角。不過是一個庶妃罷了,居然就敢直接找到臨時相府,想要給她一個下馬威,可見這個庶妃也是個不聰明的……

  永寧倒也沒心思跟這樣的人計較什麼,頷首為禮,目光再度投到了那些禮物上,然後眉頭再度皺了起來。真是麻煩呀!為什麼這些東西不早上半個時辰送過來呢?這事本該讓李治親自處理才是!永寧鬱悶了。

  蕭氏一見永寧這樣的舉動,心裡滋生的恨意愈發的高漲。上兩個月李治身邊的一個侍妾才生了一個兒子,而另有一個侍妾更是查出有了身孕,這兩件事把她慪得不行,明明是她比較得寵,可是這些年來卻只得了一個女兒,然後便再無所出。本來她還想著趁著這次陪著李治一起出門的機會,好歹能再懷上一個,若是能一舉得男,怕是這庶妃就有望能變側妃了!誰知天不隨人願,她這裡還沒動靜,倒是讓別人得了濟。

  不過,這也就算了,反正這次跟著李治出門的也就這幾個人,一個剛生了孩子,一個又有了身孕,結果都被留在了洛陽,如今李治身邊可是真清靜了,除了她,也就剩了另兩個實在不得李治心意的侍妾了。她還想著到了定州,就全都是她的機會了,誰知道她連行李都沒安置好,就聽說了永寧如今正在定州的消息。然後沒過多久,就又有人給她送信兒,說是李治從御書房一出來,就跟在房家父女倆的身後去了房府。

  蕭氏那個氣喲!她跟了李治也有幾年的時間了,不管是她自己觀察,還是府中傳言,都實打實的證明房家這位出了家的寧真小道姑,那就是晉王殿下的心上人!她幽怨嫉妒恨地咬牙看著永寧,萬分氣惱這小道姑出了家也不安分,明明容貌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怎麼就能把晉王殿下的心栓得緊緊的呢?

  「這些禮物……」永寧又認真地看了一遍那些禮物,從一個不起眼的托盤上拿起了一套暗繡雲錦的道袍放在了手邊的几案上,說道:「大概除了這件道袍,其他的都不是晉王殿下的意思吧?」

  永寧之所以會這樣說,完全是因為李治今天還真的抱怨過一回她身上的藍布道袍,說她太過委屈自己了。而且當初她還在長安的時候,李治就曾送過幾套這樣的雲錦道袍,她剛得的時候常常穿,也在跟高陽公主誇讚過幾回衣料舒適、做工精細……對比一下這十幾抬的禮物,倒顯得這道袍才像是李治的手筆。

  蕭氏的臉色更難看了,她萬沒想到永寧居然能一眼看出哪是李治的心意。這蕭氏是遇見了李治派住處取這道袍的小太監後,硬將這差事攬在了自己身上的。她其實比李治和永寧還先到的房府,只是她事先打聽過,知道李治帶了永寧出門未歸,便一直在不遠處等著。後來一直等到了李治跟房玄齡一起出了門,才強壓著妒火來見永寧。

  蕭氏強笑了一下,說道:「這些東西多是妾身備下的,妾身以為小娘子孤身而來,怕是會缺少日用之物,所以特意選了些給小娘子送來……這些,可是不合小娘子心意?那也無妨,妾身回去便讓人再另選一些送來,也就是了……」

  永寧似笑非笑地瞟了蕭氏一眼,指了指禮盒中的紅綢紗緞,說道:「小道已是出家之人,蕭庶妃卻送了這樣的東西來……想來小道是該讓晉王殿下給小道,也給房家一個說法的!」她仔細看過了這些禮物之後,著實是被氣著了,這蕭氏備下的東西,哪裡像是要送給她一個「出家人」用的?這規格分明是哪家富戶納貴妾的小禮。

  蕭氏讓人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倒真是賭著一口氣,可是這會兒被永寧那小眼神兒一瞄,暗藏著骨頭的話一咽,她倒是清醒過來了一些,然後大冷天裡頭上也忍不住冒了汗了。她從永寧的話裡感覺到了森森的危機,她這哪裡是來羞辱永寧的呀,明明是在給她自己挖坑,準備活埋了她自己呀!

  且不說李治見了這些東西是個什麼反應,就說房玄齡見著了,怕是她身後的蕭家也得脫層皮吧?蕭氏一開始是被嫉妒迷了心竅,這會兒一反省過來,立刻想起了永寧再說是出家人,那也是房玄齡這個當朝宰相的親閨女……她暗罵自己剛才怎麼就沒魔怔過來呢?

  蕭氏也顧不得擦汗,連忙站起來走到了永寧的身邊,溫和地笑著說道:「這原是妾身糊塗了,倒讓小娘子見笑了……妾身這就回去,另備一份禮讓人給小娘子送來……」說著,她便朝著身邊的人使眼色,想將那些不合時宜的東西給帶走。

  永寧本來聽蕭氏報身份的時候,心裡就已經覺得不痛快了,又加上這些侮辱性質的禮物,她這心裡就更覺得堵得慌。冷哼了一聲,伸手攔下了想要離開的蕭氏,說道:「蕭庶妃何必急著走呢?晉王殿下那麼『寵愛』蕭庶妃,一定不會介意『親自』來接庶妃娘娘回去的!」

  蕭氏這會兒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平靜表情的,驚恐地看著永寧。她知道,如果永寧執意讓李治過來「接」她,那她是絕對落不著好的……可是,要是讓她求著永寧放她一馬,她又實在是拉不下這張臉。

  蕭氏真是沒想到,當年那個少言寡語的少女,言辭居然如此犀利,更想不到,看起來文靜清秀的永寧,行起事來,居然能夠如此的不留餘地。她的眼神漸漸地慌張了起來,可是越慌張,也就越發地沒了主意。

  就在蕭氏咬緊牙根,準備跟永寧低頭服軟的時候,就聽門外傳來了一個讓她心驚肉跳的聲音——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竟是李治轉過影壁走了過來

  說話間,李治已經快步走進了前廳,他先是上下地打量了永寧一番,見永寧只是臉色不好,並無其他不妥之處後,這才轉頭冷森森地盯著已經顫微微地跪倒在地的蕭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1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四章 說和

  永寧原本只是生氣,可是當李治出現之後,心中卻莫名升騰起一種名為「委屈」的情緒。她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背對著李治,說道:「我這個地方,可不是讓晉王殿下處理內宅事物的,殿下事忙,小道就不留殿下了,請帶著您的『人』和東西,速速離開吧!」

  她催著李治盡快離開,倒也不全是因為生氣。她是怕房玄齡若是這個時候趕了回來,那事情怕是就更不好收場了。而且說到底,李治這個人是她自己主動招惹上的,今日這份「委屈」於她並不算無妄之災,但她卻不能將父親牽扯進來,受這份侮辱……

  李治張了張嘴,想解釋,想安慰,卻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口,只是長歎了一聲,便帶了蕭氏和那一地的禮物離開了。

  永寧一待李治離開,立刻把家裡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來下了封口令,嚴禁將蕭氏到訪的事情告訴房玄齡。然後她才再度回去房間躺下,本來疲累不堪的她,這會兒卻怎麼也合不上眼了,一合上眼,蕭氏的臉便在她眼前晃來晃去,攪得她心煩意亂。在榻上翻滾了大半個時辰,她最後還是不得不認命地歎了口氣,起床梳洗。

  這天的陽光倒好,雖然氣溫仍低,卻還是讓人感覺舒暢。永寧自己動手將長几與筆墨紙硯一起收拾到了廊簷下,趁著陽光練字靜心。

  這些年她但凡心不靜的時候,就會默《道德經》。也不圖能體悟出什麼大道理來,只是很認真地一字一字寫出來。這幾年雖然居無定所,但她這筆字,倒真得是練出來了,連房玄齡都曾在往來的書信中誇讚過她幾句,當然那些誇讚的話後面跟著的是三倍以上的訓戒之語,可是就算這樣也著實讓她激動了一番。能得房玄齡一句贊,絕對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永寧就這樣用心地一筆一劃地寫著,心倒真的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當院子外頭再度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她剛好將一篇《道德經》一字不落地寫完。因為那腳步聲是她極熟悉的,所以她並沒有抬頭朝來人看去,而是將手中墨跡未乾的紙拿了起來,從頭到尾的又檢視了一遍,確認了沒有疏漏錯誤,完全可以當成今天的功課交給房玄齡審查之後,才一邊拿著早就備好的濕帕子擦手,一邊說道:「怎麼?被晉王殿下請來當說客的?」

  晉陽公主正站在長几前一步之地,含笑看著永寧,絲毫不在意永寧此刻的失禮。畢竟是從小長大的情分,她們在人前雖然是將君臣身份劃分得清楚,可是私底下素來是隨意慣了的。只是那麼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晉陽公主便聽得出來,永寧這次並不算真的生氣,只怕是心裡委屈了……

  外頭的陽光雖然尚好,可是永寧又哪裡好讓晉陽公主這個從小體弱的坐在院子裡,自引了她進了自己的臥房。

  「這裡,也太簡陋了吧?」晉陽公主實在沒有想到永寧這的住處,居然佈置的跟道觀中的靜室一般簡單,心裡說不上什麼滋味。她與永寧相識多年,永寧未離長安之前,除了大興宮外,她最熟悉的地方就要算是房家了。

  雖說房家家風嚴謹,不管是房玄齡,還是盧夫人都不提倡奢華裝飾,但這兩口子對永寧這個幼女卻著實上心,不管是永寧在房府的院子,還是西郊的錦繡別莊,佈置的都是級精細的,吃穿用度上更是從沒委屈過永寧。而如今這斗室的傢俱用品,細看之下甚至連當初永寧在乾元觀的靜室都比不上,晉陽公主不由得一陣心酸。

  這得要吃多少苦,才能讓一個自幼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對如今這樣的環境安之若素呀?晉陽公主任由永寧拉著她在榻上坐下,想起李治方才去見她時,提起的永寧身上的道袍,她順手將永寧的袍袖拉到手裡,輕輕地摩挲了兩下,確實是刮得手背發癢。她抬頭看向永寧,一時倒不知這話該從何說起。

  永寧一見晉陽公主摩挲她道袍的動作,又看見她臉上的表情,忍不住輕輕一笑,說道:「幹嘛這樣看著我?」

  「你,這些年都是這樣過的?」晉陽公主指了指永寧身上的道袍,說道:「在外頭也就罷了,怎麼跟在房相身邊,還是這樣呀?」

  照晉陽公主想,這出門在外受吃這些苦也就罷了,可是怎麼都跟在了父親身邊了,還要吃這樣的苦?她從長安逃出來的一路上,雖然也吃過一些苦,可是那都是實在沒辦法了才會那樣,一旦到了大城市,有了補給之處的時候,她可從來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自己,更別說是跟在李世民身邊的時候了,雖然是出門在外,可是物質享受的水準只比長安高,絕對不比長安低……

  永寧抿唇淺笑,瞟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小道身為一個出家人,用心修行才是本份,而這修行修得便是自身,與在哪裡又有什麼關係?殿下難道不覺得,有些時候那些錦衣玉食就像是個囚籠,讓人半點都不自由,倒是粗茶淡飯更讓人舒心……」

  晉陽公主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可是她很快地又精神了起來,盼了永寧一眼,說道:「我只不過隨便問一句罷了,你何必拿這些大道理來堵我的嘴?再說了,我還不是為你好?看見你吃苦,便忍不住心疼……」說著,她的目光突然促狹了起來,意有所指。

  永寧頓時明白過來,晉陽公主最後的那句話,怕不是出自她口,而是李治說的吧?永寧撇了撇嘴,說道:「只要心裡自在,便是吃些苦,我心裡也是歡喜的……」

  晉陽公主一聽就知道永寧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連忙將臉上取笑的表情都收了起來,乾咳了兩聲,很認真地說道:「剛才九哥跑去青雲觀找我,急得頭上直冒汗,他倒也不是怕你生他的氣,就是怕你把氣悶在心裡,倒慪壞了身子,所以才巴巴地攆了我來看你……」

  永寧垂下頭,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生氣?其實這會兒想想,我這心裡不痛快得挺沒道理,我,又憑什麼跟人家生氣?又憑什麼不痛快?我……」她最生氣那會兒其實並沒有把蕭氏往「李治的女人」上靠,純粹是對事不對人,但是等著她回房躺到榻上後,才像是突然想起來所謂「庶妃」,可不就是李治的小老婆?她這跟李治還沒怎麼著呢,他後院的女人就已經惦記上她了,這個認知實在讓她心裡不痛快!

  雖然永寧話裡的意思挺模糊的,但是晉陽公主憑藉著多年的交情,硬是立刻明白了永寧此刻的心結是糾結在了何處。「好了……」晉陽公主推了永寧一把,說道:「你還真跟那種上不得檯面的女人計較上了?要我說,你在外頭這些年也是有些過了,要是你早回來了,怕是你與九哥也早就有了結果了,這會兒哪裡還能受這個閒氣?」

  永寧冷笑了一聲,說道:「若是那樣的話,雖然這樣的氣是不會受了,可是其他的氣,怕是要受得更多了!若真到了那時候,只怕也不只是生氣了,煩心的事絕不會只有生氣這一件……」

  「永寧,你……」晉陽公主對於眼前這個稍露尖銳的永寧,非常不習慣,有些猶豫地說道:「九哥就在外頭,你要不要見見他?他怕你生氣,硬是沒敢跟我一起進來……」

  永寧輕輕地搖了搖頭,見晉陽公主的臉色微變,連忙說道:「我不見他,倒不是因為那事,只是時辰也不早了,誰知道我爹爹什麼時候會回來?若是被爹爹撞上,那可就不好了……今天上午他強拉了我出去的事,已經氣得我爹爹摔了杯子,若是這會兒再撞上,哼,他一走倒是乾淨,只剩我一個人對著爹爹的怒氣,我可吃不消,這樣的蠢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

  晉陽公主一聽永寧的解釋,臉色立馬緩和了下來,然後心有慼慼焉地點了點頭,說道:「你這話說得倒還有理,房相這段時間以來臉色都有些難看,脾氣也不善,你可要小心些……」

  「你,你跟他說一聲,今天的事我自己氣一會兒,也就過去了,讓他,讓他別惦記著這些,如今還是多想想陛下東征的事,這監國可不是好做的……」永寧半垂著眼瞼,並不去看晉陽公主打趣的目光。

  晉陽公主此來原來就是為了替李治打圓場,此刻見永寧確實不像是真惱了李治的樣子,倒也鬆了口氣,言談間更自在了幾分。可是她也從永寧的話裡聽出了些問題,覺得有必要私下裡提醒李治一聲,如果他真的是決定了要和永寧在一起,那麼有些話是絕對有必要說開的。

  永寧原本因為練字而靜下來的心情,倒是因為晉陽公主的到訪再度混亂了起來。從來膽小、不夠勇敢的她,在面對未來的選擇時,實在缺乏一往無前的堅定信念——她想,她怕,她不敢……

  她突然決定,等著房玄齡回來之後,一定要開誠佈公地跟他好好談談,關於她的未來,關於李治……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五章 退縮

  房玄齡下半晌回來的時候臉色就很難看,看到永寧過來請安,也只是冷哼了一聲,便沒再理她,自去了書房。

  永寧倒也不心急,一直等到用過了晚飯,才頂著房玄齡滿身的低氣壓,提出了想要談話的意願。房玄齡自然不會拒絕,他也是有許多的話想要問永寧,於是父女倆對坐在書房,一壺熱茶開始了長談。

  「父親大人如今對我和晉王殿下的事怎麼看?」永寧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房玄齡倒是對自家小閨女刮目相看,他沒想到永寧居然會這麼直接地問出這樣的問題,而且還能保持平靜的神情,就跟她只是問了個類似於「吃了嗎?」這樣的問題一般。他捋著長鬚,瞇著眼打量了永寧幾眼,然後緩緩地說道:「為父怎麼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能左右你的決定嗎?」

  他今天其實是真的覺得有些洩氣,女大不由爹,這悄沒聲兒的就被人拉了出去,一點避諱都不知道,說到底他從永寧連告知他一聲都沒有,就跟著李治一起出去的事情,感覺非常的惱火。不過,他心裡也對永寧此刻問出這樣的問題,稍稍有些疑惑,他以為永寧會那樣沒有顧忌的行事,完全是因為已經認定了李治這個人了,但是,這會兒看來……

  永寧低頭看著手裡泛著淡黃色的茶水,用力地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說道:「父親大人的看法,自然是重要的……其實與他之間的事,這幾年我一直都在想,可是卻始終無法抉擇,今日特來請父親大人點撥。」

  房玄齡輕輕地皺了皺眉頭,抿了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說道:「我以為,你早已與晉王殿下兩情相悅,如今苦惱之處在於如何自處……難道我誤會了?」

  永寧抬頭,輕笑著低歎了一聲,說道:「我不能說,我不喜歡他,但是卻也絕對沒有喜歡到非他不可……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覺得為難。若是我真的認定了他,那麼我也就不必來請教父親大人了……」

  房玄齡苦笑,他有些懷疑永寧這些年在外頭究竟都跟些什麼樣的人在一起,都學了些什麼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居然連這樣的話都能這麼坦然地對他說出來。此時他萬分後悔,為什麼就拒絕了盧夫人要同來定州的要求,女兒家的心思這種事情,還是該讓當娘的來跟閨女談呀……讓他這當爹的坐在這裡,他實在是很受刺激呀!

  「你在怕什麼?」房玄齡一針見血地點出了永寧的心思,然後目光慈和地看著她。

  永寧有些悵然地說道:「倒也算不上怕,只是每次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會有些動心的感覺,會想著與他一直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一旦離開,便又會忍不住退縮,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應付得來宮闈傾軋……跟他在一起,我擔心自己終有一日會變得不像我自己,可若是不跟他在一起,我又怕將來會後悔……」說到底,她想愛,卻怕擔責任……這些話她自己說來,都有些鄙視自己。

  房玄齡歎了口氣,搖著頭說道:「其實為父如今也不願你再趟這混水……眼看著晉王殿下就要再高昇一步了,到時候他……」他心裡其實還有幾句話沒說出口,如今李治將自己的後院平衡的很好,讓他們這些老臣頗感欣慰,可是如果永寧真跟了李治……

  房玄齡真的愁呀!他怎麼想,都覺得自家閨女如果跟了李治,都少不得要受委屈。李治若是真喜歡她,那她不免被人嫉恨,成為別人打擊的靶子,而李治若對她不是真心,那她的下場更是堪憂……原本房玄齡還在琢磨著怎麼打消永寧的念頭,誰知這會兒永寧便自動說出了她並不是非跟李治不可的話,於是,房玄齡板起了臉,開始了一番滔滔不絕的分析,以史為鑒,以如今的大明宮為範例,將後宮的險惡描述的入骨三分,成功地把永寧心裡燃起的那點小火苗,給壓得只餘死灰。

  等房玄齡看出永寧的眼神終於黯淡了下去之後,他才飲了口微溫的茶水,總結性地發言:「你若沒有義無反顧的決心,那就最後離晉王遠著些,若是近了,難免傷人傷己……唉,這幾天你且安份地待在家裡,聽皇上的意思,御駕東征之時,你是要隨駕同去的,等戰事結束,你也暫時不要回長安的好……」

  永寧其實在來找房玄齡之前,便有預感,覺得父親大人估計對於她和李治的事情不會太樂觀,這會兒又聽了房玄齡的細緻分析之後,她自己也是很認同他的觀點的。雖然心裡忍不住輕輕地歎了口氣,但是同時也鬆了口氣,她暗暗想著,或許以後也不必東奔西跑的,只找一個景色怡人的好去處住下,也未嘗不可。

  「皇上竟然還要我隨駕?」永寧皺了皺眉頭,東邊那破地方,她實在沒興趣再去了,要吃沒吃,要喝沒喝,氣候還冷得很,雖然眼看著天就該暖和了,可是大夏天跟著軍隊跋涉,那也不會是個什麼舒服的事

  房玄齡斜睨了永寧一眼,說道:「皇上今天只是隨口提了那麼一句,當時晉王殿下正好在場,倒是替你圓了兩句,不過依我看,皇上的心意已定,此事怕是難以更改……」他倒是寧可閨女上戰場吃苦去,也好過再留在這裡跟晉王牽扯不清,反正永寧就算是真的跟去了,也是會留在皇上身邊的,安全方面絕對不用操心。

  永寧撇了撇嘴,都不用掐著指頭算,就覺得李治這一天下來可真夠忙的。一天裡往她這裡和晉陽公主那裡各跑了兩趟不說,這皇上身邊的問策居然也沒耽誤了,還能趕上替她說幾句話,真是不容易……不過,感慨歸感慨,她這會兒一放鬆下來就又想起了那個蕭氏,自然而然地對著李治便有一份遷怒。

  結果等著第二天一早,看著李治送來的一箱非常符合她道姑身份使用的衣物用品,和兩個嬌俏伶俐的宮女時,永寧沒怒,房玄齡卻怒了。據說老爺子很溫和地笑著,親自把東西和人給李治送了回去,用很溫和的感激、感謝的言辭,把李治噎得都快哭了——這完全是看完了現場後,特意跑來跟永寧分享的晉陽公主的描述。

  「永寧,聽父皇說,他這次東征要帶你去,我就也求了父皇要一起去,父皇可是答應了呢……」晉陽公主在興災樂禍地笑話了李治一番後,便笑瞇瞇地拉著永寧說道:「我原以為父皇不會那麼容易答應的,還想了好多法子,誰知道我一說,他便點頭了……」

  永寧挑了挑眉,說道:「戰場之上,危險萬分,殿下怎好輕易涉險?皇上怎麼就同意你去了?你真沒使什麼小手段?」她上下地打量著晉陽公主,實在不能相信李世民居然會同意讓她同去。

  晉陽公主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什麼叫我使小手段?明明就是父皇自己答應的……」

  永寧盯著晉陽公主上上下下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笑著說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晉陽公主其實也想知道為什麼這次李世民這麼好說話,於是滿臉期待地看著永寧,希望從她那裡得到提示。

  「殿下當年不是說過嗎?將來一定要選一個蓋世無雙的英雄做駙馬的……」永寧這兩天淨被晉陽公主看笑話了,這會兒難得逮著機會,自然是要報復回來的:「這英雄自然是要在戰場上尋的,皇上這麼輕易的答應下來,莫不是想讓公主殿下親自去相個駙馬回來?」

  「你——」晉陽公主可不比永寧的厚臉皮,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拉著永寧就是一頓錘:「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你且等著,總有我好好收拾你的一天,等你成了我嫂子,看我怎麼磨搓你!」

  永寧本是沒來得及閃避,才被晉陽公主抓著捶了好幾下,不過一個公主也不可能有多大的手勁兒,永寧倒是笑得肚子比較疼。不過她轉念一想,倒真覺得李世民說不定就是這麼個主意。

  這幾年長孫皇后一直都沒有放棄遊說皇帝陛下,將最寵愛的晉陽公主嫁到長孫家去。晉陽公主這次會氣性這麼大,鬧到離宮出走的地步,也實在是這幾年的爭執將母女情份消磨得所剩無幾的緣故。而李世民雖然一直都沒有對晉陽公主的婚事鬆口,但是如房玄齡之輩都認為,一旦長孫無忌親自向李世民為兒子求娶晉陽公主,那麼李世民怕還真是拒絕不出口。

  就目前這種狀況來看,李世民若真不願意將晉陽公主嫁到長孫家的話,那麼盡快為她定下婚事,便是當務之急了……

  從東征勇士中擇一良將,許嫁公主——這可是一舉數得的好事。永寧絕對相信李世民是做得出來這種事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4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六章 兄妹

  永寧與房玄齡溝通過一番之後,總算是將心底的那點小鬱結給放下了,然後每天都過得悠哉悠哉的,除了偶爾被李世民叫去問話之外的時候,大多數都消耗在了青雲觀。

  袁天罡與青雲觀的觀主東陽子相交莫逆,常常閒來無事便會坐在庭院之中論道,永寧與晉陽公主兩人倒是都挺喜歡這種氛圍,往往端茶奉水,坐在旁邊旁聽。

  晉陽公主經過永寧若有似無的提點,又小心地套了李世民的話,也就把選駙馬的事放在了心上。這事她自然不會瞞著李治,她還指望著李治能幫她把把關呢,相較其他人,她自然更信任李治這個從小就對她寵愛有加的同胞兄長……

  李治最近挺鬱悶。不光是因為兼任著教授他學問的任務的房玄齡,莫名地每天總會佈置了一堆課業給他,更因為他明顯地感到了永寧在躲著他。這些天他多少次親送、派人送、請晉陽公主轉送的物品,總是一樣不落的被退了回來,這讓他每次回到住處見到蕭氏,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眼下不是處理這些私事的時候,他絕對不會讓蕭氏再多留一天!

  他也知道了李世民點了永寧隨駕出征的事,心裡更是不痛快。他這邊還沒想出怎麼把永寧留下來呢,結果永寧就要上戰場上再逛一圈去了。

  這些年來,李治在李世民的悄悄培養下,已經很有了些儲君的氣勢,身邊也圍了一些忠臣謀士。本來這些人對於李治後院的問題,是沒有資格說什麼的,可是當李治這幾天不斷地出現愣神的現象後,他們就不得不勸說起了李治來了。

  從「美色誤國」到「君子之誡」,那幫嘴皮子溜溲的能人硬是把李治訓得頭暈眼花,也沒能擋住晉王殿下惦記紅顏知己的念頭,於是一個個慨歎著把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了房玄齡,再於是,這樣一個循環之後,李治的課業再度增加了。當他臉色蒼白地向李世民求助的時候,再次被李世民笑而不語的態度給打擊到了。

  這些天被打擊過頭的李治,終於扛不住,在李世民領兵向遼東進發的前幾天,病倒了。倒也不是大病,只是見風著涼了,可是卻也是讓李世民很是擔心了一回,如果不是房玄齡難得的態度強硬了一回,皇帝陛下說不得就在自家兒子可憐兮兮的目光中,答應讓永寧留下了。

  永寧雖然心裡已經做了抉擇,但是到底還是有些放不下李治,硬是頂著房玄齡的壓力,去看了李治一回。這回李治倒是挺聰明的,雖然發熱得人有些不清醒了,但還是堅定地一早就把來他房裡侍疾的姬妾都攆了出去,並且嚴令她們不許到他的房裡來,於是在永寧跟著晉陽公主一起來探病的時候,他自我感覺,永寧的態度好了很多……

  其實李治對永寧的這點小脾氣是挺得意的,只是不滿意她的躲避的行為。在他看來,若不是心裡有他,又怎麼會在意他身邊的女人?可是,就算吃味兒、生氣,那哪怕跟他吵一架都好,幹嘛非要躲起來不理、不見他呢?

  或許是李治那小眼神兒太過哀怨,又或者房玄齡就等在門外的消息太過駭人,總之永寧只得了片刻,關心了兩句,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李治看著永寧離開的背影,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兕子,你說我跟阿房,最後能走到哪一步?」他心裡總有種心事難成的違和感,這幾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將來會坐上太子位,再將來會成為這個帝國的主人,可是他對永寧卻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把握,那種「會失去」的不安,時時籠在心頭。

  晉陽公主這些天來,倒是對永寧的心思明白了七八分,可是卻不知該怎麼跟李治說起。她和高陽公主不同,後宮傾軋她聽說過,卻不曾經歷過。沒有過那種切膚之痛,心中就會留著一份對美好的期待,對愛情、對婚姻,她和永寧的看法和觀念更一致些。也正因為這樣的一份認同,她說不出來讓永寧平靜接受現實的話。

  甚至從她的心底來說,在瞭解了永寧的顧慮之後,她也是贊同永寧的想法的。與其將曾經那麼純粹、美好的感情在歲月侵蝕中消磨乾淨,倒不如離得遠遠得相互懷念,至少垂垂老矣的時候,還可以坐下來說起當年……

  晉陽公主是真的喜歡、在乎永寧這個朋友的。永寧是她第一次通過自己接觸而認定的朋友,她在跟永寧相交的時間裡,學會了很多,懂得了很多,有時候她甚至有一種永寧改變了她的感覺。而李治更是她最愛的兄長,她希望李治和永寧都可以很幸福的生活,曾經她也認為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就會幸福,可是現在她心底的這種信念已經動搖了。

  「哥,」晉陽公主將房裡的宮女、太監都趕了出去,然後坐在榻邊,拉著李治的手,說道:「你真得可以讓永寧幸福嗎?」

  李治一愣,他一直以為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都是他和永寧在一起的堅定支持者,可是這會兒晉陽公主居然問出了這樣的問題……這些年李世民和房玄齡等人對他的教導,立刻讓他認識到,這很可能與永寧躲避的態度有關。於是,他皺著眉頭,問道:「兕子,你為什麼會這樣問?你覺得我給不了她幸福嗎?」

  晉陽公主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如果真的跟你在一起了,永寧以後會不快樂的……」

  「什麼意思?」李治半撐起身子,將旁邊的軟枕墊在了身後,一臉的認真。

  晉陽公主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我一直都記得,當日永寧曾吟過一支小令,『一生一世一雙人』,那時她的眼神透著嚮往,可是後來她卻再沒提起過,就連我說喜歡,讓她寫下來送我,她都不肯,還要叫我忘了……她說,這樣的夢做多了,會醒不過來,以後的日子就會覺得苦了……」

  李治有些恍神,他也是記得這首小令的,或者該說永寧寫的、唱的、提起過的詩詞小令,他都記得,有永寧的手跡,更多的卻是他回宮後自己抄錄下來的。他突然明白了晉陽公主的話是什麼意思,也明白了永寧面對他的時候,總是進退失踞,所為何來……

  他也曾經猶豫過,想放棄過,可是最後卻發現,他越想忘記,就會記得越清晰,永寧這個人,不知何時已經像是刻在了他心上一樣,再也沒有辦法抹去。五年前永寧離開,他傷心之餘,也曾慶幸,以為隔開了距離,心裡的那點念頭便會慢慢地淡下去,誰知道時間過去的越久,他就越想念。

  當在洛陽,永寧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其實他已經有些記不清楚永寧的眉眼,可是一見到站在梅樹下的少女,他的心就跳動的格外有力,一聲一聲地喚著她的名字。見慣了身邊美貌的姬妾,永寧的容貌並沒有出眾到讓人一見難忘,可是他就是會覺得,這樣的眉,這樣的眼,這樣的紅唇剛剛好,只這個人站在眼前,便是他的心意。

  迷惑時,他也去請教過袁天罡。袁天罡雖沒給他答案,卻說出了四個讓他釋然的字——情根深種!既然無法抗拒,那他便只有爭取,而且,他不接受失敗!未來會如何,他不知道,他只想抓住眼前,抓住這個讓他動心難忘的人……

  「兕子……」李治看著自己白皙修長的手掌,說道:「我會盡我所能,我也只能做到,盡我所能……我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不知道我們最後會走到哪一步,變成什麼樣,我能把握的只有現在……不放手,以後可能會後悔,可是,如果我放手,我現在就一定會後悔……」

  「哥……」晉陽公主從來沒有聽李治用這樣的語氣說過話,尤其是說出這樣的話,她完全能感覺得到李治的決心——他,比她們都有勇氣!

  「兕子,」李治拉著晉陽公主坐得更靠近了自己一些,很認真地拜託道:「我知道,房相並不看好我與阿房的事,而阿房這幾日的躲避怕也不只是因為那天蕭氏去鬧得那一場,多半原因還在房相身上,我知道她心中仍有去意……父皇既然同意了你同往遼東,那麼這一路上你與阿房想必同行同住,我所求不多,只盼著你能跟著她同去,再帶著她同歸……眼看著出發在即,我卻有了這一場病,有些話,怕是要等到她回來,我才有機會說給她聽了……兕子,我想要這個機會……」

  「哥,永寧在外面雖然過得辛苦,可是從她的言談中,我卻聽得出來,她這些年很快樂……我不能勸說你放手,也同樣不能勸說永寧接受……哥,你的話,我會轉告,可是,我卻無法承諾做到……」晉陽公主緩緩地用力回握住李治的手,卻不能應下他的請求,因為那並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多年的交往,她自然早就瞭解,永寧看起來脾性溫和,極似房玄齡,可是她一旦認定了什麼事,那麼就不會為誰而改變……

  室內一時無聲,兄妹二人同時陷入了沉思。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七章 摻和

  李治其實是一直盼著能在東征大軍開拔前,有機會可以和永寧再好好約談一次的。可惜永寧這次似乎是心意甚堅,晉陽公主遊說了她好幾天,她都沒有答應。而後又有出征前繁雜事務纏身,所以,李治再見永寧,已經是送李世民出征的這天了。

  這天一早出城時,送行的人不少,而且個兒頂個兒的有份量。自從李治監國的事情下了明旨以後,他的待遇明顯就已經不再是王級了,身邊時時圍著一圈人,又有房玄齡在他身後不遠處盯著,他硬是沒找著機會跟永寧說聲「保重」,永寧便跟著晉陽公主的身後進了車輦。

  晉陽公主透過杏黃色的車帷,看向身後漸漸離遠的李治,低聲埋怨永寧:「你的心可真夠硬的,我哥都這樣了,都沒見你心軟……」

  永寧白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我倒是想心軟,可是你們可有想過我心軟的下場?撇開皇上和我爹爹不說,旁邊可還有一堆重臣在場呢,我但凡有些不合身份的舉動,別人可不會說是晉王殿下如何如何,只會說我不尊重……」

  晉陽公主撇了撇嘴,雖然心裡還是有些不高興,可是倒也能理解永寧的顧忌。雖然如今大唐女子多是言行無忌,比前朝自由許多,可是這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待,時時小心在意,才是立身之本,這些道理晉陽公主也是自小就懂得的。她也就是被李治那天的那些話給打動了,雖然在見著永寧的時候,也會想那樣的生活並不適合永寧,可是心裡卻還是忍不住偏向自己的兄長。

  晉陽公主本來還待再說些什麼,可是一抬頭間,正看見永寧落寞的眼神,憋在心口的那些話,突然便覺得說不出口了。她拿起茶杯,掩飾般地急啜了一口,然後便拉著永寧要她講故事。

  一路往遼東行進,永寧也時不常地會被李世民宣去御輦問話,說得多了,聽得自然也就多了,她這才知道,原來李世民在定州多待了這麼多天,卻是又募了五萬兵馬,加上原有的十萬人,這次東征的兵士已經有十五萬之眾,比永寧所知的歷史記載,多了五萬人。

  永寧其實並不如她表現出來的那般關心這場戰爭的最終結果,她最初的目的很單純,只是想讓房遺愛在戰場上能多些制勝的籌碼,而如今她的行事更為隨性,只是偶爾遇到極好的機會,才會適當地在李世民面前說上幾句需要深思後才能理解的話。

  辯機的事情如今已經有袁天罡全權接手了,為了辯機,袁天罡居然也不辭辛勞地隨軍前來。永寧每天便又多了個可以閒聊的人,而晉陽公主如果不侍駕的時候,也多半會跑到袁天罡這邊,三個人倒也不寂寞。

  永寧發現袁天罡這一路上都很忙,不時地有大小飛禽送紙條給他,不過這老道卻極為小氣,紙條上的內容怎麼都不肯告訴她。永寧很是鬱悶了一回,然後便很快把心思放到了那些送消息的飛禽身上,在跟袁天罡討教了修行界的訓獸方法之後,她研究了幾天,居然也弄出了個魔法版的訓練飛禽送信的辦法。一路上逮了好些小鳥做試驗,其中一些漂亮的,不免成為了晉陽公主的玩物。

  永寧本來習慣性地想弄一對兒貓頭鷹送信用,結果走了好些天,她晚晚悄悄去宿營地附近的山林裡尋覓,都沒找著這種在她看來最適合的信使,最後只得逮了一對尚未成年的青隼試用。這青隼的速度倒和能力倒還真不差,近千里的路程,三天就能打個來回。

  房玄齡對於她弄到了這麼好用的信使的事,把功勞全算在了袁天罡身上,讓這位這些天光看沒動過手的老道,很是得意了一把,不知自誇了多少回,收對了徒弟。

  晉陽公主本來從永寧這裡的搶的都是小巧可愛漂亮型的小鳥,可是自打她知道了那對青隼的功效之後,很不客氣地要求永寧也弄一對這樣的鳥給她,這位公主殿下自稱也有極多的私人信件要傳達。永寧很大方地示意晉陽公主不用客氣,有信只管讓那對青隼去送,可是人家小公主的本意是在能送信的鳥,而不是送信這件事——畢竟一位帝國的公主,是絕對不會缺了替她跑腿的人的

  好在永寧這些年早就已經被晉陽公主等人敲詐習慣了,雖然抱怨了好幾天,卻還是逮了對漂亮的翠鳥依法訓練好,送給了晉陽公主。結果就這麼一來二去的,晉陽公主居然把李世民的興趣給勾了上來,一路上見識了幾回這些飛禽送信的本事後,居然讓人去遼東多鷹棲的高山險地,掏了不少的鳥窩,等永寧隨軍到了幽州的時候,已經有一個專門的營地劃撥給了她,讓她訓練送信的飛禽。

  永寧本來弄這些東西,只是閒極無聊解解悶兒,萬沒想到這會兒居然成了有任務量的工作了。好在還有袁天罡頂在前頭坐鎮,她新琢磨的這套絕活兒,倒沒太讓人往其他地方想。袁天罡這個當師傅的倒也算厚道,見永寧一臉欲哭無淚狀,便很是仁慈了一回,從星衍宗借了幾個擅於此道的門人,才算是很好的把這項任務給完成了。

  永寧為了這場東征做出了很大的貢獻,而李世民便也投桃報李地把獎勵狠狠地砸到了房遺愛的身上。還沒出征,身上背著的軍功就已經夠他班師回朝後,換個爵位回來了。永寧自然高興萬分,她會在這裡攪和,起因就在房遺愛身上,這回有了回報,幹勁兒更足,天天笑瞇瞇地跟著她星衍宗的師兄弟們,在一圈兒鳥籠子跟前忙個不停。

  房遺愛心裡卻很是不樂意。他從小就有一種英雄主意的傾向,他上戰場雖然也是衝著軍功來的,可是他更希望這一切都是他真刀真槍拼出來的,而不是這樣跟撿便宜似的撿回來的。不過看著永寧天天那副高興的樣子,他心裡的悶著的這口氣,也只能強嚥了下去。爾後暗下決心,等領兵出戰時,定要拼盡全力地搏上一搏,不能讓人笑話他房家兒郎是個坐享其成的!

  永寧自然看得出房遺愛那副熱血的表情,心裡不免暗暗擔心他魯勇之下,會受什麼傷害,於是除了纏著袁天罡弄了道平安符之外,還用手裡僅剩的一點秘銀做了一個觸發式的防禦魔法飾品,疊加了三重的盔甲護身,只要這條項鏈不斷,那麼她每次往裡面輸入的魔法,可以支持觸發三次魔咒。

  袁天罡對於出自永寧之手的這些小東西,非常的感興趣。他逮著機會就跟永寧研究魔法的玄奧,在對比了東方術法後,也時常琢磨出一些居家實用性的小法術,這讓老道很興奮,一門心思都投入到了新法術的鑽研中去了,倒把關於辯機的那些事情,又交回到了永寧手上。

  永寧一直都對辯機這個人很在意,每天送過來的相關消息她都看得很認真,並且分門別類地整理好,確保不會有什麼遺漏之處。結果她是越看越心驚,本來這次東征的主要對象是高麗,而辯機所在的百濟雖然素性奸狡,遇事總是搖擺不定,可是他們這次居然在辯機的牽線下與高麗結下了攻守同盟。

  永寧一發現這個消息,立刻把正鑽研法術入迷的袁天罡從營房裡拽了出來,將事情解說了一遍之後,說道:「師傅大人,如今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張亮可是已經帶著戰艦五百艘,準備借道新羅和百濟直趨高麗,如果我軍沒有防備之下,遇到了百濟軍隊的突襲……」

  袁天罡皺著眉翻看了一番那些情報,然後歎了口氣,有些左右為難地說道:「你想為師怎麼做?」

  「自然是希望您出面把消息送給陛下呀!」永寧瞪圓了眼睛看著袁天罡,有些不明白他什麼意思。

  袁天罡再次歎氣,輕輕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這些方外之人,其實是不能參與到戰爭中來的,如果不是因為有個辯機在,為師也斷然不出現在戰場上,殺孽太重,總是有礙修行……」

  永寧翻了個白眼,所以說,她一直就看不慣東方的修真界,實在是太讓人無法理解了。她衝著正在外面空曠的場地上訓練飛禽的幾個星衍宗弟子呶了呶嘴,說道:「不能參與到戰爭中來?那麼那邊那幾位師兄是在做什麼?您要是少做些自欺欺人的事,就過不去呀?」

  這飛禽訓練出來自然也是要在戰場上用的,一個及時送達的消息,坑殺上幾萬人,都是完全有可能的。依著袁天罡的說法,這完全屬於「造殺孽」的範疇。

  袁天罡看著永寧認真中夾雜著不滿的眼神,頓覺頭疼不已。要說起來,他完全是被這個天仙小徒弟給帶溝裡去了,可是難道就真能一錯,而再錯嗎?一時之間,他手中的這些情報竟似有千鈞之重一般。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6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八章 中毒

  袁天罡最後還是沒扛住永寧的軟磨硬逼,將手裡的那些情報精簡了一番之外,萬般不願地交到了李世民的手上。李世民並沒有好奇這些情報的來歷,畢竟早有了永寧前番的作為,此時再見這些東西,也就覺得順理成章了,而且原先心裡對永寧升起的那一點小芥蒂,也被抹平了。

  袁天罡或許是被永寧的逼迫給刺激到了,把情報的事情交待清楚之後,居然挑了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帶著星衍宗那幾個訓練飛禽的門徒,悄悄地離開了。

  永寧很是生了一回氣,不過也幸好那些飛禽已經訓練的差不多了,而且辯機那邊的問題,袁天罡也留說他會繼續跟進,這多少讓永寧的心裡舒坦了些。

  李世民對星衍宗訓好的這些飛禽非常的滿意,很快便將它們都分送了出去。這訓練飛禽的營盤沒幾日便空了下來,李世民大手一擺,永寧便被打包到晉陽公主處,陪公主解悶去了。

  晉陽公主這些天興致頗佳,從永寧手裡硬是又多拗了兩對飛禽,然後一天一封信的往定州寄,永寧就奇怪了,她哪來那麼多話對李治講?居然還每次都是厚厚的一封。等著永寧搬到了晉陽公主這邊,與她同住之後,這下可好,李治每回來信都變成了兩封,只是厚薄程度不同,讓晉陽公主很是憤憤不平了一回,明明是她費心出力的,結果這「好處」卻落到了永寧手裡。

  永寧每次看著李治寫來的信,都覺得挺無奈的,他每封信都寫得平平淡淡,大半是他這一天都做了什麼,遇到了什麼樣有趣的事,再來就是在信尾處會看似不經意地說說房玄齡,從身體狀況,到心情好壞,很是讓永寧小小的感動了一回。

  李世民領軍出戰的時候,終究是沒捨得讓晉陽公主跟著上戰場,讓永寧陪著晉陽公主留在了幽州城裡,並派了一哨禁軍侍衛陪同保護。晉陽公主很是遺憾不能親眼見識到那金戈鐵馬的威壯豪情,可是永寧卻悄悄地鬆了口氣,她雖然手上也不算乾淨,可是只要一想到曾經在電視、電影裡看到的那些屍骨成山的畫面,會真實地出現在眼前,她還是會忍不住想打哆嗦。

  李世民這一出征,晉陽公主憂心之下,倒是小病了一場,好在不是什麼大病,可是永寧也不敢再讓晉陽公主整天無與事事地坐在那裡胡思亂想,於是便時常拉著她在侍衛們的保護下,或出城騎馬打獵,或在城內閒逛喝茶,總之就是要把晉陽公主累到一回住處,便倒頭大睡。

  幾天下來,隨著不斷有告捷的消息傳過來,晉陽公主的心情才算是放鬆了幾分,出門遊玩的興致也上來了,再不用永寧生拉硬拽地才肯動地方。這樣一來,倒是永寧開始覺得辛苦了,可惜這事還是她起得頭兒,也算得上是自做孽不可活了,只能奉陪到底。

  幽州城外的青平山上有座天玄觀,永寧與晉陽公主無意中找到了這個地方,才知道原來自稱已經離開幽州的袁天罡,居然借住在此處,這下永寧可高興了,每天晉陽公主再吆喝出門的時候,她都直接把人拉到了天玄觀去,有袁天罡陪著,她實在是能省不少的心。

  一晃眼兒,就已經到了五月初,青平山上的景色此時最佳,永寧與晉陽公主乾脆就在天玄觀住了下來。袁天罡被永寧和晉陽公主兩人纏得實在無奈,放下手邊的事務,接連幾日陪著她們倆在青平山上遊覽。永寧愛水,偏偏這青平山上東脈有溫泉,西脈有瀑布,熟悉了道路之後,她與晉陽公主兩人每天倒真是玩得不亦樂乎。

  可是這世事總是容不得人自在,這天永寧與晉陽公主又跑去東脈泡了小半天溫泉回來之後,她就被袁天罡叫了過去。

  永寧一進靜室,就看見袁天罡滿臉的難色,見過禮之後,便問道:「師傅,可是出了什麼事?」

  袁天罡歎了口氣,說道:「辯機帶了一隊死士在陛下輕騎趕往遼東城的路上,劫殺陛下……」

  永寧一驚,急忙說道:「那陛下……」她怎麼都沒想到,辯機居然在狠玩了一把陰謀之後,還留著這樣的後招,如果李世民此時出了事,那絕對是會動搖軍心的,對大唐兵馬的打擊可謂是摧毀性的。

  「據說傷勢倒是沒什麼,只是……」袁天罡真的頭疼呀,他怎麼就一時想不開,摻和進了這事裡呢?或許若不是他參與其中的話,李世民還未必倒會有這一劫……這命數呀,確實天定,想改便要付出代價!他有些懊悔地瞪了永寧一眼,說道:「陛下的傷勢雖不重,但辯機這些人用的兵器上都抹了劇毒,陛下天命所歸,身邊恰有延緩毒素蔓延的丸藥,可是畢竟不算對症,未能盡數將毒拔除……」

  永寧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她當初在符丘集遇上孫思邈的時候,倒是跟這位神醫老先生提過,希望他能隨軍同行,當時也見他多有心動之意,可是最終永寧也沒在軍醫帳裡找著他。忍不住歎了口氣,眨巴著眼睛看著袁天罡,說道:「師傅現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又不懂醫術……」她實在有種袁天罡正打算算計她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很強烈!

  果然,袁天罡一臉諂媚的笑容,將早就握在手中的一隻小瓷瓶交給了永寧,說道:「為師計算了一下時日,陛下如果三天之內不能服下解藥,怕是就再也無力回天了,可是從幽州前往遼東城,便是日夜不停地趕路,最快也要五天才能到……這個……」

  永寧挑了挑眉,將小瓶子接了過來,在手裡左右地把玩了一番之後,問道:「這就是解藥?哪裡來的?」這事也太巧了吧?那邊李世民中毒,袁天罡這兒就立刻能拿出解藥?天底下的毒那麼多,他怎麼就這麼「神」,能將這解藥準備的正正好?

  袁天罡見永寧將東西接了過去,立刻就輕鬆了下來,捋了捋長鬚,笑著說道:「這是索情宗的人送來的,他們雖沒能阻止辯機行事,卻也將事情查得清楚,這解藥為師倒是不疑的……」

  「那索情宗可有處置了辯機?」永寧是真想知道辯機這個麻煩有沒有徹底歇菜的可能,目光中透著期盼地看向了袁天罡。

  袁天罡歎了口氣,說道:「辯機已經被帶回宗門處置了,怕是難免要落個終身監禁的下場的……」他語氣裡透著惋惜,到底是坎坷的身世,毀了辯機這個好苗子呀……

  永寧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這個東西為什麼索情宗不自己送?這可是藉機上位的好機會呢……」這些所謂的世外宗門,其實對於世俗的勢力從來都是不嫌多的,其中的明爭暗鬥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一點也不比世俗之人的野心小。

  「你以為他們是不想嗎?」袁天罡冷笑了一聲,說道:「不過是因為失了先手,所以特意賣個人情給為師,將來若是陛下真查到了辯機身上,也好請為師替他們圓場罷了……」

  永寧頓時明白過來,如今李世民尚不知來刺殺他的人是辯機,如果一旦讓他查到了辯機,那麼索情宗就算獻上了解藥,也照樣落不著好兒。要知道,當年要不是索情宗護著,辯機哪裡有可能那麼自在的出家為僧?當今這位天子,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顧念親情的主兒,就衝著隱太子血脈這個身份,這會兒辯機墳頭兒上的草都該有一人高了。

  「好了,我知道了,」永寧弄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不再廢話,直接說道:「那師傅就親自寫封信,我這就去找最穩妥的鷹隼把信和解藥一起送去……」

  「那怎麼行?」袁天罡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說道:「若是要動用那些飛禽相送,老道又何必找了你來?難道老道自己不會使喚那些飛禽不成?」

  永寧當下想到了一種可能,臉立馬黑了一半,低聲喝道:「那師傅什麼意思?難道說還想讓我親自將東西送去不成?」她幻影移形的本事,袁天罡是見識過的,她當時也並沒想著要瞞他,畢竟做為一個修士,對這樣的事情接受度還是很高的,尤其是在她知道松明子,甚至連鈺都是身負這種術法的,就愈發地沒想著要避著袁天罡,結果,這會兒她就後悔了。

  袁天罡瞇著眼笑著,說道:「這鷹隼雖說已經訓好了,可是誰知道中途會不會出什麼意外?若是真的出了事,那可真是後悔都來不及了……好徒兒,你就受受累,走一趟吧!」

  「我去了,可要怎麼解釋?」永寧狠狠地瞪著瞎出主意的袁天罡,說道:「但凡有人留心一下,便會知道這時間是對不上的,到時候可要我怎麼圓場?」

  袁天罡擺出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為師早就為你想好了,如今陛下正在李道宗處安置,而你二哥也正在此處,你只悄悄去找了你二哥,那不就都解決了嗎?當然,為師還是會寫封信給你,讓你借托宗門的名義……」

  永寧無力地撫額,看來袁天罡是一早就把這些事情都給想好了呀……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四九章 伏兵

  其實永寧感覺得到,袁天罡這個時候這麼堅持讓她親自去遼東城,絕對不是他說得那麼簡單的原因,這些已經訓練好的飛禽,雖比不上那些修真門派中的靈禽,但是送個東西什麼的也算是萬無一失的,這遼東城一定是有什麼事,是需要她親自過去一趟的。

  於是她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去跟晉陽公主說了一聲,只言道袁天罡安派了些小事,需要她出門走一趟,讓晉陽公主且安心地待在天玄觀。晉陽公主雖然心裡不高興,可是看著永寧認真的表情,也知道她要去辦的怕不會是什麼「小事」,也沒有多阻攔,便由得永寧自去。

  這時天色尚早,永寧並不急趕路,慢悠悠地步行下山,找了個隱蔽無人之處,便直接幻影移形到了遼東城西北十餘里的一個小樹林。她上次來遼東城的時候,曾在這裡歇過腳,地形還算熟悉,只是這次她一到地方,立刻便察覺到不對勁兒之處。

  這時的太陽尚未落山,可是這林子裡倒鳥雀皆無,一片肅殺。她第一時間給自己加上了個隱身咒,然後立刻向樹林外的方向幻影移形出去了十餘米遠。等她反應過來剛才林子中響起了兩聲弓弦撥動的聲音時,再看她剛才站的地方,果然見到兩支雕翎箭正顫微微地插在地上。

  永寧一陣心慌,如果她的反應慢上那麼一分一毫的話,那這會兒怕是已經躺在地上,任人宰割了。她四下裡看了看,並沒有發現射箭之人隱藏在何處,只覺得四周瀰漫著殺氣,硬是讓她不敢擅動。她倒是可以再次幻影移形離開,可是被林子裡這兩支箭一鬧騰,偏偏想不出個方便又安全的落腳點,只得耐著性子跟這林子裡的人耗著,好歹也要耗到天黑了,才好有動作。

  她站的地方,身後正好有棵大樹,她輕輕地靠在樹上,倒也不覺得累,然後一個探測小魔咒扔了出去,雖然依舊沒看見人影,卻已經知道這林子裡樹上貓著、地上趴著藏匿了起來的這隊人馬,約有二三百號人,而且她明顯覺得這些人不是唐軍所屬。

  就衝著這份隱匿的功夫,永寧不免有些憂心,她這似乎是撞見什麼陰謀了呀!

  就在這時,永寧左手側的林子中,鬼鬼祟祟地冒出來了兩個人,前後掩護著蹭到了永寧剛才立足的那塊空地,將地上的那兩支雕翎箭收進了箭壺後,兩人滿臉驚訝地四下裡打量了一番,然後低聲地交談了兩句,便又再度隱藏回了林子中去。

  永寧挑了挑眉,她雖沒聽清那兩個人在說些什麼,卻聽出了那兩個人說得是百濟的方言,不知怎麼就把這些人跟刺殺李世民的事給聯繫了起來。雖然袁天罡說索情宗已經出手制裁了辯機,可是誰知道辯機有沒有其他後續安排?萬一……她的眼神暗了暗,又抬頭看了看天色,覺得還是不能再等下去,這些人現在這樣的安靜,怕是跟她一樣在等天黑了。

  李世民遇刺受傷中毒,本就是件非常影響軍心的事,如果再被人劫營,那情況怕是會更糟。雖然這一隊人只有二三百號,可是誰知道這樣的人這附近有幾隊?這附近可以藏人、藏兵的地點可不在少數,這會兒唐軍正是人心浮動的時候,就照著這林子中這麼殺氣肅然的人馬來上一兩千,怕是能就夠讓李道宗圍著遼東城那幾萬人馬吃個大虧了。

  永寧咬了咬牙,一狠心,也不管青天白日的會不會嚇著人,直接再度幻影移形到了唐軍軍營前的開闊地邊上。她怎麼想,都覺得自己要是就這麼直接到轅門前請見的話,將來的後患實在太大,不說別的,但凡有人提起來今天的事,讓晉陽公主聽見了,就是個大麻煩。她想了想,最後還是用著隱身咒,施了血緣魔法,直接找到房遺愛的所在,悄悄潛進了唐營。

  李世民遇刺的事情被李道宗等人瞞得很緊,雖然中軍大帳中這兩天不分晝夜地有人進出,可是礙於軍規威嚴,倒也沒人敢去打聽其中內情。但是少數幾個知情的高層將領,倒是都很有默契地將麾下的人馬看得極嚴,並不許隨意走動、傳話,不當值、不訓練的時候,基本上兵將們都待在自己的營帳裡。

  這倒是方便了永寧一回,這房遺愛仍舊是高規格的單人帳篷,而且他此時也正在帳中休息。永寧先是用魔咒探出來帳篷內只有房遺愛一個人之後,才閃身進了帳篷,見房遺愛睡得正香,不由一笑,先撤了隱身咒,又在帳篷內外加了些實用咒語後,才在房遺愛的床邊輕輕推了他幾下,叫道:「二哥,二哥,快醒醒,快醒醒……」

  房遺愛剛睜眼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他萬沒想到永寧居然能夠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潛進他的營帳裡來,但驚訝過後,眉頭隨即緊皺了起來,緊盯著永寧不吭聲。

  永寧微微一笑,從袖攏裡把裝解藥的小瓷瓶和袁天罡的信拿了出來,往房遺愛手裡一塞,說道:「師傅傳話給我,說是陛下中了毒,讓我將這解藥送來……」

  房遺愛一聽到「解藥」兩個字,立刻激動萬分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雙手捧著那隻小瓷瓶緊張兮兮地說道:「這真的是解藥?袁天師如今何在?陛下中毒的事情並未外傳,你們是怎麼知道的?還得了解藥?袁天師既有解藥,那定是也知道刺殺皇上的是什麼人了?……」他心裡一大堆的疑問,雖然以前就知道這袁天罡是個神人,可是神到這個份上,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永寧撇了撇嘴,打斷了房遺愛的這一大串問話,說道:「你問的這些,我要去哪裡知道,我也只不過是個跑腿的罷了,這裡還有師傅的一封信,只是我也不知道師傅在信裡都寫了些什麼……」她並不樂意房遺愛摻和到辯機的事情裡去,不管怎麼說,辯機身上流著的都是李家的血,皇室陰私,哪裡是好參與的?

  房遺愛這會兒也沒心思多追究這個,拿著那解藥與信件便要往外走,永寧連忙拉住了他,說道:「哥哥可是要去見李帥?」

  李道宗做為皇帝的叔父,又兼著這一路人馬的主帥,這解藥的事自然是要跟他匯報的。房遺愛不解地看著永寧,說道:「這是自然,這事除了李帥,還有誰能作主?」

  永寧眨巴著眼睛問道:「那你要怎麼跟李帥說起,這解藥的來處?」

  「呃……」房遺愛這會兒倒是有些明白永寧的意思,她既然是悄悄潛進來的,顯然是不願意讓別人把她和這件事牽扯到一塊兒,可是這要是不實話實說地解釋清楚了來路,那這解藥誰敢餵進皇帝嘴裡?他有些為難地看著永寧,說道:「那你說,我要怎麼回話?」

  永寧早就為難一路了,從袁天罡說起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在想轍兒了,可是一直到這會兒,也沒想出什麼兩全齊美的好辦法,不免有些洩氣地說道:「我也沒想好,該怎麼說呀……都怪師傅,偏把這事交待給了我,真是麻煩死了……」

  房遺愛皺著眉頭盯著那解藥看了一會兒,說道:「為什麼這東西是你親自送來的?你訓練的那些飛禽挺好用的……」

  「還不都是師傅說是怕中途出什麼意外,偏偏要我親自跑一趟……二哥,要不我這會兒召只飛禽過來,你就說這些東西是飛禽帶過來給你的可好?」永寧眼巴巴地盯著房遺愛,希望他能接受這個說法。

  房遺愛感覺很無奈,他一個參將,哪有直接使用飛禽傳遞消息的資格?永寧這樣說法,完全是在坑他!他狠狠地瞪了永寧一眼,說道:「既有飛禽,你且讓他直接送到中軍帳給李帥就好,我現在就過去副帳那邊盯著,以保這解藥萬無一失……」

  軍中的消息傳遞,如今都在中軍大帳旁邊的一頂副帳中進行,隨軍的幾隻鷹隼也是養在那裡的。這些天,唐軍中人早就習慣了用飛禽傳遞消息,而房遺愛這樣的年輕將領更是一天幾趟地往副帳跑,將來往消息盯得死緊,這會兒他再過去,倒是一點也不會惹人注意。

  永寧笑瞇瞇地謝了房遺愛一聲,她想了一路,怎麼想都覺得袁天罡信不過的怕不是那些飛禽,他信不過的怕是皇帝身邊的人吧?不過袁天罡既然沒說,她也就裝做不知道就是了,反正這些事她也不想摻和。

  這解藥的問題雖然解決了,但是還有另一個問題待解,於是她再度拉住了要出去的房遺愛,一臉正色地將她來的路上在小樹林裡遇到的事,仔細地說給了他聽,嚇得房遺愛拉著她一陣打量,生怕她傷著了哪裡沒吱聲。等確認了永寧確實沒有受傷之後,暴跳如雷的房遺愛先是教訓了永寧一通關於她私入戰場,險險受傷的事,然後又開始抱怨袁天罡不近人情,居然讓永寧一個小姑娘來這麼危險的地方,最後才開始考慮關於永寧說的百濟伏兵的事。

  永寧並沒有打斷房遺愛的思路,就連先前的那一大篇訓話都乖乖地受了,只坐在床上裝淑女,一副低頭思過的樣子。

  好一會兒,房遺愛才皺著眉頭說道:「這伏兵的事先不說了,我去想辦法,你且去準備一下,快些把解藥送過來才是……」說完,他也不理永寧,便逕自離帳而去。

  永寧輕吁了口氣,直接幻影移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1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零章 誘敵

  永寧這次並沒有走太遠,她還真是有些擔心那些埋伏著的百濟人,只從她剛才的遭遇來看,顯然那些人的箭術還是不錯的,若是真在遠處放飛禽,她還真有些擔心會被射下來。

  在唐軍營地的東北有座不算太高的小山坡,永寧直接幻影移形到了小山坡後面,然後召來了一隻青隼,將袁天罡的信和那瓶解藥一起塞進了青隼腳上的竹筒之中。

  將青隼放飛之後,她用了隱身咒,站到了小山坡上面張望著,手裡緊緊地握著魔杖,以防不測。結果還真讓她看到從旁邊的隱蔽之處,零星地有三五支羽箭射出,支支勁道十足。因為她一早就有準備,所以那幾支羽箭尚未能夠給青隼構成威脅,就已經被她用魔咒打了下來。

  直到看見青隼平安地飛進了唐營,永寧才鬆了口氣,退回到小山坡後面坐下休息。只從方才射鳥的那幾支箭來看,唐營附近怕是埋伏的人不會少,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永寧不免有些憂心,對著手指琢磨著,要不要在周圍再探看一番呢?

  她這會兒有些後悔,為什麼剛才過來的時候,要去跟晉陽公主報備呢?而且還說要過個兩三天才能回去……她現在任務已經基本完成,可是卻突然發現居然沒地方可去了。輕輕地歎了口氣,反正閒著也是閒著,這會兒魔力循環狀況也很不錯,絕對不會出現遇到危險無法脫身的情況,於是,她再度悶著頭鑽進了剛才有箭射出來的那片灌木叢。

  永寧並沒有莽撞地深入其中,而是站在邊緣地帶,用魔咒探查隱藏其中的敵人的位置,發現他們多是三人一組地蜷縮在草木之中,倒有些為難。她的本意是抓一個活口,帶到一邊去好好「審問」一番,這樣省事、省力,口供還安全可靠。

  但是這要是三人一組……她想了想,然後繞到了最邊緣上的三個人旁邊,先加了個靜音咒,然後三個人集體昏睡,再然後,握住其中一個的腳脖子,直接幻影移形。

  她照舊沒跑遠,還在那個小山坡後面,同樣的靜音咒之後,她解開被扔在地上的俘虜的昏睡咒,沒等那人反應過來,直接就對上了他的眼睛,懾魂取念。

  永寧其實平時不太喜歡用懾魂取念這個魔法,因為一不小心就會把人變成白癡,這會讓她這個施術者感覺壓力很大。雖然眼前這人是敵人,可是她還是秉承著一顆「仁愛」之心,只選擇性地讀取了關於這次伏兵的相關記憶。

  看到了想看的東西之後,永寧默了。她一邊將頭暈目漲的俘虜小姐重新弄昏扔回原處,一邊在心裡暗罵辯機這貨,就是個禍水呀!

  她怎麼都沒想到,這回糾結了這部分百濟和高麗死士的人,居然就是辯機的一個小情人兒。為了「偉大」的愛情,這姑娘決定完成辯機的心願——接著刺殺李世民,不死不休!她的希望是能夠在辯機被處置前,可以把李世民幹掉,然後讓辯機可以走得了無遺憾……永寧讀完這部分記憶後,覺得自己運氣真是一級棒,隨手一抓,就能抓到正主……

  她不方便直接殺人,而且這會兒也不好打草驚蛇,只得認命地在周圍凡是埋伏了人的地方都走了一圈,把敵人埋伏的方位都探查清楚之後,一咬牙,又閃回了房遺愛的帳篷。

  房遺愛這會兒還沒有回來,想來是被拘在中軍大帳或是李世民的御帳了,畢竟這空投的解藥安全係數沒人能保證,把所有有份量的人都聚集在一起,等萬一要是有了閃失,擔責任的時候也能多個人均攤,這也算是職場定率了。

  永寧取出紙張,用魔杖在上面勾畫出敵人埋伏的具體位置,還有大概人數後,見房遺愛還沒回來,也不敢再等了,將圖紙又看了一遍,便收進了袖攏。離敵人定下的偷營時間離現在也只有不到兩個時辰了,這情報遞上去,一樣是要層層落實,然後再開始安排,如果再耽誤,說不定會誤事。她咬了咬牙,保持著隱身咒,就往戒備最森嚴的營帳走去。

  因為有李道宗這位宗室王爺在,房遺愛這個駙馬就有點不夠瞧了,所以雖然他也被拘在御帳,但是卻被擠到了將近門口的位置,跟兩個年輕小將站在一處,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床榻的方向看著。

  永寧也沒進御帳,站在不遠處施了個魔咒,讓她的說話只有房遺愛能夠聽到:「二哥,別說話,別回頭,你就聽我說就行了……外面埋伏的人應該跟刺殺皇上的人是一夥的,他們埋伏在三處,有千餘人,你現在想辦法去接一下消息,我很快就用青隼把埋伏地點的圖紙給你送來……」

  房遺愛初一聽到永寧的聲音,便是一驚,隨即被她話裡的內容給驚得臉色都白了,他心裡暗恨永寧太不聽話,居然敢獨身一人去偵察敵情,這也太不將自身安危放在心上了……可是,他這會兒偏偏逮不著機會好好訓斥永寧一番,甚至還得被永寧牽著鼻子,讓往哪兒走往哪兒走,讓怎麼做就怎麼做,氣得他胸口直發悶。

  永寧只看著房遺愛繃緊的背脊,就知道她家兄長大人生氣了,悄悄地吐了吐舌頭,然後迅速地回去了小土坡後頭,又召了只青隼,把圖紙和一封加了袁天罡印信的說明書,再度傳到了房遺愛的手裡。

  其實如果不是李世民這會兒正是生死關頭的緊要時刻,她是完全沒必要非從房遺愛這兒經一道手的,但是皇帝陛下出了這麼大的事,萬一管情報的人膽子小一點,再馬虎一點,時間上一耽誤,那可就麻煩了。

  天色這會兒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月色有些晦暗,永寧盤腿坐在地上,掏了塊特製肉乾有一口沒一口地啃著,手邊還放了一壺花雕,一副閒坐等戲開場的模樣。

  大唐的這票猛將,她是一點都不擔心,那打起仗來都是牛人。即使會懷疑情報的來源,但是卻絕對不會掉以輕心,尤其是在李世民遇刺之後,更是如此。而不管別人會怎麼議論,李世民的解藥和伏兵的情報都是經房遺愛的手遞上去的,這功勞就是實打實的,沒人抹得掉。

  房玄齡一直在矛盾著,不知該不該支持房遺愛立大功,得大賞,可是永寧卻始終覺得讓房遺愛站上去,是件好事。他不光是高陽公主的駙馬,也同樣是與李治一起長大的總角之交,又慣常在眾人面前樹立了一個莽直的形象,這樣的人是李治可以信任也願意信任的,即便偶爾犯點小錯,也不會和他計較。

  將來有軍功在身,便是真犯了什麼大錯,議罪的時候,也有將功折罪一說,只要不犯了大忌諱,壓著李治的底線,就沖高陽公主與李治的姐弟之情,房遺愛也不是那麼容易被人扳倒的。

  至於貞觀一朝,永寧基本就沒想過房家會有大難,李世民對房玄齡的依賴日深,君臣之間的感情幾經昇華,如今已經是別人挑撥不動的了。所以,她現在考慮的都是新君登基後的事,即便她沒入李治的後宮,房家也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災禍臨門才是。

  小時候,她執著於親近李治,其實也只是怕這位高宗皇帝即位後,房家沒了房玄齡,再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會被政敵打壓陷害。可是,經過這些年來的運作,她發現她當年的隱憂,如今似乎已經不存在了,反而是她和李治之間的感情事件,才是房家的不安定因素。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她確實是被李治吸引了,甚至確定,如果她想要嫁人,那麼那個人選她同樣希望是李治。她不相信一見鍾情,她從來都認為感情是一點點堆積出來的,就像她與李治一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最純粹的年華緩緩同路走來,她才願意付出信任和感情。

  斬斷情絲的話,她自己說不出來,可是經由房玄齡口說出來,她卻是願意去做的。她願意相信李治,卻不確定她可以付出同樣信任給高宗皇帝。當感情與權利相碰撞時,倒下去的從來都是感情。她對那段唯美的純愛時光,是在意的,於是就更不願意讓這段美好淹沒在權韁利索之中……她寧可現在放手,然後在垂垂老矣的時候,仍能微笑著面對曾經愛過的人。

  辯機的小情人兒,也算是個能人,統籌協調能力很不錯,襲營的準備很充分。雖然唐營前已經開拓出了一片近里長的開闊地,但是也沒能擋住那些擅於隱藏的死士,一直都顯得很安靜的唐營,直到被敵人燒了營門,才人影幢幢地喧嘩了起來。

  永寧半倚著山坡躺下,拎著酒壺一口口輕抿著,半瞇著眼看著左前方的火光沖天,絢爛奪目。幾萬人的營帳衝進去近千的敵人,很快就被人山包裹著像浪花般消失了,但是喊殺之聲卻一直未停,整個大營熱鬧得跟趕大集似的。

  永寧本來還有些不解,唐軍的表現就跟毫無準備一般,這也太不正常了。可是當她後來發現遼東城的城門居然大開,一直死守龜縮在城內的高麗軍隊居然大張旗鼓地跑出來趁火打劫,才歎了口氣,感慨著薑還是老的辣呀

  一場惡戰進行了整整一夜,當黎明的曙光再度照耀上遼東城的時候,城頭的旗幟已經換上了唐軍的標誌。永寧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衝著遠處屍橫遍地的戰場微微一笑,閃身走人。

  她想吃林州雲安樓的水晶包子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一章 紅鸞

  永寧在外面逛了三天之後,才又回到了天玄觀。袁天罡一聽說她回來了,立刻就把她拉到了自己的靜室,把聞訊來見的晉陽公主弄得很是莫名其妙,坐在庭院裡琢磨了半天,心裡不停地想像出種種的不幸消息,一串串地冒出來些悲劇泡泡。

  等永寧簡潔地跟袁天罡介紹完情況之後,便歎著氣把淚光漣漣的晉陽公主給撿了回去。

  「好好的,怎麼就哭了?難道是我又惹到你了?」永寧百思不得其解,怎麼都沒想明白,晉陽公主這麼傷心是為了什麼事。要知道李世民遇刺中毒的消息一直都被封鎖在李道宗的大營之中,並未外傳,晉陽公主遠在幽州,就這麼幾天的工夫,應該是得不著什麼消息的。

  「是不是我父皇出事了?」晉陽公主惶恐不安地絞著手指,她想了一圈,能讓袁天罡那麼緊張的事,絕對不會是什麼小事,而她這會兒能聯想到的也就是東征戰事了,而且李世民如今正置身於險厄之中,這更是讓她憂心忡忡。

  永寧一愣,她沒想到晉陽公主能一語中的,剛想問晉陽公主是怎麼得到的消息,卻在抬頭間看見晉陽公主複雜的眼神,立刻明白過來,剛才那句話只不過是晉陽公主的猜測而已。她迅速地收拾好情緒,抿唇一笑,說道:「是啊,皇上出大事了,聖天子威名遠播,親上遼東城督戰,一戰功成,如今已經攻克了遼東城了……」

  晉陽公主的心情隨著永寧的話,從一個極端瞬移到了另一個極端,猛喘了兩口氣之後,才明白過來剛才永寧只是在戲弄她,立刻不依不饒的追著永寧笑鬧了起來。既然永寧沒接她說的「出事」的話茬,她也就只當沒這麼回事,畢竟她與永寧的交情再深,永寧如今與袁天罡的師徒情分也不是她能左右的,只要與己無關,她倒也沒心情理會太多。

  永寧自然也不會去提她這幾天的行蹤,只是繼續陪著晉陽公主東遊西逛,直到有一天,發現在幽州這地界再也玩不出什麼新鮮花樣的晉陽公主,斜倚在軟榻之上,一臉幽怨地看著永寧不說話時,永寧才意識到,似乎要麻煩臨身了。

  「公主殿下,您別這樣看著小道,您的目光,著實讓小道心緒難寧……」永寧悄悄地往門邊移動著腳步,試圖找機會開溜。

  晉陽公主自然不會給永寧這樣的機會,婉轉迴腸地歎了口氣,柔媚地瞟了永寧一眼,說道:「寧真小心肝兒,本公主……」

  永寧轉身乾嘔。她萬分後悔頭一天講了一個活色生香的狐狸精的故事,晉陽公主的模仿實在是讓她的胃很受刺激。

  晉陽公主這會兒的表情、動作和那小眼神兒,是她從昨天晚上就開始對著鏡子練出來的結果,她本人表示很滿意,誰知這會兒做出來,永寧居然這麼不給面子。公主殿下立馬就怒了,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喝道:「你這是什麼動作?是嫌棄本公主不成?」

  永寧以手撫胸,回頭便看見晉陽公主不知是氣得還是羞得滿臉通紅,漂亮的眼睛裡都恨不得能冒出火來,連忙擺著手說道:「這個跟殿下無關,是小道,嗯,是小道,早上吃撐了……」她這話說得有氣無力的,忍笑忍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身體也微微地顫抖著。

  晉陽公主指著也同樣哆嗦著手指著永寧,卻什麼話也沒來得及說,就跟著永寧一起大笑出聲。笑過這一場之後,晉陽公主拉著永寧一起坐在榻上,半靠在永寧身上,撒嬌似地說道:「永寧,待在幽州好無聊呀,父皇居然說話不算數,說是要帶我上戰場,結果卻把我扔在這裡……永寧,你可知道父皇如今在什麼地方?你不是對高麗很熟嗎?你陪我去找父皇好不好?」

  晉陽公主原先還覺得能留在幽州挺好,既沒人管著,可以隨便玩,又不用親眼目睹殘酷的戰爭,可是這些天來身邊熟悉的人只有這麼幾個,而幽州也遠不如長安繁華,玩來玩去也就那麼幾樣兒。而每每有從前線送來的戰報,卻總讓她升起一種熱血沸騰的感覺,她時常想像著那個她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屬於英雄的世界,漸漸由衷地為自己身為帝國的公主而驕傲。

  她想上戰場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她想見識見識真正地大唐勇士,是怎麼用他們的血肉之軀,鋪平了大唐走向輝煌的道路!

  永寧安靜地聽完了晉陽公主的心情描述,倒也能理解她的想法,但是卻萬萬不敢應承於她,只得拿袁天罡來敷衍。誰知當晉陽公主去遊說袁天罡的時候,袁天罡居然只是思索了一下,便答應了下來。

  將滿面笑容、腳步輕浮、心滿意足的晉陽公主送回了她的靜室之後,永寧立刻火燒火燎地跑來見袁天罡。「師傅大人你瘋了嗎?」她氣得滿臉通紅,說道:「你以為那位是誰呀?你可看清楚了,那可不是你可憐的徒弟我,那是咱們大唐的公主殿下!她要去的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戰場瞬息萬變的戰場!但凡有一點閃失,就小命難保的戰場!您居然同意讓我陪她去戰場上找皇上,您真的確定您方才說這話的時候,腦子是清醒的?您確定您不是睡迷糊了?您……」

  袁天罡笑瞇瞇地打斷了永寧的聲討,捋著長鬚,說道:「乖徒兒莫急,為師哪裡是那麼魯莽的人?為師既然同意讓你們去,那麼自然就有讓你們去的道理……你看看這是什麼……」說著,他遞給永寧一張紙。

  永寧下意識地接了過來,僅憑手感就知道這是軍中常用的信箋紙張,她低頭細看,信箋的前面三分之二都是用蠅頭小楷寫的一些感謝之語,當然這感謝的自然是關於那瓶「解藥」,而信箋的最後兩行,一筆漂亮的飛白,卻是永寧曾見過的李世民的親筆,竟是請托袁天罡送晉陽公主到軍前的!

  永寧頓時覺得頭有些發蒙。這李世民是什麼意思呀?這前線這仗正打得如火如荼,他倒是要把嬌生慣養的公主給帶到戰場上去!永寧面帶不解地看向了袁天罡,期待他的解釋。

  袁天罡輕歎了口氣,笑意未減地說道:「晉陽公主的紅鸞星動了……此去必得佳婿!」他並沒有說出李世民的打算,而是從命數上說了這麼一句,以安永寧之心。

  永寧撇了撇嘴,十分不習慣如今這種沒有自主能力的小棋子的身份,可是這袁天罡要是不想說,她還真沒辦法。不過這「必得佳婿」的行程,應該會挺有趣吧?電影、電視、小說裡,這種男女主人公命定的相逢,通常都充滿了傳奇色彩,尤其這會兒宏大的戰爭場景已經準備好了,只等著關於愛情的支線任務開場,這讓永寧的心中,竟也多了幾分的期待。

  既然李世民都已經發話了,又有袁天罡這位大仙兒的指點,永寧也就把心裡那點憂思給放下了。這帶著晉陽公主同行,可不跟她自己出門那麼方便,從衣食住行,到隨從安排,樣樣都得操心,晉陽公主倒是每天只東晃晃、西晃晃地催促著趕緊準備起程,具體事務是半點都不經心,基本上都是靠永寧和李世民安排給晉陽公主的侍衛統領林安之在處理。

  林安之這些天那眉頭就沒展開過,那一個愁呀。如果不是有李世民的手書,再加上袁天罡做保,打死他也不敢動把晉陽公主送去前線的念頭。可是如今皇命在身,再難也得咬著牙往上頂了。

  永寧對高麗路熟,跟袁天罡確認了幾回李世民如今的位置,然後又簡單地分析了一下李世民下步可能的動向,這才跟著林安之一起制定了行進的路線。

  因為戰場是在高麗的國土上,即便行進路途中的城鎮已經被唐軍清掃了一遍了,可是林安之還是不敢太過張揚,輕裝簡騎,只幾十號人護著晉陽公主的的臨時車輦,另安排了兩百多人,分了幾個小隊打前哨和墊後,從戰術安排上看,還是很認真細緻的。

  永寧對這些其實並不太懂,這樣的活計自然還是讓專業人士來做比較好,而且照她幾天來的觀察,這林安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手底下很有一套,這單從他用人上,就能看出一斑。

  等著真的要起程的時候,袁天罡親自來送。這老道又仙風道骨的裝了回高人,硬是塞了三個錦囊給晉陽公主,說是等到為難之時,按順序打開,自有妙用。永寧當時差點笑場,這一招是想當年「青山舊客」經常在話本小說裡用的橋段,而晉陽公主卻緊緊地捏著那三個錦囊,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很鄭重地謝過了袁天罡一番,才叫起程。

  可是這馬車一動,晉陽公主立刻便把那三個錦囊給扔到了車廂的角落裡,拉著永寧的手直抱怨:「寧真小娘子,你出家其實是對的,看看你當年俗家的時候,寫的那些話本,多毀人呀……」說著,她便笑倒在了永寧懷裡。

  永寧翻了個白眼,然後忍不住也陪著她笑了起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二章 臨危

  從某些方面來說,永寧對於袁天罡還是很有一些信任度的。所以當袁天罡說出,晉陽公主紅鸞星動,會在此行覓得佳婿,永寧這一路上對於遇見的每個適齡未婚男子,都用一種很詭異的眼神仔細打量著,結果倒把晉陽公主嚇得心思都放在了她身上,生怕她生出「移情別戀」的念頭來。

  等著永寧發現自己的行為,已經嚴重影響到了晉陽公主與沿途遇上的那些唐軍年輕將領相處時,她們已經到了遼東城了。此時的遼東城已經正式置於大唐的管轄之下,改稱遼州,臨時委任的官員、城防部隊都已經全員到位,城內的高麗遺民多是婦孺,幾乎不具備什麼威脅性。

  李世民卻在遼州改建之後,稍事休整便親率大軍,前往白巖城去了。晉陽公主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便跟永寧商量了一下,只在遼州待了兩天,緩了緩乏,便又再度起程,直奔白巖城而去。

  因為前面走的這一路,都已經歸屬在唐軍的轄區,所以安全方面並不用太費心思,可是從遼東城再往前走,便基本屬於前線了,所以林安之格外的小心謹慎。從起程開始,每隔一柱香的時間,便會有探馬過來回報前面的路況,而在隊伍後面墊後的人馬,他也特意從遼州借了五百兵馬,倒是不用太擔心被人從後面給兜了圓兒。

  晉陽公主此時也已經過了初出門時的那股興奮勁兒,一上馬車就無精打采的喊累,到了吃飯的時候,更是看著那些比御膳粗糙許多的食物,直皺眉頭。

  「永寧,高麗這破地方怎麼就貧瘠成這樣?」晉陽公主撇著嘴撥拉著桌子上的方便食品——肉乾,這一路上,只要沒遇著村鎮,她的食物都是這種又硬又沒什麼滋味的東西,而且最讓她氣憤的是,以前好歹到了吃飯的點兒,林安之還會讓隊伍停下來升火燒水將肉乾煮軟了才讓她吃。可是自打過了遼東城,這林安之就直接以安全問題為由,讓她開始乾啃肉乾了,她現在一看見這肉乾就覺得腮幫子發酸,胃裡頭也頂得慌。

  永寧其實也不待見這肉乾,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幾乎就沒有受過這樣的罪,可是如今跟在晉陽公主身邊,也只能湊合了。她將那些肉乾用小刀割成小條,然後分別放在兩個碗裡,然後又取出了路上配的佐料各撒了一些,趁著晉陽公主自怨自艾的時候,將水袋中早就顯涼的開水用魔法加熱後,倒進碗中浸泡肉乾。

  「這能吃嗎?」晉陽公主對於為什麼走了一上午水還是這麼熱這樣的問題,是完全沒有注意到的,她以手托腮,噘著嘴看著永寧拿了兩隻碟子將碗口蓋住,顯然是打算將肉乾燜軟後再吃的,可她怎麼想都無法將如今碗裡的東西想像成美食。

  「出門在外,殿下若是跟在家裡一般挑剔的話,怕是一天都過不下去的……能忍就忍忍吧,您看看外頭,那些兵士可比咱們辛苦多了,得要連走邊吃不說,他們吃的那些肉乾也斷沒有咱們的這些精緻的……」永寧說這些話的時候,心其實在淌淚,她平時可比這挑剔多了,如今這罪受得實在痛苦。她的痛苦之處不在於沒有美食,而是在於有美食卻沒法吃到嘴裡……

  「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晉陽公主的耐性幾乎一點都沒剩下,對於蓋在她跟前那隻玉碗上的小碟子,幾乎是三秒鐘就要掀起來一回,可是每回都沒有能夠看到她想像中能進口的食物。她這會兒開始想念幽州客來居的小菜素羹了,在幽州待的那些天裡,她不止一次說過已經吃膩了的東西,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無比美味。

  「您自己說呢?」永寧實在忍不住了,將晉陽公主再度按到碟子上的手給拍掉,說道:「您要是一直這樣掀來掀去的,那它可就真沒機會變成能下嚥的東西了……」

  晉陽公主無聊地掀開窗帷,外面倒是綠成了一片,可是再綠也當不了吃喝,她歎了口氣,問道:「咱們還要多久才能到白巖城呀?」

  永寧計算了一下自己當初騎馬過去所用的時間,又比較了一下他們現在的行進速度,說道:「最快也還要四、五天呢,如果前面戰事吃緊,路況不好的話,只怕還有得耽擱……皇上也真是的,怎麼就想起這個時候把您拎到戰場上來了呢?」她這一路上,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兒,這就算要給晉陽公主選駙馬,也不至於戰事正吃緊的時候,把她往戰場上帶吧?這中間一定有什麼問題……

  晉陽公主也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雖然走這一趟是她的本意,可是這中間要是再加上皇帝的意思,那其中的含義自然就天差地別了。她一晚一晚的睡不著,總有些讓她不安的念頭在她的心裡閃現,讓她憂懼不已。這會兒聽到永寧突然把她壓在心底的話隱晦地點了出來,她的神情便不由得有些恍惚,咬了咬下唇,低聲說道:「永寧,你說,父皇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他這是想做什麼?我,有些害怕……」

  李世民再疼愛她,她也從來都沒有混淆過自己的地位,公主的責任,更是長孫皇后從小就一直在教導她的。雖然很多時候她都努力地在李世民面前扮演一個敬愛父親的女兒,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是帝國的公主,享受了權利,就意味著要承擔責任,只是,即使心裡再明白這些道理,等真正要面對的時候,還是會害怕,會難過……

  永寧沉默了。她自然聽出來晉陽公主話裡的擔憂,也知道她們倆是想到一塊兒去了,都認為李世民怕是動了與哪方勢力和親的意思。她低頭盤算了起來,可是怎麼想這巴掌大的一片地方上,壓根就沒有能匹配晉陽公主這位皇后嫡女身份的人物,於是皺著眉說道:「那個,殿下,說不定是咱們多想了,也可能是陛下想您了,才把您接來了,並沒有其他的意思呢?現在都還是沒影兒的事呢,咱們這不是瞎操心嗎?再說了,就算將來真的有什麼,到時候再想法子化解也就是了……」

  晉陽公主歎了口氣,雖然點了頭,但臉色卻仍舊顯得很抑鬱。永寧將自己面前這碗燜得比較好的肉乾湯推到了晉陽公主面前,勸道:「好歹也要吃一些,不然身體怎麼受得了?咱們就算是到了皇上跟前,怕是飲食也比現在好不到哪裡去,倒是更奔波勞累些還有可能……」

  晉陽公主有些心不在焉地將碗接了過去,拿著勺子攪來攪去,半天都不見吃上一口。永寧歎了見狀歎了口氣,也不再說什麼,將自己的那份很快吃完。她從早上開始就覺得有些不安,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所以一直都在提醒自己要隨時保持良好的狀態。雖然她也有心想去提醒林安之一聲,但是她和林安之畢竟不熟,只憑「感覺」兩個字,怕是也難讓他相信,倒添不便,只好自己時刻留意。

  這一白天的路趕下來,倒頗為順暢,等著晚上紮營休息的時候,永寧見林安之愁眉不展地站在營地外朝外張望,忍不住走過去問道:「林將軍,可是出了什麼事?」

  林安之回頭看了永寧一愣,然後依舊朝外面看著,低聲說道:「今天這一路上探馬都有發現過一些不尋常的痕跡,可是我讓他們細細尋察時,卻又什麼都沒有發現,偏偏這會兒趕著紮營又遇上了這麼個地方……」

  永寧不解地朝四處張望了一下,問道:「這個地方怎麼了?這麼空曠,若是有敵人來襲豈不是一眼就能看到了?」

  林安之瞟了永寧一眼,卻沒再接著說下去,一副這些問題不該女人來操心的樣子,把永寧慪得掉頭就回了她和晉陽公主的營帳。

  晉陽公主有了跟孫思邈同行一路的經驗之後,如今也喜歡上了自力更生,不帶宮女侍候的習慣,這次出門硬是以路上不方便為由,把李世民另賞給她的幾個宮女都給留在了幽州。等永寧回到營帳的時候,晉陽公主已經自己梳洗好了,還有一桶溫水放在地上,顯然是留給永寧的。

  永寧雖然對軍事方面不在行,但依舊認為林安之這樣的專業人士還是值得依賴的,她梳洗了一番之後,便將已經癱在行軍床上的晉陽公主給拉了起來,從衣物箱中挑出了行動方便的胡服讓晉陽公主換上。

  晉陽公主倒也沒有抗拒,只是一邊換衣服,一邊問道:「這都要休息了,怎麼倒想起來讓我換衣服了?」

  永寧的一邊將兩人行李中重要的東西,如信鑒之類的能證明身份的物件,都收拾了出來,專門用個小包袱裹好放在了枕頭邊,一邊說道:「剛才我跟林安之聊了幾句,聽他那意思,怕晚上會出什麼事,咱們倆先收拾好,如果真有事,應對起來也方便……」

  晉陽公主一聽不免害怕,緊緊地握住永寧的手,問道:「那個林安之究竟發現了什麼?會出什麼事?難道有敵人準備偷襲我們?」

  永寧安撫似地拍了拍晉陽公主的背,說道:「這也只是猜測,我讓你換衣服,也不過是預防一下,說不定是虛驚一場呢,你也別太擔心……」

  她哄了晉陽公主好一會兒,才算是讓晉陽公主的情緒穩定了下來,吃了點東西後,她便給了晉陽公主一個安眠咒,讓晉陽公主沉睡了過去。然後她吹熄了燈,在帳篷上加好了防護咒語,悄悄地潛了出去……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三章 敵蹤

  永寧並不清楚林安之擔心的所謂地勢問題是指什麼,雖然出了大營,卻有些茫然,不知該朝哪個方向探查下去。不得已,她站在營地門口用從袁天罡那裡學來的半吊子小法術,隨便占出了一個方向,然後帶著些許不確定的心態,往東邊的山路走去。

  說是山路,其實這所謂的山並不算高,只是青石嶙峋,夜色中顯得有些嚇人。這山上幾乎可以算是寸草不生,除了偶爾在石縫中能看見一點綠色的小草根兒之外,並無樹木之類的掩映之物,一望之下,並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永寧順著山路走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就覺得差不多可以放棄這個方向往回返了,這一路上探查了差不多有三十多里路,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想來這邊應該還算是安全。雖然她是這樣想的,但是謹慎起見,她還是在路上,尤其是出山口的位置丟了好幾個監測魔法以防萬一。

  這座石頭山是在營地的後方,永寧在確定了這個方向基本安全之後,就沒再用她對明顯不太管用的占卜術,而是直接隨心所動轉向了她們來時的方向。

  因為這條路是來的時候走過的,所以永寧探查的時間用的更快,同樣三十多里地只用了十分多鐘就查了個明白。除了發現了林安之安排在後面墊後的兩隊人馬之外,並沒有其他發現。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了個方向沒有探查了,永寧的心情有些起伏不定,倒不是她盼著出什麼事,而是她相信自己的直覺,當她直覺要出問題的時候,卻始終沒找到問題所在,會讓她格外不安。於是再往前行的時候,她格外的小心,甚至比探查那兩個方向的時候,多走出去了二十多里地,結果這樣一來,居然還真是讓她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就在離她們現在宿營的地方,前行約五十多里有一個村落,永寧來到村落外的時候,倒也沒覺出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她會進村也只是一時興起,結果卻發現雖然整個村子都黑燈瞎火的,可是卻不時地有人在陰暗中活動。

  永寧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頓時把心勁兒給提了上來,小心仔細地在全村的範圍內逛了一圈之後,還真讓她找到了一個相當於聯絡處的屋子,雖然也沒有點燈,但是屋子裡卻不停地有人進出,而且還有人小聲地說話,像是在交待些什麼。

  永寧正想潛進屋子裡去細查一番,不想卻突然感到她設在她與晉陽公主的帳篷外面的魔咒被人觸動了,雖然不知是敵襲,還是有誰來叫她們,卻也不好再在此處耽擱,連忙幻影移形回去。

  帳篷裡因為有永寧臨走前設的靜音咒,所以外面的動靜並沒有吵醒晉陽公主,永寧卻知道外面這會兒正有人在叫她們,連忙撤了靜音咒,一邊應聲,一邊將燈點亮。

  林安之在帳外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一連叫了好幾聲,都沒聽見有人應聲,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正在考慮要不要冒險衝進去看看,結果幸好永寧這個時候答應了一聲,等著帳篷裡的燈亮了之後,他強壓著火氣,恭敬地說道:「請寧真小娘子轉告公主殿下,剛才探馬來報,前方出現了一隊來歷不明的人馬,末將恐有變故,所以特來請公主殿下隨時準備起駕……」

  永寧一愣,她剛才走出去了五十多里遠,也只發現了那麼一座不同尋常的小村落而已,並沒有遇上什麼來歷不明的人馬,這是怎麼回事?雖然她心中多有疑惑,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是答應了一聲,然後便請林安之去做其他安排,晉陽公主自有她照看。

  晉陽公主本就是被永寧下了咒才睡得那麼沉的,不過也可能是這些天確實累到了,所以即使永寧將安眠咒解開之後,也是推搡了她好幾下,才把晉陽公主給叫醒。

  「怎麼了?」晉陽公主睡意正濃,雖然被永寧拉著坐了起來,卻並沒有清醒過來,揉著眼問了這麼一句之後,險些又躺回到了床上去。

  永寧無奈地搖了搖頭,取了帕子浸上涼水,然後直接捂在了晉陽公主的臉,把公主殿下冰得一個激零便自己猛地坐了起來。愣愣地拿著涼帕子看了永寧五秒鐘之後,才瞪著眼說道:「你幹嘛呀?嚇死了我……」

  永寧一邊將兩人的行李歸攏了一下,叫了門外守著的侍衛將東西搬上馬車做準備,一邊將林安之的話轉告給了晉陽公主,雖然她是斟酌著詞句盡量說得平淡,可是晉陽公主仍舊嚇得臉色發白。

  「永寧,我有些怕……」晉陽公主在永寧跟前說話一向隨意,並不曾掩飾什麼,拉著永寧的手,握得緊緊地,不敢鬆開的樣子。

  永寧抿唇一笑,說道:「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這麼多年來,永寧認真相交的朋友,其實要是嚴格算來,也就只有晉陽公主一個人而已。高陽公主,那是嫂子,而李治,自有另一番心思在,從朋友論,也只有晉陽公主了。她並不是很擔心她們兩人的安危,她自然有那份自信可以平安脫險,雖然很有可能會在晉陽公主面前暴露她的秘密,但是有了袁天罡這個師傅在,這些很玄幻的事情也並不是圓不過去的。

  晉陽公主卻並不能理解永寧的這份自信從何而來,瞟了她一眼,輕哼了一聲,說道:「這種時候還說什麼『有你在』這種話?要我說呀,如果真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記得緊緊地跟在我身邊,只要你跟緊了我,自然會有人保護咱們倆,如果你沒跟緊的話,我可不一定有本事讓林安之那個木頭回頭去救你……」

  晉陽公主對林安之的印象並不算好,這段時間的接觸,讓她對這個很得李世民信任的侍衛統領深感頭疼,這人木頭起來簡直堪比金鋼石,把那所謂的「原則」守得死緊,一點出格的事都不肯做,就算她怒火沖天地發起她那公主脾氣,也沒能動搖林安之半分。

  永寧是早就將這段恩怨看在眼裡的,心裡也偷偷地琢磨過,袁天罡所說的晉陽公主的姻緣,會不會就是應驗在林安之身上的?如果是的話,這一對兒倒是也挺有看頭的,估摸著將來這日子能過得跟高陽公主與房遺愛那麼「精彩」吧?……可是她又轉念一想,如果晉陽公主的良人真的是林安之的話,那幹嘛還要大老遠的跑來戰場上一趟?培養感情也用不著拎著腦袋來培養吧?

  她扭頭看著晉陽公主,發現這位公主殿下似乎已經把剛才的驚懼情緒給扔到了天邊,這會兒正咬牙切齒地低聲念叨著這些天來林安之的「惡行」……永寧低頭悶笑,可隨即又有些悵惘,如果晉陽公主真的在不知不覺間,把林安之悄悄地放在了心上,而到最後卻要另嫁他人的話,豈不是要傷心?

  但是此時她卻是不便點醒晉陽公主的,晉陽公主此時看來並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若是她去點醒了晉陽公主,怕是反而會讓晉陽公主更上心,反倒不好。

  營帳外面時時有兵士執著火把匆忙來去,整個營地都顯得很緊張。永寧並不好出去,生怕給林安之添亂,只是站在門口,向外張望。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可是林安之並沒有再過來匯報情況,也沒有派人過來解說。這讓永寧多少有些憂心。雖然很多時候,沒有消息是代表著好消息,但還是會有些時候,沒有消息代表著很危險……

  晉陽公主的緊張勁兒一過去,睡意便又籠了上來,可是卻也不敢再睡,便也站了起來,在帳篷裡來回地走動,沒一會兒便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說道:「這林安之究竟是怎麼回事呀?這究竟是有敵情,還是沒敵情呀?這麼折騰來、折騰去的,盡耽誤我睡覺……」

  永寧的臉色也有些陰沉,不過她想的卻與晉陽公主有些不同。她想起方纔她才探看過的那個村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按行程她們明天晚上多半會在那個村子落腳,那麼今天晚上的動靜就有些不尋常了。這麼折騰上一晚,明天再趕上一天的路,那到了明晚……

  永寧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這是敵人在消耗他們的精力!她當下就有些著急,抬腳就想往外走,去找林安之將情況說明,可是隨即想到,她說出來自然容易,可是要怎麼取信於人呢?總不能眾目睽睽之下表演一番幻影移形的魔咒吧?

  永寧歎了口氣,拉著晉陽公主回到床上坐下,說道:「這也不知道會折騰到什麼時候,殿下若是累了,還是躺下休息好了,衣服不脫便是了,真有事,我叫醒你,咱們便能直接出發……」

  晉陽公主正覺得眼睛睜不開呢,一聽這話連連點頭,客氣的話都沒說完,人便又睡死了過去。永寧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合衣而臥,閉目養神。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48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四章 埋伏

  事情的發展果然一如永寧猜測的那樣,林安之全神貫注地警戒了一整晚,可是卻壓根連個敵人的影子都沒撈,等到黎明將至時,他也明白過來了,這是敵人的擾敵之計,每每當他確認似乎安全了的時候,便會有一支莫名的人馬被探子發現,但是這支人馬卻一直都不曾跟他正面對上。

  等天光大亮,林安之親自來請晉陽公主和永寧起程的時候,臉色十分的難看,目光中也透著幾分陰鬱狠辣。永寧暗自歎了口氣,想了想,說道:「林將軍,大家都忙碌了一整晚,精神難免疲憊,莫若暫留此地休整半日再行起程,可好?」

  晉陽公主雖然心急著想要早點趕到李世民身邊去,可是她對永寧素來信任有加,即使不解永寧這樣提議的用意,卻也站出來表示贊同。林安之卻心中憋著一股氣,一門心思想要看看這背後搗鬼的是什麼人,竟是硬聲硬氣地把話給堵了回來,只催促了趕緊收拾起程,便逕自回去安排沿途哨探。

  晉陽陽公主被林安之的態度氣得臉色發白,正想跟永寧抱怨,卻在回頭間發現永寧面帶憂色,不由問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事?」

  永寧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林安之怕是……」她自然是能感覺得出來林安之這會兒是被火氣迷了眼,她倒是不介意林安之吃點虧什麼的,可是如果林安之吃虧倒讓她與晉陽公主陷於險地,那可就划不來了……可是這會兒她也只能心中暗惱,話裡卻不能帶出來分毫。

  晉陽公主本來還待細問,誰知林安之居然又派了來人催促,也只得氣呼呼地上了馬車。「永寧,我怎麼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呢?」晉陽公主純粹是第六感反應,被周圍的緊張情緒帶動得有些不安。

  永寧能說什麼呢?也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安慰似地拍了拍晉陽公主的手臂,說道:「大概是被昨晚的事給嚇到了吧,不過也確實可怕呢,這個小包袱你且放在手邊,如果遇到危險記得要帶上,裡面有你的印信,可別落在別人手裡……」

  晉陽公主用力地點了點頭,將小包袱緊緊地拽到了懷裡摟住,那種害怕的情緒始終糾纏在她身上,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

  林安之一味的急行軍,即使是疲憊不堪,卻仍比前一日走得要快很多。本來永寧覺得差不多要到入夜的時候才能趕到她前一晚發現的那個有問題的村落,結果被林安之這一趕路,倒在申時剛過的時分,便有探馬來報,已離那村落不足兩里地了,而再往前趕路的話,就又是荒山野嶺了。

  林安之本就是提著股心勁兒在趕路,這會兒他雖還能支持,可是他手下的那些認兵將卻都已經累得不成樣子了。他咬了咬牙,策馬來了晉陽公主的馬車前,抱拳行禮之後,恭聲請示:「公主殿下,前面有一個村落,眼下這個時辰,如果不投宿於此,怕是就又要露宿荒野了,您看……」

  晉陽公主自然不願意再住帳篷,可是她剛想答應,就被永寧將話按了下來。永寧皺著眉頭,心理很理解林安之想要提前投宿的意圖,但是,選的這個地點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呀……「林將軍,這會兒天色尚早,還是再往前多走一程吧,反正咱們也不差那點補給,住營帳也還便宜,還是趕路要緊……」永寧一邊給晉陽公主使眼色,一邊說道。

  晉陽公主撇了撇嘴,卻依舊不願駁了永寧的意思,也贊同了一聲,讓林安之繼續趕路。林安之鬱悶的腦門上青筋直冒,一路上都聽晉陽公主抱怨過不知多少次辛苦了,他這會兒過來請示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原以為晉陽公主肯定巴不得能在屋子裡睡個安穩覺呢,誰知請示的結果居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林安之強壓著火氣,再次闡述了一番他的提議,並且用了些很生硬的字眼,表達了他強烈的意願,硬是把晉陽公主的火氣也給勾了上來,要不是永寧壓著,晉陽公主都想跳出去跟他大吵一架。

  永寧見林安之一副不打算讓步的樣子,雖然心裡也惱得恨不得咬他兩口,卻也不覺得跟他爭吵是什麼好事。於是盡量心平氣和地說道:「林將軍,關於前面的村落,您讓人查探過了嗎?真的安全嗎?小道師承乾元觀袁天罡天師,術數之學也稍有涉獵,這個時間,這個地方,是凶地」

  林安之冷哼了一聲,說道:「陛下既將公主殿下的安全交託於末將,那麼公主殿下的安危便是末將的責任,起止行程之事,末將自會安排,很是不用寧真小娘子費心!」

  永寧和晉陽公主一起被林安之的話給刺激的面部表情呈現猙獰狀,小手都緊緊地握成了拳頭。一個開始琢磨如果出事的話,要怎麼帶著晉陽公主安全脫身,另一個卻開始計劃著等見了李世民後,要怎麼告狀,一定要把某個自傲自大的「末將」告到無力翻身!

  兩個「弱」女子,反抗不能地住進了村子裡被臨時徵用的一間民房裡。永寧進村之後便注意到,這個村子裡面也跟路上停留過的那些村莊一樣,都只剩下了婦孺。她的心裡更加的忐忑,她不足十個時辰前,還在這裡看到過至少二三百的精壯青年,而現在這些人卻都消失不見了……

  「永寧……」晉陽公主坐立不安地拉著永寧的手,問道:「你剛才跟那個林木頭說,這個村子是凶地,你是騙他的?還是真的呀?」其實她心裡一直有種感覺,覺得永寧說的是真的,可是還是下意識地不願意相信,待在這間屋子裡,總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

  永寧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她一進屋子就感覺到,這屋子裡還有別人,魔法探查之後,發現屋裡已經有條地道,此時地道口正埋伏了兩個人,可想而知,是想拿下她們倆當人質的。大敵當前,她並不敢大範圍的探查,那樣太過消耗魔力,她知道地道裡的人這會兒沒動手,怕是想等著正往屋子裡搬她們的日常用品的親兵離開。

  她當下不敢耽擱,用力地回握住晉陽公主的手,將晉陽公主親手拎進屋子的那隻小包袱又塞了回去,表情很嚴肅,語氣卻很鬆快地說道:「我剛才那樣說,那當然是為了氣那根死木頭了……別說這些了,咱們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淘換些好吃的東西來……」

  晉陽公主一陣緊張,有些踉蹌地被永寧用力地拖出了房門,壓低了聲音,顫抖著問道:「那屋子裡可是有什麼不妥?我,我也覺得似乎有人,在一直,一直盯著我看……」

  永寧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晉陽公主不要說話,只拉著她快步朝著林安之的住處走去,沿途還不忘叫了些兵士護送。等到了林安之的住處外面,永寧並沒有進去,而是讓人叫了林安之出來說話。

  林安之一陣頭疼,不知道這兩位嬌小姐又想做什麼,皺著眉頭不耐煩地跟晉陽公主行過禮之後,便站在那裡不吭聲。永寧這會兒也沒有心思跟他嘔氣了,臉帶笑容地上前兩步,緊挨著林安之,小聲說道:「林將軍,我不管你對我與公主殿下有多少不滿,我現在告訴你的話,你最好給我相信!我跟公主殿下住的那間屋子裡有秘道,秘道裡有伏兵,這個村子極不安全,你最好有所安排才好對了,順便告訴你一聲,那屋子的秘道口就在衣櫃裡面……」

  林安之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他本來見永寧湊近了笑著說話,還以為她是想到了什麼折騰人的主意來折騰他,誰知永寧的表情與她說的話完全搭不上,他更對永寧話裡的內容充滿了懷疑,可是永寧說得又過於詳細,不由得他不信,心裡忍不住泛起了陣陣的寒意。

  配合著永寧的表情,林安之反應也算迅速,裝出一臉不耐,大聲叫過了幾個副將,又點了一半的兵,讓他們陪著公主殿下去村子外頭散步。就在他交待那些個副將的工夫,他不著痕跡地與永寧交換了個眼色。

  永寧小小地鬆了口氣,好歹身邊有兵將保護,總好過呆在有埋伏的屋子裡好。她握住臉色蒼白的晉陽公主的手,低聲說道:「殿下別太擔心,咱們必定能夠逢凶化吉的……」

  晉陽公主強忍著想哭的衝動,任由永寧扶著她上了一匹馬,而為了安全起見,永寧也與晉陽公主同乘一騎,這樣便是遇上什麼不測,只要人在一起,永寧便有把握全身而退。

  幾個副將已經從林安之那裡得到了消息,拱衛的極為嚴密,也並沒有往前面不熟悉的方向行進,而是朝著來時路慢慢地晃悠過去。他們的速度並不敢快,畢竟用的借口是散步,如今他們也只盼著能多拖延一些時間,便多拖延一些時間,拖延的時間越久,勝算越高。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五章 藏身

  這一路慢悠悠地本來就走得有些提心吊膽,偏偏在左轉右轉做足了閒逛的姿態之後,將將走出了不到三里地的時候,永寧鬱悶的感覺到前一天她放在山間小路上的魔咒被人觸動了,而且根據強度來看,那個方向過來的人不少於五百。

  永寧很無奈地抬頭望天,天色尚早。這隊明目張膽出現的人馬,會是哪一方的呢?這還真是不好判斷。她乾咳了兩聲,叫過了一個馬前卒,彎下腰低聲吩咐了幾句,便讓人牽了匹馬給那小兵,一路探查了過去。雖然隨行的幾個副將多有不耐,但是到底礙著跟永寧同乘一騎的晉陽公主,沒敢阻止。

  「又怎麼了?」晉陽公主對於永寧的作為,雖說信任度挺高,但是依舊不喜歡那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

  「沒什麼……」永寧半真半假地說道:「只是讓他去前面查探一下,看看是不是安全。」

  「咱們不是才從那邊走過來嗎?」晉陽公主對於選擇這個方向的理由,還是挺信服的。

  「小心沒大錯!誰知有沒有人摸到咱們後面去了……」永寧繼續半哄半安慰地說道:「咱們就這麼點人,還不知道林安之那邊情況怎麼樣呢,如果前面再有問題,說不得咱們還是要轉頭跟林安之匯合才好……」

  晉陽公主對這些問題有些想不明白,不過這並不耽誤她似懂非懂地點頭應承。伸手摸了摸緊緊繫在外袍下面的小包袱,晉陽公主多少有些安心。

  當過了正對著村口的一個轉彎處後,永寧他們這一行人才漸漸地加起速來。前面會不會遇到敵人只在五五之間,可是背後卻一定有敵人,所以拼著賭一賭,這速度也得加上去。

  結果還沒等他們加速跑出去多遠,就聽背後傳來了一陣喊殺聲,顯然林安之那邊動手了,只是不知道是誰識破了誰。永寧拍了拍晉陽公主的背,示意她全速前進,而且跟在她們身邊的兵將已經有組織地分成了隊,有負責墊後的,有負責隨行的,有負責埋伏的,各司其職,顯然平時訓練有素。

  永寧這會兒倒也沒心思去惦記林安之如何如何了,只盼著能盡快跑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點,其實她倒並不算太害怕,從她潛意識裡就認為,袁天罡能在明知道實際情況的情況下,還讓她陪著晉陽公主走這一趟,就說明她們兩個不太可能出現什麼威脅到生命安全的意外,只要小心應對,一切難關都是可以平安度過的……好吧,其實她一路上都是這麼自我安慰的。

  晉陽公主卻沒永寧這樣的心理素質,從永寧叫她加速開始,她的手雖然還是緊緊地握著韁繩,但是指尖卻在不停地顫抖。可是緊張之餘,卻連害怕都不敢再說,只是本能地照著永寧的吩咐行事,本能的相信著永寧是可以帶她脫離險境的貴人。

  即使沒有回頭,永寧也可以感覺到,身後已經漸漸地有追兵追了過來,兵刃撞擊的聲音離著她們越來越近。「別怕!」她感覺到了晉陽公主的顫抖,輕輕地環住了晉陽公主的腰,低聲說道:「你且注意著些,待會兒我讓你往林子裡走的時候,你便立刻策馬進樹林,知道嗎?」

  晉陽公主用力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全神貫注之下,連眼淚都忘了落下來。圍在她們身邊的人漸漸地少了,而身後的追兵卻越來越多,永寧不停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雖然她曾大致的走過一遭,可是因為天色與時間關係,並不曾對於一些岔路、小路過多關注,以致於這會兒完全不知道哪些小路是安全的,適合躲追兵的。

  永寧心裡那個悔喲!一連串地罵自己笨。明明早就知道有危險,為什麼就沒想到事先把退路給找好呢?結果這會兒騎在馬上,只見那些似曾相識的小路「噌噌噌——」地往身後閃,卻不知道哪條有用。若非她還記得前面不遠處有一片連到深山裡的茂密樹林,怕是早就想辦法找個僻靜的角落拉著晉陽公主幻影移形了。

  果然,又往前走了沒多遠,便看見了永寧一直惦記著的那片林子,她趕緊湊到晉陽公主耳邊,說道:「看見了沒有?就是前面那片林子……等到了近前,你便直接策馬進去,等進了林子,我便有辦法躲過身後的追兵了……」

  「好!」晉陽公主答應的非常有力,雙腿用力一夾馬腹,韁繩一抖,坐下的駿馬頓時又快了三分。

  這時跟在她們倆身邊的侍衛已經只剩下了二十來人,這些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撇下晉陽公主,回身迎敵的,只是咬著牙緊貼在晉陽公主和永寧身前身後。

  等到了林子邊,晉陽公主突然改道,這二十來人不免都愣了一下,卻也不敢、更來不及說什麼,只得跟著一起進了林子。

  這林子極茂密,騎著馬根本寸步難行。永寧扶著晉陽公主下馬,然後看了一眼跟在她們身邊臉色難看的侍衛,一言未發,直接拉著晉陽公主繼續往林子深處走去。行走的過程中,永寧顧慮到晉陽公主的體力,一路上一直悄悄地用魔法盡量把路變得平整了些,心慌意知的晉陽公主雖然沒有發現這些細節之處,可是跟在她們身後的幾名侍衛卻似有所覺。

  等走到了一個看似平闊的地點後,永寧招呼了所有的人都站在一起,裝模作樣地搬了些石頭,撿了些枯枝,貌似有規律地擺弄了一番,然後才長吁了口氣,走到晉陽公主身邊,席地坐下。

  遠處已經隱約可以看到追兵慢慢地搜了過來,那些侍衛雖然著急,可是晉陽公主沒說話,他們倒還真不敢多嘴,只是一個個緊張兮兮地握緊了兵器,都做好了以死相殉的準備。

  晉陽公主的嘴唇,隨著追兵漸近而慢慢地泛起了青白之色,她扶著永寧的肩膀,隨著一起坐在了地上,半摟住永寧的胳膊,低聲說道:「永寧,你這玩的是什麼花樣?那些人可是就快要過來了……」

  永寧早在搬石頭、撿枯枝的工夫,就已經在這一小片地方加了諸多如驅逐咒、忽略咒等適用咒語,當然,靜音咒也是必備的。她探出手臂,安慰似地輕撫著晉陽公主的背脊,說道:「別怕,這個陣法是師傅教我的,那些人現在既看不到我們,也找不到我們,我們只要在此處多待上些時候,等這些追兵都撤了,我們再想辦法往白巖城,也就是了……」

  「那個……」侍衛甲就站在永寧背後,把永寧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由得問道:「寧真小娘子,您擺的這是什麼陣呀?真的有您說的那麼管用嗎?」

  永寧微微一笑,擺出一副從袁天罡那裡拷貝來的高人姿態,很是瞎白話了一通,雖然她的話很難讓人信服,但是最終的結果卻很圓滿的驗證了她的「白話」,那些一路搜索過來的追兵,居然真的都繞開了他們所在的這一小片地方,彷彿他們真的隱形了一般,來來回回被搜了好幾遍,居然都沒發現他們。

  等到這個時候,這些侍衛和晉陽公主看向永寧的眼神,都上升到了看半仙兒的高度。特別是晉陽公主,拉著永寧一個勁兒的磨磋,強烈要求讓永寧幫她引薦,公主殿下她也要拜袁天師為師,也要學這些非人的本事

  那些侍衛們這會也都有些放鬆了,也學著永寧和晉陽公主盤膝坐在了地上,看著晉陽公主磨磋永寧,目光中都帶著艷羨。那樣的高人,可不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能高攀的上的,不過,如果真能入了高人的眼,那可是平步青雲的機遇呀!

  永寧一邊心不在焉地與晉陽公主應對,一邊開始考慮下一步要怎麼走。從敵人追過來的速度和人數來看,她很清醒地認識到,林安之那些人估計是難有好結果的。而從這個地方要往李世民所在的白巖城,還有好幾天的路程,近五百里的距離,如果只靠著身邊這二十來號人,怕是沒什麼希望平安到達的。

  她的魔法這次能順理成章地用出來,不代表下次遇到危險的時候,還能有這樣合適的機會。而把自己最大的秘密,不加遮掩地展露於人前,是絕對不符合她個人利益的,萬一要是真的出現了這種情況,怕是連房家都要被皇帝疑忌上的。

  這種怪力亂神的能力,就算有袁天罡給她做靠山,也絕對不是可以傳出去的。

  等天色全黑下來了之後,樹林中亮起的火把顯得零零星星的,很顯然敵人已經基本放棄了對這一片林地的搜索,但是卻仍不死心地守在外圍,生怕讓他們有機會逃躥出去。

  仍舊是那個侍衛甲,在起身四處打量了一番之後,低聲說道:「屬下覺得,趁著敵人這會防備漸鬆,不如讓人出去探看一下情況……」

  那侍衛是衝著晉陽公主請求的,而晉陽公主卻直接地看向了永寧,用目光示意由永寧做主。這些侍衛這會兒對永寧已經很是信服,一路上曾經出現地那些輕蔑、不耐煩地目光都已經消失不見,看向永寧的時候,都帶著信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0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六章 無蹤

  永寧其實並不喜歡身邊留著這麼多的侍衛在,如果只有她和晉陽公主兩個人的話,她會覺得方便很多。可是有些事情是不會隨意她的意願做轉移的,於是,她也只能認了。

  對於侍衛甲的提議,永寧考慮了片刻,並沒有應下來。她一直覺得很奇怪,她明明感應到那條山路上過來了一隊人馬,可是為什麼這些人到現在都沒有出現呢?這些人越是不出現,她越感覺那是自己人,畢竟如果是敵人的話,知道這邊在圍殺他們,怎麼可能不過來幫忙?

  唯有是自己人,才會掩下動靜,暗中行事。

  她這會兒只是有些煩躁,不知道她派過去查探的人有沒有遇上那隊人馬,如果是自己人的話,知道晉陽公主被困此地,斷沒有不來解救的道理。她愣愣地朝著林子外的方向看去,好一會兒,突然站了起來,低聲說道:「殿下,你們且留在這裡,千萬不要出了這塊地方,外面探看的事,還是交給我來做……」

  晉陽公主一臉吃驚地看著永寧,緊緊地拉住她的手,說道:「這也太危險了,你雖跟著袁天師學過些奇門異術,可那些東西又哪裡擋得住刀劍拳腳?外面那些人凶神惡煞一般,可不是好相與的,你還是留在這裡……」她與永寧相交多年,自然對永寧的底細是有瞭解的,雖然騎射方面還算是差強人意,但要是論到拳腳耐力,永寧是絕對不夠看的,她如何敢放永寧出去做這樣危險的事?

  那些侍衛也臉色有些難看地紛紛站起身來,自告奮勇地要求去探查敵情。永寧輕輕地歎了口氣,說道:「我倒不是信不過諸位侍衛大哥,只是我自認隱匿的功夫學得還算到家,雖然這林子外頭看起來人都撤得差不多了,可是實際情況又有誰知道呢?我出去看看,如果真的遇上危險,我還能如在此地這般,把自己給藏起來,可是如果換成是諸位,那麻煩就大了……」

  永寧的意思很明確,如果出去的侍衛被發現,想再回到這個安全的位置就很困難了,就算是能回來,要想不被人看見就進這個小圈子,也是不容易的……

  「我們不怕!」某熱血侍衛,站出來高聲說道:「此乃我等職責所在,雖萬死不敢辭!」

  永寧鬱悶的想吐血。她最討厭這些熱血青年了,總是會鼓動得她跟著熱血沸騰之外,還通常都要留下些殘局等人收拾。她也懶得再跟這些人說廢話,用力地按了按晉陽公主的肩膀,低聲留下了兩個字「等我」,然後便閃身出了安全區。

  晉陽公主與那些侍衛都緊張兮兮地緊盯著永寧,生怕她出什麼差錯,可是沒想到卻只見永寧走出去了三五步後,便整個人都消失了,左右前後都再不見她的蹤跡。

  「原來……」某侍衛兩眼放光地說道:「寧真小娘子還有這等本事呀……袁天師果然不是凡人!」

  所有人都沒往歪裡想,順理成章地把永寧身上不可思議的地方,都掛到了袁天罡名下。

  晉陽公主更是浮想聯翩地開始琢磨,等再見到袁天罡時,要怎麼讓這位高人也收她為徒,也教她幾手這樣的本事……

  永寧並沒有在林子裡多浪費時間,在一個相對死角的地方給自己加了隱身咒之後,便直接幻影行移形了。她盤算了下時間,又回想了一下路況,便沒有再往山路上去,而是到了緊挨著林子另一邊的一條岔路上。照她琢磨,如果真有救兵從山路那邊過來,那麼這個地方倒是最方便藏身的。而如果沒有救兵的話,這裡也應該不會是搜查重點。

  多少年來,永寧找東西、找人,都習慣了用魔法,她一落地站穩,便直接朝附近便於藏身的地點扔了幾個魔咒,然後有些意外地發現,這邊居然只藏了十來個人。她不免有些驚疑不定,這人也太少了,她明明感應到那隊人馬少說也有五百來號人,可是這裡為什麼只有十來個人呢?

  永寧心緒不定地朝著藏人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她探查出來這十來個人是分了三堆兒分別擠在茂密的灌木叢中,應該是軍中老手,藏得很仔細,若非她用了魔法,便是仔細看,也是看不出來什麼的。

  等蹭到了其中一叢灌木叢跟前的時候,永寧仔細打量了一下藏在其中的兵士的打扮,不由得有些失望。這些人身上穿著的居然都是貼身的軟甲,而不是正規軍常用的鐵甲,而且從衣服、兵刃上看,也都不是正規編制內的東西。

  這應該不是自己人!永寧有些洩氣地告訴自己,然後便再度悄悄地蹭到稍遠些的位置,想了想,便繼續幻影移形,去了她們逃出來的那個小村子。

  這個村子這會兒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了,原先被擺出來當樣子的婦孺,不少都已經橫屍當場。永寧本能地認為,這些婦孺是死在那些追殺她們的人手裡的,不管林安之這個人有什麼樣的缺點,她都不願意相信他是個能對手無寸鐵的婦孺下得去手的人。

  戰鬥應該結束了不短的時間了,村子裡此刻一片靜寂,完全不見人影蹤跡。永寧自認不是個膽子小的人,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地方這會兒不僅有死氣,更有殺氣!儘管如此,她還是挨著整個村子走了一遍,把所有唐軍裝扮的死者都翻看了一番,確認林安之不在其中之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不過她有些想不通,林安之等人不見了,不外乎兩種結果,一種是被抓了,一種是逃了,可是原先那麼多的敵人,這會兒都跑到哪裡去了?全跑去追林安之那幾個殘兵了?這似乎也不太可能吧?

  方纔她離開林子的時候特意看過,守在林子邊上的頂多有四五十號人,就算再加上剛剛被她發現的那十幾號人,這加起來也沒滿百,而她們逃出來的這一路上,她幾次回頭都看到敵人對著她們這邊的侍衛都是三五個打一個的,她粗略地估計了一下,敵人就算沒上千,七八百也是有的。

  那麼剩下的那些敵人,都去了哪裡呢?

  永寧在附近又粗略地搜尋了一番,依舊沒有發現人跡,不由得有些灰心。又不敢再往遠處去,便只得再幻影移形回了樹林。她沒有直接進林子,而是在林子外,又仔細地搜索了一遍,確定這邊守著的敵人只有那麼幾十個之後,一咬牙,悄悄地拿下了一個落了單的敵人,拖進樹林就直接丟了個懾魂取念過去。

  結果也可能這傢伙的級別太低的緣故,她除了知道了這些人是高麗的正規軍之外,其他的有用信息是一點也沒得到。主持大局的將軍,參與人數,計劃安排,現階段進展情況,等等一系列實際問題,這個小卒子是一概不知

  永寧的頭更疼了。外面那四五十號人穿得都一樣,也沒見誰對誰格外的恭敬,好像他們這些人都是平級的一般,她都懷疑即使她再抓一個人進來,得到的消息也只能是這些了。她歎了口氣,把手裡的倒霉蛋拖到林子邊,讓他靠在了樹上,就像是犯睏迷糊著了的樣子,然後才緩步走回了安全區域。

  晉陽公主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永寧離開的方向,等到永寧的身影真的再度出現的時候,她甚至有那麼一恍神的工夫以為是她自己眼花了,等到確認真的是永寧的時候,她一下子跳了起來,朝著永寧就衝了過去。永寧嚇了一跳,急行了兩步,趕在晉陽公主衝出安全圈之前,把她給推了回去。

  「怎麼樣?你都查探到了些什麼?」晉陽公主急切地問道。其實她在意的並不是永寧查探的結果,她在意的是在這個過程中,永寧又用了哪些神奇的方法。

  而那些侍衛這時也都圍了過來,他們更在意的自然是結果。這結果不僅代表著在場所有人的將來,更意味著那些沒有在這裡的戰友的下場。

  永寧注意到了侍衛們的緊張,不過她能提供的信息實在太有限了。只得緊抿著雙唇,歎了口氣,說道:「林將軍已經不在那村子裡了,那村子裡現在已經沒有活人了……這林子外面只有四五十人看守,其他的敵人都沒了蹤影……」

  侍衛們沉默無語。晉陽公主也被這種壓抑的氣氛給壓制地沒有了說話的心情。永寧再度席地坐下,隨手撿了根樹枝,藉著不算明亮的月光,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的地形圖,對著已經圍了過來的侍衛說起了這一路上的情況。

  雖然這會兒留在晉陽公主身邊的人已經不多了,但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被賦予了貼身保護公主這一任務的,這也是他們並不曾在路上脫隊去與敵人廝殺的原因。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是什麼草包之類的蠢材,甚至於不曾在戰場上以一擋十,都沒資格站在這裡。

  當永寧把情況詳細地說明了一番之後,這些侍衛便開始用他們自己的那一套東西,琢磨起了眼下的破局之策。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七章 可惜

  片刻之後,貌似已經被推舉成了臨時頭領的侍衛甲,走到了晉陽公主和永寧跟前,說道:「公主殿下,寧真小娘子,屬下等人剛才商量了一下,都覺得如果現在往原路上回去,怕是不安全,如果兩位不反對的話,屬下等人覺得還是往林子深處再走走,繞過這個地方之後,再改道前往白巖城,會比較好……」

  永寧覺得這個提議確實可行,她也是不願意再走原路的,剛才探查時看見的場面實在讓她反胃的厲害。而晉陽公主在這種時候一向都是極識時務的,見永寧沒意見,也就立刻點頭答應了。

  接下來這二十多個侍衛便自動分組,依舊是前哨後探的佈置,將永寧和晉陽公主夾在中間最安全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前行。

  晉陽公主自打小時候的頑疾被孫思邈治癒之後,便求著李世民給她找了個有功夫的師傅,幾年下來,雖然說跟人動手還差得遠,但體格確實練得不錯,一路上倒是很讓這些侍衛們刮目相看。永寧雖然在外「流浪」了好幾年,但卻少有這樣純靠腳力長途跋涉的時候,一路走來倒顯得比晉陽公主狼狽得多。

  這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透過茂密的樹枝看天色,已經是丑時將過的時分了。就著夜色,黑呼呼地在樹林裡趕路,實在不是什麼好挨的事情。若是遇上野獸什麼的還好些,畢竟這裡的壯漢很多,而且功夫都還不錯,最惱人的卻是那些蛇蟲鼠蟻之類的東西,一眼沒看著,就能噁心你一把。

  永寧沉著一張臉,魔力跟用不完似的,一個勁兒的丟著驅逐咒,生怕再踩上什麼活物兒。晉陽公主也嚇得夠嗆,緊拽著永寧的胳膊,不錯眼兒地盯著前面侍衛的腳步,只敢走別人走過的地方。

  雖然疲乏,但是永寧和晉陽公主兩人都沒敢喊累,她們都很清楚,多走出去一段路程,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可是她們兩個畢竟都是沒吃過什麼苦的人,再堅持又能堅持到哪裡去?侍衛甲倒也機靈,等墊後的侍衛過來回報,後面已經徹底不見了追兵的影子了,他便讓在前面探路的人散開了尋找能休息的地方。

  又走了小半個時辰之後,居然讓他們找到了一條小溪。溪水並不算豐盛,闊度也頂多就是能讓兩個人並行,最讓人高興的卻是這小溪中居然還有魚。這裡的魚雖然小了些,但是擱不住量足呀,雖然少了調味料,但是餓極了的時候,吃什麼都會覺得好吃。

  因為怕洩漏行蹤,侍衛們只點了一堆很小的火,而且還在外面圍了一圈石頭擋住了火光。等晉陽公主和永寧先吃飽了之後,那些侍衛才開始輪著班的吃東西、休息、放哨。

  晉陽公主挨著永寧,同靠在一棵樹上,身子底下墊著某侍衛貢獻出來的一件皮甲。永寧是累極了,很快就迷糊了起來,可是晉陽公主卻還是清醒的很,一個勁兒地拉著永寧小聲說話。永寧也知道晉陽公主這是過度害怕、緊張的緣故,只能強打著精神跟晉陽公主聊天,幫她疏解緊繃的情緒。

  結果,等著永寧把晉陽公主哄睡了,她卻發現自己睡勁兒早過了。偏偏晉陽公主的頭還靠在了她肩上,讓她連想起身活動一下都不可能。周圍的侍衛幾乎都已經合衣躺倒,而遠處依稀還能看到幾個人影在警惕著周圍的環境。

  就在這時,東南方向的樹林中,突然衝出了幾隻驚鳥,撲稜翅膀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那些原本看起來似乎都已經熟睡了的侍衛,一個個動作麻利的從地上跳了起來,永寧也趕緊搖了醒了晉陽公主。

  「這,這又是怎麼了?」晉陽公主並沒有聽見驚鳥的動靜,只是再次被侍衛們的動作給驚到了,有些站立不穩地扶著永寧,緊張地問道:「可是敵人追過來了?」

  永寧安撫似地揉搓著晉陽公主的後背,低聲說道:「那邊似乎有人過來,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她的話音未落,便聽到驚鳥的方向,傳來了幾聲清脆的兵刃撞擊的聲響。

  這時立刻便有侍衛拉著晉陽公主和永寧,躲回到了林子裡,半蹲在灌木叢中。而其他人一個個掩飾著行跡,朝著交鋒的地點移動。

  永寧這會兒也開始緊張了,輕輕地咬著下唇,隨著著晉陽公主的動作,一起探頭朝黑咕隆咚的遠處張望。遠處不斷傳來零星的打鬥之聲,但是雙方居然都沒有大聲張揚,就像是一切都合該在黑暗中悄悄進行一般。永寧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不由得低聲嘀咕了起來:「這來的是什麼人呀?不會是敵人吧?如果是敵人的話,那幹嘛不大聲叫嚷,召集同夥?」

  晉陽公主把永寧的話聽了進去,稍帶著些興奮地說道:「那會不會是咱們自己人?你不是說林安之不見了嗎?他會不會被咱們自己的軍隊給救了,然後知道我們被困的事,所以這些人是來找我們的?」

  永寧對於晉陽公主的樂觀程度又有了新的認識,但是其實她自己也是這麼琢磨的,只是這話她不好說出口罷了。緊貼在她們兩個身邊的四名侍衛,居然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們倆的話給感染了,低聲商量了一下之後,又請示了晉陽公主一回,便分出去了一個人,再度悄悄地潛了過去,目的只是想提示同伴確認一下對戰方的身份。

  不多時,遠處徹底沒了動靜。永寧和晉陽公主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開始加速,這動靜沒了,雖然有可能是確認過了對方是自己人,但也有可能是對方戰鬥力很強,於是,全軍覆沒了……

  晉陽公主與永寧互相將對方的手,緊緊地握住,一齊目不轉睛地盯著根本什麼都看不清的遠處。直到那些貌似熟悉的人影,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兩人才異口同聲地長吁了口氣。

  等著侍衛甲領著人過來為晉陽公主引見的時候,永寧這才看清,來的居然還是熟人!

  「妹子!」席君買對於能在此時此地見到永寧,感覺格外的驚奇,連該跟晉陽公主見禮的事都給忘了,只上下地打量著略顯狼狽的永寧,關切地問道:「可是受傷了?」

  「啊?」永寧看見席君買也是一愣,對於席君買的關切感覺異常的窩心,低頭看了看身上已經看不出來原色的道袍,微微一笑,說道:「雖然刮刮蹭蹭的,但還真沒傷到……這可真是巧了,席兄怎麼會在這裡?」

  與那些隨行侍衛的謹言慎行不同,晉陽公主對於眼前這對貌似相熟的男女,直覺的有種反感,硬是往兩人中間蹭了一步,扭頭問永寧:「你們認識?」

  席君買此時才反應過來,忙向晉陽公主行禮,然後也同樣微笑著看向永寧,說道:「寧真小娘子是末將的救命恩人……」他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眼下這個場合,他喊永寧「妹子」並不適合。

  要說起來,其實席君買第一開始根本就不習慣「妹子」、「妹子」的這麼叫,都是他那姐夫薛仁貴起的頭兒,結果這麼一叫就不可收拾,還真就叫成習慣了。而永寧原先也並不習慣被人這麼稱呼,總覺得過於親暱、隨意,可是等習慣了之後,便又體會出了另一種不同的味道,那就是另一種心境了。

  「當日裡我救了你,想來就是為著今日你來救我的……」永寧一放鬆,心情頓時燦爛了很多,半挽著晉陽公主的胳膊,硬是把她當初遇見席君買和薛仁貴的經過,當成了評書來講,雖然還是隱下了席君買的身份,但是故事的精彩程度卻一點未減。

  有這樣能力過人的名將隨身保護,還有一隊裝備精良、人數也不少的士兵跟隨著,一路逃亡而來的這些人,都洩了勁兒,一個個癱在了地上不願意動彈。

  席君買也並不催促,只是從他的部下中挑出了幾個人,做了些安排,然後便與那些侍衛聊起了這一路上的情況。從頭一晚發現敵情,到這一路逃亡的細節,他問的格外的仔細。

  永寧看得出,席君買戰意極濃,不過她也是很樂意讓席君買替她出口氣的,這一路雖然沒跑出來多遠的距離,但是那提心吊膽的勁兒,也夠磨人了。

  永寧被那股興奮勁兒折騰的壓根沒了睡意,但是身體卻在不斷地叫囂著疲憊,趁著沒人注意,她給自己灌了一瓶恢復精力的魔藥,然後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席君買身上。

  席君買跟薛仁貴完全屬於不同類型的人,席君買更傾向於儒將,而薛仁貴更有智將的風範。永寧一向欣賞席君買這種看起來書生氣十足,但實際上爆發力極為驚人的男人,尤其當這個男人智商也在水平線以上的時候,交往起來更是會讓人心生愉悅……

  可惜了……永寧瞇著眼打量著坐在不遠處的席君買,如果是在現代遇見這麼個極品,她說不定會興起念頭倒追一回,可惜了,這個破年代,再加上她這麼個破身份……

  她正可惜間,一轉頭正對上了晉陽公主略帶著些恚怒的目光,有些不明所以地問道:「殿下,你這是怎麼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0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八章 猜郎

  晉陽公主冷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了一邊,心中著實為永寧方才看向席君買時那種讚賞的目光生氣。她印象中,永寧似乎從來都沒有用那樣寫滿了讚歎的眼神看過誰,這個「誰」中就包括李治。

  雖然曾經,或者該說包括現在,她都對於永寧的未來的歸宿,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想法。但是,在她的認知裡,除非永寧一輩子都穿著身上的那件道袍,否則的話,是必定要當她嫂子的。於是,她認為自己是在替她家兄長鬱悶。

  永寧對於晉陽公主此刻的彆扭心情,一點都不能體會,哄了她好一會兒,也不見好,永寧撇了撇嘴,轉身自顧自地欣賞男色去了。

  晉陽公主那個氣喲!一連幾天,一路平安趕到了白巖城,這位公主殿下的氣都還沒消,對著永寧都還是愛搭不理的。

  李世民對於晉陽公主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歡喜,只是急匆匆地與她見了一面,然後便又與他的那些將軍們討論起了戰事。

  晉陽公主對軍營早就沒有了好奇,一路上的磨難早就把她原先的那點嚮往給收拾乾淨了。對著滿軍營粗獷的猛男們,晉陽公主很沒脾氣地再度縮回到了永寧身邊。

  永寧也正無聊中,泡了壺茶拉著晉陽公主坐在營帳裡,喝茶聊天。「殿下呀,您最近可有遇見什麼讓您心跳加速的男子?」因為沒有外人在,永寧的話說得非常直白。

  晉陽公主直接一巴掌拍在了永寧的胳膊上,柳眉倒豎,壓低了聲音說道:「你瘋了嗎?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若是讓人聽到了,那還了得?……」

  永寧含淚揉著火辣辣地疼著的胳膊,滿是指控地說道:「這營帳內外分明就咱們倆在,難道憑咱們的交情,這樣的話,還要我轉彎抹角的問不成?」

  晉陽公主瞪了永寧一眼,剛想說些什麼,卻又忽然臉色一變,微笑著湊到了永寧耳朵邊,低聲問道:「我們寧真小娘子莫不是開竅了?平日裡一副不近情色的樣子,這幾天倒是常常在琢磨這些有的沒的,小娘子倒是說給本公主聽聽,這是看上哪家郎君了?」

  「我就是看上了,也不能告訴你呀!」永寧一點都不帶臉紅的,瞟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這回我肯答應師傅陪你走這一趟,也不過是因為師傅告訴我,公主殿下紅鸞星動,此行將遇良人……人家一片好心,倒是讓殿下取笑了起來,真是好人沒好報!」

  晉陽公主一愣,然後一時羞一時惱地抓著永寧就要打,永寧一邊躲著晉陽公主白嫩嫩的小拳頭,一邊開始細數這一路上遇見的未婚男青年,硬是把晉陽公主給羞得趴在几案上不敢露臉。

  永寧也把下巴墊在了几案上,用手指捅了捅晉陽公主,問道:「殿下,您倒是說說看呀,您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如意郎君?趁著陛下現在還沒工夫琢磨這事兒,您可要先下手為強……」

  晉陽公主啐了永寧一口,揉了揉脹紅的臉頰,說道:「本公主若是看上了席君買,你可捨得?」

  永寧翻了個白眼,她對席君買也只是停留在了欣賞階段而已,怎麼這位公主殿下一提起來這個人,就一副她突破了什麼奸情的樣子?「您隨意!」她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到了地毯上,姿勢粗野卻也自在地翹著腳,說道:「只不過我倒是忘了打聽,他有沒有娶妻……」

  晉陽公主一臉吃驚地食指指向永寧,說道:「你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娶妻,就敢那樣看他?」永寧那天看席君買的眼神,這些天來一直是她心裡的一根刺。

  「拜託——」永寧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我怎麼看他了?他娶沒娶妻又關我什麼事?我又沒想著跟他怎麼樣,犯得上關心他家裡的事嗎?」

  聽見永寧這樣說,晉陽公主突然就覺得胸口堵著的那口氣,一下子就散了,笑瞇瞇地挨著永寧一起躺下,說道:「那個,我不就是怕你不要我九哥了嘛,你自己是不知道,你一看見那個席君買,眼睛都閃著亮光!」她邊說,還邊用手做著動作,最後還用力地點了點頭,以示佐證。

  永寧有些好奇地看向了晉陽公主,她這會兒才突然發現,這些天來晉陽公主要嘛就不理她,若是開恩跟她說上幾句話,也必定是要提及席君買的,而且這會兒居然還會把席君買提到李治的高度……有問題呀!

  永寧側過身用手支著腦袋,挑眉壞笑著說道:「喲!我怎麼聽著這話,似乎有些不怎麼對勁兒呀……公主殿下,什麼時候起,這世上已經有了可以把你九哥擠到後面去的男人了?」

  這麼多年來,永寧一直都深刻的瞭解,晉陽公主的兄控程度有多深。在這位公主殿下的心裡,世上最好的男人,就是她家九哥李治同學!其他人是再難望其項背的。可是就這樣的一個兄控,居然會擔心永寧看上席君買,而甩掉李治……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想法呀!

  晉陽公主聽了永寧的話,也一下子愣住了。關於兄控這個問題,早在幾年前,永寧就曾經掰碎了給晉陽公主和李治分析過,最後的結論是針對李治的——這樣崇拜他、認為他好的天下無人能及的妹妹,是一定要一輩子用心呵護、看護、保護的……

  於是,晉陽公主也開始迷糊了,她為什麼會認為永寧會看上席君買,而不要她家九哥呢?要知道永寧和李治相識十幾年,就算中間多有分離,可是感情卻歷久彌堅,即使她會擔心永寧與李治步入婚姻後會出現危機,但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們兩個人的感情,那麼……

  永寧看著晉陽公主一臉的迷茫,而且還有越來越迷茫的趨勢,也不為己甚,不再強求她一個感情小白,自己能想明白這些感情問題,開門見山地問道:「殿下這麼在意我看席君買的目光,難道就只是因為你九哥?」

  「不然還能是什麼?」晉陽公主蹭地一下坐了起來,眼神不由自主地有些散亂。

  永寧抿唇忍笑,接著問道:「不然,自然就是公主殿下嫉妒我敢那麼大喇喇地看著他,而公主殿下卻只敢偷偷地看呀!」她其實早就發現同行的那一日間,晉陽公主時不時地偷瞄席君買,只是當時她不曾往這方面想。如果她當時就看出來這個苗頭的話,肯定不會那麼輕易地放走席君買去執行什麼任務,而讓別人護送她和晉陽公主前來白巖城。

  晉陽公主目瞪口呆地看著永寧,整個人跟傻了似的,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她回想著一路上遇見席君買的情形,然後發現她居然連一句話都沒有跟席君買說過,更沒有正大光明的打量過席君買,她,她怎麼就會喜歡上這個男人呢?

  晉陽公主自以為想明白了,氣呼呼地掐了永寧一把,說道:「你就在這裡說這些胡話蒙我吧!哼!等回去見著了九哥,看我不把你的這些事都告訴九哥去!」

  「我的這些事?我有什麼事呀?公主殿下可不能冤枉小道啊……」永寧一點也不以為意,不過卻也不好再繼續剛才的話題,這些事點到為止即可,過尤不及。

  晉陽公主見永寧不再往席君買身上扯,悄悄地鬆了口氣,連忙另尋了話題與永寧閒扯了起來。

  可是話題繞來繞去,還是繞回到了晉陽公主的身上,永寧略帶了三分認真地說道:「殿下這些天很該多往陛下那裡走走的,也探探陛下的心意,好端端的把一位公主帶到戰場上來,怎麼想都不會是好事……殿下也要心中有數才是……」近來她聽到一些傳言,說是李世民有意從高麗王的皇子中扶持出來一個高麗新君,以緩解戰爭壓力,如果這是真的,那麼恐怕李世民讓晉陽公主奔赴戰場,是真的起了和親之念了。

  晉陽公主沉默不語。她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營帳之中,可是仍是有些言語會傳進她的耳朵裡,高麗如今被唐軍打得幾無還手之力,高麗王也因為戰事不順臥病在床,有消息說怕是不久人世。而高麗如今並未立太子,幾位王子幾乎都把心思放在了奪位上,反而沒人真心關注與大唐的戰爭。

  若說李世民沒有用一個公主,換一國之領土的心思,晉陽公主是絕對不信的。可是身為帝國的公主,既然享受了帝國賦予她的權力與榮耀,那麼為帝國奉獻自己的青春,便是她的責任所在。她的目光漸漸地堅定了下來,看著永寧微微一笑,說道:「這些事,不是我該去想的,如果父皇真的起了這個心思,身為帝國的公主,我便要擔負起屬於我的責任……」

  永寧有些恍神,雖然是知交好友,但她一直到此刻才真切地感覺到,晉陽公主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稍不順心便會撒潑耍賴的小丫頭了……心裡微微輕歎,如果永遠不會長大,該有多好呀!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五九章 失蹤

  既然晉陽公主已經有所決定,永寧自然不好再多說些什麼,只另尋了些輕鬆的話題,說笑寬慰於她。幾天下來,不管是永寧,還是晉陽公主都覺得疲累不堪,總是心裡空落落的,安定不下來。

  她們兩個人都沒有太過關注外面的戰事如何,女孩子家再怎麼有英雄情結,也不會對血淋淋的戰場感興趣的。只是從李世民的情緒變化,來猜測著戰事的發展。

  「啊——我後悔了!」晉陽公主這幾天下來,也習慣了把形象丟在一邊的生活,每天跟永寧湊在一起的時候,兩人經常性地一起癱倒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的說話:「我幹嘛那麼想不開要來找父皇呀?就算幽州再無聊,好歹還能騎著馬出去溜躂溜躂,可是一進這軍營,連出營帳都覺得不方便……永寧,救我!」

  永寧一臉鬱悶狀,斜睨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你還好意思說?你好歹還是自找的,我呢?我這純粹是被你給拖累的!如果不是你沒事找事,我現在還在山上泡溫泉呢……」

  晉陽公主淚汪汪地蹭了蹭永寧,撒嬌似地說道:「永寧,你素來是最有辦法的,快想想有什麼辦法讓戰爭快點結束……我想長安了……」

  永寧真想吐口血給晉陽公主看,居然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別說她做不到,就是做得到,她敢做嗎?用力推了晉陽公主一把,冷哼了一聲,說道:「公主殿下既然對小道期望如此之巨,小道也當不讓公主殿下失望才是……小道明日便去回了陛下,回山用心修行,想來三五百年後,當可做到公主殿下的要求……」

  晉陽公主嘴角抽搐了兩下,趕緊陪著笑臉跟永寧說好話。她本來就夠無聊了,如果永寧再跑了,那她不是更無聊了嗎?到時候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她想像了一下,自己孤身一人,寥落地坐在營帳之中數螞蟻玩的畫面,對永寧的熱情立時又升了三分。

  「殿下,你說,席君買帶了那麼幾百人,究竟執行什麼任務去了?」永寧其實也恨不得能天降神將,立馬把高麗給掃平了,也省得她跟著在這裡受罪。

  晉陽公主聽到席君買的名字,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開始發揮想像力,以席君買為主角,編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可歌可泣、感天動地的故事。

  永寧聽著這些似曾相識,可是主角卻都被換成了席君買的故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捅了捅晉陽公主,打斷了公主殿下的創造熱情,說道:「想當年,席君買收拾吐谷渾的時候,可是都沒帶這麼多人呢……你說,他會不會是轉著圈地掃蕩突襲去了?」

  晉陽公主安靜了一下,翻身湊到永寧耳朵邊小聲說道:「你說,他有沒有那個本事,去把高麗的那些王子們都給解決掉?」

  永寧瞟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他有沒有這個本事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敢不敢這麼做,陛下允不允許他這麼做……如果他真去做這樣的事,估計陛下也會提前關照好,挑一個最沒成色的王子,讓席君買留他一命的……」

  晉陽公主撇了撇嘴,完全理解永寧的意思,這個被留下來的王子,多半是會成為她的駙馬的人。可是一向高傲的她,怎麼可能看上那樣的男人?越想越覺得委屈,長長地歎了口氣,沒興趣再說下去了。

  永寧自然明白晉陽公主的心事,又捅了捅她,笑著說道:「其實找這麼個駙馬也沒什麼不好,到時候說服了陛下,將駙馬帶回長安去,讓他『遙領』高麗屬國便是……等回到了長安,你是大唐的公主,他卻只是個依附於你的亡國嗣君,你的公主府裡,還不是你說了算?那王子若是喜歡就留在身邊,若是不喜歡,遠遠的打發了他『靜養』去,難道咱們大唐還能有誰會挑你的不是?到時候,這日子還不是你想怎麼過,不怎麼過嗎?」

  晉陽公主被永寧的一席話,說得頓時精神了許多,問道:「如果父皇真打算讓我和親,那他能答應我帶『駙馬』回長安嗎?」她說到「駙馬」兩個字的時候,頗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永寧翻了個白眼,說道:「要是按陛下的心意,最好所有的公主都去和親,然後都把駙馬帶回長安來定居,然後駙馬的領地都任由咱們大唐建制,那是最好……」如果公主真能換來主權,換了哪個皇帝都願意這麼幹!這生意忒划算了……

  晉陽公主想了想,也覺得此事頗有可為,心情頓時順暢了起來,胃口也一下子好了,一個勁兒的嚷餓,硬逼著永寧去伙房親自做了幾個小菜過來,她才算罷。

  永寧出去了這一趟,卻覺得這天的軍營之中,似乎有哪些地方與往日不同,卻又一時說不上來不同之處在哪裡。可是她最近這段時間的警惕性是「噌噌噌——」地往上躥,覺得有所不妥後,便時時事事地小心,連累得晉陽公主也敏感了起來。

  如是又過了三天,居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倒是李世民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好看,笑聲一天比一天豪邁,於是永寧和晉陽公主天天就躺在營帳裡,搬著手指頭算著李世民到底哪天能把這白巖城給拿下來。

  其實永寧很是不能理解,這白巖城她曾經也來過,雖然城池建造的很是堅固,但是因為地理位置並不算是軍事要鎮,所以城防方面還是比較薄弱的,她實在難以想像,李世民為了打下這座小城,居然花去了這麼多的時間。如果不是她最近做了太多鋒芒畢露的事來,生怕來日裡被人翻騰出來留下後患,在李世民跟前只敢保持低調的話,她早就去打聽這白巖城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把唐軍阻在這裡這麼些天的了。

  李世民已經先一步進了白巖城,等城內的武裝力量清繳完了之後,便派人去將晉陽公主和永寧接了過來。仗一打完,李世民的心情明顯不一樣,在處理內政的幾天裡,每天都會把晉陽公主帶在身邊,倒讓永寧很是得了些空閒的工夫。

  白巖城的城主府,如今已經被李世民徵用,戰時也沒那麼些規矩,軍中將領除了輪流去城外整肅軍隊之外,也都同住於此,反正地方夠大。

  能留在城內居住的將領,倒是多數都與永寧認識的,她在府中倒比在軍營自在了不少。為了安全起見,她並沒有試圖往府外走,但卻把這城主府的內外都轉了一遍,很是讓她「撿」到了些寶貝,足夠她三五年的花銷使費,心情天天都很燦爛。

  又有房遺愛,一天三趟地從城內搜刮了好吃的、好玩的送來給她,倒還真沒讓她容出工夫來感覺什麼孤單。等晉陽公主再次被李世民遺回永寧身邊的時候,看著永寧紅潤的小臉蛋兒,公主殿下深深的嫉妒了

  晉陽公主和李世民父女倆,這幾天各逞心思地互相哄著對方玩兒,很是耗費了不少心力。晉陽公主每天早上梳妝的時候,都要費心地把臉上那些疲憊的痕跡給遮掩下去。她本來還想著永寧一個人待著,還指不定孤單憔悴成什麼樣了呢,結果她興沖沖地跑來,卻看到了一個比她神采飛揚不知多少倍的永寧……

  晉陽公主鬱悶之餘,將房遺愛送來給永寧賞玩的物件挑去了一多半,然後又要挾了房遺愛把這幾天送來給永寧的好吃的,又都買了一遍給她,折騰來、折騰去的,這位公主殿下好像觸發了多動症一般,一個勁兒地攛掇著房遺愛帶她與永寧去城裡轉轉。

  房遺愛哪敢答應呀?雖然這白巖城已經被拿下了,城內的武裝力量也被解決得差不多了,可是畢竟不是土生土長的大唐地盤,誰知道在哪個偏僻的角落裡,有沒有藏著什麼漏網之魚,他說什麼都不肯答應晉陽公主,為了怕再被纏磨,他乾脆連永寧的院子都不再來了,便是再有什麼東西,也都是派人送來,自己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讓晉陽公主給逮著了。

  「永寧——」失去了房遺愛這個目標,晉陽公主一點都不擔心,她轉頭便又纏上了永寧,她對房遺愛也算是瞭解深刻了,別看他是個當哥哥的,可是在永寧跟前,說一不二的那個人從來都是永寧。因此,只要說動了永寧,她一點都不擔心會缺了房遺愛這個保鏢。

  可惜永寧比房遺愛更難說通,房遺愛還有一時衝動的時候,可是永寧卻連衝動的時候都少見。不管晉陽公主怎麼說,她的回答永遠是堅定的搖頭。直到晉陽公主一臉沮喪地放棄了她的遊說計劃的時候,永寧才在轉身後用力地揉搓了一通已經保持面無表情到麻木的臉頰……

  依著永寧對晉陽公主的瞭解,既然在她這裡碰了個硬釘子,房遺愛也躲得不見了人影,那麼晉陽公主想必是會消停下來了,所以,當李世民傳召她覲見,清楚明白地告訴她,晉陽公主不見了的時候,她本能地露出了「這不可能」的表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1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零章 追蹤

  永寧直覺地認為,晉陽公主是遇到危險了。晉陽公主雖然偶爾會任性,但卻從不會做讓人擔心的事,甚至很多時候都懂事的讓人心疼。前一天晚上,永寧去晉陽公主那裡陪她說話,一起說到快起更,才回自己屋裡休息,當時她也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之處,那麼怎麼可能一早就不見人了呢?

  李世民也並不催促問話,只端著茶杯靜靜地看著明顯陷於沉思之中的永寧。

  好一會兒,永寧將思路都理清楚了之後,說道:「陛下,小道昨晚在公主殿下的房裡待到了起更時分,當時公主殿下並無異狀,至於其他的,小道就真的不知道了……」

  「兕子,會不會是自己偷溜出去了?她這幾天不是一直在纏著你,想要去外頭逛逛嗎?她可有提過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李世民心裡,其實對於房遺愛和永寧兄妹倆這般懂事、識實務,還是很滿意的,知道事有不妥,便會果斷拒絕,而且絕不反口,這樣的人,才是能放心用的。

  永寧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道:「殿下雖然嫌在府中待著悶,想出去逛逛,可是也是知道分寸的,若是沒有安全可靠的人跟著,依著殿下的素行,是必定不會出去的……」她其實還想說,來白巖城的一路上,晉陽公主已經被嚇怕了,絕對是沒膽子獨自一人置身險地的。

  李世民猛地一抬眼,他一直都沒有敢朝不好的方面聯想過,一直都在心裡告訴他自己,他家小閨女只不過是在院子裡待煩了,所以想在城裡面轉轉,便是一時找不著,她自己也會回來的……他甚至都已經想好了,如果晉陽公主回來了,他要用什麼方法處罰她,讓她以後都不敢再犯!

  可是,永寧的話,卻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自欺欺人。無力地用手掌撐起額頭,將所有的擔心都藏於眼底,李世民整個人似乎一下子垮了下來一樣。

  永寧心裡暗歎,對於晉陽公主和李治來說,李世民絕對稱得上是個好父親……她乾咳了兩聲,問道:「陛下可曾派人在城裡搜尋?」

  李世民點了點頭,說道:「朕就是派人搜遍了全城,都沒找到兕子,才會找你來問問,她最近有沒有提到什麼地方……」

  永寧想了一下,還是沒有發現有什麼能稱得上蛛絲馬跡的線索,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陛下,公主殿下對白巖城也不熟悉,又一直都沒出過門,哪裡會提起什麼地方……」

  李世民用力地捶了一下書案,然後便起身向外走去。永寧雖然不清楚李世民想要做什麼,但是卻也知道這皇帝辦公的地方也不是她這樣的小人物可以停留的,趕緊跟在李世民身後出來。

  因為李世民也沒有說過讓永寧回去的話,永寧便只好跟在李世民身後,隨他一起到了晉陽公主的住處。

  如今征戰在外,一切從簡,晉陽公主的住處也只是一間普通的廂房,李世民派了能幹的屬下仔細地翻看了一番,就差沒把房子給拆了,卻依舊沒有任何線索可言。

  永寧站在窗口向外看,她的住處就在斜對面。每晚睡前,她都會在這個小院子裡放上幾個監測魔咒,如果有外人進來,如果遇到危險,她很快就可以發現。可是晉陽公主不見了,而她的魔咒居然沒有任何反應!永寧一想到有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後背就忍不住發涼。

  幾度搜尋都沒有什麼結果,讓李世民的脾氣越發地暴躁了起來。永寧被李世民充滿紅絲的雙眼給嚇著了,她左想右想,都覺得不能就這麼在這裡死等,晉陽公主這會兒還不知是個什麼情況呢……她狠了狠心,咬著牙對李世民說道:「陛下,小道有一法,或可找到公主殿下,不知陛下方不方便讓這些從人都下去,讓小道為您計解一下?」

  李世民眼睛一亮,一聽能找到晉陽公主,哪裡還顧得上合不合規矩,直接大手一揮將屋裡服侍地的都打發了出去。

  等確定附近的人都撤遠了之後,永寧從袖攏裡摸出了一隻紙鶴遞給了李世民,說道:「還請陛下滴一滴血在這上頭……」

  李世民愣了一下,他萬沒想到永寧居然會這樣玄幻的方法來找晉陽公主,更沒想到永寧貌似真的得了星衍宗的真傳,不過幾年時間而已,她居然連道家法術都能夠駕馭了。

  李世民一邊握著匕首劃破了手指,將血滴在了紙鶴上,一邊琢磨起永寧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這麼一想,愈發覺得應該想個辦法把永寧從道門之中給踢出來,而且要匹配給李治,才算圓滿。

  永寧將紙鶴放在手裡,嘴裡唸唸叨叨了好一會兒,擺出了一副做法的樣子,然後趁著轉身的工夫,將尋人的魔咒打在了紙鶴上,然後立刻就看見那紙鶴真的飛了起來,只是它居然只在空中盤旋了兩回,便又落了下來,沒了動靜。

  李世民滿臉熱切地看著永寧,對於紙鶴從空中掉了下來這件事,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畢竟修煉這種事也不是閉門造車就可以做得好的……他此刻也只是盼望著,能從永寧的嘴裡得到些有用的信息而已。

  永寧心裡卻暗暗擔憂,這紙鶴會掉下來,就說明尋找的對象並沒有在附近,而她所謂的這個「附近」指是通常都是方圓百里。她基本可以肯定,擄去晉陽公主的人一定是天剛亮就出了城,並且馬不停蹄地離開了白巖城,這樣的話,半晚上再加上一上午的時間,走出去百里,倒也不算太過。

  她將這個情況告訴了李世民之後,李世民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語氣有些生硬地問道:「現在可還有其他辦法能夠找到兕子?」

  永寧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小道想去幾座城門那邊看看,若是能找到一個大致的方向,想來把公主殿下找回來,應該也會容易上一些的。」

  李世民疲憊地揮了揮手,直接把身邊的侍衛交給了永寧,讓她便宜行事。永寧也沒心情嫌累了,速度極快地將幾個城門都轉了一圈之後,最後終於找到了晉陽公主離開的方向,她居然是是朝著她們來時的那個方向離開的。

  永寧不免苦笑了幾聲,她們才從那個方向平安地「逃」了出來,不成想,晉陽公主居然又被逮回了這條路上。這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晚了,永寧卻顧不得其他,直接去見了李世民。

  李世民一片愛女之心,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一聽永寧說起,已經找到了晉陽公主離去的方向,便一迭聲地叫來了房遺愛。這等私密之事,委託於外人終是不妥,房遺愛這個當姐夫的自然就成了搜索隊隊長的最佳人選。

  要去找晉陽公主,永寧自然是不能不去的,她心裡也是憂心晉陽公主的安危的,一個勁兒地催促著房遺愛連夜起程。可是再怎麼快,這四百多號人,就算都是騎著馬的騎兵,這速度也快得有限,但好在晉陽公主離開了白巖城之後,速度似乎也慢了下來,永寧袖裡的紙鶴變得越來越活躍了。

  那只滴了鮮血的紙鶴,本來一直都收在永寧的衣袖之中,這一路急行,每到岔路之時,她才會將紙鶴取出來,判斷晉陽公主走過的方向。結果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的時候,急行了一整夜的永寧突然發現那紙鶴居然可以自動自發地引領方向了。

  這個認知讓永寧很是高興,因為這就意味著她不令沒有跟錯方向,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了,說不定一下刻,晉陽公主就會突然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之中。

  房遺愛到底是心疼自己妹妹的,再加上尋人之事也有了眉目,便不願永寧再受累,不顧她的反對,硬是從途中遇到的一戶人家那裡「買」了一輛馬車讓永寧乘坐。

  當然,房遺愛執意要買馬車還有另外一個目的。這一路上,他就發現似乎有很多目光,都悄悄地黏在了永寧身上,不著痕跡地隨著她轉來轉去。他的心裡暗惱,換了哪個當哥哥的,也不會願意妹妹被人惦記上的。

  所以,他極霸道地把永寧給拘束在身邊,一點可乘之機都不給。私下裡更是「拜訪」了多個意圖明顯的同僚,更時不時地用他那銳利的目光,雷達似地掃瞄到一切疑似萌芽的東西,便下狠手直接掐斷!兩天馬不停蹄地跑下來,身體受不受得了還兩說,可是他的眼睛卻有了抽筋的跡象。

  永寧本身對這些事情就不算敏感,這次更有房遺愛的全力阻擋,於是稍嫌遲鈍她根本就沒有發現什麼問題。她的心裡被晉陽公主給填得滿滿的,偶爾在車上打個盹,都能夢見一些晉陽公主被殺害的畫面,雖然知道這些是她自己臆想出來的,可是還是止不住的憂心。

  而且她對於能有人在不驚動她的監測魔法,而帶走了晉陽公主這件事,很是不安。她不覺得這是可以靠好運氣就能解決的東西,但是如果真有人能夠憑本事做的話……

  她忍不住歎了口氣,雖說房遺愛帶了四百多號人,可是如果真遇上個能人異士,估計也是不夠人家收拾的……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一章 秘密

  這一路上,永寧格外的小心,魔法跟不要錢似的往外撒,魔力跟沒上限似的隨便用,不管精力、還是體力都全靠魔藥支撐著。可是即使如此,她還是在快到遼河的時候,失去了晉陽公主的蹤跡。

  看著從眼前跌落下來的紙鶴,永寧心裡一涼。這依靠血脈尋蹤的魔咒很少會出現這種情況,而出現這種情況一般也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要找的人已經死了,二是要找人的被囚禁在了一個禁魔的空間裡……

  房遺愛看見妹妹臉色蒼白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急忙上前一步,扶住永寧的肩膀,低聲問道:「怎麼了?」他的語氣中帶著點沉重,雖然對於永寧所用的「法術」不是很瞭解,可是只看紙鶴落地這情形,也能知道這絕非吉兆。

  永寧深吸了一口氣,回頭看了房遺愛一眼,卻沒有說話。彎腰將那紙鶴撿了起來,從荷包裡取出了一根她特意從晉陽公主房裡取來的頭髮,繫在了紙鶴的翅膀上,然後揮手讓房遺愛退開,用魔杖在地上畫了個圈,然後發出一道藍色的火焰正打在紙鶴上面。

  紙鶴像是有生命似的不停地跳動掙扎著,最後竟是消失在了火光之中,連灰都沒剩下一點。永寧從看到那紙鶴掙扎的時候,臉色便已經放鬆了一些,等著紙鶴整個消失了,她才鬆了口氣,朝著繫了頭髮的翅膀消失前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對房遺愛說道:「公主殿下離這裡已經不遠了,就在那個方向,但是囚禁公主的人,道行不低,你們若是跟過去,怕是……」

  她剛才用的這個方法,是她跟袁天罡一起研究出來的,屬於東西方結合的變異品種。只從紙鶴跳動的力度來看,抓了晉陽公主的人絕不簡單,反正她是沒什麼把握能將晉陽公主救出來,但是如果就她自己過去,如果真出了什麼意外,想逃出來應該還是有把握的,當然這還要有個前提,那就是房遺愛他們別跟過去拖累她……

  房遺愛自然聽懂了永寧話裡的意思,本能的便想反駁,但是僅剩的那絲理智,終究還是讓他做出了正確的選擇。紙鶴最後指出的方向,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群山,房遺愛帶著他的那些部下就駐紮在山下隱蔽之處,而且一早便做好了撤離的準備,只要接應到永寧和晉陽公主就便可以隨時離開。

  永寧見房遺愛將一切都安排的非常妥貼,便好好地休息了一晚之後,孤身一人進山。要說起來,袁天罡這個師傅對永寧還真是不錯,因為知道她身上的魔力對修士們的法力很不敏感,生怕她出門在外不經意間得罪了什麼人,於是便拜託了同門的師兄弟,為永寧找到了一件可以自動識別附近生物法力高低,環境靈氣濃度的寶貝,這片玉牌雖然覆蓋的範圍只有方圓兩里地之內,但是對於永寧來說,此時卻是剛剛好用。

  永寧從玉牌的顯示上,挑了靈氣濃度最高的一個方向走了過去,她知道,這些修士們通常選擇落腳點的時候,都會本能的找那些適宜修煉的風水寶地,先來這樣的地方尋找晉陽公主的下落,應該比其他地方把握要大。

  一路行來,永寧非常不喜歡這山中的環境,陰冷異常,也不知是這北方氣候的關係,還是這山中有什麼古怪。決定進山之後,她並不敢再繼續浪費魔力,直接徵用了房遺愛的馬匹,雖然山路崎嶇不平,但對這匹大宛名駒來說,並不算什麼。一個白天下來,永寧便已在山中行進了二百多里的路,雖然永寧並沒覺得太累,可是還是在入夜前找了一個乾淨的山洞歇腳。

  這個山洞應該是進山的獵人們經常休息的地方,整理的很乾淨不說,山洞裡還準備著一些如臘肉之類的易儲存又方便燒烤的食物,看那些食物的新鮮程度,應該是這兩天留下的。永寧在檢測過食物的安全性之後,毫不客氣地割了一塊臘肉,然後撿了幾塊石頭變出了鍋碗廚具,燉了一鍋濃濃的肉湯出來。

  她盛了一碗湯,坐在火邊小口地啜著,心裡卻亂七八糟的靜不下來。她就想不明白了,這人為什麼要抓走晉陽公主呢?如果說是敵人,想要拿晉陽公主來要挾李世民退兵,那麼他一不該把晉陽公主帶到遠離戰場的地方來,二來嘛,他既然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無聲無息地闖進晉陽公主的住處並擄走晉陽公主,那麼自然也有能力直接潛到李世民的住處去,不管是刺殺還是威脅李世民,怕是都比抓了晉陽公主更方便些吧?那麼這人到底圖的是什麼呢?

  永寧一路上思前想後,始終感覺真正潛進府裡擄走晉陽公主的,應該只有一個人,因為如果進府的人數若多些,絕對不會乾淨得一點線索都沒留下,至於在府外有沒有其他人接應,那就另說了。

  從到了大唐之後,她就沒遇上過這樣的對手。或者該說,從上輩子起,她就沒遇上過這麼驚險的事情,這種事情也確實不是她能適應和習慣的,那種緊張刺激的感覺,只讓她有想逃的衝動。

  她越想越氣袁天罡,若不是他這位能掐會算的半仙兒一再保證,此行絕對不會遇上危險,她哪裡會順著晉陽公主的心意去白巖城?怕是她若勸不了晉陽公主,也寧可自己溜掉,也不會硬往戰場上湊。

  就在永寧胡思亂想,一會兒埋怨袁天罡,一會兒又惱自己的時候,突然感應到她丟在洞外的警戒咒語被人觸動了。她連忙站了起來,給自己加了個隱身咒,然後小心地往洞外走去。

  山洞外面一片黝黑,只有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聲響,顯得格外的陰森。被觸動的警戒咒在往山洞的必經之路上,若是白天的時候,從山洞的位置往下看,就能看得清楚,可是在這樣的漆黑的夜晚,視線範圍基本就在一臂之內,再遠些就只剩下一片黑了。

  永寧站在洞口偏左的位置,那裡是個陰暗的死角,山洞裡火堆的光亮是照不到這個地方的。她沒敢親自下去查看,因為只她從山洞裡走出來的這幾十秒鐘裡,她撒在洞外的警戒咒被觸動了七個之多,其間距離超過三里地。她認為依著來人的速度,她完全沒必要下去,在這裡等著會比較快。

  果然,她才在那個死角裡站好,便見有一道黑影迅速地「飛」了過來,甚至在她都還沒看清到底那是個什麼東西的時候,那黑影就已經閃進了山洞之中。

  永寧硬是被嚇出了一頭冷汗。要說做巫師的最害怕什麼樣的對手,那無疑就是速度夠快的,發射魔咒是需要時間做準備的,所謂瞬發,那只是個神話,對她這樣資質普通的人來說,那種神話絕對是連做夢的時候都不會夢到的。

  這突然躥進山洞裡去的黑影,讓永寧生起了立刻幻影移形的念頭,可是在她剛掏出魔杖,還沒來得及唸咒的時候,就聽見山洞裡一個蒼老的男聲說道:「山洞外頭的丫頭,你站在那裡都不嫌冷嗎?老頭子也就是過來討碗湯喝,可沒有喧賓奪主的意思……你只管進來就是!」

  永寧一下子僵在了那裡,她甚至在希望,這山洞裡的老頭兒是在詐她,可是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大,她一咬牙,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魔杖一揮便想直接幻影移形。可誰知山洞中的老頭「咦」了一聲,永寧便發現自己天眩地轉地摔進了山洞裡。

  永寧摔倒的時候,非常不幸的是腦袋先著的地,於是她在毫無防備之下,很不華麗的暈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做好了心理準備,睜開眼的時候,只見她的正上方飄著一個胖呼呼、滿面紅光的白鬍子老頭兒,正笑瞇瞇地看著她。永寧尖叫了一聲,便跳了起來,靠著石壁站在那裡,瞪大了眼睛捂著嘴,不敢說話。

  老頭兒似乎也被永寧的尖叫給嚇了一跳,有些狼狽地從半空中跌了下來,雖然並沒有摔到,但是老頭兒還是顯得有些尷尬地乾咳了兩聲,席地坐下。

  永寧這會兒心跳速度過快,引得她一陣的心慌。可是眼看著想跑也難,欲哭無淚地強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衝著老頭行了個禮,說道:「星衍宗弟子寧真,見過前輩……不知前輩怎麼稱呼?」

  那老頭兒一聽到「星衍宗」三個字,不由得愣了一下,站起來跳到永寧跟前,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幾遍,然後才皺著眉頭問道:「寧真?這名字還真是生呀……你是誰的門下?」

  永寧聽出老頭兒語氣裡並無惡意,而且這樣問話,倒像是與星衍宗有舊一般,心下一寬,語氣愈發的恭敬了起來:「家師袁天罡……」

  「看起來不像呀……」老頭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湊到永寧跟前,問道:「你剛才使的法術是誰教的?可別告訴我是姓袁那小子,對他我可是清楚的很,你騙不了我的……」

  「這個……」永寧看著老頭兒寧靜幽深的雙眼,突然發現素來張嘴就來的的那些話,竟然說不出口了,腦子裡也空白成了一片,嘴裡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一句句地往外冒著有些甚至連袁天罡都不知道的秘密。

  那些如果可以,她希望可以永遠成為秘密的秘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2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二章 遺憾

  還是在同一個山洞之中,永寧已經跪坐在牆角哭天抹淚了大半個時辰,從開始傷心的號啕大哭,到這會兒委委屈屈的啜泣,直把那個施法讓她「述平生」的老頭兒給哭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撞牆認錯的地步。

  一開始永寧哭,是真的因為擔心害怕。那老頭的法術居然讓她把前世今生的重點經歷都給親口講述了一遍,而且講述那些事情的時候,她本人居然還是清醒著的!可是等著她發現這老頭兒其實大概、也許、不應該是什麼壞人,至少他對女孩子家家的眼淚很沒辦法的時候,她也只能強忍著眼睛疼、嗓子癢,努力的試圖用眼淚把才纔的損失彌補回來……

  「小娘子,咱不哭了成嗎?」老頭兒背著手在永寧眼前走來走去,一臉心虛狀地說道:「要不,你說個法子,說說要怎麼樣你才能不哭,老夫一定盡力為你做到,如何?」

  永寧的哭聲立時小了三分,眼淚的下滑速度也有了明顯下降,她抬頭看了那老頭兒一眼,不停地倒噎著氣,說道:「那,那你要,要先答應,應我,剛才,剛才你聽到的,那些,那些事,不許告訴別人,不許,不許讓別人知道……你,你發誓!」她知道,這些修習天道之人,對於誓言是非常重視的,毀諾對他們而言,那就意味著損毀修行,輕則從此在修行方面再無寸進,重則魂飛魄散也是有的……

  老頭兒一愣,沒想到永寧一張嘴就提出了這樣一個條件,眉頭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所有的修士對於立誓的態度都是一樣的,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誰會願弄個套子把自己給套進去呀?

  永寧一看老頭兒似乎不樂意的樣子,哭聲頓時高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抱怨訴苦:「你,你原來,原來真的是壞人……你是不是準備,把我,把我的事告訴大家,然後,然後讓大家把我,把我當妖怪給,給燒死?……嗚嗚嗚……到時候,爹爹和,和娘親一定,一定也不要我了……我,我就是死了,也會變成孤,孤魂野鬼……嗚嗚嗚……這都你是你害得我……」

  永寧哭得那叫一個淒慘哀怨喲!

  把老頭兒哭得頭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也顧不得修士們對誓約的顧忌了,而且他也已經想過了,他原本也沒想著把人家的私事給傳揚出去,這個誓言可以說對他是毫無影響,如果能讓永寧不哭,那說起來倒是他佔便宜了,於是連忙當著永寧的面大聲對天起誓。

  永寧見老頭兒真的立了誓,保證不會把她的秘密傳揚出去,心裡頓時輕鬆了大半,哭聲也漸歇漸止了下來,只是眼淚還是一直止不住地流下來。

  老頭兒一直強迫自己不要看向永寧的那個方向,可是卻怎麼也忍不住,只覺得永寧這樣無聲落淚的模樣,倒比她哭出聲來更可憐上了三分。老頭兒不是見不得人哭,他是見不得人落淚呀!多少次,他惹上麻煩的起因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眼淚,他覺得今天似乎又要落在淚坑兒裡了……

  他不由自主地挪到了永寧身邊,在她對面盤腿坐下,乾咳了兩聲,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狀,和藹地問道:「小娘子,你這又是怎麼了?老夫不是都答應你了嗎?你怎麼還是哭個不停呀?」

  永寧搖了搖頭,默默流淚,任老頭兒怎麼逗弄都不肯說話。

  「你到底說不說?」老頭兒終於惱了,跳了起來,橫眉立目地問道。

  永寧被嚇得一哆嗦,眼淚也有了止住的趨勢,怯怯地抬頭看了老頭兒一眼,低低地聲音問道:「這山裡的壞人,是不是,是不是也跟你一樣那麼厲害?」她一直這麼托著這老頭兒,其實也就是想探聽一下這山裡的虛實,如果山裡擄走晉陽公主的人是老頭兒這個水平線上的,那麼她現在最好的選擇就是直接幻影移形到袁天罡那去,把這件事交給他去處理。

  老頭兒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這山裡有壞人?沒有吧……而且跟我這麼厲害的壞人,哪裡會挑這麼個窮山僻壤的地方來落腳呀?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麼?」老頭兒雖然在這片山林裡轉了有幾天了,但是還真沒發現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於是對於永寧的話並不是很能理解。

  永寧的眼淚刷地一下又落了下來,哽咽著說道:「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被人抓走了,我追了好些天,可是到了這山裡便不見了蹤跡……如果抓走她的人,跟你一樣厲害的話,那我,那我豈不是救不出她來了嗎?嗚嗚嗚……」說著,她的哭聲居然又起伏了起來。

  老頭兒翻了個白眼兒,用手指堵住耳朵,大聲說道:「這山裡要真是有那麼厲害的人,我轉了幾天怎麼可能沒發現?你別再哭了!你不是要救你的好朋友嗎?只要你不再哭了了,我就幫你救人去!」

  「真的?前輩真的肯幫我?」永寧的眼淚收起來的極迅速,帶著滿臉的淚痕,驚喜地看向了老頭兒,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樣:「真是太感謝前輩了,前輩真是個好人……」

  老頭兒被永寧一串串恭維用詞給砸得眉開眼笑,一個勁兒地拍著胸脯說救人的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永寧這才算是長出了口氣,再次從荷包裡拿出了幾根晉陽公主的頭髮,遞給了老頭兒,說道:「這是我朋友的頭髮,師傅說過玄門有秘法可以用頭髮尋人的……」

  老頭兒接過來收在袖攏之中,看著永寧搖頭歎息:「可惜了,居然是個不能修行的,明明長著張炎黃子孫的臉,卻偏去學些異域的彫蟲小技,真是可惜材料了……」

  永寧眼神一黯,她原本還得意於魔法讓她立於不敗之地,便是在袁天罡或是那些修真門派面前,她也是多少有些自得的。她認為只求現世安穩的自己,比起那些追求長生的修士來說,活得自在灑脫許多……可是當遭遇了絕對的力量之後,她才知道她為之驕傲的東西,實在是不值一提,也警告自己以後要更加的低調、謹慎、小心……

  原本永寧是想跟著老頭兒一起去找晉陽公主的,可是誰知道今天卻遇上了報應。以前都是永寧嫌棄別人是拖累,今天她也被人嫌棄了一回,老頭兒死活不肯帶著她同去救人,只讓她在山洞裡等著,然後便噌地一下不見了人影。

  永寧坐立不安地在山洞裡轉著圈,左思右想地靜不下來。一會兒擔心老頭兒找不著晉陽公主,一會兒又擔心找著了會不會遇上勁敵,救不出人來……總之她腦子裡轉悠的就沒有一個好念頭,一路朝著不好的方向想下去,越想越不踏實,越不踏實越想,頭髮都被她急得揪斷了好幾根兒。

  等著天色漸亮的時候,永寧愈發的絕望了,天亮了都沒回來,那麼多半是沒找著人吧?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固執地守在洞口朝山下觀望,希望能第一時間看見老頭兒的身影。

  可是一直等到日上三桿,老頭兒都沒有回來,永寧的臉都已經等黑了,甚至開始琢磨著,那老頭兒是不是被她哭怕了,於是藉著幫忙偷偷溜了?就在永寧咬牙切齒地惦記那老頭的時候,終於看見了他在山下蹣跚著挪動的身影。

  永寧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雖然離得太遠還看不清五官,可是從身形和特徵上看,在底下慢騰騰地往山上蹭過來的確實是那老頭兒,而且他身上似乎還掛著……兩個人

  永寧迅速地幻影移形到了老頭身前,一臉興奮地看著被老頭抱在胸前的晉陽公主,開心地叫道:「前輩真是太厲害了!居然這麼快就把她救了出來……真是太感謝前輩了,辛苦了您一晚,日後晚輩一定會好好報答您的……」

  老頭兒翻著白眼打斷了永寧的歌功頌德,喘著氣說道:「哪來那麼多廢話,還不快過來幫忙?你就沒看見這兩個傢伙快要累死我老人家了嗎?」

  永寧這才看見老頭兒累得滿頭是汗的樣子,連忙過去將晉陽公主拉了過來,將路邊的一塊石頭變成了一個墊子,讓似乎處於昏睡中的晉陽公主躺了上去,然後才顧上去看老頭兒身後背著的那個人。這一看,倒真讓她吃驚不小,老頭兒背後背著的居然是席君買!

  永寧捂著嘴指著席君買,滿臉驚色地看著老頭兒。老頭兒瞪了她一眼,一邊解開將席君買繫在身上的繩子,一邊說道:「看什麼看?你以為老夫我樂意多救一個呀?好傢伙,這丫頭真不愧是你的朋友呀,那哭起來比你都凶,我不帶這小子走,她就一邊哭一邊死抱著不撒手,沒辦法,我也只能把他們都帶出來了……」

  永寧的心思千回百轉,怎麼都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之下,這兩個人居然能湊到一起。此時見兩人都已平安,她才突然冒出了些許遺憾的情緒——這次晉陽公主與席君買的相遇,一定發生了些言情小說裡經常出現的經典橋段吧?可惜她沒能親眼見證……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三章 強求

  「他們怎麼還沒醒過來呀?」永寧有些焦急地看著被搬來搬去,還是沉睡如故的晉陽公主和席君買,求救似地目光投在了頂著救星光環的老頭兒身上。

  「我帶他們出來的時候,好像過了一片毒瘴,會不會是中毒了?」老頭捋著鬍子想了半天,結果給了永寧這樣一個答案,氣得永寧臉都快綠了。

  「那現在怎麼辦?」永寧幾乎是用吼得問了這句話,如果不是考慮著實力的差距,她真的會衝過去拎著這倒霉老頭兒使勁兒晃蕩。

  「解毒唄!」老頭兒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了永寧一眼,然後慢吞吞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的打開後,中間放著十幾顆花椒大小的褐色小藥丸,老頭兒一臉心疼地往晉陽公主和席君買嘴裡一人塞了一顆,嘴裡嘀嘀咕咕地不知念叨著些什麼,大概左右也就是些心疼的話吧?

  永寧的臉色緩和了下來一些,強扯了個笑臉,跟著老頭兒陪了個不是,然後又下足了工夫新熬了一鍋臘肉粥,伺候著老頭兒吃得眉開眼笑的,剛才的那點心疼也被丟在了腦後。

  那藥似乎不怎麼對症,但應該也算是有效,服藥足有三個時辰以後,席君買先醒了過來,緊接著晉陽公主才清醒。永寧見他們兩個臉色憔悴的樣子,想來這些天是受了不少的苦,於是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兩碗粥端過去,有了食物墊底,這倆人的氣色才算是緩和了下來不少。

  老頭兒見救回來的兩個人都醒了,一臉的得色,不停地在永寧他們三個眼前晃來晃去的,永寧對於此老頭兒的頑童性格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瞭解,於是趁著晉陽公主和席君買吃飯的工夫,稱讚感謝的話辟里啪啦地往老頭兒身上砸,誇讚到最後,突然問了句:「前輩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卻還沒請教前輩的高姓大名,實在是失禮之至……」

  老頭兒早被永寧誇暈了頭,忘記了一早給自己訂下的救完人就趕快走人的章程,笑得見眉不見眼地說道:「老夫的高姓大名就不用說了,不過其實要說起來,咱們也不算外人,你叫老夫聲師叔祖正合適……你師傅袁天罡那小子當年初入門的時候,還跟老夫學過三年拳腳呢……」

  永寧的臉色整個黑了下來,昨天晚上害得她哭成了那樣,這會兒居然又論起了師門,合著她是白白地擔心受怕了這麼長時間呀?

  「那麼,『師叔祖』,」永寧咬牙切齒地叫出了「師叔祖」三個字,成功地打斷了老頭兒的笑容:「能不能請您詳細跟弟子說說,擄走他們二人的人,究竟是個什麼來頭?現在又是個什麼狀況?如果我們現在回去白巖城的話,還會不會遇上危險?……」

  「這個嘛……」老頭兒抬頭望天,很無辜地說道:「這個老夫還真沒注意,但是老夫昨晚並未傷人,想來如果老夫不在你們身邊了,他們再下手的話,應該還是易如反掌的吧?……」

  晉陽公主聽見老頭兒的話,不由自主地往席君買身邊瑟縮了一下,這個動作正好讓永寧看見,她悄悄地衝著席君買眨了眨眼睛,誰知居然看見席君買的耳朵尖一點點地紅了起來,頓覺這應該是場兩情相悅的愛情喜劇才對……

  雖然永寧更喜歡逗著晉陽公主和席君買玩,可是眼下更重要的卻還是安全問題。一聲聲的「師叔祖」叫了出來,她死拽著老頭兒的衣擺不撒手,非讓老頭兒想出個十全十美的對策出來不可。

  把老頭兒愁得呀,他平時也就是四處閒逛湊熱鬧,有事沒事跟人打打架的主兒,哪裡動過什麼腦子呀……「要不,我去把他們都打暈了,然後你或是這個小子,去把那些人都給殺了?」老頭兒拖著永寧轉磨磨,好容易想出了一個辦法,可是剛說出口,便讓他自己給駁了回去:「不,不行,殺人不好,這殺孽造得也太大了,不行,還得再想個辦法……」

  修行中人對於造殺孽,總是有這樣或是那樣的忌諱,永寧倒也能理解,她扭頭給席君買使了個眼色,既然機會就在眼前,那麼這樣防不勝防的敵人,自然是能殺多少就殺多少,能殺得一個不剩才是最好!

  席君買會意地點了點頭,一挑眉,說道:「前輩,晚輩這種沙場中打滾的人,從來都不忌諱殺孽太重的,還忘前輩施以援手,放心,這殺孽晚輩一人扛了……」笑話,立馬橫槍,對決沙場,誰在乎過殺人的事?

  老頭兒瞪大了眼睛,上下左右地仔細打量了席君買一番,然後皺著眉說道:「奇怪了,依你的面相來看,你這絕對是早死的命呀,怎麼就能過了生死關的?唉,真是的,殺孽造得太多,連小命都搭上去一回了,若非遇上貴人,你現在都不知道埋在哪個亂葬崗去了,居然到現在都還殺氣這麼重,真是個不怕死的!」

  席君買的眼神閃爍了幾下,瞟了永寧一眼,本能地認為永寧便是他命中的貴人,畢竟當初如果不是遇上了永寧,他跟他姐夫兩個這會兒估計還真就沒命了。「既然晚輩命中有貴人扶持,那麼想來晚輩的貴人也不會看著晚輩出事的,前輩大可不必擔心……」他寬慰似地說了幾句話,然後再度誠懇地拜託起老頭兒。

  老頭兒只一個勁地搖頭,把永寧氣得青筋直冒,咬著牙說道:「師叔祖,其實像弟子這麼溫良謙和的人,一聽見什麼殺孽的東西就想打哆嗦,而且弟子與席兄相交一場,也實在不忍心他再因為殺孽造得多了,而出現什麼生命危險,所以,您能想個不用殺人也能解決問題的辦法嗎?當然,如果您沒有其他辦法的話,那麼想來席兄也是絕對不介意犧牲他一個,幸福全大唐的!」

  老頭兒哭喪著臉,繼續搖著頭,說道:「不行堅決不行!如果讓掌門師兄知道我做下了這等事來,那他非把我關於地牢裡反省不可……」

  永寧深吸了口氣,不停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要生氣,不要生氣……然後臉上硬撐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說道:「既然如此,我這當晚輩的也不能硬逼著師叔祖往坑裡跳,可是反過來想想,想必師叔祖也必定不會忍讓弟子天天置身於,生命安全完全沒有保障的環境裡吧?」

  老頭兒不太明白永寧這話是什麼意思,但直覺地認為不會是什麼好事,他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大有一言不慎,便立即開溜的意思。

  永寧這會兒的笑容已經自然多了,甚至連原本緊抓在手裡的老頭兒的衣擺都給放開了,溫和地說道:「既然師叔祖不忍心將那些壞人趕盡殺絕,那弟子為了生命安全著想,也只好天天緊跟在師叔祖的左右了,想來有師叔祖在,那些壞人是沒膽子來找麻煩的吧?」

  老頭兒聽了永寧的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他生性自由慣了,甚至為了自在二字,這麼多年來,連個徒弟都不曾收過,如果真被永寧給纏上了,他還不得鬱悶死呀?

  永寧見老頭兒的臉色已經有些變了,立即不緊不慢地開始添火:「當然,師叔祖功力高深,弟子又不得師叔祖歡心,師叔祖就是不管弟子死活,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師叔祖請放心,弟子寫遺書的時候,一定會跟師傅說明情況的,不是師叔祖對弟子見死不救,實在是弟子太得寸進尺了,所以不恤同門的罪名是絕對扣不到師叔祖的頭上的……」

  當初剛離開長安的時候,她曾經非常鬱悶地被連鈺壓迫著,將星衍宗的門規從頭到尾的背了下來,不成想居然在今天這樣一個情況下,讓她活學活用得這麼精彩。

  老頭兒的臉徹底的青了,他萬沒想到居然就因為一時得意,說出了身份,會給自己招來這麼大個麻煩。永寧給他擺出來了兩條路,要嘛把敵人都幹掉,要嘛就隨身保護威懾敵人,他是哪一條都不願意選,但是他想不到永寧的膽子居然這麼大,竟敢當面威脅於他,而且還乾脆利落地把一個「不恤同門」的罪名給他套在了頭上,這個罪名要是被坐實了,估計他這輩再想見天日,就得等著他真能把地牢坐穿了……

  永寧其實心裡也覺得對不起這老頭兒的,要不是實在被逼得沒辦法了,她也不願意這麼欺負人。說到底,她是被老頭兒的能耐給結結實實地嚇住了,生怕對手之中也有這樣的高手,那可就真的沒她的活路了……

  但是對這老頭兒還真不好太過強勢相逼,於是狠話撂完之後,她便陪著笑臉,蹭到了老頭兒身邊,用商量地口吻說道:「其實吧,弟子也知道,讓師叔祖一直陪在弟子等人身邊,實在是太委屈師叔祖了,要不然這樣,算是弟子拜託您,您就委屈幾天,幫弟子照看一下……弟子立刻快馬去見師傅,請師傅派人過來解決這個問題……您看可好?」

  聽了這話,老頭兒的氣兒倒是順多了,雖然少回宗門,卻也知道宗門為了維護道教正統,在皇室身上下了多少工夫,這次既然讓他碰上了,還真不好撒手不管,既然永寧說了要回去請人,他也就是暫代幾天,那麼倒也不是不能忍受……於是,雖然依舊黑著臉,師叔祖老頭兒最終還是答應了永寧的要求。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2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十四章 尋師

  說服了師叔祖同意留下照看,永寧心裡才算是踏實了些。因為心急著安全問題,她也沒心思去打聽晉陽公主和席君買是怎麼湊合到一起的,待晉陽公主的精神恢復了些,便急匆匆地連夜出山。

  房遺愛早就在山外等得頭都大了,從永寧進山之後,他那顆心就一直吊在半空中,左右晃蕩著,總之是著不了實地。等著看見永寧真的帶回了晉陽公主,他才算是鬆了口氣。可是等著他一聽說,永寧不跟著他一起回去的時候,心頭的那口火氣就又冒了上來,死活不放心讓永寧自己回去幽州。

  永寧雖然感念房遺愛也是擔心她的安全,但是她這會兒也正是氣兒不順的時候,兄妹倆的脾氣倒是對在了一起,拉上帳篷門,狠狠地吵了一架之後,兩人氣喘噓噓地相視而笑,一天雲彩滿散。

  永寧趁著單獨相處的機會,悄悄地撿著能說的,把在山裡的經過講給了房遺愛知道,又交待了他一路上要把師叔祖那個老頭兒給伺候好,最好等見了皇上,能將老頭兒多留上一段時間,總之一句話,為安全起見,老頭兒這樣的高人,是絕對不能撒手的!

  房遺愛對永寧的意圖也算是心領神會,甚至跟席君買溝通了一番之後,兩個人再加上晉陽公主,算是纏上了老頭兒,等到撥營的時候,老頭兒高興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一個勁兒地跟永寧保證,一路上的安全問題就全交給他了……

  永寧目送房遺愛他們一行走遠了,才轉身幻影移形。因為袁天罡說過,他要留在幽州等李世民凱旋班師,所以永寧倒也不愁找不著他人,直接去天玄觀也就是了。永寧習慣性將落腳點設在了半山腰的一個僻靜之處,一落到實地,再拐上兩個彎,就能看見天玄觀了。

  可是今天她總覺得這路上的氣場很不對勁兒,壓抑得厲害。她原先還以為是這些天神經緊繃的太厲害,所以才會疑神疑鬼的,可是等著她遠遠得看見了天玄觀的時候,才驚覺真的有問題

  天玄觀雖然樸實無華,但是也是青磚黑瓦搭建的很結實的建築,但是如今入眼的卻只剩了一片斷瓦殘垣。永寧一眼看過去,還以為自己幻影移形的時候落錯了地方呢,待走到近處,看見被一截青石砸成了兩段的匾額,她才確信自己沒走錯地方,可是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永寧這幾天刺激受多了,膽量也多少練出來了些,雖然荒野之間湊著這淒涼的背景,即使是在大太陽底下,還是會讓人從心底泛起陣陣寒意,她也只是在廢墟中巡視了一遍,並沒有發現有人員傷亡的跡象,這多少讓她放心了些。

  在確定了袁天罡最起碼沒有性命之危之後,永寧便立刻離開了這個案發第一現場,轉身便回了幽州城。幽州城裡有一處星衍宗的聯絡處,袁天罡借住在天玄觀的時候,多次差遣永寧傳遞消息,所以她對這個地方倒還算是熟悉。

  結果等她到了那聯絡處所在的宅院附近時,再次被眼前的殘敗屋舍給打擊到了。她站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裡,突然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茫然。

  永寧再次來到城外,找了個空曠的高處,掏出袁天罡給她的召喚星衍宗送信鷹隼的銀哨,按著節奏吹了起來,總算這次沒讓她失望,不大會兒的工夫,便飛來一隻青隼,在她頭上來回地盤旋。

  永寧收起了銀哨,伸平胳膊,讓青隼停在了上面,然後便打開了青隼腿上的竹筒,裡面果然有張捲好的小紙條,上面寫著一個詳細地址,離著幽州城倒是不算遠,就是地方有些偏僻,她以前並沒有去過,走過去要花些時間。

  不過,能有個具體地點已經很不錯了,至少這已經讓永寧感覺很滿意了,比起前面那兩處廢墟,她也只盼著這個地址能找到人才好。

  等永寧來到紙條上寫著的地點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時辰後了,她一路上光顧著找這個地方,連飯都沒顧上吃,只在嘴裡含了塊乾牛肉扛著。不過一到地方,她立刻便高興了起來,那地方是個小酒館不說,而且掌櫃的居然就是換了一身俗家衣服的袁天罡。

  永寧眉開眼笑地撲了過去,隔著木頭櫃檯便跟袁天罡哭訴上了,反正這會兒小酒館裡也沒客人,她說起話來也一點都沒有顧忌。從路上組織嚴謹的劫殺,到後來晉陽公主的無故失蹤,再說到了遇見了老頭兒師叔祖的那片山林,一直到天玄觀和幽州聯絡處的廢墟,講得詳詳細細,高潮迭起。

  袁天罡始終笑瞇瞇地樣子,捋著長鬚聽永寧說話,等著永寧講完了,他便直接把永寧踢到後面的廂房休息去了。永寧雖然不解袁天罡的用意,但是既然事情都交待清楚了,那麼後面的事,她大可放手。飽餐了一頓之後,她才算是睡了個安穩覺。

  等著永寧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她悄悄地去廚房裡找了些吃的,便又回房睡去了。第二天一早,精神飽滿地去見袁天罡。

  「師傅,昨天您也沒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呀?怎麼天玄觀和城裡的聯絡處,都變成那個樣子了?敵人是誰?」永寧一邊啃著雜面窩窩頭,一邊問袁天罡。

  袁天罡卻只是歎了口氣,說道:「這事你不用管,宗門自然會派人過來處理,倒是你說的請了謝師叔去陛下身邊保護的事,怕是有些不妥……」

  永寧這會兒才知道,原來那位師叔祖姓謝,不過她更好奇為什麼袁天罡會說不妥,於是問道:「師叔祖很厲害的,有他出馬,應該可以保護陛下安全無虞吧?」

  袁天罡再次歎氣,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謝師叔自幼修行的功法,旨在返本歸真,以至於他一把年紀了,卻仍是一副孩子脾氣,只是接觸上幾回,摸透了他的脾氣,怕是一點點的新鮮玩意兒就能把他勾走了,所以我才說此事不妥……」

  永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中對袁天罡的話倒是有些贊同了,那老頭兒有時候確實不靠譜。「那現在怎麼辦?」她陪著袁天罡一起皺眉,只看這早餐桌上只有他們師徒二人,也該知道這會兒袁天罡多半是已經無人可用了,那麼李世民的安全問題可要靠誰呢?

  袁天罡從懷裡掏出了封信,遞給了永寧,說道:「你速度快,且拿著這封信去平州杜家莊,交給杜文澤,這件事讓他去處理就是……」

  永寧點了點頭,將信收了起來,問道:「那把信給他之後,我要怎麼辦?」要依她自己的意思,她絕對不想再上戰場去了,生活節奏過快,會讓她有種喘不上氣的感覺。

  袁天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不過卻搖著頭說道:「雖說事情交給杜文澤去處理,可是他身在局外,難免會有疏漏之處,還需你置身局內,時時提醒才是……」

  永寧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房遺愛和晉陽公主兩人,她肯定不會答應袁天罡的要求,不過眼下再說這些就沒什麼意思了,她也知道時間緊迫,忙又問道:「師傅,陛下召晉陽公主去白巖城,究竟是為了什麼呀?而且,您是不是也該把敵人的底細說給我聽聽,別讓我兩眼一摸黑的瞎猜呀……」

  「晉陽公主的事,你不必去管,總歸會有個好結果的……唉,其實這晉陽公主天命早夭,只是你的出現不知亂了多少人的命數,這晉陽公主才借了你的氣運過了死劫,可是若是不償了前世之因,她又怎麼得今生之果?」袁天罡貌似感慨地說道:「至於敵人,這個你且不用管,他們跳不了兩天了……」

  永寧鬱悶地瞟了袁天罡一眼,大口地吃起飯來,爭取早點吃完,早點離開,省得再被袁天罡忽悠。

  袁天罡卻仍舊一副悠然的樣子,看著永寧豪邁的吃相,說道:「你最近自己也要小心些才是,如果再見到辯機,記得有多遠就躲多遠,一定要記住,聽見了?」

  永寧一愣,用力地把嘴裡的飯嚥了下去,很是驚訝地說道:「怎麼又有辯機的事了?您上次不是說,他已經被索情宗緝拿回宗門問罪了嗎?難道他逃出來了?」

  袁天罡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點了點頭,說道:「他不僅逃了出來,而且還逃亡的路上還不忘打聽你的行蹤,怕是終究還要與你再見上一面的……」

  永寧忍不住全身一寒,打了個哆嗦,瞪了袁天罡一眼,說道:「這麼凍人的話,您何必說出嚇我?索情宗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居然能讓辯機給跑出來……」

  袁天罡似笑非笑地看了永寧一眼,說道:「辯機小和尚在百濟的這幾年,很是交了幾個紅顏知己,一個個為他生、為他死的,這次就是幾個女子聯手把他給救出來的,而且還是在索情宗的家門口把他給劫走的……索情宗這次這臉可真是丟大發了,聽說他們執法長老親自下山緝拿辯機來了,若是辯機落在了何洛手裡,怕是當場就是個死!」

  永寧對於辯機此人的魅力自然是多有瞭解的,說起來,她就親眼見過一位為辯機出頭的女人,對於袁天罡的話自然不會懷疑,只是有些擔心,從第一次見到辯機開始,她對這個雋秀的和尚便有一種懼意……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五章 情事

  將信送去平州,交給杜文澤,並不是什麼難事。永寧也不過花了三個時辰,就把事情給辦妥了,也算是了了一件心事。雖然答應了袁天罡,還是要回去晉陽公主身邊,但是她又實在不甘心,這麼快就回去那個直讓人提心吊膽的地方,而且從時間上看,這會兒晉陽公主他們一行人也還沒到白巖城,她又何必急著趕上去,夾在晉陽公主和席君買中間討人嫌呢?

  這樣一想,永寧立刻便沒了心理負擔,屈著手指盤算起各地好吃、好玩的,算算日子她總能再自在個十來日的,倒是要好好的放鬆一下。只是她到底不敢再留在北地,且不說北地熟人頗多,就是那辯機多半也在北地逃匿,怎麼看這北地都不適合她散心。可若是往南去,這六月的伏天裡,也太遭罪了些。想來想去,永寧撇著嘴下了山東。

  登州靠海,氣候溫和濕潤,城鎮也繁華。永寧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換了套男裝,一副儒生打扮,臉上也上了些妝,乍一看,還真看不出她是女兒身。

  山東之地自古民風剽悍,不過好在倒還算是敬重讀書人,因為永寧在登州小住的幾日,雖然親眼目睹過幾場糾紛,卻沒惹上什麼麻煩。她素來獨行慣了,並不愛與人結伴,雖然遊玩途中也遇上過些文士有結交之意,也都被她推脫了過去。

  出門在外,永寧素來小心,不管是吃食,還是住宿,都要親自檢查佈置一番,才敢放心去用。可是即便她再小心,卻還是不免著了人家的道。

  雖然有了遇上師叔祖的那次經歷,永寧已經充分瞭解到了東方修士的強大,也意識到了她對東方修真界的瞭解太少了些,以至於雖然有心提防,結果卻是防不勝防。她就想不通了,她明明檢查過沒有問題的茶水,怎麼才喝了兩口,就被迷倒了呢?她檢查的時候明明沒有發現有藥物反應呀!

  當永寧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衣著整齊地躺在床上,從單薄的天青色帳子向外看去,屋子裡並沒有其他人。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打量起這間房間。

  雖然素淨了些,但從梳妝台上擺著的東西來看,方是個姑娘的閨房,房間裡一股有些熟悉的香味,卻是與屋子裡簡單的擺設佈置很不相襯的。永寧只轉了一圈,便能肯定,這住處應該也就是個臨時落腳的地方,只不知用這種手段「請」她過來的,是誰!

  永寧感覺擄她來此的人,對她應該不太瞭解,但凡對些多些瞭解,便不會任由她一個人待在房裡了。於是,她一點都沒客氣地直接掏出魔杖幻影移形,連探究擄她的人是誰的興趣都沒有。

  又或者,她的心裡是有答案的,她記起了那股有些熟悉的香味,竟是與當初埋伏在遼東城外的辯機的那個小情人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袁天罡說過的,辯機是被他的一群紅顏知己給救走的,只這樣一想,將她擄走的人是誰,便浮出了水面。

  登州是有出海口的,從那裡如果要坐船去百濟,方便快捷,比從陸路走要節省很多的時間。永寧猜想,辯機或許就是衝著這個,才會出現在登州吧?這也只能怪她自己想法太不周全,才讓自己置身險地。

  永寧站在登州城外,看著夜色中的城池,不由得歎了口氣。當年初見辯機,雖說是辯機先起的歹心,可是終究是她的反擊,才在他的道心上種了根刺。從第一次聽袁天罡講起關於辯機、關於索情宗的事的時候,永寧就在想,印在辯機心上的,究竟是她?還是愛情本身?

  如果永寧只是一個單純的小道姑,她的背後沒有房家,或許她會有興趣與辯機一起探討一下,關於愛情的問題,可是當她眼裡還看得到責任和義務的時候,愛情就沒有了立足之地。有時候她也會想,為什麼會怕辯機呢?她一條條的立論,再一條條的駁倒,最後得出了一個讓她愕然的結論,她在怕她會喜歡上他……

  於是,很久以來,她都刻意地不肯見辯機這個人,也不肯去聽他的消息,然後任由一直留在心底,曾經多少次讓她背脊發麻的聲音,漸漸地淡了下去,終至再不憶起。

  她一直都以為,那日百濟一別,此生便不會再見。可是那熟悉的香味卻告訴她,她與他其實曾經有過一個再見的機會的,只是她再次逃開了……

  永寧在登州城外站了一夜,直到天色漸亮,才悠然離開。被她拋在身後的,除了登州城,還有一段懵懂的心意。從此刻起,辯機已成過往,再不能對她有任何影響。

  永寧前往白巖城的路上,走得很隨意,她並不想太快趕到白巖城,於是走走停停地硬是把她計劃用來遊玩的時間都給耗光了,才開始加速。

  而白巖城裡,李世民已經再次整裝待發,杜文澤也已經帶著人接手了師叔祖的保護任務。等永寧趕到的時候,師叔祖老頭兒已經不知又跑到哪裡逍遙去了。

  多日不見,晉陽公主的氣色尚佳,只是眉梢眼角藏著幾分憂色,永寧終於得了機會,拉著晉陽公主一頓盤問,總算是把她與席君買的事給問了個清楚。雖然晉陽公主如夢似幻地講述了近一個時辰,可是如果讓永寧來總結的話,那也就只剩下了八個字——英雄救美、美救英雄!

  席君買主演的這場英雄救美非常失敗,這位英雄先生非但沒有把美救出來不說,連他自己也被敵人給抓了起來。在敵營之中,形勢更是急轉直下,若非有晉陽公主這個美人保護著,怕是席君買這個英雄早被人剁吧剁吧下鍋了……

  於是郎情妾意、相依為命的三天裡,兩個人對上的眼神兒就再也分不開了。講述到他們兩個人被老頭給扛出來的事的時候,永寧發誓她絕對在晉陽公主的眼裡看見了一種,名為「戀戀不捨」的情緒。永寧有些哀怨地承認,或許她等會出門就會被驢踢,誰讓她打擾人家戀愛了呢?

  「那皇上那邊,你可說了?」永寧關心的永遠都是最實際的問題,晉陽公主跟席君買的感情再好,只要李世民不點頭,他們倆就不可能在一起。

  果然,晉陽公主歎了口氣,說道:「我雖沒說,但是父皇應該已經察覺到了些什麼,我們一回來,他便將席君買給遠遠地調開了,我問過姐夫,席君買執行任務的那個地方,離白巖城和父皇即將征討的烏骨城都非常遠,怕是一時半會兒的他是回不來了……這樣的情況下,我又哪裡還敢跟父皇提此事?」

  永寧點了點頭,晉陽公主如果此時開口,那對席君買絕對無疑於催命符。她安慰般地拍了拍晉陽公主的手,笑著說道:「這次回去見到師傅,我有幫你問起姻緣之事,師傅說雖小有波折,最終終能如願……所以呀,你也不用太著急,且靜待時機也就是了……」

  有了袁天罡做保證,晉陽公主的腰板立刻便挺直了,滿臉喜色地笑著追問袁天罡究竟都說了些什麼,原話為何……直逼得永寧差點跳窗戶逃跑。

  在被永寧開導過一番之後,晉陽公主的心情明顯好多了,在李世民跟前的時候,也開始有說有笑了,倒讓李世民安心了不少。

  此時的白巖城,已經被李世民徹底的整頓過一番,安全方面絕無隱患。因為考慮到兩個姑娘家也確實不適合在戰場上貓著,李世民考慮再三,最後終於決定還是把晉陽公主和永寧留在了白巖城。只是他臨出征前,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居然從白巖城當地聘了幾個飽學之士,教導晉陽公主。

  永寧和晉陽公主聽說了這件事後,心都不由自主的一沉。如果不是決心要讓晉陽公主和親,何至於要聘高麗人教導晉陽公主?於是趁著大軍整裝待發之際,永寧悄悄去見了房遺愛一面,將晉陽公主的事簡略地告訴了他一聲,然後交待他要多多留心關於高麗王子的消息,更要留意李世民的動作……

  李世民領軍出征之後,晉陽公主整個人都萎靡了下去,神經都有些衰弱了,一聽見門外出現陌生的腳步聲,就懷疑是賜婚的旨意下來了,更是半夜半夜地不睡覺,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

  永寧雖然替晉陽公主著急,可是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妥當的辦法來解決她的心病。就在永寧一愁莫展的時候,席君買居然冒著抗旨的罪名,偷偷潛入了白巖城

  最先發現席君買行蹤的,恰好是杜文澤的人,便是讓永寧藉著人情給壓了下去,才算是沒讓事情鬧大。而晉陽公主一見席君買,直接便哭了個風雲變色,席君買的臉色都發青了,她才停了下來。

  永寧早在晉陽公主抱著席君買哭的時候,便悄悄地給晉陽公主的臥房下了個靜音咒,然後便回自己房間補覺去了,她可不願意再夾在人家兩個人中間當第三者,反正席君買跑這一趟是為了什麼事,第二天去問晉陽公主也趕趟兒,她不著急……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2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3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六章 奇謀

  永寧一直覺得她對席君買是有一定的瞭解的,可是當晉陽公主緋紅著雙頰,低聲把席君買的打算告訴了永寧的時候,永寧還是忍不住森森地震驚了!她覺得自己還是太淺薄了,看人只看了個表面呀!她實在沒想到席君買居然會有這樣的膽量!

  永寧將她親自繪製的高麗地圖副本攤開在書案上,然後依著晉陽公主轉述的席君買的打算,沿著地圖比劃,然後不得不說,席君買確實是個膽量過人的軍事天才。她深深的認為,當年席君買的上司看不慣他,那絕對是事出有因的,像這樣的主意拿得正、膽子也夠大的部下,擱誰都放心不下!

  晉陽公主從永寧把地圖拿出來開始,便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觀察永寧的臉色,一見永寧連連歎氣,不由得有些緊張,小聲問道:「怎麼了?永寧?是不是席大哥的計劃有什麼問題?那他會不會有危險呀?不行!我得想辦法阻止他……」她越說聲音越大,轉身便想往外走。

  永寧趕緊一把拉住了亞陽公主,說道:「好了,我的公主殿下,你這會兒還有什麼辦法阻止呀?他人都走沒影了,你要上哪裡找他去?……」

  拉著晉陽公主將她按在榻上坐下,永寧給自己斟了杯茶,一飲而盡,然後才歎了口氣,說道:「殿下,席將軍的危險之處,不在戰場之上,而在於陛下!」

  「父皇?」晉陽公主一愣,說道:「你的意思是指,父皇不會喜歡席大哥這麼自作主張吧?唉,其實我也挺擔心這一點的,也跟席大哥提起過,可是席大哥卻說,總要為了,為了我們倆的將來,拼上一回……」說著,她又紅著臉低下頭去。

  永寧萬沒想到席君買那人說起甜言蜜語來,居然還水平不賴,這話說的可真有水平呀!可是轉過頭來一想,她怎麼就覺得這麼彆扭呢?她用懷疑的目光上下地打量著晉陽公主,直把晉陽公主看得心虛躲避不已。「公主殿下呀,人家都說『有異性,沒人性』,說的就是殿下這樣的人吧?」她一看晉陽公主這態度,心裡就有數了,合著這倆人還沒成兩口子呢,就合著伙想哄她上賊船了。

  「那個……永寧呀,你看,咱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你總不忍心見死不救吧?」晉陽公主陪著笑臉,勤快地替永寧又斟了杯茶,說道:「父皇那裡,你替我想想辦法嘛!」

  永寧氣得嘴角直抽。堂堂一個公主都不敢幹的事,難道她一個小道姑就有那膽量了?她忍不住揉了揉額頭,說道:「小道一個小小的出家人,非召等閒都見不得陛下一面,公主殿下是不是也太高看小道了?」

  「永寧——」晉陽公主坐到了永寧身邊,挨著她一個勁兒地磨蹭,說道:「我又不是非要你怎麼樣,就是幫我拿個主意,看看怎麼能過了父皇那一關嘛……這種事,你不是最拿手了嗎?」

  永寧翻了個白眼,她什麼時候擅長過這種事了?這才認識席君買幾天呀,晉陽公主就變得她都快不認識了!她忍不住在心裡堅定了一個看法——愛情真不是個好東西!

  可是到底朋友一場,真讓她袖手旁觀,她還真不好意思。但是她一想到席君買要幹的事,還是忍不住頭疼。如果想要幫席君買,光靠說的肯定是不行的……她再次走回到書案旁邊,對著地圖仔細地研究了起來。

  自征戰高麗以來,唐軍已經佔領了八座城池,分出了不少的兵力固守城防,如今李世民身邊的兵力不足八萬,就這樣也還要再分出來一部分保證後勤補給,真正能帶上戰場對敵應戰的也就五萬人左右。這次李世民放著安市這樣的戰略要地不打,反而去攻打烏骨城,想來也是在為將來打安市做準備。

  拿下了烏骨城之後,再打安市便不懼高麗派兵增援。烏骨城從對抗唐軍的方向看,沒有什麼重要意義,可是在將來切斷高麗援軍的這一方面,卻是意義重大的,烏骨城外的烏骨江也算是道天然屏障了……

  不管是唐軍,還是高麗的軍隊,此時的目光都膠著在安市,攻防雙方都在打著安市的主意。偏偏席君買就敢把眼光放到了高麗的都城平壤。他居然打算只靠著手裡拼湊來的二千兵馬,奇襲平壤……

  永寧其實心裡也是贊同席君買的想法的,但是要怎麼把他的軍事意圖合理化,就是眼下晉陽公主在逼迫她努力思考的問題。

  李世民打發席君買的差使是駐蹕地方,而他駐蹕的那個地方偏偏跟平壤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他想以一種合情合理的姿態出現,那簡直是不可能!除非戰事出現了什麼問題,然後讓李世民不得不讓他動起來……

  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旦席君買接到上前線的命令,那麼他再出現在平壤,這個理由就好想多了……永寧長歎了口氣,然後提筆寫了封信讓人送給了房遺愛。

  想讓李世民用席君買,還是要在他眼前的人經常提提席君買才行。房遺愛在軍中混得很是不錯,不說在年輕將領中很得人緣,就是李道宗那樣的老將對他也是多有青睞。因為這次救晉陽公主的事,房遺愛與席君買也算是相交了一場,由他出面替席君買打點一下關係,倒也不算出格。

  當然,永寧也沒忘了提醒房遺愛,席君買和李道宗還有些拐彎的仇隙沒分說明白,讓他在李道宗面前要小心應對。

  永寧在給房遺愛送信的時候,隱諱地把席君買的打算知會了房遺愛一聲,畢竟如果席君買真將此事做了出來,不論李世民給定下的結論是功是過,替席君買上下打點的房遺愛負個連帶責任是難免的——有功那是別人的,有過他得一起擔著……其實,這就是晉陽公主和席君買在這兒跟他們兄妹倆下套呢!

  永寧將信送了出去之後,忍不住狠狠地瞪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哼!這次如果出了問題,連累了我二哥,我看你怎麼跟高陽公主交待!」

  晉陽公主笑瞇瞇地說道:「你放心,十七姐那裡我自然有辦法安撫……而且呀,我以後也會好好的報答你的!」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我的公主殿下,您可別提報答的話了,我們兄妹奔襲千里,擔驚受怕,受苦受累地把您給救了出來,結果您就是現在這樣報答我們的呀?那您還真是不如別報答的好……」她的眼神中帶著調侃,實在是陷入情網後,晉陽公主的智商居然噌噌地往上漲,很是讓她覺得不可思議。

  晉陽公主走到永寧身邊,摟著她的肩膀說道:「我的意思是說,我決定以後堅決的支持你做我九嫂,然後九哥如果敢欺負你的話,我就幫你去教訓他!」

  永寧再度翻了個白眼,冷哼了一聲,說道:「還是罷了……我這樣一條筋的人,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道觀裡待著吧,跟你們混在一處,怕是什麼時候被你們給賣了,我都還在幫著你們數銀子呢……對了,席君買的事,你有沒有告訴晉王殿下?」

  晉陽公主心事已去,人便顯得輕鬆不少,斜靠在書案上,說道:「這事自然不能瞞著九哥的,一早就去信告訴他了,而且我還將猜測的父皇的心思也悄悄地告訴他了,九哥讓我別太擔心,雖不好說席君買怎麼樣,可是他一定不會讓我和親到高麗來的!」

  「是啊,不會讓你和親到高麗來,大不了不就是從高麗帶個駙馬回大唐嘛!」永寧故意氣晉陽公主,說道:「其實那又有什麼,等到了大唐蓋座別院,把高麗駙馬養在那裡,至於公主府的男主人是誰,當然還是公主殿下說了算了……」

  前些時候長安傳來的消息,豫章公主要休掉駙馬另嫁他人,很是轟動了一回。大唐公主也因此在私下裡被冠上了彪悍的名頭,坊間傳奇小說中,也多有猥瑣之言流出,很是讓諸位還沒有形成女權意識的公主殿下們,被連累的不輕。

  晉陽公主對於永寧的話,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仰著頭,似真似假地說道:「若真是那樣一個結果,說不得我還真會這麼做!反正駙馬的名頭給了他,他也就該知足了,我晉陽公主的事,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番邦駙馬,有資格指手劃腳的?」

  永寧不得不對晉陽公主刮目相看了,前些天才對著她說過一通家國責任的話的公主殿下,遇上了愛情之後,居然一下子就脫胎換骨,都快讓她不敢認了……她都有些好奇,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呀?

  晉陽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永寧,說道:「那個,永寧呀,我再和你說件事,你可不許生氣……」

  永寧一臉戒備地看著晉陽公主,說道:「你又想幹什麼?」

  「那個,」晉陽公主眼神亂瞟,很是心虛地說道:「就是吧,我跟九哥說起席君買的事的時候,本來他還有些猶豫的,後來,後來我就把,咱們倆私下說過的那些話,都告訴他了……九哥說,只要我幫他把你看住了,那個,他就,他就……」她的聲音隨著永寧的臉色變化越來越低,最後頭也垂了下去,恨不得地上能有個洞讓她藏進去。

  永寧那叫一個氣喲,這都什麼人呀!藉著朋友的名頭兒,逼著她幫忙,結果還沒轉身呢,就已經先把她給賣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七章 誘餌

  其實要真說起來,永寧能給晉陽公主和席君買提供的幫助很有限,也就能轉送一下消息,幫忙遮掩一下,其他的事也插不上手。但是即便如此,席君買仍是借了晉陽公主的口,很是承了她這份人情。

  永寧心裡也明白,在這些大男人們的心裡,女人估計也就能做些這樣的事情罷了,其他的事都該是男人們真刀真槍拼出來的。無法否認的是,她自己很多時候也是這樣認為的。

  就在李世民領兵浴血奮戰的時候,永寧和晉陽公主兩個人卻趁著一樹的陰涼,一人捧著一盤井水裡湃過的水果,啃得正歡。現在晉陽公主再也不會有事沒事地喊無聊了,她寧可無聊著,也不願擔驚受怕的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對於晉陽公主的這種認知,永寧深感欣慰。不過與晉陽公主不同的是,她是真的覺得太無聊了。再次瞟了晉陽公主一眼,心裡依舊忍不住想抱怨,她為什麼就要陪著這位公主殿下窩在這麼個荒僻的地方呀?天知道她有多想念盛世繁華的大唐城鎮,從吃到玩都讓她那麼的想念。

  晉陽公主硬是把永寧那副想念的樣子,給看成了思念,笑瞇瞇地開始了她的每日三勸,嘮叨上了李治的優點好處……據說這是李治分派給她的任務,務必要讓永寧時時刻刻都沉浸在這樣的環境裡,看看勾得永寧捨不得離開他……

  永寧其實很想告訴晉陽公主,這樣的做法讓她更有逃跑的衝動。不過,她現在還真是沒勇氣再跟晉陽公主提起「逃跑」之類的相關詞語,如今沉浸在愛河裡的晉陽公主,整天一副巴不得把所有人都一起揪下去,陪著她一起甜蜜的樣子,實在是永寧有些避之不及。

  等著永寧收到袁天罡的傳書,讓她盡快直到扶餘城時,她連原因都沒顧得上細想,便立刻向晉陽公主辭行,然後隨便收拾了個小包袱便頭也不回地策馬出城。讓攆在她身後,一直試圖塞兩個侍衛「保護」她的晉陽公主,懊惱不已。

  等著離開了白巖城的管轄範圍之後,永寧才慢慢地放緩了速度,也才有心情開始考慮袁天罡叫她去扶餘是什麼意思。她以前並沒有去過扶餘這個地方,不過倒是聽說過不少次,在渤海郡,扶餘倒也算得上要塞,道路暢通,地位位置也算不錯,所以據說城雖不太大,卻也熱鬧的很。

  可是這個時候叫她去扶餘,是為什麼呢?她這些天雖然只是陪著晉陽公主,可是因為杜文澤一直跟在李世民身邊保護,所以晉陽公主身邊這幾個人基本上是歸她來調度的,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以來,晉陽公主的安全問題一直都是由她在背後負責的。這些袁天罡都是知道的,那麼扶餘城那裡又有些什麼,能夠讓袁天罡就這麼不管不顧地叫她前去?

  雖然心裡多有揣測,但是永寧還是沒敢多耽擱,快馬急行,日夜兼程地往扶餘城趕。雖然如果用了幻影移形速度會快上很多,但是她卻一直認為那樣會少了很多的樂趣,而且袁天罡信上也只是說「盡快」,而沒有用「立刻」這個詞,那她自然寧可在路上多耽擱幾天,好好玩上一玩……

  只是到底有袁天罡的交待在,永寧倒也不敢太出格,本來十天能到的路程,她也不過多花去了三天而已,想來沒有超出袁天罡的預期,至少她與袁天罡見面的時候,袁天罡並沒有顯出不悅的情緒來。

  扶餘城雖偏僻,可是地理位置也算重要,星衍宗在此地也設有聯絡處,袁天罡與永寧便借住於此。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之後,永寧再次去見袁天罡。袁天罡顯然是在等她,几案上放著幾碟點心,並一壺清茶,都是永寧平日裡喜歡的。

  永寧輕抿了一口茶,熟悉的味道倒是讓她心情好上了不少,抬頭問袁天罡:「師傅,這麼急著叫我過來,是什麼事?」

  袁天罡並沒有回答永寧的問題,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會兒之後,問道:「前段時間,你見過辯機了?」

  「啊?」永寧先是一愣,然後想起了那次沒見著正主的綁架事件,低頭又喝了口茶,說道:「他見著我沒有,我不敢肯定,但是我卻沒見著他……」

  袁天罡皺著眉頭,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永寧有些不好意思地抻了抻衣袖,說道:「就是前一段時間,那個您讓我送信給杜文澤之後,我看時間還寬裕,就想著四處走走,散散心,結果走到登州的時候,被人給迷暈了……我就是感覺吧,把我迷暈的人九成就是辯機,後來我醒了之後,便誰也沒驚動便離開了……」

  袁天罡一聽到「綁架」倆字,臉就忍不住黑了下來,他萬沒想到中間居然還會有這麼一段。雖然說永寧只是用「猜」的判斷出是辯機做下的事,可是如果沒有把握的話,永寧又怎麼可能把這話說出來?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暗暗生氣,對於自己當年居然還挺看好辯機這件事,深深地後悔了。

  「師傅,」未來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袁天罡,問道:「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了?您叫我來扶餘,可是有什麼交待?」

  袁天罡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索情宗的人三番五次地追丟了辯機,本來這也與我們星衍宗沒什麼關係,可是前些天那辯機卻在金山,強擄了我門中兩名女弟子,不得已索情宗才登門相商協作之事……」

  永寧的眉頭皺起了老高,這辯機究竟是想幹什麼?他身邊的姑娘難道還少?傳說中拚死救出他來的那些紅顏知己,難道就沒個敢管他的?居然還由著他打劫女色?抱怨完辯機和他的紅顏知己,永寧又抱怨起了索情宗,這也太沒成色了吧?一堆人看不住辯機一個,居然讓幾個小女子就輕易把他給劫去了。劫走也就劫走了,追捕了這麼長時間,居然都沒一點成效,反倒連累了星衍宗的女弟子……

  永寧一邊在心裡抱怨,一邊覺著不對勁兒,如果只是袁天罡說的這樣,那大老遠把她找來是什麼意思?她在袁天罡跟前素來隨意,有想不通的就直接問:「師傅,您把我叫來扶餘,就是為了辯機的事?我這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能幫得上什麼忙呀?」其實她是有些心虛的,總覺得袁天罡看她的眼神,很讓她有種想抽人的衝動。

  果然,袁天罡苦笑著說道:「這辯機也確實是個人才,他這一路上一直釣著索情宗的人,既不讓人追到,也不會徹底的消失,而且還每每留下些線索……」說到這兒,他有些尷尬地看著永寧。

  永寧被袁天罡的笑容給嚇得心跳都有些加速,緊緊地握著茶杯,說道:「那這辯機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想幹什麼?」她總覺得袁天罡話裡有話,而且透著的還不是好事。

  「那個,他留下的線索之中,多有你的名字,或是,或是……」袁天罡的眼神有點飄忽,頗有些不好意思說下去的意思。

  永寧掛了滿腦門的黑線,其實並不想知道袁天罡「或是」之後的內容,但是袁天罡此人一向秉承著「有罪大家受」的信念,雖然稍有猶豫,可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那個,辯機畫了不少你的畫像……那個,那些畫像……那個都是那個……就是,唉,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

  如果永寧真是一個純潔的未被網絡污染過的少女,那她可能就一頭霧水的裝矇混過去就算了。但是事實上袁天罡話裡的深刻含義實在是太能刺激人了,於是在永寧還沒反應過來該裝嫩之前,她已經鬱悶得蹲牆根兒撓牆去了。

  袁天罡的目光閃了閃,然後裝著什麼都沒看出來的樣子,接著說道:「後來我跟索情宗的人商量了一下,覺得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把你找來比較好……」

  永寧算是明白了。合著把她召喚來,就是當誘餌的?她狠狠地瞪了袁天罡一眼,說道:「師傅您老人還真是放心你徒弟我呀,就這麼把我放出去當魚餌,您就不怕我這魚餌被吃了,那魚卻跑了?」

  「那個乖徒兒呀,安全方面你絕對不用擔心,師傅已經安排好了可靠的門下弟子專門保護於你……」袁天罡見永寧還是一臉的不情願,連忙湊近了低聲說道:「好徒弟呀,師傅把你叫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辯機這小子可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盡快解決才是……你想想,那些畫……誰知道他那裡還有多少,他還能畫出來多少,現在沒傳出去,可是……」

  永寧的臉徹底黑了,心裡不停地在幻想著拎了皮鞭,抽打辯機的畫面。她發誓,等抓住辯機之後,她一定要好好地抽打他一頓,讓他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讓他知道知道鞭子抽得到底能有多疼!讓他知道知道,胡思亂想也是會犯罪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3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八章 被擄

  永寧最後還是被袁天罡用某些少兒禁止的畫給留了下來。其實她挺好奇,畫這些畫的人究竟是從哪裡學來的畫法,居然一反大唐人物畫的風氣,畫風無限接近於素描水準,聊聊幾筆水墨硬是將眉眼勾畫的讓人輕易能認出來的地步。

  因為接下來了當誘餌的工作,接下來的幾天,永寧揣著袁天罡給的追蹤符,整天黑著一張臉,在扶餘城裡四處閒逛,可是辯機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永寧心中暗恨,心裡的小人兒無數次無語內牛,然後一再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如果一旦發現那些畫有流傳出去的跡象,她絕對會不顧一切地用遺忘咒,把所有的危險都掐滅在萌芽狀態!

  可是,她還是覺得不放心。每天天黑一回到住處,就去逼迫袁天罡,讓他想盡一切辦法,把那些畫從根源上消滅乾淨。袁天罡自然是滿口答應,而且也看得出他私下裡頗多動作,讓永寧安心不少。

  一連半個月,永寧把扶餘城的大街小巷都逛了個遍,可是辯機還是不曾出現過。她已經放棄了再整天滿大街瞎逛的行為,轉而挑了扶餘城最大、最熱鬧的一間酒樓,包下了最醒目的一張桌子,喝酒、吃肉、跟沽酒的胡姬說笑……總之,就是怎麼打眼怎麼來,非讓所有扶餘人都知道,這有一個「不正經」美貌小道姑

  在這酒樓裡一坐就又是七天,永寧已經厭倦了每天挑撥著那些對她不懷好意的男人打架,甚至都開始懷疑袁天罡他們是不是摸錯過方了?其實辯機壓根就沒在扶餘城!

  「師傅,我實在是不行了……」永寧抖了抖手,將身上的酒味清乾淨,然後有氣無力地癱在了袁天罡面前的桌子上,這樣一天天地待在她一點都不喜歡的地方,做著她一點都不喜歡的事,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袁天罡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乖徒兒呀,你再忍忍……為師已經推算過幾次,那辯機肯定就在扶餘城,他只是正在等著機會罷了,你放心,他等不了多久就會冒頭了……」

  「師傅!」永寧努力瞪大了眼睛,其實她困了,不過該說的話,一定要說完,不然晚上肯定會睡不好的:「你這些話已經說了多少天了?我來了扶餘這一個來月裡,你這話我都聽得膩了,來點實際的行不?」

  「你想點什麼實際的?」袁天罡斜睨了永寧一眼,雖然心疼她最近的辛苦,但是卻也不敢隨便開口,他可拿不準永寧會要些什麼。

  永寧撇了撇嘴,有些不滿意袁天罡過於謹慎的態度,滿是渴望地看著袁天罡,說道:「師傅啊,引薦弟子入內門修行吧……」

  袁天罡挑了挑眉,說道:「這不可能!你的體質壓根就不適合……你就不用再想了,你的路在塵世,別總想那些沒用的,你也想點實際的吧!」

  「我怕被人害死……」永寧眼含熱淚,將宮鬥形容的慘烈萬分,然後盡力地伸長了手,勾著袁天罡的衣袖,說道:「師傅呀,我現在已經被晉王盯上了,別的人估計是不用想了,也沒誰敢和他搶了,可是他那後院裡……最主要的是,師傅呀,我好像有點喜歡他了,怎麼辦?萬一哪天我也為愛瘋狂了,說不準你前腳趕走了一個女皇,我卻又鬧出來一個……」

  袁天罡微笑著搖頭,說道:「那不可能!你沒那個命……」

  永寧鬱悶得要吐血,吼道:「那我是個什麼命呀?」

  「你的命,就類似於鎮宅之寶那一種……有你鎮著,萬邪不侵……」袁天罡道貌岸然地掰著詞兒。

  永寧的嘴角終於忍不住抽搐了起來,意圖凶狠地瞪向袁天罡,只是眼神有些不過關,只透出了幾分外強中乾的意思,說道:「那也就是說,如果誰想亡了大唐,還得先收拾了我才行?話說,關於我的事,天底下知道的人有多少?」

  袁天罡捋著鬍子掐指算了一下,說道:「除了我和令尊之外,大概也就是我們星衍宗的一部分人,還有索情宗的幾個人,再來就是……」

  永寧黑著臉聽著袁天罡在那裡數門派,她深刻地感覺到,她如果真被人謀害了,兇手還真不好找,因為可能出手的人太多了……再也沒有了跟袁天罡廢話的心情,她哭喪著臉告辭回了房間,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突然窗外傳來了幾聲細小清脆的叫聲,她立刻從床上跳了下來,打開窗戶。果然一隻小巧的翠鳥正停在窗欞上,一見她推窗,便跳了兩下站在她跟前,將右腿伸了出來。永寧笑著摸了摸翠鳥的小腦袋,然後將她腿上的紙條拆了下來,然後便讓翠鳥自己飛出去覓食去了。

  紙條是房遺愛寫的,席君買調動的計劃已經成功,只不過成功的結果是他被派去協助、監督席君買去了,雖然對席君買多有敬佩,但是房遺愛對於席君買此次要做的事,心中沒底,來信問永寧拿主意。

  永寧也不免有些為難。雖然有心幫忙,但若是把房遺愛給牽扯進去,那就不好了,可是現在也不是沒有回頭的機會,怕是也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只能看他跟席君買的運氣如何了……不過,話又說回來,撇開席君買不說,單說房遺愛這次若是搏得好了,便是個天大的功勞,若真出了差錯,卻頂多也就以功抵過,不賞不罰,就當白跑趟遼東也就是了。

  她將這番道理簡單地提點了房遺愛幾句,然後便將信給送了出去。

  其實直到現在,永寧也不是太明白,晉陽公主是怎麼「愛」上的席君買,而且為了這個男人,居然都有勇氣去違背、算計她那身為帝王的父親。有時候她也會想,如果她能弄懂愛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或許就可以坦然而不懼怕地留在李治身邊了,可是她卻好像是生來就少了那根筋,總也明白不了「愛」是種什麼感覺……

  她翻來覆去的胡思亂想,等著她感覺到不對勁兒的時候,四肢已經癱軟無力了,模模糊糊地也只看見一個人影走了過來,再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永寧心裡那個恨喲!她可是待在星衍宗的地盤上,就住在袁天罡隔壁,可是居然還是被人給擄了去。她還沒睜開眼,便又聞到了那股有些熟悉的香味,像是櫻桃和桅子花混在一起的味道,有點甜,有點淡。

  後遺症之一,就是頭疼。永寧只覺得頭似乎都要裂開了,想伸手去揉時,才發現雙手都被綁上了,她一驚,連忙睜開眼,這才看清她躺的這張床材質不是木頭的,倒像是金屬的,她的手被布帛纏成的繩索分別繫在床頭的兩側,繫得很緊,幾乎將手固定在了那個位置上,根本沒法兒動彈。

  「你醒了?」辯機那種讓人後背酥麻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永寧側頭望去,才看辯機正捧著一本書,坐在窗前翻看,便是問她這句話時,眼睛也沒離開過手裡的書。

  永寧冷哼了一聲,呻吟般地說道:「我頭疼。」

  辯機扭頭看向了她,挑了挑眉,說道:「不妨,再閉上眼歇會兒,很快就會沒事的……」

  永寧聽話地合上了眼,卻又哪裡還歇得住?用舌頭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說道:「我渴了。」

  辯機微笑著站了起來,他沒想到永寧居然會這麼心平氣和,而且還很理直氣壯地說話。但永寧這樣的「不客氣」,卻正合他的心意,那會讓他有種,永寧沒拿他當外人的錯覺。

  雙手被縛,直接導致了永寧喝水的姿勢性困難,即使有辯機的「近身」服侍,還是不免讓她喊了一通胳膊別著筋的疼。可惜辯機有某些方面,立場還算堅定,硬是沒理會她關於鬆綁的要求。

  「你是怎麼把我抓來的?我們的住處,有你的人?」永寧無聊之下,開始試圖跟辯機聊天,只是很明顯她挑的話題並不合辯機的心意,他的注意力始終都放在那本書上。

  永寧撇了撇嘴,並不放棄,接著問道:「那次在登州,抓我的人也是你吧?」

  這次辯機倒是扭頭看了永寧一眼,但是仍舊沒有說話。

  「我師傅說,你身邊跟著一群紅粉知己,怎麼沒看見?她們在哪兒呢?」永寧比較好奇的是,那些女人是怎麼被辯機收伏的,難道又是為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愛情」?

  「沒有」辯機回過頭,放下了手中的書,很認真地說道:「沒有什麼紅粉知己……阿夏她們都是我的弟子。」

  永寧看著辯機,不知為何,關於那個「男師傅和女弟子」的故事,竟然不願再套在他的身上了。她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對,可是卻又說不上來。認真想來,似乎她對辯機很難產生負面情緒似的,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順著他的話去認同某人某事,更主要的是,即使事後回想,她還是覺得順從辯機的意圖,是正確的……

  永寧覺得自己的心在無力地掙扎,一切都顯得有些詭異,就連辯機那貌似聖潔的臉龐,都在不經意間會嚇到她。但是一旦她對上辯機的眼睛,聽到辯機的聲音,便又會覺得,他說的、做的,都是對的……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六九章 情怯

  永寧雙手被縛,卻不影響她從儲物手鏈之中取東西,雖然當著辯機的面,不方便直接取魔杖出來,但是取出幾個袁天罡給的追蹤符倒還是可以的。她趁著辯機不注意的機會,將追蹤符取出來塞在了床底下,按著袁天罡的介紹,只要沒出扶餘城方圓五百里的範圍,靠著這個追蹤符,半個時辰之內星衍宗的人便能趕過來。

  永寧一邊與辯機扯著閒話,一邊在心裡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可是別說是半個時辰了,一個時辰都過去了,外面也沒聽到半點動靜。她的心忍不住沉了下去,開始寄望於辯機能離開這間屋子,好歹給她留出些活動的空間。

  辯機顯然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看了看天色,直接吩咐擺飯。門外顯然有人候著,很快便有小廝捧著食盒進來。永寧這會兒不知有多想見見辯機的那些「女弟子」,她寧可在那些女弟子鋒利的目光下被凌遲,也不願意辯機拿著那副柔情似水的表情來餵她吃飯呀!本來有些飢餓的永寧,硬是被辯機給嚇得一口東西都吃不下去了。

  辯機皺著眉頭,看了看手中的食物,問道:「可是不合胃口?你想吃什麼?只管說來,我讓人去替你準備……」

  永寧非常不能理解辯機的行為,她根本不明白辯機究竟想要做什麼,但如果說是為了那見鬼的「愛情」,絕對是打死她,她都不會信的。她搖了搖頭,說道:「我沒胃口,什麼都不想吃……你把我擄來,究竟想要做什麼?」她實在不願意再這麼耗下去了,這種不能自主的感覺簡直太糟糕了。

  辯機卻沒有理會永寧的問話,只是挑了挑眉,然後便自去食用,並沒有繼續與永寧糾纏。永寧愈發地認為辯機將她擄來,是別有目的。可是左想右想,她都想不出來自己有什麼值得辯機關注的地方。

  辯機其實一直在注意著永寧的動靜,見她一臉沉思狀,多少也知道她在猜測些什麼,卻也只是搖頭微笑,並不放在心上。其實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只是想拼著最後的時間,順著心意只為自己做些事而已。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對永寧的好感,來並不是真正的發自於內心,而是專屬於他的一場歷練。他原以為這場歷練可以如以往的那些一樣,很快地就會變成他過去的一段經歷,可是漸漸地他卻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不敢再待在能看見永寧的地方,那會讓他變得更多、更快,他待在宗門坐了一年的禪,可是卻依舊沒能補上心裡的那個缺口。

  然後,他知道,他完了。鑿開了他心上那個缺口的,甚至不是這個真實的永寧,而是被他的想像完美加工後的那個少女……那個少女在他的心中,只會越來越完美,越來越讓他放不下,解脫無門。

  辯機回頭看了看被綁在床上,明明很焦急,卻強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的永寧,覺得自己將她綁來,或許便是為了求一個答案,他愛的究竟是誰?

  「你不用那麼多的小動作,更不用想太多,明天,我便會放你離開……」辯機沒有回頭,他手中捧著書,可是心裡卻浮現出那個與永寧容貌相同的少女,正對著他淺笑嫣然。

  永寧看著辯機的側影,突然感覺有些安心,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話,還是因為他身上的那種寧靜氣息。

  時間過得有些緩慢,永寧盡量地讓自己的腦子不要閒下來,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通,也好過去研究辯機這個人。一整晚,辯機都沒有睡,在燈下夜讀,而永寧卻是不敢睡,不免有些羨慕辯機有書可讀,也有些好奇他在看著的是什麼書,居然讓他喜歡到手不釋卷的地步。

  第二天一早,辯機居然親手解開了永寧手上的繩索,雖然在她梳洗的時候仍然沒有依禮迴避,但永寧已經感很滿意了。等坐到桌前用餐時,永寧才真的覺出餓來,只是有辯機坐在眼前,她又哪裡真能吃得下?隨便吃了幾口,便問道:「你說今天會放我離開,那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辯機的目光中閃過幾絲黯然,但是卻依舊笑著點頭。永寧一直都不敢認真地細看辯機,可即使如此也不免被他的笑容恍了神。「為什麼?」永寧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她太好奇了,辯機究竟在做什麼?

  辯機抬眼看向永寧,並不隱瞞地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愛上的,是誰。」

  永寧有些不解地看著辯機,她明顯地感覺到辯機話中有話。「那你愛上的是誰?」她接著問。

  「她也叫永寧,只是你不是她,她一直都在我心裡,佔據了我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位置……」辯機低頭淺笑,笑得心滿意足,笑得很開懷……

  永寧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辯機為自己設下了一個過不去的情劫。她突然有些同情他,雖然如果重回那一天,重回他們見面的那一刻,她仍然會毫不客氣地回擊,但卻不會如同後來那般待他。

  她突然有些後悔,其實不該因為那些莫須有的歷史,而一直套著偏見看辯機。從最初開始,其實他一生的起落,都與房家,都與她有關呢!

  永寧直到離開,也沒能見到辯機的那些女弟子,等她出了辯機暫住的莊子,才發現居然身處在一片蒼茫的山野之中。放眼望去,連綿起伏的山脈根本看不到頭,可再回頭看看那莊子,大門早已緊閉。永寧恨恨地冷哼了一聲,既得回了自由,又哪裡會被眼前這困境給難住?直接幻影移形離開。

  永寧並沒有回扶餘城,而是先去了幽州。她已經從袁天罡那裡知道,幽州的聯絡處已經重建了,於是登門報了聲平安,便悄然離去,懶得再理與辯機有關的那些是是非非。既然辯機心裡的那個人不是她,那麼她也就完全沒有必要再與辯機糾纏下去。

  而且永寧也看得出來,辯機很有些心灰意冷的意思,他如今住的那莊子,建得那樣偏僻,未必就沒有歸隱的意思。既然如此,她又何必非要做一回惡人呢?雖然也知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的道理,可是對於辯機,她已經漸漸地下不去狠手了。辯機既然可以輕易地放她一條生路,那麼她便也不願再與他為敵……如果他可以這樣平靜的生活下去,其實,也挺好!

  永寧安步當車地閒逛了月餘,才算是將辯機的事徹底的放下了,然後才興奮地計劃著要去休息遊歷。經時征戰高麗之事已經接近尾聲,李世民的和親計劃終究是沒能用上,席君買在薛仁貴和房遺愛的配合之下,硬是靠著兩千人,將高麗都城平壤給端了。高麗皇室也被一舉掃平,僅剩了一位年僅四歲的王子。

  永寧從房遺愛遞過來的消息中看得出來,他們的計劃一切都還順利,便也不再將遼東局勢放在心上。攤開地圖查看,發現如今大唐地域她還不曾去過的地方實在是太少了,便琢磨著是不是往西域走走。當她在地圖上看到長安的時候,突然有些想家,屈指算來,她也有六七年沒有回去過了,房玄齡已經見過幾次,可是盧夫人卻一直未見。

  可是長安畢竟不比別處,她若貿然回去,也不知妥不妥當。永寧寫了封信,讓青隼給房玄齡捎去,不幾日的工夫便得了房玄齡的回信。房玄齡居然同意她回長安的事,只是交待她萬事小心,莫做惹人注目之事,李世民凱旋而歸還需幾個月的工夫,她盡可在家多住些時日……

  永寧明白房玄齡的意思,他是希望她在李世民回長安之前,她便離開。其實永寧也有此意,她本來也只是想小住幾日,與盧夫人見上一面,然後便即離開的,如今便是能多住上幾日,與她原本的計劃也並沒有什麼衝突之處。

  橫穿半個帝國這樣的事,永寧用幻影移形之法,也不處眨眼間便能完成。站在長安城外,永寧說不出自己的心情如何,有害怕,有歡喜。她簡單地用了個混淆咒,混進了城門,倒也省得那些城衛軍看到她的牒本後,將她回長安的消息散佈出去,再惹出什麼禍事來。畢竟如今房玄齡並不在長安,若是真出了什麼事,還真不好處置……

  她是從金光門進的城,沿途回家正路過西市,一路行來熟悉的市面,親切地語調,不多時便讓她漸漸地加快了腳步,那點思家之情,一點點地被擴大,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盧夫人舊日的模樣,也不知如今變了多少……

  等著永寧終於站在了房府的門前時,那股近鄉情怯的心情才又升騰了起來,她居然就傻傻地愣在那裡,盯著那朱漆大門,不敢上前。直到大門「吱呀」地一聲被打開,然後從裡面說說笑笑地跑出來了幾個十歲上下的孩子,她才有些恍然地緩步走了過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5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4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零章 接風

  那幾個孩子見永寧走了過來,小聲嘀咕了兩句,其中便有一個上前與永寧搭話:「你可是來化齋的?且等一下,我去叫人給你些米糧……」

  永寧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笑容中帶了些酸澀。離家幾年,房遺直家的長子,她從小逗到大的侄兒房儼便已認不出她來了。倒是被房儼叫出來的門房長順一眼便認出了永寧,滿臉激動地跟著永寧見了個禮,便大聲叫人往內院通傳去了。

  房儼有些好奇地看著永寧,當年永寧離開的時候他已經記事了,也記得這個小姑姑是極疼愛他的,常有好吃的、好玩的給他,只是畢竟分別的時間久了些,早就記不清永寧的模樣了。

  永寧拉著房儼往裡走,剛轉過迴廊,就見盧夫人一路急行地迎了出來。等離得近了,盧夫人才緩緩停下了腳步,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是永寧真的回來了,像是怕再上前去,會驚了眼前的影像一般。

  永寧眼中的淚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了下來,撩開衣擺跪了下來:「娘親——永寧回來了!」她突然不願在盧夫人跟前用「寧真」這個道號,只覺得這個道號本身,對盧夫人便是一種傷害。

  盧夫人的眼淚又哪裡還忍得住,上前兩步一把將永寧摟在懷裡,母女倆抱頭痛哭了起來。

  這時杜氏也得了消息趕了過來,陪著掉了幾滴眼淚之後,便勸慰起盧夫人與永寧來了,哪有就這麼跪在當院裡哭的道理,好歹也得先讓永寧回屋歇歇腳,緩緩神再說話……

  盧夫人將其他的鎖事都交待給杜氏去安排,然後親自送了永寧去了她當年在家時住的院子。雖然這些年家裡添人進口的,但是這個院子始終沒人敢動,不止盧夫人常常想起女兒的時候會來這邊坐坐,就是房玄齡都偶爾會來這兒轉轉的。

  永寧的院子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如她當年離開時的模樣,變的似乎只有她這個主人而已。盧夫人真是想女兒想得狠了,這會兒是一眼都不願錯過,連永寧沐浴,她都坐在紗屏外面要永寧陪著她說話,左右不過是些這年在外頭過得好不好,辛不辛苦,這樣的話,她卻總也問不煩。

  即使永寧總挑著那些有趣、好玩的事來放進,可是盧夫人還是覺得這些年自家閨女是遭了大罪了,這次回來,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再走了,好歹也要想個法子讓永寧留在長安,留在身邊才好……

  等著杜氏安排好接風宴的時候,高陽公主也已經得了信過來。永寧一進設宴的小花廳,便忍不住笑了起來,半屋子的小蘿蔔頭兒,房家何時如此的人丁興旺了?

  不過說起來也是,房遺直雖沒有納妾,但勝在杜氏能生,三子一女,最小的兒子如今剛七個月大,而房遺愛這邊,高陽公主雖然喊著怕疼不肯生,但是也有了一子一女。

  要說起來,這高陽公主確實不是平常人,這位公主殿下出了名的不喜歡小孩兒。結果孩子她生是生了,可是平日裡她卻懶得管教,又覺得房家的家教素來都是好的,便一總都丟給盧夫人和杜氏照看,她這位當了娘的公主殿下,倒還跟未嫁之前一般,到處呼朋喚友地遊玩,都快成了長安一景了。

  盧夫人倒是一點都不介意高陽公主大撒手的做法,其實從她的內心裡來講,她也不認為高陽公主能教導得出好孩子。孩子都放在她這裡,她倒是還能放心些。再說了,家裡孩子多了,她這做祖母的心裡自然高興,如今府中的事務基本上都由杜氏接手了,而盧夫人只管開開心心地照料孫子、孫女們。

  永寧自然也喜歡家裡人丁興旺,笑瞇瞇地聽著杜氏幫她介紹,然後不停地從衣袖之中拿出些別緻的小玩意兒當見面禮。弄到最後,連在旁邊看熱鬧的高陽公主都好奇起來她那袖子來了。

  杜氏知道,有孩子們在盧夫人也不好和永寧說話,便安排了奶娘丫環們將孩子們帶了下去,花廳裡只留了她們娘兒四個同坐。

  孩子們一離開,高陽公主便迫不及待地拉著永寧問遼東的戰況,打聽房遺愛的情形。盧夫人自然也是關心身在戰場的兒子的,也拿問詢的目光看向了永寧。

  永寧將遼東的事撿了能說的說了些,反正話裡是沒帶出一點危險之處來。倒讓高陽公主和盧夫人齊齊地高興了一回,而杜氏雖然聽出永寧多有隱瞞,但是也不願掃興,只當自己什麼都沒聽見,卻也惦記著等房遺直從衙門裡回來了,讓他再去找永寧問問清楚。

  一頓飯下來,其實永寧並沒有吃多少東西,大部分時間都只顧著說話了。盧夫人畢竟上了年歲,精神不如以前,永寧及時停住了話頭,親自服侍了盧夫人去休息。杜氏還有家務和孩子們的事要處置,永寧便帶著高陽公主去了自己院子。

  「剛才你那話說得不盡不實的,當著母親的面,我他不好拆穿你,現在總該跟我說實話了吧?」高陽公主一進屋,便直接開口要真相。

  永寧哪裡是那麼好哄的?輕輕地瞟了她一眼,說道:「不盡不實之處,在於有些事情還真不好讓娘親和大嫂知道……不過,卻不是關於二哥的……」

  高陽公主一聽不關房遺愛的事,眉梢立刻便平了下來,只餘了滿臉的好奇,問道:「遼東可是出了什麼新鮮事?快說來聽聽」

  「晉陽公主紅鸞星動——這算不算是新鮮事?」永寧笑瞇瞇地問道。

  「什麼?」高陽公主又驚又喜地拉著永寧坐到身邊,問道:「兕子看上什麼人了?戰場之上,想來是個武將吧?這倒也不錯,將來跟你二哥也有話說……快說,兕子看上誰了?」

  永寧拿出說書的水平,把晉陽公主那段很言情的愛情故事經過藝術加工後,說給了高陽公主聽。把高陽公主羨慕得夠嗆,直嫌棄房遺愛比不上席君買知情識趣。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我二哥怎麼比不上那姓席的了?不過是境遇不同罷了,若是異地而處,指不定我二哥能做得比他更好呢!」

  「好好好你們房家的人最好了,行了吧?」高陽公主這些年脾氣確實變了很多,說話行事不再一味的恃強好勝,將進退掌握得極有分寸,對著永寧這個小姑子兼閨中蜜友,就更硬氣不起來了。

  永寧笑著斜倚在了榻上,說道:「二哥這次幫著席君買打了個大大的勝仗,不過怕是也要在皇上心中存下芥蒂的,等著皇上凱旋回京後,倒還要嫂子在中間多加轉圜了。」

  「這有什麼大不了!不就是雪藏幾年嗎?反正二郎年紀尚輕,他的功勞誰都看得見,不怕將來沒有出頭的機會……再說了,還有父親在呢,父皇不會遷怒到二郎身上的……」高陽公主一點都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隨著李治上位的明朗化,她早就收斂了那爭權奪勢的心思。她素來與李治交好,而房家更是與李治關係緊密,再別提這中間還夾著一個永寧,她對日後並沒什麼好擔心的,人自然便顯得從容了很多。

  永寧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如今席君買這一招異軍突起,怕是這個駙馬是跑不了了,不過他和二哥,怕是皇上都會雪藏起來,留待日後給晉王殿下做班底……倒是那個薛仁貴,怕是倒能得皇上青眼的……」

  薛仁貴畢竟年紀大些,想事情也全面,雖然同樣是跟著席君買做了那件「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但是薛仁貴卻將其中的首尾處理的很好,硬是讓人挑不出錯來。這樣的人,李世民是不會棄而不用的。

  而房遺愛和席君買,一個駙馬,一個准駙馬,他們尚的公主卻都是與李治交好的,從帝王的角落來看,即使再滿意李治做太子,李世民也不會願意李治手中掌握兵權的。這兩個人雪藏,是必然之事。

  高陽公主這些年也算是歷練出來了,一聽永寧的話,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會意地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該怎麼處理此事。然後便又把話題轉到了晉陽公主身上,說起了長安這邊晉陽公主離開之後的那些事。

  長孫皇后如今已經病了有小半年了,病雖不大,但卻總難斷根,時好時壞的,孫思邈每十日進宮一次,也只是保著長孫皇后的病情不再惡化,想要治癒卻沒把握。

  長孫皇后這病,基本上都是從兒女身上得來的。除了晉陽公主私自逃宮這事外,更有其他一些兒女鎖事,很是受了些打擊。又有太子李承乾被禁東宮,三天兩頭便會鬧出些事端來,更是讓長孫皇后心力憔悴。

  高陽公主從內心裡來說,對長孫皇后還是有些感情的,畢竟她從小就是在長孫皇后身邊長大的,若不是後來為了各自的利益,而導致分歧越來越大,她們也走不到今天這步。可是儘管如此,高陽公主每每進宮侍疾之時,也是盡心盡力,盡量地勸解,只不過長孫皇后如今能聽得進去的話,已經太少了,不然,她也不會愁思鬱結到纏綿病榻的地步。

  永寧對長孫皇后就一點好感都欠奉了,聽說了宮裡的那點事後,也只是撇了撇嘴,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倒是讓高陽公主不知該不該問她,日後做何打算……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一章 詆毀

  永寧這趟回長安,雖然行動低調,但是到底不曾想著瞞人,不過幾日工夫,長安城內該知道的人基本上便都知道了。一連幾天都有人下帖子請永寧過府,名目繁雜得讓永寧很是長了回見識。

  只是永寧這次回來,本意只在探親,所以那些帖子便都交由盧夫人和杜氏給回絕了。便是高陽公主幾次請她過府相敘,她都怕被高陽公主「算計」而給推拒了,讓高陽公主很是惱了她一回。

  外面的急風勁雨,永寧一點都沒放在心上,每天只是在家裡纏著盧夫人彌補這些年欠缺的母愛,又或是逮著侄兒、侄女們玩笑一番,日子過得也不無聊。

  自打永寧回來,高陽公主的社交活動明顯減少,比起外面那些人,她自然更喜歡與永寧待在一處,好吃的、好玩的樣樣不缺不說,偶爾還能從永寧那裡套些話出來。

  盧夫人像是要把失去的幾年時間都給補回來一般,天天吃睡都與永寧在一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安心一樣。永寧心中其實也是多有愧疚,便也由著盧夫人天天變著法兒的體現母愛。

  永寧的見識本就有些過人之處,又加上這些年在外闖蕩,言談之間自有她獨特之處,家裡上下,從房遺直到幾個孩子,都是一有空便往她這院子裡跑,聽她說些在長安看不見的人和事。

  房遺直這些年愈發的穩重,頗有房玄齡之風,只是圓滑之處尚多有不及。但這倒也算得上是他的長處,這樣實誠的人,上位者用起來更覺得安心一些。他依舊領著舊職,天天跟著那些外藩打交道,按他自己的話說,自打當年永寧把吐蕃的大相祿東贊給氣吐血之後,即使他再怎麼頂著一張憨厚的臉,那些外藩也不敢跟他扎刺兒。

  永寧在家裡待著,心情頗好。眼看著房家雖說不上什麼蒸蒸日上,但也幾乎沒有了什麼後顧之憂,這個認知著實讓她輕鬆了起來,便是盧夫人都說,如今她臉上的笑容,比小時候隨意自在多了……

  可是這人生在世,哪有天天如意的道理?偏偏就有那些麻煩時時地上趕著找上門來。

  這天永寧正陪著盧夫人說話,就見高陽公主氣沖沖地走了進來。永寧只看著高陽公主的表情,便知道她這氣多半是與自己有關的,永寧並不想盧夫人跟著操心,便向高陽公主使了個眼色,姑嫂兩才托辭去了永寧的屋子裡說話。

  「怎麼了?怎麼就氣成這樣了?」永寧親手沏了杯清茶遞給了高陽公主,然後在她對面坐下。

  高陽公主本來茶杯已經送到了嘴邊,可是被永寧這麼一問,硬是一臉怒容地將茶杯重重地放回到了几案之上。「今天真是氣死我了!」高陽公主氣得將手裡的帕子給擰的不成了樣子,恨恨地對永寧說道:「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嫁給九郎,把他後院那窩子賤人給收拾乾淨了,我跟你沒完!」

  永寧硬是被高陽公主的話給氣笑了,白了她一眼之後,皺著眉頭問道:「這又是怎麼了?晉王殿下如今人還在定州呢,他後院的女人怎麼就不安分了起來?不會又是衝著我來的吧?我又沒怎麼著,幹嘛總盯著我不放呀?真是的,難道就不怕眾口爍金之下,我一時想不開,就真的跟了晉王殿下?」

  「你裝什麼無辜?」高陽公主冷哼了一聲,斜眼看著永寧,說道:「你在定州的時候,難道沒攛掇著九郎攆了他的寵妃回來?」

  永寧一愣,這是哪兒跟哪兒呀?她什麼時候攛掇著李治攆身邊的人了?她巴不得一輩子都看不見那些女人才好呢,哪裡還會去和她們計較?

  高陽公主看著永寧呆愣的表情,有些意外的說道:「你不會真不知道吧?那蕭氏回來長安之後,可是把你形容的跟野生狐狸精一樣,把個九郎迷得都快找不著北了……」

  「蕭氏?」永寧對這個稱呼倒還有些印象,然後便被高陽公主的用辭給氣黑了臉:「什麼叫做野生狐狸精呀?難道狐狸精還有家養的不成?不過,這蕭氏我倒還真見過一面,只是當日我離開定州之前,她可還在晉王身邊侍候著呢,怎麼事情就又賴在我身上了?」

  雖然永寧也知道,當日蕭氏那翻折騰,已是讓李治厭棄了,但是永寧卻也記得在她隨著李世民的大軍離開定州的時候,那蕭氏明明還是跟在李治身邊的,這蕭氏被送回長安不足為奇,可是……永寧倒認為,蕭氏但凡還有點腦子,都不該再把她扯進晉王府這一攤子事裡去,扯她進去容易,可要想再攆她走,怕是就不容易了,她自己都沒把握能全身而退,擱別人身上,應該不會再算計她才是。

  高陽公主嗤笑了一聲,說道:「你自己看看,你都把我家九弟給迷成什麼樣了?家養的狐狸精可沒你這麼高深的功力!如今那位長孫側妃不遺餘力地想要把你打造成一個媚主的妖女,不分場合地在那裡哭訴,今天若不是城陽姐姐攔著,我非狠狠地抽那賤人一頓不可!」

  長孫側妃?長孫婧?永寧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這又是唱的哪出呀?這都幾年了,晉王府的後院聽說也沒太平過,怎麼長孫婧歷練了這一番,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呢?說話行事還是一副沒腦子的樣子。

  「她,這些年過得不如意吧?」永寧雖然用的是問句,可是那語氣裡卻不帶一點疑問。這事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李治要是能對長孫婧好,那才怪了!怕是這些年長孫婧能好好的活著,都得感謝老天讓她姓了個好姓兒,有了個好爹吧?

  果然,高陽公主冷笑了一聲,說道:「那位出身並州王氏的晉王妃,面上看著溫柔和善,可實際上卻不是個好相與的,即使無子也把嫡妃的位置坐得穩穩當當的,那長孫婧背後即使站著皇后,卻也被收拾的不敢稍有逾矩之處,對那王氏而言,長孫婧的威脅可是比你大多了,你再得九郎心意,畢竟沒個身份,可是長孫婧可是父皇親自指進王府的側妃,身份背景更甚於王氏,王氏自然便把長孫婧當了眼中釘,時時不忘敲打於她,倒很是讓人看了幾場好戲……」

  永寧微微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地說道:「若是如此,那這回長孫婧又是發的哪門子瘋?怎麼好端端的就這麼詆毀起我來了?她就不怕萬一事情鬧大了,皇上礙著晉王的名聲,逼不得已,真的命我還俗,將我指進晉王府去?」

  高陽公主湊到永寧耳邊,低聲說道:「怕是她就是打得這個主意呢!若你真是因為這個進的王府,名聲上畢竟是有了瑕疵的,跟她相比也佔不了什麼便宜,等著你與王氏鬥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她才好從中得利……」

  永寧聽得眼睛都直了,這還只是宅鬥而已,至於想得這麼深、這麼遠嗎?本能地便認為這只是高陽公主的個人臆測,可是轉今一想,這樣的事情高陽公主應該不會拿來亂猜吧?她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問道:「嫂子,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真的有什麼蛛絲馬跡讓你給逮著了?」

  高陽公主有些心虛地別過了頭,輕聲說道:「那個,這事怎麼能亂猜呢?是吧?你也別管我是怎麼知道的,反正這事錯不了,那長孫婧就是在打這個主意……」

  「不對!」永寧直鉤鉤地盯著高陽公主,一拍几案,高聲說道:「這中間肯定還有其他的事,你沒告訴我!嫂子,你可別忘了,你如今可是房家的媳婦兒,和房家可是綁上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我出了什麼事,房家自然好不了,房家要是好不了,那你……」

  「好了,好了,你別再說了,繞得我頭疼!」高陽公主本來就不是適合藏話的人,揉著額頭直喊投降,有些尷尬地看了永寧兩眼,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其實吧,這事,這事是九郎……」

  九郎?李治!永寧額頭上頓時鋪上了一層的黑線,咬著牙問道:「他又幹了什麼好事?這長安離定州可不算近,他的手怎麼就又伸到我身上來了?」

  「那個,還不都是你,明知道九郎對你的心意,還一個勁兒的想逃,逼得九郎倒要用些這樣不入流的手段,想盡了辦法地想留住你……」高陽公主一說起來,立馬便把那些心虛給扔得沒了影了,瞪了永寧兩眼之後,便開始數落起她來了:「這幾天九郎和兕子的信就沒斷,封封傳過來都是為了你。為了鼓動長孫婧出面,九郎硬是安排了三四撥兒人給長孫婧出謀劃策,監國之餘的那點時間,都花在這上頭了,你還不知足,一心地想往外跑,你說說,你對得起誰?」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我就是一心想往外跑怎麼了?這可是父親大人親自指給我的明路,晉王殿下這麼有能耐,怎麼就只敢跟我在這兒耍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有本事,讓他說服了父親大人給我瞧瞧!」

  高陽公主聽了永寧的話,先是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地摟住了永寧的肩膀,問道:「是不是九郎說服了父親大人,你就允嫁?」

  永寧冷哼了一聲,只當沒聽見高陽公主的話,可是卻掩不住地紅了耳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4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二章 治喪

  永寧被李治耍的這些小手段,氣得夠嗆,回房便寫了封信送去定州給房玄齡,把長安這邊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然後重點地強調了一下李治在中間起到的作用。

  因為有飛禽送信的關係,如今兩地音信往來都方便了很多,第三天房玄齡的回信便到了,薄薄的一張紙上就寫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於是永寧很老實地待在房府,每天聽著高陽公主轉送小道消息,要是不把這些消息往自己身上套,永寧其實聽得挺開心的,內容是一天比一天精彩,翻出來的花樣讓人目不遐接。

  只是宮中傳出來的消息,長孫皇后的身體每況愈下,怕是不大好了。高陽公主一連幾天都宿在了宮中,永寧頓覺寂寞了很多。

  這一日,盧夫人突然拿著張帖子,有些猶豫地對永寧說道:「永寧呀,你大姐,你大姐下帖子,請你過府賞花……」

  永寧一愣,她大姐房永安這些年徹底的沉寂了下來,輕易不肯出門,只守著一雙兒女在王府中過自己的小日子,就連她這次回來,房永安也只是派人送了些東西問候了一聲,並沒有親自過來……這會兒居然會送帖子相邀,一母同胞的姐妹,下帖子相請,怎麼看都不像那麼回事呀!

  「大姐這是什麼意思?」永寧並沒有接盧夫人手中的帖子,只是皺著眉頭問道。

  盧夫人歎了口氣,說道:「你大姐這些年與家裡並不算親近,雖說都在京中,可是平素裡也少往來,韓王在封地那邊,始終也不曾進過京,她那王府裡也冷清的緊……好在孩子們還算爭氣,敦兒也算得上頗得皇上心意,將世子之位坐得穩穩的,又有你父親的情面在,倒也沒人敢輕慢了他們母子……今天她這帖子,倒真讓人摸不清頭緒……」

  「這宮中皇后病著,大姐卻下帖子『請』我賞花,這時機怕是不合適吧……娘親,您幫我推了吧!」永寧頗覺不安,這房永安平時連自己娘家都不親近,卻突然下這樣的帖子給她,怎麼看其中都有問題。

  盧夫人欲言又止地看了永寧一眼,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歎了口氣,便既離去。

  永寧怎麼想,都覺得房永安這中間應該是有什麼事,只是她離家多年,所以不解其中詳情罷了。她想了想,叫了丫環問清了杜氏此時正在自己院子歇息,便拿了兩卷偶然得來的琴譜,去見杜氏。

  杜氏見永寧這個時辰過來,便知道她定是有事,奉茶之後,便將屋子裡不相干的人都攆了出去。

  「妹妹可是有話要跟我說?」杜氏這些年過得倒也順意,盧夫人不是個愛挑毛病的,大姑姐早已出嫁,也不常與娘家來往,大叔子尚主並不住在府中,永寧更是一走多少年,至於再往下的房遺則,房玄齡生怕盧夫人再慣出個房遺愛出來,一早就為他選了個嚴師教導,一個月也回不得家一趟。一大家子人,讓杜氏操心的也就是孩子們而已。

  永寧輕抿了口茶,才有些疑惑地問道:「我離開的這些年,大姐那邊,可是出了什麼事?」

  杜氏一愣,沒想到永寧巴巴地跑來一趟,居然是為了問這事。可是杜氏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跟永寧說起,畢竟她一個姑娘家家的,這些事也實在不好讓她知道。

  永寧見杜氏這麼一猶豫,就知道這中間肯定是有什麼事,只是不方便告訴她而已。不過,她的目的也並不是想知道房永安那裡出了什麼事,她在意的是今天的那張帖子,清了清嗓子,她輕聲說道:「方纔母親拿了張帖子過來,說是大姐請我過府賞花……我總覺得這事怪異,可是母親那裡卻不好多問,才想著來大嫂這裡問問看……大姐這是怎麼了?」

  杜氏一聽永寧這話,眉頭立時便皺了起來,問道:「那母親大人的意思,是讓不讓你去?」

  永寧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事情不對,便讓母親回了……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便是想見,又哪裡至於下帖子?大姐這是……唉!」

  杜氏也隨著歎了口氣,說道:「大姐那邊也是有難處,只是……只是妹妹還是遠著些的好,這中間的事,我也不好跟你說,你自己心中有些數便好,母親大人那裡,念著大姐的難處,怕是難免心軟,可是你自己這主意可得拿正了,一個不好,可是會拖累全家的……」

  永寧的臉色微微一變,再想不到房永安到底惹上了什麼麻煩,居然能讓杜氏忌諱成這樣,不過眼看著是問不出什麼來的,又說了幾句閒話,便辭了出來。

  原本永寧以為,房永安在帖子被拒之後,總要親自上門一趟的,可是沒想到此事居然就此沒了下文。不過為著這事,連房遺直都特意跑來交待過她一番,囑咐她不要跟房永安走得太近,更是讓永寧抓心撓肝地想知道房永安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永寧想找出房永安這事的答案的時候,大明宮中的太上皇駕崩了。雖然大家基本上都在等著宮中的喪信,但是那卻是衝著皇后來的,沒成想近來診脈並無異狀的太上皇,居然走在皇后前面。

  本來太上皇駕崩這事,永寧應該是當個新聞聽聽就算了的,可是偏偏她又頂了個袁天罡嫡傳弟子的名頭,而袁天罡這時又正好不在長安,於是進宮為太上皇治喪祈福的差使,便落在了她的頭上。

  永寧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呀!雖然拜了個道士當師傅,雖然一身道袍穿了幾年,可是她對道教的儀式之類的東西,還真是一竅不通呀!一連幾天抓著機會就幻影移形,跑到袁天罡那邊惡補那些常識性知識,忙得天天喝魔藥都沒能把黑眼圈給消下去。

  雖然辛苦了些,但是永寧卻也算是因禍得福了。頂著袁天罡嫡傳弟子的身份,站在太上皇的喪禮儀式上,硬是將前些時候關於她的那些流言給消了個乾淨。畢竟沒點身份、法力的人,是沒資格站在這個地方的,而永寧既然能站在這裡,那就足以說明她的身份了,既然是根正苗紅的,那麼那些流言自然也就站不住腳了。

  太上皇的喪禮有些冷清。皇帝御駕親征未歸,皇后病體垂危,准太子李治在定州監國,偌大的長安城裡居然找不出個身份夠高的人,來為太上皇主持喪禮。最後竟是禮部的官員,勉強按舊制先預備了下來,敬候著皇帝凱旋之後,再做安排。

  李世民此時已經在回程途中了,而禮部官員自然是能怎麼拖著,就怎麼拖,直接一甩手,一幫道士和和尚集體唱經七七四十九天,算算日子差不多那個時候李世民便也該到長安了……

  永寧很不幸地站在唱經的道士班的頭一個,每天別人還能換個班、偷個懶什麼的,保有她,雷打不動地得坐在那裡念些她自己都聽不清楚的東西……很是受了一回摧殘。

  這中間,高陽公主倒是藉著哭靈的機會,常常夾帶些好吃的給永寧,也算是讓她乏味的生活中,多了些樂趣。只是高陽公主卻也不是一天到晚都能在這裡的,皇后那邊的情況也是越來越糟,她們這些在京的公主們分了兩班,一班哭靈,一邊在立政殿服侍,三天一換。

  其實永寧這唱經的活,也還輕省,雖然那「嗡嗡嗡——」的聲音吵得她頭疼,可是一個靜音咒加到自己身上,這個世界便清靜了,再三不五時來個忽略咒,便是睡上一覺也沒人能注意,還省得跟在外頭那些命婦群裡,讓別人當景兒看——她就是靠著這樣的安慰,硬熬了一個月。

  李治這個時候已經接了旨意,回京治喪。房玄齡等一干輔政大臣們,也隨他一起回了長安。即便永寧還不能回家,但是只要一想到房玄齡已經回來了,她便覺得有了主心骨,心裡亮堂多了。

  這段時間以來,永寧雖然吃睡上都多有虧損,而且魔法用得多了也導致了勞累,但是整體氣色倒也還好。可是李治的精氣神就差多了,本來就略微顯瘦的臉龐,更是只剩下了高高的顴骨和大大的眼眶,整個人都顯得憔悴極了。

  永寧雖然有些擔心,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又哪裡能說上話,只是趁著高陽公主過來的時候,打聽了兩句,才知道李治這些天也確實是不容易。長安這邊剛報了太上皇駕崩的消息,那邊李泰自殺未遂,重傷待救的消息便也跟著到了,李泰重傷這件事,倒是比太上皇駕崩更難處理一處,一個不慎這黑鍋說不定就要頂在頭上示眾了,為此李治沒少操心。

  這好容易李泰這邊情況穩定下來了,皖南又鬧民變,雖說這些大事都有李世民處置,但是李治奉旨監國,又哪能一點心不操?一天幾道折子往李世民跟前送,從事情進展,到處理意見,事必親躬,生生把自己累得脫了形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三章 別莊

  直到李世民回京,永寧才驚覺她竟不知不覺地錯失了離開的機會,眼看著李世民一回來,她這在皇帝跟前掛著號的人,哪裡還是能說走就走的?等她終於可以離宮回府的時候,正看見李治相送時的笑容,頓覺她這次突然被拎出來頂了袁天罡的位置,貌似也很有可能是個陰謀呀!

  永寧回到房府之後,先是沐浴一番,大吃一頓,然後就直接倒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盧夫人心疼永寧這一個多月的辛苦,硬是連床都沒讓她下,直接坐床上吃了頓盧夫人親手做的愛心餐之後,就又被按回被窩裡補覺去了。

  一直到晚上房玄齡回府,永寧才從床上下來,前去內堂問安。她一進內堂,便明顯感到房玄齡的心情欠佳,一邊小心翼翼地跟房玄齡見禮,一邊偷眼看向盧夫人,希望能從母親那裡得到些提示。

  雖然平時房家的大事小事都是盧夫人說了算,可是房玄齡一旦真的生氣了,盧夫人也是從來不敢撩撥的,所以這會兒面對永寧詢問的目光,也只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示意房玄齡生氣的事與她無關而已。

  可即使只是這樣,永寧也很知足了,知道與己無關,立刻便放鬆了下來,臉上的笑容都自然了許多。

  房玄齡自然知道自己臉色難看,妻子、兒女都跟著陪小心,可是看著永寧那副樣子,還是忍不住遷怒,逮著永寧在宮中的一些失措小節,狠狠地批了她一頓,直到看著她可憐兮兮地紅了眼眶,房玄齡才算罷休,心情似乎也有所好轉。

  房遺直悄悄地安撫似地拍了拍永寧的後背,對於妹妹「獻身」拯救全家的行為,表示了肯定。

  永寧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兩下,離家多年,她萬沒想到回家之後,最讓她不能適應的居然會是房遺直。在官場廝混了這些年,房遺直也早就不復昔看的純直,笑瞇瞇地黑人的時候,絕對不會再有什麼愧疚的情緒產生。房玄齡對於房遺直這個房家的未來家主,也是越來越滿意了。

  「父親大人……」永寧怯生生地捧了杯茶端到了房玄齡跟前,見房玄齡的臉色確實緩和了幾分,便立刻極安分地站到了盧夫人身邊,再不和房遺直攪和在一處了。

  房遺愛倒是逃過了一劫,隨軍進發,此時還沒過德州,離著長安少說還有一個月的行程。而房遺則更是只在房玄齡回來的那天接了一趟,然後便自動自發地回去繼續念他的書,連家門都沒登。於是這會兒在房玄齡跟前惹嫌的也就剩下永寧和房遺直了。

  房玄齡今天這氣,還真不是因為自家孩子,只不過遷怒別人遷怒不上,便也只好拿自家孩子撒撒氣了。永寧還算好些,也不過是撿著些小事訓斥了一番而已,老爺子教訓房遺直的時候,那才叫火力全開。永寧很是佩服地瞟了盧夫人一眼,還好母親大人一早便把孩子們和杜氏都打發了出去,要不然房遺直這會兒可真是一點面子都別想剩下來了。

  「爹爹今天是怎麼了?」永寧趁著房玄齡教訓房遺直的工夫,悄悄地趴在盧夫人的耳朵邊,壓低了聲音問道:「居然發這麼大的火氣……是誰又招惹到他了?還是又遇上什麼不平事了?」

  盧夫人撇了撇嘴,說道:「朝堂上的那些事,我哪裡知道什麼……不過,依我想來,左右不過是那麼幾個人,那麼幾件事而已……照你爹這樣子看,想來是被誰踩住了痛腳,大大地犯了他的忌諱……你只等著看吧,這兩天朝中准有熱鬧可看!」

  永寧挑了挑眉,實在想不出眼下會出什麼樣的大事,居然讓房玄齡這樣好脾氣的人,都能氣成這樣。不過與己無關,她也懶得多操心,對於房玄齡她是從來都不會擔心的……

  等著火氣撒得差不多了,房玄齡終於肯坐下好好喝口茶了,永寧很不厚道地偷笑著看房遺直擦冷汗。房玄齡緩了緩勁兒,然後扭頭看向永寧,說道:「晉王那邊,我已經與他談過,想來這段時間他是不會再來糾纏你了……袁天師那裡,我也聯繫過,最遲十天之內,他也會趕到長安,等著袁天師到了長安,你便離開!」

  「什麼?」盧夫人一驚,她萬沒想到房玄齡居然一早就計劃好了,還是要讓永寧離開長安的。這幾天因著太上皇的喪儀,還有李世民回京的諸多事宜,房玄齡忙得厲害,盧夫人根本沒逮著機會和房玄齡好好說說話,以至於夫妻兩人對於永寧的去留問題,產生了極大的分歧。

  永寧見盧夫人臉色不對,連忙衝著房遺直使了個眼色,兄妹倆很迅速地告退離開,剩那老兩口自行溝通去了。

  從內堂出來,房遺直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永寧卻以為他是被房玄齡訓得狠了,還沒緩過勁兒來,只一個勁兒地與他說笑,盼著他能緩和一下心情。誰知房遺直的臉色始終陰著,直到快走到永寧的院子了,他才突然停住腳,手按在永寧的肩膀上,問道:「小妹,你可想好了?真的還要離開長安嗎?這次若是再離開,怕是以後……」

  永寧緩緩地低下了頭,她很明白房遺直的意思,如果這次她再離開長安,那麼基本上她和李治之間就不可能再有什麼明堂正道的機會了。眼看著李治這太子之位就要到手了,冊封大典左右拖不出一年去,等著他坐上了那個位置,身邊添人是一定的。

  按制,李治身邊再添人的時候,是還有一個側妃的位子的,大典之後,這側妃是必定要選進去的,如今永寧此時離開了,那麼從將來長遠來看,除非她是拿定了主意不與李治糾纏,否則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其實永寧自己也一直都拿不定主意,所以她才會把決定權交到了房玄齡手中,每每只按著房玄齡的說法行事,從來不去深究其中的深意,這才讓自己輕鬆了不少。

  「小妹,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咱們是至親兄妹,有什麼話不能說?你也不用多想,只告訴大哥,你的心意為何便好,其他的自有大哥安排,便是父親那裡,也有大哥替你去說!」房遺直是真的心疼這個小妹妹,情竇初開卻所托非人,小小年紀便漂泊在外,明明不是她的錯,可是這後果卻是由她擔了起來。

  永寧抬頭看了房遺直一眼,卻只是搖了搖頭,說道:「這事我只聽爹爹的就是,爹爹總不會害我的……大哥也不用替我擔心,外面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麼辛苦,我,我過得挺開心的……」

  房遺直長歎了一聲,拍了拍永寧的肩膀,目送她回了自己院子,然後才有些悵然地離開。

  永寧並不清楚房玄齡與盧夫人到底說了些什麼,只是第二天盧夫人的精神明顯不繼,一看見永寧就忍不住紅了眼眶,卻又強撐著什麼話都不肯講。這倒讓永寧心裡微微有些酸澀,竟是不敢在盧夫人跟前久待,只請了安之後,便回去了自己院子。

  杜氏多少知道了些,也約束上孩子們不許他們去鬧盧夫人和永寧,房府上下竟莫名多了種壓抑的氣氛。永寧心裡悶得難受,與盧夫人說了一聲,便坐車去了郊外的別莊小住。雖是闊別多年,可是這莊子卻一直被打理的不錯,看起來竟比永寧沒離開之前那幾年繁茂了許多。

  深深淺淺的海棠,間或夾雜著幾株桃花,一進別莊,永寧便覺心情大好。有時候她都想著,若是將這別莊建座道觀,她便長駐於此清修,倒也是件樂事。可是這話才跟盧夫人提了個頭兒,便被盧夫人大罵了一頓,直言不諱地點頭她的額頭告訴她,這莊子是要做她的嫁妝的,想改成道觀,那絕不可能!

  永寧雖然總嫌身上的道袍不夠好看,也曾有過換身嫁衣穿的打算,可是只要一想著日後或許要跟一大群女人,去搶一個男人,她就覺得身上的道袍順眼多了。

  她總是在矛盾著。她無疑是喜歡李治的,可是這份喜歡卻遠遠沒有深刻到可以包容一切的地步,至少每次一想到他身邊那群女人的時候,她便會不由自主地退縮。她沒有勇氣,去堅信她和他能有一個圓滿的未來。

  喜歡的時候,什麼都是好的;不喜歡的時候,連呼吸都是多餘的……誰又能保證李治會喜歡她多久?如果有一天,李治不喜歡她了,或是有另一個更讓李治喜歡的女人出現了,那麼她該怎麼辦?若她只是孤身一人,那也就罷了,合則聚,不合則散,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她背後卻偏偏還有一個房家,她的一言一行,都很可能會給房家帶來滅頂之災……有些事,只要想想,就會覺得害怕,很害怕!

  褪去鞋襪,撩起衣服,永寧將雙腳泡在溫泉池子裡,半瞇著眼睛,抬頭看著從樹葉的縫隙間灑落的金色光點,驀地升起一種「進亦難,退亦難」的心情……

  「阿房——」

  永寧回頭看去,披著一身陽光的李治,正淺笑著站在幾樹桃花之間,她的心,不由得一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5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四章 辯情

  永寧愣愣地與李治對視良久,直到發現李治的目光轉移了方向,她才順著李治的目光看了下去,不想卻正看見自己赤裸的雙腳。她的臉頓時不知是羞還是氣得紅了起來,又羞又惱地回頭啐了李治一口,然後慌忙起身,也顧不得穿上鞋襪,便跑回了屋子裡去。

  李治扶著花枝,笑得極是懷念。他都記不得有多久沒見過這樣輕鬆的永寧了,似乎從很久之前,他和永寧之間多了那些障礙之後,每次再見面時即使臉上在笑著,可是心裡卻總有淚痕劃過。那些曾經的回憶,讓他的手漸漸地用力,輕易地折斷了一枝花椏。這次他來此之前,便已有一決斷——不管永寧如何想,總之,他定是要留下她的!

  永寧回到屋裡之後,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看著銅鏡中模糊的影子,不免有些氣自己不爭氣,怎麼這麼容易就臉紅了?待平復了一回情緒之後,突然想起,李治怎麼這個時候來別莊?趕得居然這麼及時……她忍不住冷哼了一聲,不用猜都知道給他通風報信的是誰!

  穿上鞋襪,又將身上不小心弄濕的衣物給換掉,永寧才去了待客的花廳。

  李治已經坐在花廳之中喝茶,面前還擺了只天青色的細頸花瓶,花瓶中插著的正是他剛才折下的那枝桃花。「這花倒有些味道!」永寧一上來,便先讚那花,從她來的這個方向看去,粉色的花,天青的瓶子,襯著一襲嫩黃長袍的青年,真可入畫。

  李治笑著倒了杯茶,推到了永寧跟前,說道:「可還記得這花瓶?本來一對的,偏偏讓十七姐給摔碎了一隻,也只你不嫌棄它只剩了一個,巴巴地討了回來,每每便折了花插進去……如今,可還覺得這花、這瓶最襯你這花廳?」

  那已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永寧的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了,只是當李治提起,便很容易勾起她的回憶,曾經她的確很愛這花瓶呢……只是時過境遷,這花瓶便被她遺忘得沒了痕跡。

  「阿房,我一直都記得,不曾忘記,你呢?你可還記得?」李治用一種稱得上憂傷的眼神看著永寧,含而未露的責問,直刺人心。

  永寧的眼神不由得閃躲了起來,她沒有勇氣去面對嫁給李治後所需要面對的那些事,也同樣沒有勇氣將她害怕的那些東西,告訴李治……有時候,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不安,李治明明是很好很好的,她也明明是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可是卻又為什麼總是不敢去嘗試一回?

  「阿房,你究竟在害怕些什麼?」李治挪到永寧的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用雙掌包裹了起來,低聲說道:「阿房,相信我,就這麼難嗎?」

  李治低沉中帶著些許憂鬱的聲音,成功地把永寧的眼淚給勾了下來。「九郎……」她平素溫和的臉上寫滿了倔強,吸了吸鼻子,說道:「九郎,我可以相信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去相信帝國的太子,未來的皇帝……九郎,愛情或許很偉大,可是當它面對家國天下的時候,就又會變得渺小的很……我害怕,害怕有一天,有一天……」

  「阿房……」李治其實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永寧在害怕什麼?甚至有時候他自己也同樣會有這樣的擔心,他不止擔心有一天自己會變得不像自己,也同樣會擔心永寧也終有一天會變得讓他認不出來……只是比起這些擔心,他更無法忍受連擔心的機會都不能擁有!

  「阿房,我不敢跟你保證,以後我都不會變,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會努力……努力只做你的九郎,你,可不可以不要放棄?」李治其實早在永寧入道離開長安的時候,便有了或許會失去永寧的預感,而當時間一天天地過去,這種預感便愈發地強烈了起來。

  夜半無人的時候,他有時也會想,其實他真的從來都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或許若是沒有他的話,現在的永寧已經早就是某人的妻,或者更是已為人母……可是人生又哪來的那麼多「或許」?他存在,於是她羈旅天涯,這就是現實。

  永寧緊咬著下唇,根本不敢開口,更不敢抬頭,生怕看見李治的眼神,會不由自主地投降。

  李治的手緩緩地用力,眼神中透著幾分惶惑和不確定,「阿房,你可不可以,對我,對你自己,對我們有點信心?只要我們一起努力,一切都會好好的,會好好的……阿房,別走,好不好?」

  永寧的眼淚如決堤般滾落,可她依舊死咬著牙關,不敢開口。她不是一個人,她背後還有一個房家,如果只是一個房永寧,她不怕嘗試,可是她卻無論如何都不敢拿房家去冒險。

  李治的音調雖然依舊緩和,可是聲音卻漸漸清冷起來,「你真的決定了?非走不可?」

  永寧敏感地覺出李治的情緒不對,可是等她側頭望去的時候,卻只對上李治黝黑、憂鬱的雙眼。她本能地低下了頭,輕聲說道:「我答應了父親……」雖然有些不安,她還是把事情推到了房玄齡身上。

  李治緊抿著雙唇,想起這段時間以來房玄齡的態度,不由得眉頭緊皺。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以前房玄齡對他並沒有這諸多的挑剔,可是為何最近……他已經想了很久,都沒摸清頭緒,怎麼都想不明白房玄齡究竟是為什麼事,改變的態度。

  「阿房……」李治自認對上房玄齡這樣的人物,他是絕對不會有什麼勝算的,所以他才把突破口放在了永寧身上,依他的想法,只要能勸服了永寧,那麼攻克房玄齡便是早晚的事……只是他沒想到,永寧雖然貌似疲弱,可是卻這麼固執。

  「九郎!」永寧坐直了身體,與李治拉開了一點點的距離,更順勢將手從他的手心中抽了出來,頂著滿臉的淚痕,笑著說道:「現在有那麼多大事等著你做,你怎麼倒把精力放我身上來了?若是被別人知道了,一個紅顏禍水的帽子怕是我輩子都脫不下來了……再說,宮中皇后病重,你更是該當侍奉在側才是,你,你快回去吧……」

  李治沉著臉,直直地看著永寧,既不說話,也沒有動作,只是那樣看著。永寧被他看得極不自在,微微側轉身形,閃避著他的目光。

  「九郎,不知你可曾留意過,我家卻與旁人家都是不同的,」永寧斟酌了一會兒,終於決定還是要把話說清楚,「我家不管是父親還是兄長,都不曾納過妾,為此外人都傳說娘親是悍婦,可是其實我知道,最先其實是父親在意母親,不願兩人中間再多了其他人,所以才不肯納妾的,可是世人卻都將罪責歸咎到了娘親身上……至於兄長,他們也不過是父親的言傳身教,對於其中真意能懂幾分,我倒是不曉得的……」

  「從小,我就覺得這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生活,很美……只是世間男子,又有幾個能如父親那樣?」永寧側頭看了李治一眼,接著說道:「其實初初喜歡上你的那一刻,我便在猶豫,因為你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不停地鼓勵自己、安慰自己,別人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別人可以過的生活,我也可以……可是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我的恐懼也一天天的增加……要怎麼樣才可以做到不嫉妒?要怎麼樣才可以做到不怨憤?要怎麼樣才可以做到,不失本心?九郎,我不止是對你沒有信心,我對自己,同樣沒有信心……我怕終有一天,我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到了那個時候,我可該怎麼辦呢?」

  永寧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在悄悄地注意著李治的情緒變化,其實她明白,她說的這些話,應該也是一直以來李治的困擾所在……她只是從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語言,將這些話重新包裝了一下,然後毫不掩飾地攤開在了李治的面前。

  永寧的這些話,對李治而言,的確算不上意外。他原本就想著迫永寧跟他說出心裡話,可是當永寧真如他所願把這些話講出來的時候,李治卻有些後悔了。如果她不曾說過,那麼他還有理由可以裝做不知道,可是當她真的把一切都攤開來講的時候,他心中油然而生的竟是那種「終會失去」的預感……

  「九郎,相忘於江湖,不好嗎?若干年後重逢,埋在心中的仍是舊日美好的過往,雖然會有遺憾,卻不會有恨!」永寧說得極認真,這幾句話更是她一直藏在心底的真心話,她確實一直都是這樣期待的……

  李治的雙手在袍袖之下握緊,永寧形容的的確很美好,若是真的那樣走下去,也的確不會有恨!可是他卻不想承受這份遺憾!如果讓他來選擇,他寧可愛到極致之後,去恨,也不願抱著遺憾,惆悵此生!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五章 皇后

  這日一見,終是不歡而散。永寧的固執,讓李治很是無可奈何。而李治來別莊這一趟,也終究是沒能瞞過房玄齡,永寧只小住了一日,便被房遺直給接回了房府。

  房玄齡並沒有因為此事訓斥永寧,只是看她的眼神多了些無奈。永寧其實自覺挺無辜,只是房玄齡沒問,她還真不好解釋,李治並不是她約去見面的……

  在盧夫人看來,她倒是寧可女兒嫁入晉王府,也好過這樣孑然一身的羈旅漂泊。只是這門婚事終於並不只是一樁單純的婚事,背後的含義太過豐富,她也並不好在房玄齡面前堅持。

  袁天罡幾日之後真的回了長安,永寧原想著搬去乾元觀居住,可是前去拜見袁天罡了幾回,都不曾見到他,又有盧夫人淚眼汪汪地挽留,她終究還是在房府住著。

  等著永寧終於見到袁天罡的時候,已經是十餘日後了。這些天袁天罡一直都被李世民留在宮中,至於他在宮中做了些什麼,永寧並沒有去打聽,左右不過就是那麼些事,雖然她若去問,袁天罡多半不會瞞她,可是知道的太多,有時候的確是種負擔。

  永寧並沒敢問起辯機之事,最後的結果如何,只是從袁天罡初見時陰鬱的臉色看,怕是無功而返了。她心裡似乎悄悄地鬆了口氣,又有些悵然,隱藏在最深處的,依舊是懼怕的情緒。她對辯機的感覺太過矛盾,只覺此生再不相見,再不用聽到他的消息,便是極好的結局了。

  袁天罡問起永寧來日行止時,永寧將房玄齡的安排告訴了他,袁天罡也只是笑著搖了搖著,未置可否。只是等著永寧提起離開長安的時間時,他才意味深長地說道:「徒兒呀,該你走的路,逃是逃不過的……」

  永寧的心,被袁天罡的這句話勾得一下子亂了起來,本來清晰堅定的未來,也變得混亂不確定了起來。她強壓著心頭的不安,效率極高地安排起離開的相關事宜,其實也就是跟盧夫人辭行之事,耗費了不少的時間。等著她終於說通了盧夫人,準備起程的時候,麻煩終於找上門來了。

  傳說中,病情危殆的長孫皇后,居然在這種時候召見永寧!

  永寧不喜歡長孫皇后,因為幾乎每次見她似乎都遇不上什麼好事。尤其是在現在這個時候,病得這麼重,卻還要召見於她,怕是更不會是什麼好事了。永寧有些遲疑,高陽公主在宮中侍疾,皇后召見這樣的事,她怎麼就沒傳個消息回來呢?就是她不方便,好歹晉陽公主也回宮了,還有李治……

  一想到李治,永寧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會不會是他又做出了什麼事來?

  相對於永寧的愁眉不展,盧夫人卻是有些興奮的,照著盧夫人的想法,永寧都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了,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又有房玄齡在,便是為難也是有限的,可是若能趁機得一門婚事……盧夫人這些年為了永寧的婚事,真是愁得都魔怔了。

  永寧雖然心中多有猜疑,可是臉上卻絲毫都沒敢露出來,只回院子換了身簇新的道袍,便與來傳話的內侍進宮去了。來到這個時代這些年,大興宮對永寧來說,已經很是熟悉了,早沒有了初次進宮時的忐忑,很平靜地跟在內侍的身後,前往立政殿。

  如今的立政殿,因為長孫皇后的病,雖然服侍的人眾多,卻極為安靜,連內侍通傳時的聲音,都低了又低,柔和得讓人忍不住側目。

  這次永寧並沒有在殿外等候許多,只片刻工夫,竟是晉陽公主親自迎了出來。永寧看見晉陽公主的眼睛紅通通的,便知道這段時間怕是沒少哭,而長孫皇后的病情怕也是如外間所傳的那樣,時日無多了吧?

  晉陽公主低著頭,拉著永寧往殿內走,邊走眼淚竟又無聲地落了下來。永寧輕輕歎了口氣,拉住晉陽公主站下,取出帕子為她拭乾淚痕,低聲說道:「照看病人,哪有哭的道理?本來沒什麼大不了的病情,也被你這副模樣給引得心神不屬,病情加重了……便是裝,也該當裝出一副高興開心的樣子在皇后娘娘跟前才是,哪怕真的是,真的是……也總是該讓皇后娘娘記住你快樂幸福的樣子,少為你操些心才是……」

  晉陽公主的嘴唇抖動了幾下,突然撲進永寧的懷裡,無聲痛哭了起來,任永寧如何勸慰都沒能安撫住她。良久,晉陽公主才站直了身體,滿臉懼怕地小聲說道:「永寧,你說,是不是因為我不聽話,所以母后才會生病,還病得這麼重的?我,我好害怕……我沒想這樣的,如果早知道會這樣,我一定會乖乖地聽母后的話,再也不跟她頂嘴,再也不惹她生氣……永寧,怎麼辦?我真的知道錯了,可是我要怎麼補救?……」

  永寧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她知道,在這個時候就算她再怎麼告訴晉陽公主,長孫皇后的病情與晉陽公主無關,晉陽公主也是聽不進去的……可是,若任由晉陽公主背負著這樣的自責繼續她的生活,也著實不忍心。永寧將此事暗暗地記在心裡,想著總要提醒高陽公主和李治一聲,兄姐的寬慰,總要好過她這個外人的。

  這時已經有宮女前來催促,想來是累得長孫皇后久候了。晉陽公主連忙整理了一下妝容,便拉著永寧快步進了殿內。永寧還是第一次進到立政殿的內室,雖然說長孫皇后病重,可是她依舊沒敢放肆,規規矩矩地低垂著眼瞼,跟在晉陽公主的身後,衝著床榻的方向見禮。

  「平身吧……真是好些年沒見過寧真小娘子了,你且過來些,讓本宮仔細瞧瞧……」長孫皇后的聲音有些瘖啞,氣息也不平穩,早已沒有了當年那個雍容華貴、氣勢逼人的樣子,倒讓永寧同情了三分。

  順著長孫皇后的話,永寧緩步上前,待走到榻前兩步遠的距離時,便停了下來,也是這時才看見,高陽公主居然也坐在床榻之側的錦凳上,她旁邊還坐著另一個少婦妝扮的女子,看服飾倒像是哪家的王妃……

  長孫皇后在高陽公主的幫助之下,靠在軟枕上坐了起來。「這些年不見,本宮倒還真有些不敢認了……」長孫皇后深深地看了永寧幾眼,淡淡地笑著說道:「眉目雖還似舊時模樣,可這一身的氣度卻是大大的不同了……本宮還記得當年見你時,你雖年紀尚幼,卻總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樣,彷彿不是紅塵客的樣子,如今卻溫和內斂得讓本宮不敢認了……」

  永寧有些驚訝於長孫皇后對她的評價,其實幾次見面,永寧幾乎都不是主角,卻沒成想不經意間,長孫皇后便已經將她看了個明白,只是此刻長孫皇后如此言語,倒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好在長孫皇后似乎也無意留難於她,直接指了高陽公主斜對面的一個錦凳讓她坐下,然後便貌似隨意地問起她這些年在外遊歷的一些事情。

  永寧一直保持著謹慎的態度,絲毫不敢放鬆地與長孫皇后應對。雖然心情有些緊張,但是從晉陽公主先前的態度,和高陽公主此時的表情,永寧倒覺得也不必緊張太過,雖然仍然不明白長孫皇后突然召見的目的,但是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長孫皇后畢竟在病中,只與永寧說了一刻鐘的話,精神便有些不繼,永寧見狀,連忙順勢告辭。她原想著長孫皇后總要留她一下,然後便該說到正題了,誰知道長孫皇后居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點了點頭,便讓宮人帶著永寧出去了。

  一直等到了家了,永寧依舊一頭霧水,根本不明白長孫皇后今天這到底是演得哪一出。

  盧夫人早在家裡等得著急了,一見永寧回來,便一把拉住了她,沒待落座,便急切地問起了覲見之事。可是永寧自己都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又哪裡能夠為盧夫人解惑,最後也只是把見長孫皇后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然後便任由盧夫人自己揣摩去了。

  等到了晚上,房玄齡回府的第一件事,居然也是叫來了永寧,詳細追問她與長孫皇后見面之事,這才多少讓永寧心裡不踏實了起來。等將經過講述了一遍之後,她才小心翼翼地問道:「爹爹,可是有什麼事?」

  房玄齡皺著眉頭歎了口氣,說道:「今日陛下突然提起你,而且是當著我的面,直接告訴袁天師,要留你在長安……」

  永寧挑了挑眉,不解地問道:「這與皇后召見我,有什麼關聯?」

  「就是在立政殿的內侍過來傳話之後,陛下才突然這樣交待了一句……」房玄齡看著永寧,對於袁天罡今日對他說的那番話,半信半疑。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真是的,這中間又出了什麼事?怎麼好端端地皇后召見,陛下留人了?」

  「哼!」房玄齡冷哼了一聲,瞪了永寧一眼,說道:「你這是問誰呢?還不是你自己做的好事?若不是你私下與晉王見面,哪裡會有這樣的事?」

  永寧終於逮到訴冤的機會,立刻滿臉委屈地說道:「爹爹這樣說,實在是冤枉女兒了,我又哪裡知道他會跟到別莊去?他突然出現的時候,也嚇了我一跳呢……而且,我,我當時也跟他說得很清楚了,我並無意,並無意……」她低著頭,終究沒好意思將那天的對話告訴房玄齡。

  可是房玄齡又哪裡猜不出來?只是他也同樣猜得出來李治在想些什麼,同是男人,有些想法不言自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6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六章 朋黨

  既然一時離不得長安,永寧便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在盧夫人的淚眼之中,搬去了乾元觀。因為先前主持太上皇喪儀之事,她如今的地位也算得上是水漲船高,再回乾元觀,不僅從當年的那間小靜室搬了出來,而且竟是直接搬到了袁天罡隔壁的一個小院落,這待遇已經幾乎是與觀主持平了。

  而且宮中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竟派出了兩個不知哪裡來的小道姑,過來專門服侍永寧。這多少讓永寧心裡有些不安,可是悄悄送信給房玄齡,房玄齡竟也只是讓她「安心受之」,也並沒有說出是什麼道理。為著這兩個突然多出來的小道姑,永寧咬著牙把自己的生活規律化,一句話不肯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更不要提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偶爾藉著祈福的名義前來探看時,她的那副規矩樣兒,著實讓這兩位公主殿下笑話了一聲。

  多少讓永寧安心些的是,自打她搬來了乾元觀,李治很安分地不曾到訪過。雖然她心裡也清楚,李治絕對不會是衝著什麼不給她惹麻煩的念頭才不來的,但是卻也著實讓她放鬆了不少。

  只是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到訪的頻率卻是極高的,這兩位總是叉開了來,差不多每天都能見著一位。見了面之後,也總是從皇后的病情,一路說到李治去,讓永寧避都避不開。

  盧夫人也是一天幾趟得往乾元觀跑,來的時候還不是自己來,家裡的孩子誰閒著,她也會一起帶來,總纏著永寧連抄經書的工夫都沒有了。

  袁天罡見永寧這邊這麼熱鬧,居然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回回若是盧夫人來了,他若在,都還會過來打個招呼,實在有空的時候,還會哄著孩子玩會兒……折騰的永寧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一眨眼,一個月的工夫就過去了,自打李世民親自為長孫皇后祈福,齋戒了十餘日後,長孫皇后的病情居然真的見輕了。雖然太上皇的身後事還沒有收尾,但是長安城上空的陰霾卻已經消散了不少了。

  東征大軍凱旋而歸的時候,正趕上長孫皇后大安,李世民愈發地意氣風發了起來,歡迎儀式搞得十分的盛大,甚至連永寧都得到了一個位置尚佳的席位觀禮。

  永寧也有些興奮,別人不說,只單說這凱旋的人中有房遺愛,就夠她高興的了。更別提在前線就已經被正名了的席君買,和一戰成名的薛仁貴,這兩位也算是與她頗有深交的,能有今日,她自然也不免替他們高興的。

  袁天罡的就坐在永寧的旁邊,見她一臉的喜意,袁天罡捋髯而笑,說道:「看著這些將士,有何感想?」

  永寧一愣,有些拿不準袁天罡問這話是什麼意思,扭頭看了他一眼,才抿了抿嘴唇,說道:「還能有何感想?威武,豪壯——」她撿了個最安全的說法,說完了,還不忘觀察袁天罡的表情。

  袁天罡微微一笑,伸手又朝著李世民和李治身邊圍著的近臣們指了指,接著問道:「再看看那邊,你看出了什麼?」

  「什麼?」永寧有些茫然地看了袁天罡一眼,完全沒抓住重點,說道:「師傅是想說,我大唐如今猛將如雲,能臣如雨,一派蒸蒸日上的盛世景象?」

  袁天罡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兩下,手指忍不住又朝著那些文臣武將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我是讓你看看,那些人裡,有多少是你認識的,有多少是經你的手,才踏進朝堂,平步青雲的……」

  永寧順著袁天罡的意思,換了個角度去看那些文臣武將,倒真讓她認出不少人來。她隱隱約約地開始有些明白袁天罡為什麼會這麼問她了,只是心中的那點念頭還沒能成形。

  袁天罡看著永寧依舊有些迷茫地眼神,輕歎了一聲,說道:「後宮其實從來都與朝堂息息相關,或許你本是無心無意,可是那些因你而入朝的人,身上總是戴著你的印記的,且不說房家如何,便是有這些人在,你便入宮,也絕不至於走到絕路上去……」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別說因我入朝的只有這麼幾個人,便是再多幾個,又能如何?還不是皇帝的臣子?還不是生死榮辱繫於皇帝一人之身?再說了,師傅這話也就是在這裡跟我私下裡說說便罷,若是傳出去,別說是我,就是房家都吃罪不起……歷朝明君,有哪個不忌諱朋黨的?若是我真把這些人籠絡了起來,怕是誰當皇帝都容不下我的!」

  袁天罡沒想到永寧居然會這樣看待這個問題,竟一時語噎。

  永寧瞟了袁天罡一眼,微皺著眉頭,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些話,師傅沒跟別人提起過吧?」她實在是怕了袁天罡偶爾的脫線行為,明明長得一副仙風道骨,可是卻經常做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出來。

  袁天罡的臉色有些尷尬,錯過眼不敢直視永寧的雙眼。

  永寧被袁天罡的舉止給嚇得不輕,滿臉驚色地一把抓停住了袁天罡的袍袖,急切地壓低了聲音,問道:「你都跟誰提起過?快說!」其實她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答案,畢竟這些天袁天罡的行程很單一,要推斷出來他這些天都見過誰,並不是什麼難事。

  果然,袁天罡吭吭哧哧地把李世民給坦白了出來。

  永寧的臉色立刻嚇得白成了一片,她萬沒想到,袁天罡居然會把這件事直接捅到了李世民跟前。若是知道這事的人是李治的話,永寧倒還有些把握給遮掩下來,可是卻萬萬沒想到,袁天罡居然也會「一鳴驚人」了一回。她頓時便覺得頭疼了起來,也立刻明白過來,為什麼李世民會好端端地傳話將她留在長安……

  永寧揉了揉眉心,有些煩躁不安地問道:「這事你可有與我父親提起過?」

  袁天罡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最近除了在陛下跟前,我幾乎都沒遇上過房相,便是想說,也沒機會說呀……那個,徒兒呀,這事哪裡有你說的那麼嚴重?能得陛下愛重,也是好事,你與晉王不是也能早些成事嗎?總看你現在這樣,為師這心裡也是不落忍呀!」

  永寧抽動著嘴角,強忍著抽打袁天罡一頓的衝動,緊抿著嘴唇不再說話——現在這個場合,實在不適宜大吵大鬧,但是她若是開口,對著袁天罡肯定不會有什麼好話,於是,只能忍了!

  好容易等著歡迎儀式結束了,永寧立刻跑到房玄齡的馬車跟前等候。等見著房玄齡,她是一點沒敢隱瞞,從當年松明子帶著她到處認識人,發掘人才開始,一直說到剛才袁天罡的那翻話,內容是盡可能的詳盡,直接把房玄齡的眉頭給說得鎖在了一起。

  本該去官署辦公的房玄齡,被永寧這一番刺激,直接轉道回了房府。這時房遺愛已經回來了,盧夫人正抱著兒子哭呢,而高陽公主也坐在一旁陪著掉眼淚。一大家子人看見房玄齡這個時辰黑著臉回家,都知道怕是出事了,只是礙著房玄齡在場,倒是誰也沒敢追問永寧怎麼回事。

  房玄齡甚至顧不得與房遺愛說上幾句話,便直接將永寧給拎到了書房,只剩下一家子的人,坐在那裡琢磨起了永寧又做了什麼壞事,居然會這麼倒霉地被房玄齡給逮了個正著。

  房玄齡一進書房,便直接備了筆墨,將永寧提及的那些與她有關的官員給列了出來,當然他不會是單列姓名,而是將官職署委都列了出來,然後看著紙上那十幾個人、十幾行字,房玄齡只覺得一陣的頭暈目眩。手指哆嗦地指著那張紙,問道:「這,這些都是你……除了這些,可還有其他人?」

  永寧趕緊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當初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跟著松明子師伯四處走,師伯讓停,便停,讓我與人辯論,便與人辯論,我當時也並沒有想太多,只是等我明白過來的時候,那些人早就來了長安了……後來等我跟師伯分開之後,就再也沒幹過這樣的事了,就是席君買與薛仁貴 ,也只是我路上偶遇,順手救下的……那個席君買以少勝多大破吐谷渾的事,我挺欽佩的……」

  「那麼這些人來長安之後,你可與他們見過面?」房玄齡聽了永寧的辯解,倒覺得事情或許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急忙問道:「可還有其他人知道你們認識?」

  永寧微微一愣,然後認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搖著頭說道:「雖然有些人遠遠地見過一面,卻都沒有說話的機會,應該不會有別人知道我們認識,想來就是師傅也是從師伯那裡知道的,我從來都沒跟人提起過這個的……」

  房玄齡聽聞此言,才算是悄悄地鬆了口氣,然後將房遺直、房遺愛兄弟倆一併叫進了書房,將那張紙上的十幾個人名讓這兄弟倆都記了個清清楚楚,這才鄭重地交待他們兄妹,以後不准與紙上寫著的那些人私下來往……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七章 祈福

  永寧心中悶著一團鬱氣,可是卻也不便在家中多待,只強笑著安慰了盧夫人幾句之後,便回了乾元觀。只是從這天之後,不管是盧夫人,還是高陽公主都沒有再到過乾元觀,只有晉陽公主仍舊隔三差五的過來一趟。

  不過晉陽公主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回到長安的席君買身上,以前每次來乾元觀的重點是看永寧,可是現在卻只打個轉就直接找席君買去了。並且這位公主殿下也是下得去狠心的,居然一點都不避諱別人知道她喜歡席君買,大有要搞得天下皆知的意思。

  或許也是晉陽公主的作法太過彪悍,又或許是李世民終究沒彆得過這個他最寵愛的小公主,賜婚的旨意很快便下來了。於是,大唐上下羨慕席君買好運的人,不知凡幾。

  永寧也很替晉陽公主高興,又一對兒有情人終能成眷屬,總歸是好事。這樣一來,便是晉陽公主也一心備嫁,沒有閒情再往這乾元觀跑了,永寧這小院子算是徹底安靜了。

  自從上次與袁天罡一番談話之後,永寧便一直沒有再與袁天罡見面,每天都鎖了院子,自在地看書、寫字,甚至是發呆、睡懶覺,反正是怎麼頹廢怎麼來,一天天的倒是讓服侍她的那兩個小道姑很是側目了一番。儘管如此,永寧也依舊故我,不曾改變分毫。

  到了年底的時候,李世民終於下了廢除李承乾太子位的詔書,改封李承乾為恆山王,徒黔州,李承乾至此才算能出了禁閉他多年的東宮。

  據說,長孫皇后雖然病體漸癒,卻在見了李承乾一面之後,又有復發之兆,為此李世民更加厭了李承乾,只下了諭令,命他立即就藩。李承乾帶著妻兒,被一群悍卒「護送」著離開長安的時候,只有李治一個人前去送行,還準備了諸多日用之物相贈,即使李承乾對他沒有一點好話,也始終態度恭謹,李承乾的車隊走出去老遠了,他還看著遠去的影子灑淚泣別……

  李治那段,永寧聽得直想吐,如果方便的話,她還真想吆喝兩聲——太假!只是或許得益於李治這些年來將形象維護的很到位的原因,這麼假、這麼做作的舉動,居然為他迎來了一片好評,朝中上下請立李治為新太子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原本永寧聽說這麼多人上書支持李治當太子,還有些擔心,可是後來她悄悄地整理了一下支持者的名單,然後便放下心來了。清理一下脈絡,這根本是李世民在替李治造勢,那麼自然不會存在疑忌之事了。

  終於,等到四月的一天傍晚,袁天罡終於敲開了永寧的院門。當時永寧正斜靠在廊簷下的美人榻上看書,見袁天罡進來,也只是淡淡地問候了一聲,身子連動都沒動,就連眼神也是除了最開始瞟了袁天罡的那一眼之外,便一直黏在她手裡的那本書上。

  袁天罡苦笑著搖頭,萬沒想到永寧的氣性居然這麼大,都過去半年了,居然還在生他的氣。這半年裡,就為著永寧關起了院門的事,不知有多少人跟他打聽過,更別提房玄齡和李治兩人,每每見了他就沒個好臉色。這半年來,他過得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呀!

  還好永寧這院子裡不是只住了她自己,倒也不愁沒人招待袁天罡。那兩個小道姑一見袁天罡過來,又見永寧一副不樂意親自招待的樣子,便自動自發地尋了桌凳擺好,又上了清茶和果子,這才退了下去,把空間留給袁天罡和永寧師徒倆。

  「徒兒呀,你還真打算氣為師一輩子呀?」袁天罡實在是感覺很無力,其實那天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是怎麼想的,怎麼就把那些話,一點沒瞞著都告訴了李世民,要說他後來沒後悔過,那是假話。可是後悔又有什麼用?不過,到後來李世民開金口,讓永寧留在長安,他倒是有些竊喜的。

  這些年來,永寧時時退縮,總不願順從地踏上既定的命運,多少讓他有些不悅,對於李世民能推永寧,甚或是房家一把,他自然樂觀其成。若非後來房玄齡曾與他懇談過一次,怕是他也難以正確地看待這件事,雖然後來的補救措施不很得力,但也正因為如此,很是讓他愧疚了一番。

  永寧抬頭瞟了袁天罡一眼,輕哼了一聲,說道:「您可是師傅大人,做徒兒的哪敢生您的氣呀!」

  「徒兒呀,為師當日真的只是一時失言,這些時日為師也盡力補救了……徒兒呀,你就別再生為師的氣了,行嗎?」袁天罡笑瞇瞇地拉下身段賠不是,倒真讓永寧不好再說什麼,畢竟尊師重道的傳統,是她絕對壓不過的,但凡傳出去點什麼話,不管是她,還是房家,怕是都擔不起的。

  永寧又瞪了袁天罡一眼,到底是從美人榻上起來,坐到了桌邊。「師傅大人一向繁忙,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小院?」她到底心中還是存著火氣,話音裡也不免帶出了些。

  袁天罡卻不以為意,挑了挑眉,一臉喜意地說道:「陛下今日與我商定了冊立太子的吉日……」

  「定下的是哪一日?」永寧並不覺得吃驚,這本來就是早晚的事,自打李承乾去了黔州,更是大唐上下都在等日子罷了。

  「下個月初九。」袁天罡捋著長鬚,一臉的得意,這麼些年了,他終於熬到李治平安上位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一樁心事待了,等再了了這樁心事,他便可說是再無牽掛,可以回宗門繼續修行了……

  永寧一愣,這剩下的時間連一個月都不到了,冊封太子的儀式可不算小事,能來得及準備嗎?滿眼疑惑地看向了袁天罡,問道:「這麼急?來得及準備嗎?」

  「還有什麼好準備的?」袁天罡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道:「不管是內監司,還是禮部,都在私下裡準備了不少時候了,雖然時間是定在下個月,也不會讓他們覺得倉促的……」

  永寧撇了撇嘴,暗歎了一聲,心裡也知道,那些人怕是李承乾還沒出東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替李治做準備了。「那您特意過來告訴我這件事,不知何意?」她可不相信袁天罡是特意來跟她報喜的,這可不是袁天罡的作風,心中多少有些不安。

  果然,袁天罡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陛下召你明日進宮……讓你到宮中的妙真觀,替晉王,也是未來的太子殿下祈福,太子冠袍也需要供奉在妙真觀中,需要你去主持……」他的聲音在永寧冷冽的目光注視下,越來越小,最後也只是強笑著看向永寧,沒敢繼續說下去。

  「妙真觀?我怎麼沒聽說過?」永寧只覺得頭疼的厲害,袁天罡的話,她是怎麼聽怎麼覺得彆扭,目不轉睛地看著袁天罡,問道:「師傅這乾元觀才是皇家御所之地,若是祈福何至於要進宮去祈?再說了,前面那位太子殿下的冠袍,當年可也是供奉在這乾元觀的吧?」

  袁天罡的目光有些閃躲,並不敢直視永寧,只敷衍似地說道:「陛下要如此安排,為師又能怎麼樣?徒兒呀,聖命難違,你就辛苦一趟吧」

  「師傅,便是要我去,您好歹也該把話給我說清楚了吧?難道您就不敢我這麼糊里糊塗地進了宮,再惹上什麼麻煩?」永寧半瞇著眼,貌似平靜地看著袁天罡,逼問答案。

  「那個……」袁天罡有些猶豫,他也知道,永寧說的是實情,若是真讓她什麼都不知道地進了宮,說不準還真會惹上什麼麻煩,但是這「實情」他還真不好開口……

  「師傅可是有何為難之處?」永寧做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卻更是讓袁天罡多了幾分不安。

  「那個,徒兒呀,」袁天罡實在是被永寧的眼神看得發寒,連忙低聲說道:「那個你晚上,還是悄悄地去見見房相比較好,這個事情,房相也是,也是知道的……」

  永寧不覺皺緊了眉頭,這事居然還不是袁天罡的自做主張,竟然連房玄齡都是知道的……既然房玄齡也知詳情,永寧倒也不願再多難為袁天罡,又閒談了幾句,袁天罡便離開了,只是走的時候腳步有些匆忙,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

  袁天罡走後,永寧仍舊坐在院子裡沒動,袁天罡所說之事,實在是讓她不能安心。她這幾個月來,雖然貌似不曾離開過這個院子,可是卻又哪裡真會這樣?基本上每晚都會出門去西市的酒樓茶肆坐坐,各式各樣的消息,她還真是聽到了不少,但是能和袁天罡今天說的這事關聯上的,卻還真是一點都沒有。

  偏偏袁天罡最後還把房玄齡也給牽扯了進來,永寧倒真有些坐不住了。叫了那兩個小道姑將院子裡的東西都收拾了,然後便一臉鬱色地回房休息,還特意交待了不許打擾……

  房門關上不過一瞬,永寧已經隱身出現在了房玄齡的書房之中,只是到底天色還早,房玄齡也並沒有從官署回來,她靜坐在几案旁邊,熟練地烹起茶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6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八章 內幕

  房玄齡的習慣素來就是,從官署回來後,必定是要先去書房裡坐一會兒,然後才吃晚飯的。只是這日他一推開書房的門,便看見永寧正坐在几案旁烹茶,難免訝異。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母親怎麼沒有提起?」房玄齡皺著眉頭,有些不滿妻子沒有告訴他,永寧回家之事,然後也有些不高興永寧居然在書房中等他,而不是在外頭陪盧夫人說話。

  永寧與房玄齡見過禮,服侍他坐下,奉了茶,才低聲說道:「我沒從大門進來……娘親根本不知道我回來了……」她心裡其實挺沒底,有些拿不準這次事情的好壞。

  「怎麼回事?」房玄齡立即將手中的茶放回到了几案上,心裡明白,怕是永寧這是遇上了什麼難解之事,回家找他求助來了。

  永寧歎了口氣,問道:「爹爹,陛下要我進宮祈福的事,您知道吧?」

  房玄齡一聽是這事,臉立刻沉了下去,冷哼了一聲,卻沒多說什麼,只是永寧隱約看見他隱在袍袖下的雙手已經緊緊的攥成了拳。

  「爹爹,這事……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事呀?方才師傅去告訴我這件事,我問內情,他卻不肯告訴我,只是說讓我來找您……」永寧這些話說得有些忐忑,自打她知道袁天罡把她在外這幾年為朝廷招攬人才的事,告訴了李世民之後,她便一直都有些不安,帝王的忌諱豈是那麼好犯的?一個弄不好……

  房玄齡陰沉著臉,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茶,好一會兒沒說話。永寧也不敢催促,只是時間越久,越覺得心裡沒底,越發地拿捏不住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這時外面有家丁敲門,請房玄齡去前廳用飯。房玄齡重重地吁了口氣,站起身來,說道:「走吧,一起用飯,那事等會兒再細說……」

  「這個……」永寧有些猶豫,開始覺得來的不是時候,應該再晚些,等飯後再過來的,這會兒突然出去,盧夫人不定得吃驚成什麼樣呢,她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爹爹,娘和家裡人都不知道我回來了,我,我還是別出去了……那個,我來之前,師傅還特意交待,讓我悄悄的來……」

  房玄齡也不知想到了些什麼,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卻也沒有再說什麼,逕自離去。

  永寧等房玄齡一離開,臉也立刻沉了下來。其實她知道,在某些事情上,袁天罡是絕對信不過的,他太熱衷於把她和李治湊成對兒了,簡直拿這件事當成了人生的終極目標了一般。她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是年前將招攬人的事告訴李世民也好,還是如今讓她頭疼的進宮祈福事件也罷,怕是都有袁天罡的一份用心在的。

  偏偏永寧對於袁天罡的這些手段,並沒有什麼克制之法,只是若一直這樣聽之、任之,未免心有不甘。她的眼神漸漸地晦暗了起來,開始思索有沒有什麼破局之策。

  房玄齡回來的極快,甚至改了往日的習慣,並沒有叫房遺直與他同來書房。這次他顯然是已經想好了該怎麼跟永寧開口,剛一坐下來,便歎了口氣,說道:「讓你進宮祈福之事,其實倒不必多憂心……如今的關鍵之處在於,陛下定下了冊立晉王為太子的吉日,從昨日到今日,議事時多有提及施恩大赦之事……」

  永寧挑了挑眉,因為立太子而大赦天下,這倒也算說得過去,可是這事又與她有什麼相關?她身上又沒背著什麼大罪待赦。她看向房玄齡的目光,寫滿了不解。

  房玄齡搖頭歎息道:「陛下今日突然提及赦回僧道還俗之事……此事今日之前從無徵兆,可是今日一提出來,不過半個時辰,陛下與袁天罡便一唱一合地將章程給定了下來……」他少有的直呼了袁天罡的名字,他自然看得出今天那章程的目的何在,心裡很是不滿袁天罡的算計。

  永寧的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突然想明白了為什麼袁天罡不敢親口告訴她這件事,反倒讓她來問房玄齡。合著她這是又被袁天罡給賣了一回呀?「陛下跟……師傅究竟定下了個什麼樣的章程?」她這話問得有些咬牙切齒,那聲「師傅」叫得極是不甘不願。

  房玄齡板著臉,轉述了其中重要的幾條,之所以說這幾條重要,就在於永寧的條件完全被置於了還俗的範圍之內。今天議事的時候,不光是他,在場的幾個人臉色不一而異,長孫無忌的臉色比他的更難看了幾分,看著袁天罡的那眼神,真是恨不得吃人似的。

  永寧長長地吐了口氣,忍不住身子一軟,一點也不顧形象地趴在了几案上,可憐兮兮地看著房玄齡,問道:「那這次把我叫進宮去,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怕我跑了?所以才逮進宮去關著?」

  房玄齡再度歎氣,揉著額頭,說道:「怕是更多的,是皇后娘娘還想多考量、教導你一些……唉!晉王殿下什麼都好,只是子嗣上……」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他子嗣上怎麼了?四子三女,雖不算多,可是也沒少到哪裡去……至於讓人為他操心這個嗎?」說起這個她就忍不住心煩,就忍不住會想起那一晚在洛陽,她看到的那一幕……

  房玄齡輕輕地瞥了永寧一眼,似笑非笑地說道:「晉王殿下確有子嗣,可是那些王子、王女的出身……這晉王府倒也邪了,從嫡妃、側妃,再到出身中上的庶妃,居然都不得生養,殿下那些子嗣的生母位份低下不說,母家更是上不得檯面,如何不讓陛下和皇后娘娘心焦?……」

  永寧以前還真沒注意過這些事,她也只是知道了李治有了幾個娃,從來沒想過去打聽這些娃都是誰生的,今天突然聽房玄齡提起,頓時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些不尋常呀!

  房玄齡看著永寧那一臉驚訝的表情,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說道:「等晉王殿下正位東宮之後,少不得要重新另選閨秀填充東宮,只從目前看來,不管是陛下,還是晉王殿下,都對你是志在必得……就連皇后,怕是也已經妥協了……」

  「妥協?」永寧真的覺得這不是個好詞,撇了撇嘴,有氣無力地說道:「要是這樣說來,那我這次進宮,豈不是要愈發地小心?還不知道誰會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呢……」

  「不會!」房玄齡面色很是淡然地說道:「既然陛下已經決心定下了你,便不會容許別人對你出手……袁天罡,對陛下說的話,大概不止你在外招攬人才的那些,還有一些……唉!」

  永寧自然明白房玄齡的未盡之意,她心裡其實也有同樣的想法。袁天罡在他們父女這邊碰了釘子,那麼另尋他路也是在所難免,只是……她緩緩地坐直了身體,搖頭苦笑,無奈地看著房玄齡,說道:「這樣說來,有些事已經避無可避了?」

  房玄齡點了點頭,說道:「怕是如今真的已經由不得我們了,以後……」他心裡其實還真是挺為永寧擔心的,這些年晉王府那些妻妾爭風的事,時有流傳,他也私下裡交待了房遺愛,拜託高陽公主多多注意。幾年的探聽下來,他對於李治身邊那些女人的手段也算是多有瞭解,他真不確定永寧能在那個地方站穩腳跟,他很懷疑永寧能不能狠得下那個心,去爭……

  女人之間的戰場,凶狠血腥的程度,從來都不亞於兩國交戰。心不夠狠的那個,注定是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永寧對於「認命」這兩個字,從來都習慣的很,她幾乎是在瞬間便完成了情緒轉換,認命地開始惦記起自己將要面對的……「那麼,照現在看來,想必這還赦回僧道還俗的旨意,是要在冊立太子的時候頒布的,而我恰好要在宮中待到冊封大典結束……這麼說來,從宮中回來的時候,我就又要做回房家的小娘子了?對吧?」她怎麼想都覺得這一手像是李治為了怕她半路偷跑,而特意弄出來的。

  房玄齡抽動著嘴角,瞥了永寧一眼,說道:「從宮中回來,總還是要先去趟乾元觀的,不過大概也用不了多長時間……說不得,袁天罡現在就在做準備,準備把你『請』出道門了……」雖然過程多有轉折,但是現在的結果,似乎還是回到了袁天罡當初所推算的那樣,他心中多有喟歎,卻也無可奈何。

  「這事……娘親,和家裡人,知不知道?」永寧也忍不住學著房玄齡揉起了額頭,突然覺得,其實如果能擺脫了袁天罡這個神棍師傅,也不是什麼壞事。

  「不知……」房玄齡抿了口茶,說道:「不過,大概也瞞不了幾天了,赦回僧道還俗之事,並不算什麼秘密,大概很快就會傳開……這些天高陽公主又在宮裡,以她的心智,再加上她素來與晉王交好,想來這事她很快就會知道,等她知道了,這府中上下,怕是也就全都知道了……」

  這些年來,連晉陽公主都曾經猶豫過永寧和李治是不是合適這個問題,可是高陽公主卻始終堅定如一。永寧知道,等高陽公主確切地知道了這件事之後,不定得興奮成什麼樣呢!還有盧夫人……

  永寧素來討厭麻煩事,此時的她心裡雖然有些煩躁,可是曾經的猶豫不決,卻在不經意間,消失得一乾二淨了……或許,心中還有一點點的期待?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七九章 候見

  永寧與房玄齡詳談了一回,心裡也算是有了些譜。回去乾元觀後,倒也沒出現失眠的現象。第二天一早,宮中果然派人來接,袁天罡笑瞇瞇地親自將她送進了妙真觀。

  一直服侍著永寧的那兩個小道姑這次也被恩准一同入宮,於是那些雜事倒還真不用永寧操心,只在袁天罡的引薦下,與妙真觀的觀主黃妙子見過禮之後,便由內侍引路,前去拜見長孫皇后。

  這幾日因為皇后的身體日益好轉,所以每天前來立政殿拜候的女眷不少,永寧到時,立政殿前已經有不少人在候見了。能到這裡來的這些女眷,都不是什麼簡單人物,對於永寧,即便以前沒見過,只從那身道袍打扮,也多少能猜出一二,至於那些消息更加靈通些的,更是知道永寧日後多半是要留在李治身邊的,於是看向永寧的目光,格外的紛雜。

  為永寧引路的內侍進殿通傳,不過片刻,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姐妹倆便笑嘻嘻地手挽著手從殿內出來,不顧外人側目,直接將永寧拉去了晉陽公主的寢殿。

  等著她們三人在殿內坐定,奉茶之後晉陽公主便將服侍的宮女、內侍都給攆了出去。可是這兩位公主殿下在清場之後,卻也並沒有說話,只是捧著茶杯,笑瞇瞇地看著永寧。

  永寧心中一陣的羞惱,可是偏偏也不好開口,多年相交,以她對這兩位公主殿下的瞭解,這會兒只要她一開口,她們倆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永寧不缺耐心,可是高陽公主卻是個忍不住話的,她只看著永寧垂頭捧著茶杯不說話的樣子,就知道永寧其實是心裡有數的,不由得笑得更是促狹,衝著晉陽公主眨了眨眼,說道:「這段時間少見『寧真』小娘子,不知道身體可好?這次進到宮裡來,有缺什麼,吃的、用的,都只管說,找不著我,也有兕子在,可千萬別委屈了自己……」

  晉陽公主也擠眉弄眼地學著高陽公主的腔調,說道:「若是『寧真』小娘子偶爾尋我不便,便只管讓你身邊服侍的人去九哥那裡,好歹你這趟進宮也是為了他,便是使喚使喚他,想來他也是不敢有什麼怨言的」

  這姐妹倆不約而同地用上了「寧真」這個道號稱呼永寧,一副此時不叫,日後怕是便沒機會再叫的樣子,晉陽公主的話,更是說得一語雙關,硬是讓永寧惱得抬頭狠狠瞪了她一眼。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哪裡還忍得住,一齊捂著嘴笑了起來,卻也怕太大聲,引人注意,忍得倒是極辛苦。永寧冷哼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道:「兩位公主殿下也要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過猶不及……隨便笑話我兩聲也就是了,要是再把自己笑出個好歹來,可就不好了……」

  高陽公主聽著永寧似乎真有惱意,連忙強忍住笑意,挪到永寧身邊坐下,低聲問道:「袁天師可是已經和你說明白了?」她與晉陽公主自打從李治那裡得了消息,便都興奮不已,她們姐妹如今也算是婚事遂心,自然也盼著永寧與李治能有個好結果。

  本來,晉陽公主還有些猶豫,私下裡也和高陽公主議論過關於永寧和李治的問題,不過高陽公主從來都是個想到哪兒便要做到哪兒的性子,膽子更是大得沒邊的主兒,對於那些讓晉陽公主猶豫的問題,簡直稱得上嗤之以鼻,只用了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幾個問題便把晉陽公主的立場給拉了回來。

  她們姐妹素與永寧交好,高陽公主更是嫁給了房遺愛,所以對她們來說,永寧就是個實打實的自己人,而這個自己人如果能在未來新皇的皇宮中站穩腳跟,對於她們和她們的駙馬來說,自然是有利無害的。尤其是,她們一直都認為永寧與李治,就是一對兒兩心相許的苦命鴛鴦,如今良緣在望,自該把握住機會……

  永寧瞟了高陽公主一眼,無力地垂下了頭,說道:「怎麼會這樣呢?我原先都計劃好了,想要到西域去走走的……結果卻變成現在這樣……」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交換了個眼神,輕輕地拍了拍永寧的肩膀,說道:「你怎麼就這麼狠得心?你可知道,那天九郎從錦繡別莊回來,整個人都憂鬱得不像他了……雖然在父皇、母后跟前,還強打著精神,可是私底下就是見了我們,都不愛說話了……你就真忍心呀?」

  永寧長長地歎了口氣,側頭看了高陽公主公主一眼,低低地聲音說道:「我若是真忍心,早就走得沒影兒了,哪裡還會留到現在……」

  高陽公主再度與晉陽公主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的眼中都添了三分喜意。晉陽公主也挪了過來,挨著永寧坐下,與高陽公主一左一右地攬住了永寧的肩膀,說道:「永寧,別怕不管別人怎麼樣,我和十七姐總是會站在你這邊的……這後宮之中的女人,拼得就是一個『勢』,且不說九哥待你如何,但是衝著你身後的這個『勢』,也沒人敢錯待了你去……」

  這些話,是高陽公主很認真地為晉陽公主分析了一番之後,她們兩人的共同認知。大唐公主的血液之中,流淌著的對權勢的嚮往,從來都不少於那些皇子,甚至她們的手段有時候更高過那些皇子不知多少……

  就是撇開高陽公主和房家不提,晉陽公主的准駙馬席君買,也是注定了只能站在永寧這一邊的——當年永寧救下他與薛仁貴之事,李治能查得出來,別人也同樣能查得出來,更別提此事房玄齡還在李世民跟前報備過,所以晉陽公主也同樣是別無選擇地只能站在永寧這一邊了。

  可是此時永寧最怕別人提起的,就是這個「勢」。一聽見晉陽公主這麼安慰她,就只覺得頭疼。

  高陽公主不解地看了永寧一眼,問道:「你究竟是怎麼了?有時候,我真是不明白你和父親大人究竟在想些什麼,總做些讓人看不明白的事……若是真有什麼為難之處,你只管說出來,一人計短,二人計長,咱們三個在一起,總能商量出個法子來的,就是咱們三個想不出法子,也總有人能想得出……」

  永寧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能說出來的麻煩,又哪裡能算是什麼麻煩?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們還是跟我說說皇后這會兒的心情如何吧……待會兒我要怎麼應對?」

  晉陽公主取了一塊芙蓉糕,輕輕地咬了一口,說道:「母后的心情看起來倒像是不好不壞,不過我估計實際上也好不到哪裡去,昨天宮門都快下鑰了,長孫婧還進宮請見,雖然我沒聽見她在母后跟前說了些什麼,但是卻聽得出她哭得挺慘的……她一直在這裡折騰了大半夜,最後還是母后拿了令牌才送她出的宮……」她對長孫婧的厭惡,這些年來是沒少半點,甚至只要哪天聽見長孫婧說李治待她還不錯,晉陽公主殿下是絕對要好幾天都不搭理李治的。

  「這事,我怎麼沒聽說?」高陽公主很明顯地愣了一下,她自長孫皇后病了之後,便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宮中,便是最近長孫皇后身子漸好,她也一直在宮中侍奉。經過這段時間以來的動作,這立政殿中已經少有什麼消息能瞞得過她了。

  晉陽公主撇了撇嘴,說道:「昨晚她來的詭秘著呢,母后一早就把身邊的人都撤了下去,只餘了染香和舒香兩人伺候,若不是我這些日子都歇在母后那邊,怕是連我也不能知道的……」

  永寧想起聽房玄齡提到過,李世民定下赦回僧道還俗之事的時候,長孫無忌也是在場的。她低聲將此事說了出來,然後輕輕地歎了口氣,便沒再說話。

  高陽公主冷哼了一聲,說道:「長孫婧是長孫家最大的敗筆,且不說她當日進晉王府所用的手段,就衝著長孫家逼你出家入道這事,九郎又豈會輕易釋懷?她這會兒再哭,又能頂什麼用?這些年來,連個孩子都沒有……」說著,她突然目光一閃,轉頭看向了永寧。

  晉陽公主也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永寧,輕聲說道:「永寧,你說奇怪不奇怪?這晉王府裡,能有幸生育子嗣的女人,怎麼身份都這麼低呢?……」

  「這我哪兒知道呀……」永寧其實是明白晉陽公主話裡的意思的,只是卻也只能裝糊塗,涉及子嗣,哪裡是她可以說些什麼的?尤其是在她很有可能在不久之後,就要加入到那一群女人之中的時候……

  高陽公主冷笑了一聲,說道:「萬般算計終成空……謀劃得再好又有什麼用?沒有兒子,就什麼都沒有了!永寧,你在宮中這段時日定要小心吃食,養好身子比什麼都重要!」

  晉陽公主也連連點頭,說道:「就是!九哥已經在妙真觀安排了自己人,宮中送去服侍你的那兩個小道姑也是可信的,只是你自己也要萬事小心才是,最後也要請教一下袁天師,看看有沒有什麼寶貝給你防身……」

  永寧實在沒法接話了,這還沒怎麼著呢,就先惦記上生孩子的事了……不過,從房玄齡到這兩位公主,都對李治的子嗣問題起了疑心,難道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就沒想到?這事還真有些奇怪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零章 訓誡

  長孫皇后此時的氣色,與永寧上次見她時相比,已經好上太多了,想來是真的病情好轉,將養得當。永寧規規矩矩地與長孫皇后見過禮之後,便半垂著眼瞼側身而立,整個人顯得極是沉靜而平和。

  長孫皇后對永寧的感情一直都很複雜,她不是不知道永寧的好處,只是永寧越好,李治對永寧越在意,她的心裡便越是不安。她一直都不願意讓永寧跟李治在一起,起因其實也只是因為身為母親的一點小心眼兒,可是誰知事情的發展居然就這麼脫了軌,一步步地朝著不可預測的方向前行。

  等著越行離她所期盼的目標越遠的時候,她卻是後悔也來不及了。偏偏走到最後,居然又回到了起點,她所以忌諱不喜的永寧,居然又這麼堂而皇之地回來了!

  這些天,她常常暗自思量,她當年的那些作為,究竟所為何來?除了讓李世民對她心生疑忌,讓李治與她離心,讓長孫家多了個笑柄,她做的那些事,似乎再也沒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就憑這些,長孫皇后對永寧又哪裡喜歡的起來?

  長孫皇后本來自覺已經在李世民那裡下足了工夫,照她的打算,不說遠了,只說在她有生之年,永寧這個道姑是注定要一直當下去的。而等她不在了,她自忖永寧也該年華逝去,不復少年時的動人模樣了,到了那時,永寧便是再入宮,李治又能寵永寧幾日?

  長孫皇后自問,這一切她明明都已經打算得好好的,可是卻還是出了紕漏。撇開李治不說,就連李世民這次竟也親自來與她談起關於永寧的事情,很明確地告訴她,要將永寧賜婚給李治,甚至為了這門婚事,為了讓永寧還俗,居然還扯出了那麼大的一個幌子來……

  長孫皇后細細地打量著站在不遠處的永寧,依舊瞧不出來眼前這個少女究竟是有什麼好,將李治的一顆心都勾了過去不說,如今更是連李世民都認同了她……

  永寧被長孫皇后的這一通打量,看得心裡直發毛,可是臉上還得強撐出溫和、清淡的笑容,著實辛苦。

  而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更是比永寧多瞭解長孫皇后幾分,自然看得出長孫皇后的心情並不如她臉上的笑容那樣亮麗,而這無言的氛圍,也讓兩位公主殿下感覺到壓力不小。

  「母后……」晉陽公主蹭到長孫皇后身邊,挨著她坐下,搖著她的胳膊直撒嬌,目光中帶著懇求。

  長孫皇后這些年來,不知後悔了多少回,當初怎麼就答應了晉陽公主與永寧相交呢?晉陽公主與永寧相交也就罷了,她怎麼就沒想著要攔著李治呢?結果倒讓李治與永寧暗生情愫不說,就是晉陽公主也與永寧私交甚篤……以至於長孫皇后每每想對永寧做些什麼的時候,總是會被自己的親骨肉阻撓。

  長孫皇后看著晉陽公主,無奈地歎了口氣,週身的氣勢立時軟綿了三分,衝著永寧點了點頭,指著一旁的錦凳讓永寧坐下。

  「可有去妙真觀看過?若是缺什麼,只管說與觀主,她自會安排……為晉王祈福之事,你也當認真仔細,萬不可懈怠……」長孫皇后這幾句話,語氣雖然還算溫和,可是目光中卻自然而然地帶著挑剔與告誡。

  永寧依舊垂道斂目,低聲應下,半句話都不肯多說。

  長孫皇后見永寧如此舉止,心裡愈發地煩躁,隨意地揮了揮手,便打發了永寧下去,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也連忙藉機辭了出來。

  永寧猜著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便會追出來,所以走得也極慢,為她引路的內侍倒也並不催促,於是她才出了立政殿,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便追了上來。

  高陽公主很利落地便將給永寧引路的內侍給打發了回去,然後與晉陽公主一人挽了永寧一隻胳膊,強拉著她朝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永寧其實根本不願意在宮中轉悠,總覺得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正是她最尷尬的時候,可是那兩位公主殿下又哪裡是能聽進她的話的,不管不顧地直接便將她拽到了緊挨著御花園的一處水閣,臨水賞花。

  「永寧,那個,你生氣了?」晉陽公主拉著永寧的手,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

  永寧忍不住笑了出來,瞟了晉陽公主一眼,說道:「我幹嘛要生氣呀?皇后娘娘又沒把我怎麼樣,我至於生氣嗎?別說得我好像很小氣似的……」

  高陽公主抿唇一笑,說道:「沒生氣就好……這宮中,可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跟皇后娘娘生氣的……」

  晉陽公主瞪了高陽公主一眼,然後接著對永寧說道:「母后只是一時拐不過彎來罷了,這些年來她素來疼愛長孫婧,長孫婧走到今天這一步,雖然她嘴上沒說過,但心裡一直都覺得那些事都是因你而起……」

  永寧忍不住撇了撇嘴,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這些年來,她頂多也就是自保,極少會興起害人的心思,可是如今看來,這落在她頭上的罪名還是一點也沒少,既然如此,那以後她又何必留手?

  高陽公主也忍不住撇了撇嘴,但是到底不好多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你們拉我來這裡,到底是想做什麼?」永寧四下裡看了看,水面上的荷花連花苞都還未見,偏偏這兩位公主殿下拉著她坐在這水閣之中,倒不知是什麼意思。

  「不過是說說話罷了,還能做什麼呀……」晉陽公主的眼神有些發飄,明顯的言不由衷。

  永寧挑了挑眉,站起身來,說道:「我今日才剛剛進宮,妙真觀那邊還有許多事務需要安排,兩位公主殿下若是實在有話想與我說,不如就陪我去妙真觀再繼續聊吧……左右不會耽誤什麼……」

  「那怎麼行!」晉陽公主脫口而出了這幾個字之後,便立刻醒悟過來,尷尬地看著永寧笑了笑,隔著永寧推了推在旁邊裝沒事人的高陽公主,不停地用眼神示意她趕緊補救。

  永寧瞪了晉陽公主一眼,一臉嚴肅狀地問道:「究竟什麼事?你快點說出來,不然,我可真的走了……」

  高陽公主被晉陽公主不停送過來的求救眼神給騷擾得不輕,只能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個,九郎,九郎待會兒會過來……」

  「什麼?」永寧瞪大了眼睛看向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緊皺著眉頭抱怨道:「如今這個時候,我躲他都躲避不及,你們倒是還嫌我們倆不夠礙人家的眼是不是?這宮裡頭,連石頭上怕是都長了眼睛的,哪裡是能隨意見面的地方?你們,你們是在幫他?還是在害他?」

  雖然說,冊立太子一事,已經十拿九穩了,可是畢竟李治現在還不是太子,就算他現在已經是太子了,可是太子畢竟還只是太子,不是天子俗話說得好,『寧叫人知,莫叫人見』,外頭這些年沒少傳永寧跟李治的桃色消息,可是親眼見到的畢竟在少數,而且以前便是有些什麼,畢竟時日已久,再拿出來說事,已經有些顯得不趕趟了。

  如今盯著永寧的女人有一大票,盯著李治的皇子也不少,這些人這個時候正巴得不兩人能出些什麼差錯,但凡永寧和李治有一個行差踏錯,怕是立刻便會弄得人盡皆知,然後那些天大的麻煩勢必接踵而來……永寧對自己倒不擔心什麼,大不了以後將這個道姑一路做下去就是了,可是李治就不同了,一旦讓政敵抓住了把柄,那可是生死攸關的大事了……

  永寧狠狠地瞪了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一眼,一跺腳,便轉身出了水閣。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趕緊跟了出來,見永寧是真的生氣了,倒也沒好再多說什麼,只是一路送了她去妙真觀。

  永寧在妙真觀也得到了一個小院兒居住,佈置倒比乾元觀精緻許多。她來的時候並沒有收拾多少行禮,但是服侍她的那兩個小道姑卻將她這小院兒安置的極舒適,永寧打眼一瞧,立刻便發現了許多不包括在她行李之中的私人物品。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本來送永寧回來之後,便打算離開的,可是一見永寧靜室裡收著的茶葉之後,便都坐在那裡不動了,惹得永寧一陣好笑。

  永寧自己私藏的茶葉,已經很少給人了,這些都是她用魔法烘焙出來的,從火候的掌控上來說,自然比那些還在摸索中的茶葉好上許多。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已經許久沒有嘗過永寧私藏的茶葉了,這會兒見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除了永寧現烹所用的兩匙之外,剩下的大半竹筒,這兩位公主殿下硬是一點不客氣的當著永寧的面,一人一半地給分了。

  永寧自然不會為這點東西心疼,雖然這茶葉制起來步驟挺麻煩,但是也不過就是耗費些時間罷了。她這邊茶尚未烹好,就見李治迤迤然地帶著幾個內侍走了過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一章 備嫁

  見禮的工夫,永寧毫不掩飾地瞪了李治一眼,倒讓李治好心情地笑了起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也一個勁兒地捂著嘴偷笑,還不停地小聲說著什麼。

  永寧著實有些尷尬,當然也有些小小的不滿。可是一看見李治眼中蘊藏的情意,她便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便側身坐下,不肯再看李治。

  「那個,你,你這裡可還缺些什麼?若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儘管跟我說……」李治摸了摸鼻子,賠著笑說道。

  「多謝殿下關心,小道這裡什麼也不缺!」永寧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這會兒看見李治,就是覺得不順眼,不噎他兩句,心裡就不舒坦。

  李治強忍著笑,其實他也知道,永寧未必就是真生氣了,更多的怕是覺得心裡過不去,所以朝著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猛使眼色,指望著這兩位救場。

  高陽公主卻只顧著看笑話,一點幫忙的意思都沒有,雖然弟弟是親的,可是小姑子又哪裡是好得罪的?更何況人家倆是明擺著要成一對兒的,這忙怕是幫了也落不著好……更何況,她也明白永寧並不是真生氣,小情人之間耍耍花槍,李治又哪裡能真吃什麼虧?她一把拉住被李治的可憐眼神給蠱惑的想幫忙的晉陽公主,大笑著一起離開,順帶的也把院子裡侍候的宮人都帶了出去。

  沒有外人在場,到底還是讓李治鬆了口氣。他輕歎了一聲,挪到永寧身邊坐下,輕輕用手環住永寧的腰,將她攬入懷中,貼在她的耳朵邊低聲說道:「你還真生我的氣呀?」

  永寧只覺得耳邊一陣濕熱,本來僵硬的身形立刻軟了下去,嬌嗔般地哼了一聲,手卻不由自主地輕輕地覆在了李治搭在她腰間的手上,同樣低聲地說道:「我就是生氣了,怎樣?」

  李治將下頷墊在永寧的肩膀上,輕輕用額頭蹭了蹭她的臉頰,說道:「只要能讓你消氣,你想怎樣就怎樣……阿房,你知不知道我心有多歡喜?阿房……」說著,他淺淺地吻上了永寧的耳垂。

  永寧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忙推開了李治,坐直身體,有些羞怯緊張地抓著衣袖,卻不敢看李治。李治輕聲笑著,再度將永寧攬入懷中,到底沒再做出更親密的舉動,只是低聲地說道:「阿房,要對我,對我們有信心……我們會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永寧只是低著頭不說話,事已至此,除了這樣「相信」並努力下去,她又能怎麼樣呢?這麼些年來,她並不是沒有為李治動心過,只是她膽小地不敢相信愛情而已……當一路同行,已成定局,那麼堅定地走下去,便是她唯一會做、能做的事了。她放鬆身體靠在李治的懷裡,彷彿這一刻才發現,當年那個羸弱少年,已經長大成人,可以讓她依靠了。

  李治多年心願,今朝得償,心中說不出的滿足。擁著永寧,便覺幸福在望,兩人一時無言,可是那種溫馨幸福的感覺卻深深地刻在了心上。等著外面傳來了高陽公主特意揚高嗓門的說話聲,他們兩人才驀然驚醒般地分開,永寧羞紅著臉頰,將李治推得遠遠地,垂著頭不敢看人。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也是經歷過感情之事的,一見李治和永寧這般模樣,哪裡還不明白他們這是已經和好了。高陽公主挨著永寧坐下,悄悄地衝著李治豎起了大拇指,讚他哄人的功夫著實了得,硬是把李治尷尬得端著空茶杯裝起了樣子。

  晉陽公主更是笑得不成樣子,拉著李治胳膊一通搖晃,咬著耳朵打聽起他是怎麼哄好的永寧。

  永寧最後被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的取笑聲給羞得實在坐不住了,一跺腳,逕自回了自己的靜室。

  接下來的日子,比永寧想像中要平靜許多,不但沒有閒雜人等過來騷擾,便是衣食住行方面,也並無人為難,她過得倒是比乾元觀還舒坦上幾分——畢竟宮中的供給還是要比乾元觀好上幾分的。

  從她初進宮之日以後,不管是李治,還是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都沒有再到過妙真觀見她,雖然還時時有口信捎過來,也有些吃用之物帶來,人卻始終沒再來過。永寧自然明白,這多半是因為那日之事,還是被人知道了,不過到底這妙真觀中,要比那御花園的水閣隱蔽些,便有流言,也終究興不起什麼風浪。

  所謂的祈福,永寧一直都做得極認真,雖然她自己也認為那沒什麼用,但是卻依舊照著舊例做足了姿態。二十七天的祈福日,是袁天罡定的,永寧卻知道這個時間絕對也是袁天罡瞎掰出來的,要不然哪裡會那麼湊巧,將時間卡得一天不錯的?

  到了冊封太子的這一日,長孫皇后親自到妙真觀取出了為李治準備的冠冕袍服,本來永寧得到袁天罡的傳話,她也是要參加冊封儀式的,可是長孫皇后卻派人將她送回了乾元觀。永寧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有些納悶地回去了,只是等到下半晌,袁天罡回來的時候,她才知道,本來定下的是她為李治奉冠服的,可是臨時卻被皇后換成了宮中的女官。

  永寧明白,袁天罡為她爭取在李治晉位典禮上露面,是為了提升她的地位,可是顯然長孫皇后並不認同這個行為。她倒沒覺得有什麼好惋惜的,只是對於長孫皇后更多了幾分不耐。

  李治正式成了大唐的太子,,晉王府的眷屬隨之搬入了東宮。可是李治卻被李世民以居於東宮,往來不便為由,留在了兩儀殿旁特地新建的一處院落安置,一月之中,也回不去東宮幾回。

  赦回僧道的旨意,在冊封太子的當天頒布,三天之後,永寧便不情不願地脫下了那身道袍,被盧夫人歡歡喜喜地接回了房府。房家上下無不歡喜,倒是永寧頗覺身上的襦裙,穿著不便,很是適應了幾天,才漸漸找回了房家小娘子的生活習慣。

  此時的永寧已經年逾十九,即便大唐民風開放,這個年齡也屬大齡,只是有了與皇家的默契,盧夫人倒也不再為永寧的婚配著急,只每天搜巡著庫房,悄悄替永寧打點準備著嫁妝。

  永寧倒是不心急,畢竟還有太上皇的孝期在,這一年裡婚事必定是不成的,那些婚前需要準備的東西,來年再準備也是來得及的。只是畢竟是這個年紀了,房玄齡對她看管得極嚴,生怕她一個行差踏錯,會毀了閨譽,硬是連府門都不許她出。

  若不是永寧這些年在外見慣了世道,累了也倦了,怕是要悶出些病來的。而且府中還有一干的侄兒、侄女讓她取樂,又有高陽公主、晉陽公主時常地過來陪她,日子倒也不算難挨。

  到了年底的時候,李世民終於下了將永寧賜婚太子為側妃的旨意,婚期定在來年的四月,而後在皇帝的直接干預之下,禮部議出的婚禮規格倒是讓房家很是驚喜了一番——幾乎等同於迎娶正妃,甚至有李治這位太子殿下親迎這一項!

  永寧心中無悲無喜,只是開始被盧夫人押著繡嫁衣。她對嫁衣什麼的,倒是沒多大興趣,反而把精力都放在了貼身衣物上,拉著晚她一月出嫁的晉陽公主和過來人高陽公主,三人在屋子裡琢磨出了好些誘惑人的花樣。那嫁衣,最後竟還是在盧夫人和杜氏的幫忙下,才及時完成的。

  盧夫人為永寧備下的嫁妝極其豐厚,幾乎是翻著房家的家底為永寧準備的,讓永寧很是擔心嫂子會有意見,可是還沒等她去提醒盧夫人,就發現杜氏根本與盧夫人就是一夥的,翻東西的勁頭兒一點都不輸於盧夫人,那些嫁妝很有一部分便是杜氏的手筆。

  房家的族親雖然親緣已遠,平素也不親近,可是永寧畢竟是被賜給太子做側妃,未來太子登基,一個妃位是絕對跑不了的,若是再得寵……於是族親之中便有不少人上門添妝,更別提盧夫人的娘家,更是讓永寧原本就豐厚的嫁妝又厚上了三成。房玄齡卻在看過了嫁妝單子之後,大肆刪減了一部分,他素來謹慎,便是皇家有意加恩,他卻不願女兒真的擺明車馬壓了嫡妃一頭。

  盧夫人雖然心中不滿,卻到底沒敢跟房玄齡辯駁,畢竟房玄齡說得才是正理。不管皇家怎麼抬愛,永寧再怎麼得李治心意,側妃便是側妃,規矩還是要守的。

  永寧對嫁妝什麼的,倒是並不在意,只是對於陪嫁進宮的丫環、嬤嬤極為上心,陌生的環境中,這些人便是她可以依仗的班底,自比器物重要些。嫡妃王氏因為是從晉王妃晉位為太子妃的,所以她當日的陪嫁如今便做不得準了,沒了比較倒是讓永寧有些為難。

  最後還是高陽公主給她拿了主意,宮中雖然要有自己人,倒也不用太過扎眼,不管是高陽公主,還是晉陽公主,包括李治在內,在宮裡都培養了不少的親信,她建議永寧只帶兩個貼身丫環進宮,其他服侍的人選,她與晉陽公主,還有李治會精心安排,總不會讓永寧在宮裡吃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39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7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二章 昏嫁

  為了讓永寧盡快熟悉東宮的人事,李治竟親自置辦出了一撂檔案出來,詳細地列舉了從嫡妃王氏,一直到東宮有頭臉的女官,她們的出身、性格、背景、勢力,等等一系列內容,讓高陽公主捎給了永寧。李治弄出這份東西,並不止是給永寧看的,也是有心給盧夫人看的,有這樣東西在,準備起嫁妝來,自然更是得心應手。

  隨著婚期的到來,永寧一天比一天煩躁不安,經常不知不覺得歎氣,讓盧夫人和高陽公主等人很是無奈,再多勸慰的話,似乎都起不了什麼作用,於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大唐的太子殿下李治,在高陽公主的接應下,做了回翻牆偷香的勾當。

  那晚,永寧一開始並沒有對高陽公主突兀的留宿起疑,只是等著高陽公主糾纏了她大半夜不睡,而且連外衣都不許她換的時候,她便知道肯定有問題了,所以,當李治爬窗跳進她屋裡的時候,她倒沒有顯得太過驚訝。

  李治反倒被永寧那一臉的平靜,給看得尷尬萬分。「那個,十七姐,是十七姐跟我說,那個,你,你心情不好,我,我才……」他說話的時候都有些不利索了。

  永寧倒是被李治那份尷尬的樣子,給勾得輕笑了起來,她素來也是不在乎什麼禮數的人,對於成親前不准見面的規矩也並沒有在意過,引著李治坐下,斟了杯茶給他,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之後,才說道:「我一想著要嫁給你,便緊張得不得了,可是看看你,倒還是平常模樣……想來是娶得多了,有『經驗』了!」

  李治被永寧口氣中帶著的怨氣,嚇得一哆嗦險些打翻了茶杯,笑容越發地尷尬,卻也只能摸著鼻子不說話。李治不還嘴,永寧便有些說不下去了,愣愣地看著李治,卻也只得長歎了一聲,垂下了頭,也不好再說些什麼。

  「阿房……」李治自覺這婚事,終究是委屈了永寧,心中本就有愧,又見永寧這般的不安,那份心疼自是不可言喻。他輕輕地握住永寧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挲著,低聲說道:「阿房,我說過的,來日裡必定不會委屈了你,更不會讓人擋了你的路……雖然眼下有些事我還做不到,可是,總有一日,總有一日……」

  永寧回握住李治的手,毫不閃躲地對上他的眼神,輕聲說道:「這條路雖不是我自己選的,可是真到了這一日,我心裡卻也是歡喜的……九郎,我從來膽小,一向不夠勇敢,可是既然此生注定,便也不會再有退縮的念頭……你不必承諾我什麼,兩個人之間,沒有愛,才需要用承諾補償,我們,不必……人生在世,沒誰可以不受委屈的活著,爹爹從小就告訴過我,該受的,便不叫委屈……」

  「阿房……」李治臉上漾起滿足的笑容,拉過永寧,湊在她的耳邊,終究還是承諾道:「雖然不能讓你做我的太子嫡妃,可是將來我卻一定會讓你做我的皇后!」

  永寧渾身一緊,李治這話說得卻是有些過了,若是他在外頭也露出過這樣的念頭,怕是最近!這不是還是會落在永寧身上的,她不免有些緊張。

  李治自然也明白永寧所想,只笑著拍了拍她的背,繼續在她耳邊說道:「阿房定要為我多生幾個兒子,然後我便從他們中選一個才智過人的,封為太子,等著太子長大了,便將國事交給他打理,而我呢,就能帶著你去同賞江南春色……阿房,雖然一時做不到,可是答應過你的事,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永寧雖羞紅了臉頰,可是眼淚卻終究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輕輕地靠進李治懷裡,說道:「九郎,我總是信你的,我等著,等著那一天……」

  「好!」李治緊緊地抱住永寧,多年心事成真,這些天來他在人前強壓著的那份發自內心的喜悅,再也壓制不下去了,渾身上下散溢而出的喜意,讓在窗外偷看的高陽公主都忍不住一起笑了出來。

  李治許久沒見永寧,心裡自然藏著許多話要說,而永寧自然更加樂意抓緊時間與李治培養感情,結果兩人居然整整說了一夜的話,最後還是高陽公主見天光放亮,不住地在窗外裝咳嗽,才將他們兩人分開。

  此夜之後,永寧才算是恢復了正常,端正了新嫁娘的態度,不再唉聲歎氣,反而常常不自覺得偷笑。房家上下都鬆了口氣,總算是不用再擔心永寧身上會出什麼紕漏。

  等著嫁妝準備的差不多了,婚禮安排也排上了日程之後,盧夫人似乎才終於明白過來,女兒就要成了別人家的人了似的,開始整日地待在永寧身邊,除了一個勁兒地幫她進補之外,便是拉著她說些母女間的私房話。

  其實在永寧看來,盧夫人這個妻子做得並不算成功,她的成功之處在於她嫁對了人,所以對盧夫人傳授的那些為人妻的道理,都是刪刪減減之後,才往心裡過上一遍的。盧夫人卻沒有這種自覺,見永寧似乎將她的話聽了進去,不免更加的熱衷於教授女兒怎麼做好一個妻子,很多時候永寧其實挺想提醒盧夫人,她這次出嫁,只不過是做側妃,嫡妻的那一套,她能用的不多的說!

  永寧早就打定了主意,她日後的主要任務,就是把李治籠絡在身邊,至於那些裝賢惠把丈夫往別的女人那裡推的事,那是正妻該幹的事,她是絕對做不出來的。等陪嫁的兩個貼身丫環選出來之後,永寧便將她們帶在了身邊,這樣做不光是為了讓她們熟悉她的生活習慣,更多的是想要培養出主僕之間的默契,畢竟日後這兩個丫環便是她最能放心依靠的人了。

  永寧替兩個陪嫁丫環改了名字,一個叫清婉,一個叫清妍,這兩個丫環是杜氏選出來的,經盧夫人點頭之後,才送到了永寧身邊。比起當年的添福、添喜,這兩個如今只有十六歲的丫環更是機靈懂事了許多,又加上都是家生子,忠心方面也是不用擔心的,各方面都很讓人滿意。

  高陽公主想得更是周全,特意將公主府中積年老嬤嬤調到了房府兩個,專門抽時間培訓清婉、清妍兩個人,不僅是宮中的規矩,更有那些陰私手段什麼的,統統都教導了一遍,力求不能讓永寧在宮中吃虧。

  永寧自己也開始有意識地用魔藥調理身體,自房玄齡提起過一次之後,她自然便注意到李治現有子嗣出身低下的問題,雖然說如果她若一早生下兒子,肯定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可是在那樣一個環境之中,當別人的眼中釘,也好過沒有孩子傍身,她是打定了主意要盡早生養的。

  大唐不管貴賤人家,婚娶之期極少有定在四月的,可是這次袁天罡卻極其堅定地將永寧的婚期定在了四月十九,也不知他是怎麼遊說的李世民,反正皇帝陛下最後是應了下來。盧夫人雖然多有不滿,可是也同樣礙於袁天罡這個半仙兒的名聲,又加上他到底也是永寧的師傅,斷不會害自己徒弟,所以這樣一個日子竟然就這麼沒人反對地定了下來。

  房玄齡雖然心中也覺得女兒只得了個側妃的位份,不免委屈,可是李世民下旨讓太子親自迎娶,到底讓他平衡了些。永寧到底是李治晉位太子後,迎娶的第一個女人,雖然位份不及嫡妃王氏,可是與長孫婧這個側妃相比,卻顯得尊貴出了許多,所以當李治登門迎親的時候,房遺直、房遺愛、房遺則兄弟,倒是沒太留難於他,只是房遺愛悄悄地把李治拽到了一旁,秀著大拳頭,很是威脅了一通便罷。

  永寧等著嫁衣穿上了身,才又開始緊張了起來,偏偏盧夫人還在一旁不住地念叨著一些為人妻該注意的事項,倒讓永寧的眼中閃起了淚花。

  這個嫁字,將女子的一生分成兩部分,嫁人之後,曾經的家,便只是娘家,而不再是家了——這個認知,讓永寧心裡一陣酸澀。一早上的工夫,她臉上的妝容不知哭花了幾回,最後還是高陽公主強行將盧夫人給拉了出去,才算是讓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婚禮很熱鬧,可是那於永寧來說,卻似乎被隔離在了這份熱鬧之外,除了拜別父母的時候,她曾不安地緊緊拉著房玄齡的手不肯放開之外,便一直如同木偶一般任人擺弄。她從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渡過自己的婚禮,她以為自己會有的那些嬌羞、喜悅、忐忑等等的情緒,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腦子裡只剩了一片空白。

  直到她坐在了東宮屬於她的那間新房,映著滿眼的喜紅,聽著、看著身邊毫不熟悉的聲音和人來來去去時,才恍然驚醒,她的人生,已經踏上了另一個起點……

  永寧的雙手掩在嫁衣之中,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外面的喧鬧已經被隔出去了很遠,可是那熟悉又陌生的腳步聲,卻一下、一下的近了……

  她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外也同樣在看著她的李治,心,似乎一下子安定了下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三章 洞房

  即使婚禮儀式的規格再怎麼盛大,但是側妃畢竟是側妃,有些規矩一樣是越不過去的,所以那些傳說中的鬧洞房之類的事,並沒有出現在永寧身上。

  李治將外客送走之後,便將身邊的人都打發了下去,獨自去了永寧的小院兒。這個院子是他親手佈置出來的,一應器物都是按著永寧的喜好陳列,雖然是極熟悉這院子裡的一角一落,可是此時步步行來,卻平添了幾分陌生、幾分期待。

  他轉過月亮門,便隱隱從半開的木格窗看到永寧的身影,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腳步也越來越急促。內室的門是開著的,側妃是沒有資格拜天地、蒙蓋頭的,李治站在門邊,便望見永寧垂首斂額,緊張焦灼的樣子,只是當她抬頭看見他,卻瞬間安定了下來。

  多少年,李治的心都被眼前這個女子裝得滿滿的,當她終於一身紅衣走到了他身邊的時候,他心中的緊張又何曾少過?他揮揮手,將屋內侍候的人都打發了下去,才緩緩地走到了永寧跟前。

  永寧被李治灼熱的目光燙得不敢再抬頭,只咬著唇盯著微微露出衣袖的手指,眼角的餘光卻隨著李治微動的衣擺移動。

  李治慢慢地挨著床邊蹲了下來,指尖輕輕地托起永寧的下頷,直視著她的雙眼,滿是謙意地說道:「對不起,今天這樣的婚禮,終究還是委屈了你……」

  永寧一手將李治的手握在手中,另一隻手卻輕輕地撫上了李治的臉頰,淺淺一笑,輕聲說道:「可是我終於還是走到你身邊了,便是受些委屈,我心裡也是歡喜的……」

  李治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撫上了永寧的臉頰,心情激盪地不能言語。「來,跟我來!」好一會兒,他猛然站了起來,順手也將永寧從榻上拉了起來,然後便往外走。永寧順從地跟在李治身後,並沒有問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彷彿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哪裡、做什麼都可以……

  李治拉著永寧沿著迴廊往後院走,一路上並沒有說話。或許是因為婚禮的緣故,這院子裡到處都掛滿了燈籠,李治一直拉著永寧走到了後院新移來的兩株粗壯的海棠樹前。海棠樹的枝椏上,也掛了好幾盞燈籠,竟將滿樹含苞欲放的淡紅花蕾,映襯出了十分姿色。

  永寧仰頭看著一樹正待怒放的花,與李治十指相纏的手掌,漸漸用力。「九郎,我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天長地久,也不知道有沒有此情不渝,可是我願意去相信,也願意去努力……九郎,若有一天,你不愛我了,那麼請坦白的告訴我,別因為怕我難過,便欺騙我,你的欺騙,會讓我更難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之間,竟是將這句話,脫口而出。

  「好!」李治深深地看了永寧一眼,臉上的笑意卻漸濃,「來,跪下!」他一撩衣擺,跪了下來,拉著永寧的手也用了用力。永寧雖有些不解,卻也學著李治的樣子,撩起了裙擺,與他並肩跪下。

  李治轉頭看著永寧,說道:「沒有人為我們主持拜天地的儀式,我們自己來,在我心裡,你才是與我結髮之人,是要和我執手攜老的愛侶……」

  永寧臉上帶著笑容,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隨著李治的動作,與他一拜、再拜、三拜……她的心裡、眼裡,此刻除了李治再也裝不下其他,所有的動作都只是下意識地追隨,連怎麼回到的新房,都沒有注意到。可是當那杯合巹酒端在手裡時,她終於半清醒了過來,雙頰緋紅,目光閃躲著不敢看向李治。

  李治輕笑出聲,他從沒見過永寧如今晚這般的模樣,羞澀的,期待的,陌生中卻透著幾分讓人誘惑的媚態。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卻見永寧只是輕抿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你不喜歡這桃花釀?」他取過永寧的酒杯,在手中輕輕地輕動。

  永寧心中正是緊張的時候,又哪裡還肯回答這樣的問題,只是低著頭不說話。李治緩緩地將永寧那杯殘酒傾入口中,然後隨手將酒杯扔到了身後的几案上,輕抬起永寧的下頷,對準她的嘴唇印了下去。半杯薄酒,順著李治的舌尖流進了永寧的口中,也不知是酒醉了她,還是情動……

  再回過神時,永寧發現自己已經軟倒在了榻上,而李治的手也已經探進了她的衣襟,輕輕地揉搓著她柔嫩的肌膚。永寧只覺得一陣陣地酥麻,忍不住輕輕地呻吟了起來,雙手也不知不覺地攀上了李治的後背。

  衣衫一件件地褪下,李治並沒有熄燈,隔著霧影般的紗帳,將身下的嬌人兒看得一清二楚。微微透著紅粉色澤的肌膚,迷濛的眼神,微張的嘴唇,透著無盡的媚惑,處處都像是最上乘的媚藥,讓他不能自拔。

  「阿房……」仿若喟歎般地輕喚著她的名字,卻也只得一聲帶著顫音地應答,李治只覺得全身都要爆炸了一般,再也不能忍下去,分開了永寧的雙腿,並不算溫和地……

  永寧在預料之中的疼痛過後,慢慢地適應了李治的節奏,任情慾翻騰,隨著李治共赴極致巔峰。

  一場情事之後,李治卻仍處於亢奮的狀態之中,永寧卻顯得嬌不勝力。李治輕揉著永寧的腰際,手掌的溫度,適宜的力道,讓永寧有些昏昏欲睡。看著永寧眨眼朦朧的樣子,李治不禁輕笑出聲,赤裸的身體悄悄地靠近了永寧一些,與她肌膚相親。

  永寧頓時驚醒,滿是戒備地瞪向了李治。李治的笑聲更大了些,只是在永寧嗔怒的眼神之下,很快地止住,低聲問道:「可是弄疼了你?」

  永寧雙頰的潮紅本就沒褪,而李治這話更是讓她的雙頰紅上了三分,卻又哪裡好意思直言?

  李治其實自己也知道方才必定是傷著永寧了,多年夢想成真,他自然有些按捺不住,此刻便是真有些懊悔心疼。他半坐起身,伸手從床頭的百寶格中取過了一個瓷瓶,然後便欲掀開了遮在他和永寧身上的錦被。永寧自然緊張,用力地拽著被子,低聲喝道:「你想幹嘛!」

  李治做出一臉無辜狀,搖了搖手中的瓷瓶,說道:「自然是幫你上藥呀!你那裡,不是疼嘛……」

  永寧一聽那李治說「那裡」,越發地羞惱,死活不肯鬆手。李治也不強求,臉上的笑意卻越發地濃郁,不緊不慢地將那瓷瓶中的膏狀物倒在手指上,然後便朝著錦被下面探去。

  永寧雙手緊握著被子,身體卻不停的在躲避著李治不安份的手,可是床榻之間也就那麼大點地方,又哪裡真能避得開?不過轉眼的工夫,便又落在了李治的手裡。

  李治似乎是故意逗弄永寧,浸著藥膏的手指在那處輕捻慢弄,幾番下來,永寧的眼神便又迷濛了起來,那勾人的細碎呻吟也悄悄從她口中溢了出來。李治的眼神漸漸地火熱了起來,呼吸更是急促,幾個動作之間,便再度將永寧壓在了身下……

  李治久經情事,卻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的滿足感,一夜之間,彷彿總也要不夠似的,便是永寧幾度低泣求饒,也沒能讓他慾望稍減。便是永寧累得熟睡了過去,他也依然精神抖擻,睡意全無,只趁著燭火的微光,輕輕用手指描繪著永寧的五官輪廓,臉上始終掛著幸福的笑容。

  嫁入東宮的第一天,永寧是要去與太子妃見禮的,卯時剛到,門外便傳來了叫醒的聲音。李治皺了皺眉頭,卻仍舊是輕歎一聲,喚醒了永寧。

  「你別擔心,待會兒,我陪你一起去太子妃那裡……」李治一邊由宮女服侍著穿衣,一邊對正對鏡梳妝的永寧說道:「母后那裡,也由我帶著你一起去……只過了今日,以後便不必再如此了……」

  永寧回頭衝著李治笑了笑,說道:「我才不擔心這才只是頭一日,若是從這時便開始擔心,那我可要擔心到什麼時候去呀?再說了,皇后娘娘和太子妃都是重規矩的人,只要我規矩上不出紕漏,自然不會為難我的……」

  身為太子側妃,在這宮中除了長孫皇后和太子妃之外,其他人並沒有資格直接為難她,便是長孫皇后和太子妃,也並不是想怎麼為難便能怎麼為難她的……太子的側室,與普通人家的側室並不能算是一個概念,從安全保障上來說,永寧這個太子側妃還是很能站得住腳的。

  李治其實也知道自己擔心也是白擔心,這後院裡的勾當,他能擋住的有限,最終還是要靠永寧自己。只是他總不放心撒手不管,總怕在他疏忽之處,永寧會受什麼委屈。

  永寧自然也明白李治那份為她好的心意,心裡更是願意領他這份情,只是卻並不認為他過多的介入是什麼好事,這是屬於她的戰場,只能由她來應戰!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8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四章 見禮

  趁著永寧梳妝打扮的工夫,李治將在屋內伺候的四個宮女、兩個女官叫過來與她見禮,這六個人日後是要跟永寧陪嫁過來的兩個丫環清婉、清妍一起近身服侍的,都是李治從他身邊服侍的人裡精心挑出來的,忠心方面自是無虞。

  清婉與清妍已經跟這六人相處過一晚,每個人的性格多少也都知道一些,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向永寧悄悄地點了點頭,表示李治的介紹還是很靠譜的。其實只要有李治出面,永寧便自然而然地會接受這幾個人的,清婉、清妍的舉動只是更讓她安心,這兩個丫頭前段時間的那些東西算是沒白學……

  盧夫人在為永寧打點嫁妝的時候,專門準備了一盒子各種花色的絹紗小銀袋,按顏色不同分多少放著一些銀錢,專門留著給永寧打賞用的。這六個人既是李治親自介紹的,給的自然都是極豐厚的,但是女官和宮女的差別也是要顯出來的,清婉在房府的時候便被指派了這項工作,於是永寧這個「賞」字一出口,她便極迅速地將銀袋送了出去。

  李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永寧,舊日裡相處,這些瑣事自是不會鬧到他面前來,原本他還擔心永寧只帶進宮兩個年紀這麼輕的陪嫁丫頭,怕她會支應不過來,可是這會兒只看她們主僕的默契配合,倒讓人放心不少。

  側妃的禮服有些厚重,穿起來也麻煩許多,永寧耐著性子任身邊的人折騰,臉上的妝容和梳頭的活兒卻仍是交給清婉和清妍,她們倆也算是被高陽公主給訓練出來了,手藝很看得過去,永寧對此很是滿意。

  李治由始至終,便一直坐在窗前,手裡拿著本書相陪,可是屋裡的人都看得出來,李治的注意力半點也沒分到他手裡的那本書上,反倒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永寧,從素顏到盛妝,眼中的愛慕欣賞一點都沒有改變過。

  原先李治身邊服侍的人就聽說過,李治極是愛慕房相家的千金,可是久在宮中歷練的女子,誰又真會把這樣的事當真?但是此刻李治的表現,才讓她們不得不相信了曾經的傳言,心裡曾經或許有過的那點小心思,也都悄悄地壓了下去——既然主子是個注定受寵的,那又何必再想著去攀什麼高枝?

  永寧梳妝已經算是快的了,可是也用去了大半個時辰的光景,李治又強拉著她一起用過早膳,兩人一直磨蹭到辰時,才動身去往太子妃的寢殿。

  李治一點也沒有去晚了的感覺,一路拉著永寧的手慢行,不時地指點東宮的景物講說給永寧,以至於他們倆到了太子妃王氏所居的重明殿,在東宮只有太子妃居於殿中,其他側妃、庶妃、滕侍都只是如永寧般分一個院子罷了。

  遠遠的看到重明殿的時候,清婉便發現廊下有宮女不停地探頭相看,忙悄悄地拉了拉永寧的袖子。永寧其實也注意到了,便是李治也有所察覺。他緩下腳步,側頭看向永寧,淺笑著問道:「準備好了嗎?」

  永寧也同樣地淺笑著點頭,看向李治的目光中,滿是信任。

  李治伸手將永寧鬢邊的碎髮向耳後攏了攏,然後抖了抖袍袖,目不斜視地走在了前頭,而永寧則垂首斂額地跟在他身後,不復方才一路行來的親密。

  跟在兩人身後的女官、宮女、內侍還算規矩,並沒有誰對李治和永寧的這種做態側目,倒讓一直觀察著他們的清婉和清妍很是鬆了口氣,覺得宮中似乎也沒有教她們規矩的嬤嬤說得那樣可怕。她們又哪裡知道,永寧這院子裡服侍的人,除了李治親選的,便是高陽公主送來的,便是長孫皇后賞下來的幾個,也是晉陽公主把過關的,而太子妃甚至都沒得著塞人的機會。

  重明殿中,太子妃王氏,側妃長孫婧,以及那些庶妃、滕侍,早就等在這裡了,一個個打扮的花紅柳綠,頗有些想和新人爭艷的意思。王氏倒還能把持得住,臉色和善的笑容一直都沒有變過,可是長孫婧卻早就已經壓制不住心裡的那股邪氣了。

  雖然說,長孫婧曾經也有讓永寧進東宮的意思,但是那卻是建立在先毀了永寧的名聲,確保永寧不再具備上位的機會之後的事。如永寧現在這般風光地嫁進東宮來,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偏偏長孫無忌一早就讓人來警告過她,不許她在這個時候生事,更是讓她鬱憤難平。

  昨夜,對東宮的這些女人來說,都是一種煎熬。或許該說,這種煎熬是自賜婚的旨意下來之後,便已經開始了的。準備婚禮的這幾個月時間裡,李治那種從內而外散發著的期待盼望,興奮可心,不知刺痛了多少人的心,更讓多少人暗暗地嫉恨上了永寧。

  王氏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平和,可是又哪裡真能平和的起來?當初她那個晉王妃的位子,就是靠運氣得來的,若非長孫家和房家鬧了個兩敗俱傷,哪裡輪得到她做李治的嫡妃?可是如今轉了一圈之後,當年相爭最厲害的兩個人,最終卻仍舊都來到了李治身邊。

  長孫婧背後站在長孫家和長孫皇后,而永寧背後不僅牽連著房家與高陽公主,更有李治的真心在。王氏這些時候以來,常常夜不能寐,彈壓一個長孫婧已經耗費了她不知多少的心力,如今再來一個比長孫婧更難對付的永寧,怎麼能不讓她心焦?

  王氏也曾經想過在婚前請永寧進宮來走走,也好試探一下永寧的性情,可是她才跟李治一出口,便被頂了回來。而讓家裡人去探聽永寧的事,更是無功而返,除了知道永寧素來低調之外,竟是一無所得。面對這樣一個毫不瞭解的對手,一向進退自如的王氏,也不免有些心慌。

  等著李治和永寧一前一後地進了重明宮,對他們之間的事只是道聽途說的那些女人們,倒是悄悄地鬆了口氣,甚至對著永寧並不算絕色的容貌,一個個悄悄地交換著些自以為隱密的小眼神兒。

  永寧規規矩矩與王氏行了大禮,臉色很是平靜,沒有顯出一點委屈來。可是她這樣的表現,反倒讓王氏不安了起來,認定了她是個表裡不一的難纏角色,要知道當初長孫婧跟王氏見禮的時候,那份不甘不願的勁兒,十里外都看得出來。

  王氏打疊起精神,照本宣科地重複著每次李治身邊進人時,都要由她訓誡的那番話,只是本來兩刻鐘的訓話,在李治的冷眼注視之下,被她壓縮在了一刻鐘之內。

  東宮現在掙上了名分的女人,也有二十來個了,永寧除了與長孫婧見了平禮,其他的人都只有向永寧行禮的份兒。而李治那些庶子、庶女也都被帶來見了永寧,一番折騰下來,便已經快到午膳的時辰了。

  長孫皇后一早就安排了他們去立政殿用膳的,當然,有資格去的人,也就是王氏、長孫婧和永寧而已,至於李治,則是有意要陪著永寧一起,才特意將時間空了出來的。

  從東宮到立政殿,並不算近,好在往來有車轎代步,倒也方便。李治對於要跟王氏同乘一車,稍稍有些牴觸,上車前不免朝永寧看去,卻正看見永寧偷笑似地瞥向他,心裡頓時慰貼了許多。王氏自然將李治的表情舉動看在了眼裡,臉色雖然未變分毫,可是掩在衣袖下的手卻緊緊地握了起來。

  長孫婧更是一直注意著李治和永寧的動靜,也同樣將兩人眉眼間的互動看在了眼裡,冷哼了一聲逕自上車,只低頭沉思要如何應對目前這種不利的局面。

  立政殿這邊,不止長孫皇后在,就是李世民與高陽公主、晉陽公主也都在。長孫皇后雖然保持著一臉恬淡的笑容,與李世民和高陽公主、晉陽公主說話,可是心裡卻終究平靜不下來。若只是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來湊這個熱鬧也就罷了,偏偏李世民也特意趕了過來,這中間所蘊藏的內在含義,自然惹人沉思。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在永寧身邊放的都有人,所以她與李治的洞房夜發生的那些事,這兩位公主殿下所知甚詳,若非礙著這還是他們新婚的頭一天,怕是她倆早就跑去永寧那裡取笑她了。當然,兩人也真心地替永寧高興,對於李治拉著永寧補拜天地的事,心中都存了感動。雖然交待了宮人不許將此事外傳,但是高陽公主卻還是忍不住一得了信兒,就去了趟房府,悄悄地告訴了盧夫人,也免得盧夫人總是憂心永寧在東宮受委屈。

  等著李治與王氏攜手進來的時候,李世民和長孫皇后都暗自點頭,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卻有些意外地互望了一眼。長孫皇后雖然滿意李治的表現,但是卻對跟在後面的長孫婧,升起了一股無力感。今天的新人是永寧,可是偏偏長孫婧卻穿了一身大紅的衫裙,打扮得張揚而熱烈,雖然奪目,卻不免有些太過。

  而永寧那一身淡淡的桃紅衫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粉粉嫩嫩的,若說起來自然是合長孫皇后的眼緣的,可是對著永寧,長孫皇后又哪裡喜歡的起來?

  李世民原先也多少有些擔心,怕李治會一時不慎擔上個寵妾滅妻的名聲,只這會兒看來,永寧是個規矩的不說,李治自己也是個清楚的,心情自然大好,從李治到永寧,外加王氏都很是稱讚了一番,偏偏將長孫婧隔了過去,一時之間,立政殿中雖然依舊歡聲笑語,可是氣氛卻顯得有些緊張……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五章 敘舊

  李世民卻對這隱隱透著緊張的氣氛,恍若未覺,只隨性地與李治、永寧說話,間或再逗弄出嫁在即的晉陽公主兩句,顯得十分快意。

  永寧本來被安排坐在長孫婧的下首,可是她見過禮之後,便被晉陽公主給拉了過去,倒是正坐在了李治的對面。她很安分地裝著小媳婦兒,低頭淺笑,細嚼慢咽,任是長孫皇后滿眼挑剔地留意著,也沒能抓住給她個下馬威的把柄來。

  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本來還想要與永寧調笑幾句,可是一見長孫皇后那態勢,也都強自忍住,只與李治說笑,或對著李世民撒嬌。

  一頓午膳下來,除了李世民與永寧之外,估計其他人都沒吃著什麼東西。李世民明顯政務繁忙,飯後匆匆地用了盞茶,便拎著李治一起去了兩儀殿處理政事,而長孫皇后也滿臉倦容地讓王氏帶著永寧告退,倒是長孫婧被她留下服侍。說是服侍,其實誰都明白,這也不過是長孫皇后實在看不過眼了,要提點教導長孫婧一番才是。

  雖然王氏如今已經是正經的太子妃了,可是在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跟前,這太子妃的架子也並不敢端得太足,見這兩位公主一副想與永寧說話的樣子,便也大度地自行離去。

  永寧本來以為晉陽公主是要留她在偏殿說話,誰知這兩位公主殿下居然是惦記著要去她的新居轉轉,還美其名曰,要看看還缺什麼、少什麼,回頭好私下裡替永寧置辦。永寧自然也不能駁了這兩位的好意,又加上她自己也還沒好好地轉過自己的院子,於是三個人便說說笑笑地一起回了東宮。

  頭一天晚上因為是婚禮,永寧雖然沒有蒙蓋頭,到底也緊張地沒能仔細看過自己的居處,而早上的時候又有些趕時間,她這院子裡的事,還真沒人仔細告訴過她。這會兒竟是跟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都成了客人一般,由貼身女官秀雅、秀嫻一處一處地介紹了起來。

  沒走幾處,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便已經開始拿著打趣的目光,不停地看著永寧了,這處院子的佈置,與永寧在錦繡別莊的院子極為相似,只是寬敞了許多,各處的佈置也都依足了永寧的愛好和習慣,甚至有些細節部分,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都是習以為常了的。

  永寧愛花,這院子裡便處處可見花草,連牆上都攀著紫籐,綴著一個個細碎的小花苞,煞是可人。書房佈置的尤其舒適、寬敞,采光、通風也都極好,一架架泛著墨香的書卷,整齊地排列在那裡,書籍的收列也依舊是按著永寧素日裡的習慣,入門處,不遠不近地錯落相列了兩張書案,角落的木格子窗下還擺著張美人榻,推開窗正對著一樹海棠。

  高陽公主四下裡打量了一番之後,不由得感慨道:「只從這些小處,便可知九郎是真的用心了……永寧,可後悔了?」

  「啊?」永寧一愣,不有些不明白高陽公主在說什麼,哪有人家新婚第一天,就問是不是後悔的?還是在剛誇過新郎用心之後……

  晉陽公主歪過來靠在永寧身上,笑著說道:「十七姐的意思是,你可後悔,這麼晚嫁給九哥了?」

  永寧頓時羞紅了臉頰,一把推開了晉陽公主,走到廊下才擺好的几案邊坐下,垂著頭擺弄起了茶具。

  高陽公主與晉陽公主對視一笑,一左一右地在永寧身邊坐下,將服侍的人都攆遠了些,便不停地追問起永寧與李治昨夜的事來。高陽公主是純粹的打趣永寧,晉陽公主卻多了幾分好奇,她眼看著也要出嫁了,雖然要嫁的是自己的心儀之人,可是身為女子,哪裡可能不緊張?這會兒好容易逮著永寧這個先行者,自然是能問多詳細,就問多詳細,直把永寧問得佯怒作態,才嬉笑著作罷。

  李治回來的時候,永寧還正與高陽公主、晉陽公主說笑,几案上的茶也已經換了兩輪。他一進來,晉陽公主是妹妹,倒還好些,高陽公主這個做姐姐卻是把不好用在永寧身上的那些笑語,不要錢似地都撒到了李治身上,不說首當其衝的李治被高陽公主取笑得面紅耳赤,就連旁觀的永寧都羞得抬不起頭來了。

  又過了兩刻,借口接媳婦兒的房遺愛居然就這麼明堂正道的跑來了永寧這裡,一時之間,曾經小聚時的幾個人竟是又湊在了一起,雖然身份有所改變,可是自小時一起走過來的情誼卻是未變。李治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直接叫人擺上了酒筵,一如當年那般,開懷暢飲。

  待酒筵過後,送走了高陽公主、晉陽公主和房遺愛,永寧才覺得身上疲乏,又見李治帶回來了一撂的案卷,似是尚有公務要忙,便沏了杯濃茶給他提神,然後才去沐浴。

  大興宮中引不進溫泉,但是李治為了永寧卻是費盡了心思,硬是砌出了個能燒水用的浴室,極是便宜。永寧早上雖然也有沐浴,但是因為時間關係,只是隨便地洗了洗,這會兒才有工夫好好的泡泡熱水。早上的時候她並沒有注意到,這會兒才發現身上斑斑點點地多了許多的淤痕,頓時明白了早上和方才服侍她入浴的那些宮女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不禁捂臉暗惱。

  就在她心裡暗暗埋怨李治的時候,突然驚覺浴室的門打開了。隔著氤氳的水汽望去,永寧的臉再度紅了起來,李治居然只鬆鬆垮垮地披著件浴袍走了進來,走動間不難發現除了那件浴袍之外,他身上也定是一絲不掛的。

  永寧不著痕跡地往浴池的裡邊靠去,甚至打量著浴池與門的距離,琢磨著順利逃出去的可能。她是自己的事自己知道,剛才擦拭身體的時候便發現,她那處仍是紅腫未消,哪裡還經得起李治再來折騰?趁著李治甩開浴袍下水的工夫,她動作迅速地想從另一側上去離開,只是李治又哪裡肯給她這樣的機會?只笑著伸手,攔腰便將她抱進了懷中。

  肌膚相接的細膩觸感,讓李治不禁低聲地喟歎了起來,滿滿的都是滿足的感覺。他一手按住永寧意欲掙扎的雙手,一手朝著永寧的下身探去,低聲淺笑著問道:「可是還疼著?」

  永寧並不敢太過掙扎,畢竟她現在的位置太過危險,只嗔怒似地瞟了李治一眼,說道:「知道你還問!」

  「那,我給你揉揉?」李治笑得極可惡,手上的動作更可惡,惱得永寧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治卻笑得更大聲了,藉著水中的浮力,輕易地讓永寧換了個體位,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一下一下地磨蹭著永寧的身體。

  「你,你,你壞死了……」永寧只覺得渾身一陣酸軟,無力地攬住了李治的脖頸,媚眼如絲地瞟了他一眼,眼中溫潤的水光,泛起了櫻紅色的肌膚,讓李治再也按捺不住,一個挺身……

  第二天一早,李治什麼時候離開的,永寧並不知道,她只知道她醒過來的時候,另半邊床已經涼透了。清婉和清妍一直在內室門外候著,等聽到裡面有動靜了,才進來服侍。

  永寧一邊穿衣服,一邊問道:「殿下什麼時候離開的?怎麼沒叫我?」

  「殿下不讓叫呢……」清婉一邊笑著替永寧整理裙擺,一邊說道:「今天有朝議,殿下卯時便起了,還在書房裡處理了一會兒公務,才去的太極殿……」

  「可服侍殿下用早膳了?」永寧在梳妝台前坐下,從首飾匣子裡挑著首飾,說道:「若是沒用,待會兒記得派人挑幾樣殿下素日喜歡的,給殿下送去……」

  「殿下是用過膳才去的,」秀雅將永寧挑出來的一枝珠釵遞到了為永寧梳頭的清妍手中,說道:「以往殿下都是散了朝才用膳的,偏偏今日卻說要用過膳才去……奴婢聽殿下對得順兒說,他怕不用膳,娘娘會擔心……殿下和娘娘的感情可真好!」

  永寧從銅鏡中看了秀雅一眼,這個女官倒是個會說話的,笑著順嘴問起這東宮之中的忌諱規矩,總之就是引著秀雅說話。而另一個女官秀嫻卻是個安靜的,只是指揮著幾個宮女收拾房間,並不多言。

  秀雅似乎將永寧的問話,當做了一種親近的標誌,意興十足地說了起來,從正經的規矩,到私下的默契,再到各處的小道消息,一說起來真算得上是滔滔不絕,很是讓永寧瞭解了她的八卦天性。

  永寧對秀雅的忠誠度倒是沒列入考察範圍,畢竟這個人是李治明言過的,那麼忠誠方面從某個方面來說,便已經不是她該考慮、能考慮的事了,她的接觸探察,也只是為了判斷要將這個人用在什麼樣的地方,才能發揮最大的功效……

  不過這個年紀已經二十出頭的秀雅,確實讓永寧意外了一回,幾次接觸下來,她發現這個秀雅從內心來講,居然是個極為單純的人,說話行事都極為直接,換個說法給她按上個莽撞的帽子,也是委屈不了她的。而那個秀嫻卻是個內秀的人才,與秀雅配合得極為默契,一內一外,剛柔並濟,很是讓永寧放下了不少心,也少了不少的麻煩……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0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8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六章 搬家

  這唐朝側室的待遇還是很不錯的,最起碼,除了頭一天之外,永寧並不用天天去王氏那裡報到,也就是在什麼節慶婚喪之類的特殊日子裡,或者王氏有事傳召的時候,再過去應付一下,就可以了。

  李治不在的時候,所有的時間就都是永寧自己的了。因為還是剛開始新生活,所以從人到事,再到那些數目不少的賀禮、嫁妝之類的都需要她分出時間和精力去整理。所以一白天的時間裡,永寧忙得連想李治的工夫都沒有,而等李治終於回來的時候,她已經累得倚在軟榻上昏昏欲睡了。

  李治倒也沒驚動永寧,只悄悄地叫來了秀雅和秀嫻,問了永寧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有沒有遇上什麼事,在知道這一天永寧只是累了些,並沒有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之後,他才鬆了口氣,走到永寧身邊,一邊以極低地聲音叫著永寧的名字,一邊輕輕地將她抱了起來,安置在了床榻之上。

  李治並沒有叫宮人服侍,而是自己簡單地打理了一下,便脫衣上床,將永寧攬在懷中睡去。

  永寧一覺醒來,木格子窗上已經泛白,待見自己躺在床上,枕著李治的胳膊,臉上不覺露出一抹微笑。半仰起頭認真地看著李治的五官,怎麼看都覺得與醒著的時候很不一樣,熟睡中的李治透著幾分秀氣,而醒時的他卻在李世民的後天調教之下,多了幾分上位者的霸氣。

  雖然已經成了他的女人,可是永寧卻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彷彿這一切都只是鏡花水月,風動漣漪便可幻滅。她輕輕地歎了口氣,往李治的懷中蹭了蹭,他心跳的節奏似乎就有那破除迷幛的功效,頓時讓她心安不少。

  可是她的心安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隨她便被攀附上她腰際的手掌給打斷了,她心中那點莫名其妙的遐思頓時跑得沒影兒了,一翻身便欲下床。李治早在她醒來之後,便也醒了過來,只是忍著沒睜眼,想看看她想做什麼,自然也留了心,防著她偷跑。

  李治伸手攔腰一抱便將永寧順勢拉回了床上,手腳並用地壓制住還想掙扎的永寧,挑著眉說道:「小娘子這般急切,所為何來?」

  永寧咬著牙瞪了李治一眼,他那話說得也太邪惡了,她明明是想下床的,結果說得倒像是她準備霸王硬上弓一樣「殿下……」永寧一臉嬌媚地拋了個媚眼給李治,柔聲軟語地說道:「時辰也不早了,妾身只是想服侍殿下起身……」

  李治眉梢眼角都帶著笑意,緩緩地低下頭,輕輕咬了永寧的耳垂幾下,然後湊在她的耳邊,低聲說道:「可是本殿下現在並沒有打算起身呀……」溫熱的氣息填滿了永寧的耳廓,一陣陣酥麻感順著脖頸往下蔓延,眼看著她便又要丟盔棄甲,連推拒著李治的雙手,都顯得無力了起來。

  李治最愛看永寧雙頰泛著潮紅,情動無力的樣子,一個個輕吻不停地落在永寧的臉上、身上,只片刻間,兩人身上的衣物便都消失不見了。

  雖然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情事,永寧總是以抗拒的姿態開始,但是其實她還是很會享受那份極致帶來的快感的,甚至她那些或本能、或刻意的配合,也同樣讓李治享受到了不一樣的夫妻生活。也正是因為這樣,李治才總會生出那種欲罷不能的感覺,這是他在其他女人身上沒有體會過的。

  待情潮餘韻過後,永寧驀地發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李治已經錯過了議政的時間,不免心中一驚,正待去叫李治的時候,卻發現李治正側著身躺在那裡看她,不免一愣,輕輕推了李治一把,說道:「都怪你這會兒都這般天色了,怕是已經晚了議政的時辰,若是讓人知道了,指不定要怎麼往我頭上扣帽子呢!」

  李治微微一笑,手掌順著永寧光滑的肩脊摩挲了下去,說道:「今天不用去議政,我特地求了父皇,空出時間幫你搬家……」

  「搬家?」永寧一愣,連李治在她身上做怪的手都顧不得了管了,擁著被子坐了起來,取了軟枕墊在背後靠著,問道:「搬什麼家?這院子我才住進來,又要搬到哪裡去?」

  李治也跟著坐了起來,緊貼著永寧,跟她擠在一起靠著,說道:「父皇擔心我每日裡往來東宮與兩儀殿多有不便,特在兩儀殿旁新起了一處院落供我起居,這東宮十天半個月的我也回不來一趟……你還是搬去陪我同住吧!」

  「這樣啊?」永寧微皺眉頭,略著些不安地看了李治一眼,輕聲說道:「這樣不太好吧?太子妃、長孫側妃,還有其他人那裡,怕是……」

  李治把玩著永寧的玉手,冷哼了一聲,說道:「太子妃要打理東宮事務,長孫側妃要時時去立政殿孝敬母后,其他人的身份又低下,哪裡能夠搬去服侍我?你不去,還有誰能去?」他雖然盡力地擺出了一副嚴肅的模樣,可是永寧還是很輕易地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些許笑意。

  永寧撇了撇嘴,滿臉的不情願,她才新來乍到,出這樣的風頭總是不好的,可是李治又偏偏把理由找得極正,她倒還真不好多說什麼。

  李治把下巴擱在永寧的肩上,輕聲說道:「我知道你是不想太過扎眼,怕惹人嫉妒……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讓你搬過去,可是父皇的意思,我本來還想著過幾天,再去求父皇的,誰知昨天臨回來之前,父皇居然特意交待了這麼一句……其實我知道,父皇是盼皇孫呢!」說著,他的手居然移到了永寧的小腹之上,輕輕地揉搓了起來。

  永寧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貌似用力地拍了李治那不安分的手一巴掌,然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地撿了散落在床上的衣物穿了起來。

  李治也不以為意,笑瞇瞇地半仰著靠在那裡看永寧穿衣,待永寧穿得差不多了,才出聲叫人進來服侍。清婉、清妍和秀雅、秀嫻等人早就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了,一開始沒動靜時還好些,待聽到裡面傳來那些曖昧的聲音後,幾個人都不免紅著臉往後退出去了很遠,待聲音小了,才又站了過來。

  一時之間,這些人都是頂著紅潤羞澀的臉頰低著頭進來服侍的,永寧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明白過來她們這是怎麼了,不免又瞪了李治幾眼。

  雖然說是搬家,但畢竟不算是真搬,永寧只要收拾好慣常用得到的東西也就行了,再說這個院子也是不會動的,缺什麼、少什麼也能隨時回來取,所以這家搬得是毫無壓力,只一個來時辰,便收拾得差不多了。

  收拾東西這樣的事,自然不用永寧自己動手,她頂多在列清單的時候,補充些落下的也就是了。待都整理好了,她才看了李治一眼,輕輕皺著眉頭,說道:「這事是不是還要去與太子妃交待一聲?」她見李治一直沒提這茬兒,便只好自己問了出來,按理說,這自然是需要交待的,可是她卻有些拿不準李治是什麼意思。

  果然,李治只是搖了搖頭,說道:「昨天回來時,我已經讓得順兒去告訴過她了,這事你就不用管了,她不敢說什麼的……」

  「這樣,不太好吧?」永寧不免有些忐忑,雖說小處可以不必細究,但這大轍兒上,總不會真失了分寸,倒讓人非議起房家的家教,就不好了……

  李治的本意,其實也只是不願永寧在王氏跟前受委屈,可是見永寧這樣的態度,倒也並不是不能理解,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既然你覺得這樣不好,那我便陪你去一趟就是了,不過是些小事,很是不用這麼不安的……」

  「她畢竟是你的嫡妻,這些事總不好越過她去處置的,不然本來佔理的事,說起來也成了我的不是……若是傳到父親耳朵裡,指不定得氣成什麼樣呢!」永寧只要一想著房玄齡的反應,便立刻警醒了起來,半點不肯逾矩。

  李治一聽永寧提起房玄齡,也立刻把自己那點小心思給放下了,只交待了秀嫻與清妍留下規整東西,便親自帶了永寧往王氏的寢殿去了。

  王氏一整晚都沒睡好,抓心撓肝地想著該怎麼應對此事。自得順兒傳了李治的話離開後,她便忍耐不住地砸了好幾個花瓶,就寢的時候更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大早起來後,一邊不停地派人去永寧那院子外頭探聽,一邊將永寧要搬去與李治同住的消息傳了出去,不過小半個時辰,整個東宮之中該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甚至連長孫皇后在立政殿,都得到了風聲。

  等著李治與永寧過來見王氏的時候,王氏這裡已經再度花紅柳綠地坐了滿滿一屋子的女人。李治一進來,便被埋進了哀怨的目光裡,而永寧則收穫眼刀無數。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七章 相護

  王氏本來是將修習有術的溫文笑容一直保持的很好,可是當李治與永寧一前一後地走進來的時候,她臉上的笑容,還是肉眼可見地僵硬了起來。她分明發現,李治和永寧雖然保持著正常的距離,可是兩人散發出來的氣場,卻是並肩而行的親近和諧。

  王氏形狀可人的指甲掐得掌心泛疼,可是還是要溫和地與李治見禮,溫和地與永寧說話,因為她是嫡妃,所以她要大度,她要寬忍,她要……可是每每面對長孫婧的張揚挑釁,與永寧這樣貌似內斂的得寸進尺,她就恨不得生生撕碎了這些不把她放在眼裡的女人們!

  只是,沒有人在乎她的感受。甚至連她母家,對她的要求,也只是做好李治的賢內助,對於寵愛那樣的東西,所有人都認為,對嫡妻而言,寵愛只是錦上添花的東西,有固然好,可是即使沒有,也並不會影響太過,當然,這還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要有一個兒子傍身!

  王氏卻是自家事自家知,她知道,怕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有孩子的。有時候,她看著李治,都會忍不住害怕,她有多怕李治,就有多恨永寧,可是再怕、再恨,她也必須要在人前維持住太子嫡妃的體面,不能妒,更不能恨……

  長孫婧卻沒有王氏那樣的好涵養,能忍得下這口氣,連與李治見禮的動作都顯得極是敷衍,所幸李治對她從來就沒有什麼過高的要求,只要不惹事,通常都不會與她計較。她其實也並不是真的沒腦子,只是自小被寵縱壞了,所以常常說話行事直接粗暴,便給了人一種沒有腦子的印象。

  早上的時候,那個消息傳到她的院子裡,她便知道這多半是王氏故意傳出來的,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讓她冷靜地思考,除了讓人把信兒傳到了立政殿長孫皇后那裡之外,她其餘的時間都在用來生氣了。這會兒見到永寧恬淡溫潤的笑顏,越發地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李治被冊封為太子之後,便直接被李世民留在了兩儀殿旁邊的院子,一個月裡也挪不出幾天工夫到東宮。雖然李治的這些姬妾偶爾也會有機會過去那邊服侍,可是也多是那些位份低下的承寵宮人才會被李治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而身為側妃的長孫婧,最多也就是能在李治去立政殿見長孫皇后的時候,能與李治見上一面。

  長孫婧也不是沒打過搬去與李治同住的主意,可是雖然有長孫皇后為她說項,李世民卻依舊沒有點頭。於是她心中對永寧的嫉恨,更是深上了不知幾許,未待王氏開口,便冷哼了一聲,狠狠地瞪著永寧,陰陽怪氣地說道:「房家妹妹,您倒是比旁人都嬌貴些呀,這才進了東宮,屋子都還沒暖熱呢,就起了搬住處的心思,可是有哪裡委屈了你?還是嫌棄太子妃娘娘安排的不夠周到?」

  永寧的注意力本來一直都在王氏身上,畢竟這種場合之下,沒有嫡妃不先開口,倒讓旁人搶了先的道理。她自然也注意到長孫婧一說話,王氏眼中閃過的慶幸,也是,換了誰身邊出了個不用支使就很好用的出頭鳥,都該慶幸才是。只是長孫婧的話,說得實在有些刁鑽,倒讓她有些不好回答。

  永寧藏著三分委屈的小眼神兒,自然而然地瞟向了李治,這宮鬥什麼的,跟女人鬥有什麼意思?應該直接把男人拉出來擋槍、放箭,這才是立於不敗之地的終級絕招呀!

  李治牌腦波接收器,對於永寧的腦電波素來敏感,安撫似地拍了拍永寧的背,微微側身將永寧擋在了身後,皺著眉頭先是斜睨了長孫婧一眼,然後才深深地看了王氏一眼,似乎對於她管理宮眷的力度有所不滿,說道:「這東宮的日常事務,還要勞煩愛妃多加費心,這什麼事能議論,什麼事不能,愛妃也要有個分寸……還好這只是在愛妃寢宮之中,若是在旁處,怕是就要有人質疑愛妃,是不是對父皇的安排有所不滿了……」

  李治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面點出了王氏需要打理東宮,一面又強調了永寧搬家的事,是李世民做的主,只這兩條,便足夠讓王氏焦躁的心冷卻下來了。果然,王氏立刻臉色蒼白地跟李治承認起了錯誤,然後便一篇表白的話,上綱上線,誠懇感人。

  長孫婧也在李治點出了李世民之後,臉色蒼白了起來。其實她一早就知道,李世民並不是十分願意她嫁給李治,若非長孫無忌哭求,怕是她也得不了這樣的結果。而長孫無忌不管是在以前,還是現在,都在不斷地提醒著她這個事實,希望她能清醒頭腦,不要再犯了李世民的忌諱。

  長孫皇后再怎麼愛重她,皇后也只是皇后,太子身邊的事,便是皇后想要處置,也是要先跟皇帝通氣的,所以她的靠山,其實並沒有大多數人想像中的那樣強大。所以當她看到李治的目光再度移回到了她身上之後,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李治卻只是看著她,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表情還算溫和地說道:「母后那裡倒還要勞煩漱玉常去探看、服侍了……」他已經不知多久沒叫過長孫婧的小字「漱玉」了,此時突然叫出來,竟讓長孫婧心中泛起了陣暖意,整個人都頓時亮麗了起來。

  永寧安靜地站在李治身後,看著他的表演,深覺這位太子殿下的成長速度,已經是她拍馬不及,想要追上的希望更是渺茫。不過,這樣被人護的感覺,真的不錯,她心裡雖然美得冒泡,可是卻依舊擺出了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落在一直注意觀察她的人眼中,對她的評價又深刻了幾分。

  李治這邊才擺平了他後院的這些女人,外面便有立政殿的女官過來傳話,長孫皇后傳永寧過去敘話。而且那傳話的女官還很委婉地告訴了李治,長孫皇后只傳召了永寧一個人……

  李治不管心中翻騰著多少念頭,卻也不能攔下永寧,只是看向永寧的眼神中多了些擔憂。永寧倒是並不覺得意外,要是長孫皇后對此事不聞不問,她才要奇怪。安撫般地回望了李治一眼,回了他一個自信地笑容,永寧便迤迤然地帶著身邊服侍的人,隨那女官去了立政殿。

  李治也並沒有在王氏這裡多留,皺著眉頭回去了永寧的小院兒,直接讓人將東西打包搬走,順便替永寧做主安排好了留下看家的人手,然後便去了兩儀殿見李世民。

  李治去見李世民,自然是存了些小心思的。先是跟李世民論述了一番關於女人間的平衡問題,然後用實事舉例,就讓永寧搬過來的事,闡述了他對目前這種「平衡」的理解,最後竟是以退為進地懇請李世民,是不是收回讓永寧搬過來的成命……

  其實李世民又哪裡看不出來李治的真正心思,但是他對於李治現在這樣敢想、敢言的發展趨勢很是滿意,所以才有意縱容於他,輕描淡寫地呵斥了李治兩句之後,結果未變,卻讓李治安心不少——至少有聖命在身,永寧在立政殿那邊就不至於受太大的委屈。

  長孫皇后對李治其實也是真心疼愛的,只是愛兒子和愛太子,卻是完全不同的,尤其是在她從李承乾身上看到的教育的失敗之處後,她便更加拿不準要怎麼對待李治這個現任太子兒子了。

  她不喜歡永寧,並不在於永寧本身有什麼地方犯了她的忌諱,而在於李治對永寧的在乎。在她看來,一個成功的上位者,是不該在過在意兒女私情的,那些私情只會讓男人消磨了鬥志。她之所以能成為世人皆讚的賢后,便在於她掌握了一個遠近適宜的度,她總是會忍不住拿自己、拿李世民的模式去和李治、永寧做對照,於是永寧便成了讓她不安的存在。

  不過近年來,長孫皇后已經越來越看不懂李世民的行事,就如她始終都不能明白,為什麼李世民竟能容忍永寧這樣一個不安定因素的存在,而且還這麼大方的讓她呆在了李治身邊。但是不明白歸不明白,她卻知道這不是她能碰觸的東西,於是她一路的妥協,直到永寧成了李治的側妃。

  長孫皇后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側妃,李治便是再寵愛,也終歸會有些分寸,天長日久,當那份感情都消磨在時光之中後,永寧的威脅或許就會消除。可是即使早已做好了永寧會受寵的準備,她還是被永寧搬去與李治同住的消息,給深深地刺激到了。

  尤其是在她探聽到,此事居然是李世民提出來的以後,她頓時覺得應該好好地、認真地認識一下永寧此人了。以前雖然也覺得永寧是個威脅,但是她卻始終沒有試圖真正的瞭解過永寧,即使到了現在,她對永寧的認識也是極為有限和片面的,她根本想不出,永寧讓李世民這樣看重的原因何在……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1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1:59 A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八章 添人

  永寧心中其實也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麼自信,對長孫皇后她從來都不敢小覷,強撐起微笑掩住心中的忐忑,與長孫皇后見過禮之後,便安靜地站在那裡,任她打量。

  「你應該知道,本宮一直都不喜歡你……」長孫皇后一臉沉靜地看著永寧,眼中的那份不喜毫不遮掩,語速有些和緩地說道:「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塚,太過牽掛兒女私情的男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永寧貌似慌亂地抬眼瞥了長孫皇后一眼,眼中泛著水光,卻也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並不曾辯駁。

  長孫皇后見永寧如此做態,心下疑忌更深,手指輕輕地摩挲在宮裝紋繡上,冷哼了一聲,說道:「既然明白,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她實在膩煩透了永寧這副樣子,她哪裡會看不出來永寧是裝的,便是永寧也是知道她看得出來的,可是永寧就硬是敢這樣裝出來!

  永寧強忍著嘴角抽搐的衝動,輕聲細語地說道:「回皇后娘娘的話,這,這事,殿下言道,是出自陛下授意,永寧,永寧不敢……」她其實也很想翻白眼,她是知道這樣做不好,可是李治都把李世民搬出來了,她還能怎麼樣?她又不是瘋了,會為了一件明擺著是讓她佔便宜的事,去違逆了李世民的意思,順便讓李治不高興……

  長孫皇后死死地盯著永寧的頭頂,眼神閃爍。她並不意外永寧會拿李世民的話來頂她,她召見永寧的時候並沒有讓宮人迴避,她的這些話試探的成份更多一些,只從永寧一上來先示弱,她便知道永寧絕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至少她對長孫婧是沒什麼信心的。

  越是往深裡想,長孫皇后便越心煩,看著永寧自然也就愈加地不順眼,一揮袖當即將永寧趕到後殿去跪聽宮訓。而她自己,卻在殿中靜坐良久,既說服不了自己不再去管這些事,也想不出合適的辦法破局……最關鍵的是,她摸不透李世民究竟想要做什麼!

  李世民本身在後宮制衡方面做得極為出色,從來不會因為寵愛之事,讓長孫皇后嫡妻的位置受到威脅,他本人每每提起這些事,總會洋洋自得。但是在永寧這件事上,李世民的做法明顯與他往日的行事作風大相逕庭,讓長孫皇后摸不清李世民究竟是在捧殺永寧,還是真的有心讓永寧上位?

  李治很快便得到了長孫皇后罰永寧跪聽宮訓的消息,他緊盯著眼前的一本奏疏,卻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只強自忍耐著,不停告誡自己不可以衝動。現在不是以前,如今永寧已經進了東宮,他如果再為了永寧和長孫皇后起衝突的話,怕是御史都要上書參他的。

  他是見過犯錯宮人跪聽宮訓的,知道如果那本宮訓從頭念到尾,速度再快也要近兩個時辰,若是念宮訓的內侍再起點歹心,那麼就是念上三、四個時辰也是有的。他咬了咬牙,悄悄叫來了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交待了幾句話,便讓這小太監去見了晉陽公主。雖然沒寄望於晉陽公主能讓永寧免於受罰,但能少受些罪也是好的……

  其實永寧哪裡會真的受什麼罪?雖然說這皇宮之中五氣駁雜,並不適合使用超常的能力,不管是西方的魔法,還是東方的法術,都有可能讓皇宮之中的「氣」有所變異,可是偶爾用些威力不大的小魔法,也並不至於惹出什麼大亂子。這些都是袁天罡告訴永寧的,她自然深信不疑,一到後殿便往自己身上加了個混淆咒,然後盤腿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小太監捧著本磚頭厚的宮訓,念了個口乾舌燥。

  她一直以為她最快也要等到下半晌才能挨完這頓訓的,誰知在晉陽公主端著架子進來晃了幾趟以後,她便發現那個小太監居然隔三差五的便會一翻好幾頁過去,硬是趕在午膳之前,把那本宮訓給念完了。

  等永寧略帶著些蹣跚地回到正殿的時候,就見長孫皇后正滿臉笑容地拉著晉陽公主,翻看著一箱又一箱的珠寶、玉器,旁邊長孫婧也笑臉相陪,顯然這些東西,都是準備給晉陽公主的嫁妝了。

  永寧一進來,長孫皇后的臉先沉了下來,而長孫婧的嘲諷卻只敢埋在眼底,而沒敢再明目張膽地掛在臉上。只晉陽公主悄悄地鬆了口氣,衝著永寧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示意她不不要多話。然後晉陽公主對著長孫皇后一通撒嬌,一會兒嫌棄陪嫁的莊子太遠,一會兒又說陪嫁宮女挑得不合心,總之是纏得長孫皇后根本顧不上理會永寧這茬兒,直接擺手攆了她出去。

  永寧出來的時候本來是鬆了口氣的,可是等到她在清婉、秀雅等人的攙扶下轉過迴廊,來到她的車架前的時候,才發現她的車架前低眉順眼地站在李治的兩個庶妃——良媛蕭氏和奉儀武氏。永寧不免一愣,不明白這兩個人出現在這裡是什麼意思,當即回頭看向了秀雅。

  秀雅也有些不明所以,永寧被罰在後殿跪聽宮訓,她們這些服侍的人也沒能輕鬆得了,都被立政殿的女宮叫去狠狠地訓斥了一番,所以並不清楚這兩個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不過她倒是認得站在蕭氏旁邊的女官正是長孫皇后身邊得用之人,不由得衝著永寧使了個眼色。

  還沒待永寧相問,那女官便謙恭有禮地轉告了永寧,長孫皇后的安排。因為擔心初來乍到的永寧,不能很好的照顧李治,於是特意讓蕭氏和武氏兩人前來協助……

  永寧面上不顯,暗地裡卻不免撇了撇嘴,說什麼協助,不就是想要分寵、攪局、插釘子嗎?不過畢竟這是長孫皇后的安排,也由不得她多說什麼,只冠冕堂皇地奉承了皇后幾句,便自顧自地笑著上了車,至於那兩位想來不至於跟不上來,她也就懶得招呼了。

  一坐到車上,永寧原本微笑著的臉便垮了下來。這個蕭氏也就罷了,前些時候打過一次交道,不是個有腦子的,防著她點也就是了,可是這個武氏……永寧忍不住歎了口氣,這武女皇如今混得確實不怎麼樣呀,東宮承寵宮人最低的位份就是奉儀了,她的女兒如今都已經四歲了,居然還在奉儀的位置上呆著,真不知道她是礙了誰的眼。

  這位歷史上混到了皇帝位上的武媚娘,這一世的運氣也不知該說她好,還是不好。她這一世進宮後,並不曾在李世民身邊承寵,反倒是被長孫皇后帶在身邊調教了一番,然後便直接賜給了李治。也不知是李治現在並不欣賞她這種類型,還是因為少了奸情的刺激,所以自她到了李治身邊後,李治對了她很是一般。但好在她總是長孫皇后調教後賞賜下來的人,所以多數時候也沒誰會故意為難她。

  這武氏伶俐的本性,讓她很是清楚自己的處境,所以對於長孫皇后這棵大樹,她始終都不敢撒手。雖然李治身邊有長孫婧在,但是論起揣摩人心、看事明理,三個長孫婧加在一起,也是比不過武氏的,所以長孫皇后對武氏,從某些方面來說,還算倚重。

  永寧一路沉思,等到了李治在兩儀殿側的居所時,李治竟是親自迎到了院門口。永寧扶著清婉的手從車上下來,便笑著欲與李治見禮,李治自然而然地伸手相扶,親自攙著永寧回去,根本連看都沒看後面跟著的蕭氏與武氏一眼。

  一進了內室,李治便直接撩起了永寧的裙擺,想看看她膝蓋上是不是已經紅腫。永寧急忙攔住,偷偷看了看在屋裡服侍的宮人,衝著李治擠了擠眼,然後又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李治見永寧臉上確實沒有痛苦之色,便以為是晉陽公主使了什麼手段,便只大聲地叫人送了化瘀的藥膏,然後又是熱水什麼的,卻不許宮人入內伺候,做足了樣子。

  「那兩個是怎麼回事?」李治在確實檢查過了永寧的膝蓋之後,才放下了心,話題一轉便問起了蕭氏和武氏。

  「皇后娘娘擔心我初來乍到,服侍殿下難免有不周之處,所以特意讓蕭良媛和武奉儀相助……」永寧語調裡帶著委屈,可是眉目間卻滿不是那麼回事。

  李治輕輕地擰了永寧的耳垂一下,然後湊在她耳邊,逗弄似地說道:「這樣也不錯,端茶奉水的就讓她們來,你就只管在屋裡服侍便是……」

  永寧忍不住啐了李治一口,然後便側過身去,拉開手邊的櫃子,做出翻檢東西的樣子。她其實挺不習慣李治現在這個樣子,似乎除了那檔子事,跟她便再沒有其他的話題了一般,這多多少少讓她心中有點不痛快,可是這些話卻也不好直接與李治說出來,不免有些鬱悶。

  李治只微微一笑,轉頭看向窗外,目光中帶著幾分深思。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八九章 立志

  永寧在立政殿待的時間並不算短,她回來的時候,清妍和秀嫻已經按著她素日裡的習慣,將東西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是還有些小處需要她拿主意。李治尚有公務待辦,只陪著永寧說了會兒話,便回書房辦事去了。

  永寧也是有些累了,隨意吃了些東西,便歪在在榻上。這會兒天氣不冷不熱的,偶爾還會有陣裹著花草香味的輕風透過簾櫳鑽進來,不一會兒永寧便有了睡意。清婉與清妍剛輕手輕腳的服侍著永寧躺好,就聽見門外傳來一陣稍嫌雜亂的說話聲。

  清婉皺了皺眉頭,向清妍打了個手勢,然後便悄悄地出去。來到門外,卻只見有兩個陌生的宮女正與秀雅對峙。清婉並沒有理會那兩個陌生的宮女,只是低聲對秀雅說道:「娘娘累了,剛睡下,姐姐這裡還是輕聲些好……」

  秀雅自然聽得出清婉這話並不是說給她聽的,挑了挑眉,瞟了那兩個陌生宮女一眼,果然降低了音量,說道:「我們娘娘雖也是住在這裡,可是這院子裡的事務打理卻仍是由東宮署官兼理,哪裡就有我們娘娘做主的道理?便是蕭良媛與武奉儀有什麼不妥,也不該找到我們娘娘這裡來的,你們也不是頭一天進宮,難道連這樣的規矩也是不明白的?若是你們真不明白,倒真該打回禮教司,重新學學宮規才是!」

  她一早就看出來這兩個宮女是來找茬兒的,本來還想著今天是頭一天搬來這裡,先就存了息事寧人的念頭,誰知她好言好語的相待,這兩個宮女倒越發的張狂了起來,又生怕她們吵醒了永寧,說起話來便也不再客氣。

  這兩個宮女原本就是被良媛蕭氏逼著來這一趟的,這會兒聽著秀雅連禮教司都搬了出來,哪裡還敢再繼續吵鬧,只互視了一眼,小聲地嘟囔了幾句,便倉皇離去。

  秀雅輕聲冷哼,轉身低聲對清婉說道:「這兩個宮女是蕭良媛身邊的人,這蕭良媛素來是個愛拔尖的,倒也受過幾日寵,只是前次隨太子殿下出行,卻不知怎麼惹惱了殿下,半路上便被送了回來,自那以後倒是安分了好一陣子……只是眼下看來,她怕是又在動什麼心思了……」

  秀雅知道,雖然她如今名分上也是貼身伺候永寧的,可是論情份,在永寧心裡自然還是隨她陪嫁進宮的清婉和清妍更親近些。這些話她是特意說給清婉聽的,一來是李治曾經交待過她和清妍,要時時提點永寧宮中人事,二來也是表忠心的一種手段。

  清婉雖然年紀不大,可是房遺直的夫人杜氏培養她和清妍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事情便是沒真的見過,卻也聽說過不知多少,又有臨進宮前高陽公主府的嬤嬤們的突擊指導,她們的心機、見識倒也不比秀雅、秀嫻少多少,欠缺的也只是經驗罷了。

  清婉會意地笑著點了點頭,然後便又回了內室,秀雅對清婉的知事明理也極滿意,臉上也同樣掛著笑容,自去支應自己的那一攤子事務。

  「外面是怎麼回事?」永寧的聲音中還帶著睡意,她先是被外面的說話聲攪得沒睡沉,便一直留意著清婉進出的輕微動靜。

  清婉輕皺了一下眉頭,知道永寧還是被方纔的事給攪醒了,倒走到榻前,低柔地聲調說道:「是蕭良媛身邊的兩個宮女,已經被秀雅打發了,您且不用管這些,歇歇吧……」

  「蕭良媛?」永寧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到底沒了睡意,撐著身體坐了起來,問道:「是什麼事?」

  清婉見永寧一副要問清楚的樣子,忙取了軟枕墊在她身後,說道:「具體是什麼事,奴婢倒也不是很清楚,只是聽秀雅話裡的意思,像是住處有什麼不妥……這原也不該找到娘娘這裡來的,可是她卻偏偏指使了兩個宮女過來鬧騰……」

  清妍端著杯茶遞給了永寧,撇了撇嘴,說道:「這不是明擺著是來找茬的嗎?」

  清婉見永寧端著茶杯不動,一副沉思狀,忙把秀雅特意說出來的那幾句話學給了永寧,倒讓永寧忍不住笑了起來。此蕭氏,便是彼蕭氏,她倒是在李治的提醒下,把人給對上了,這麼多年來,她記人不記臉的毛病,始終沒多大改善。

  回想當日在定州時發生的那場鬧劇,永寧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這蕭氏怕也是個敏感的女子吧?當日便輕易的將她與李治的事看在了眼裡,所以才會那麼不管不顧地打算給她一個下馬威,只是到底短視了些,最後反倒把自己給套了進去,生生被李治厭棄了去。

  不過,即使蕭氏再怎麼蠢笨,也不該在這個時候用這樣不入流的手段才是,那麼這件事的背後,是不是藏著什麼東西呢?永寧只要一想到蕭氏旁邊還站著一個武奉儀,便不由自主地朝著陰謀論上推斷。

  她想了想,抬頭看了看清婉,說道:「剛才那些話,是秀雅告訴你的?」

  清婉點了點頭,低聲說道:「照奴婢看,秀雅是有意告訴奴婢,讓奴婢提醒娘娘的……」

  永寧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杯,微微一笑,說道:「你去告訴秀雅一聲,蕭氏和武氏那邊要多上些心,有什麼事要及時進來告訴我……你告訴她,蕭氏雖然不省心,可是那武氏更是個心機手段樣樣俱全的,更加的不能掉以輕心……」

  其實永寧知道,便是她不說,秀雅和秀嫻也自然會注意這些事,畢竟李治把她們安排在她身邊,防著的就是這些女人間的爭鬥。她之所以讓清婉去把話挑明,也不過是給秀雅、秀嫻一個被她倚重的機會,她相信秀雅和秀嫻是會好好地把握住的。

  清婉會意地笑了笑,對永寧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清妍見永寧似乎仍有睡意,便過來再度服侍著她躺了下來。

  李治處理完公務之後回到永寧這裡,正趕上她睡醒梳洗。李治打量了她幾眼,見她氣色比剛回來時好了許多,才算是放下心來。本來李治是打算陪著永寧一起用膳的,可是李世民卻將李治叫去了兩儀殿,所以晚膳永寧還是一個人進的。

  蕭氏和武氏倒是在晚膳前過來見了永寧一面,蕭氏還假模假式地跟永寧告罪了一番,當然她自是將那「不懂事」的罪名都扣在了她派來的那兩個宮女身上,永寧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隨意地客氣了兩句,便將蕭氏和武氏送了出去。

  李治亥初時分才回來,帶著一身的酒意,腳步都有些踉蹌,不過人倒還是清醒的。永寧親自服侍著他沐浴更衣之後,就發現李治這會兒精神正處於亢奮狀態,談興十足。他擁著永寧靠著軟枕半躺在那裡,猛誇起了房玄齡的大才,只是到底有些醉了,說了半天才說到重點。

  永寧這時才知道,自打她當年氣跑了吐蕃的求婚使,攪和了兩國聯姻之事以後,房玄齡居然一反往常只著眼到內務、細務的工作狀態,一連上了幾道秘疏,在李世民的點頭主導下,如今已然把西域吐蕃之地挑撥的遍地烽煙,而駐邊的唐軍卻趁機左右逢源,又有使團不停地在那片廣袤地域上煽風點火,很是讓大唐撈了不少的好處。

  永寧聽著李治慷慨激昂地解說,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幾下。她突然想起正是那一年,被她氣吐血過兩回的吐蕃大相祿東贊曾放豪言,說是吐蕃必有回報……然後,她家父親大人是什麼反應來著?

  她家父親大人好像說過,必定奉陪到底……是吧?

  永寧捂臉,祿東贊當日那麼一說,也就相當於電視裡壞人失敗後,臨走的時候留的那句:我一定會回來滴!其實也只是面子上過不去,撂句狠話撐場面罷了,可是很顯然房玄齡是當真了,而且很認真制定了一個先下手為強的計劃出來……

  永寧覺得,如果祿東贊知道如今吐蕃四分五裂的局面,起因於他的一句場面話,大概會直接吐血倒地,不起,了吧?

  李治說得正興趣,卻發現唯一的聽眾似乎在走神,有些不滿地拉著永寧坐直了身體,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永寧強忍著笑意,將方纔在自己腦子裡轉來轉去的那些念頭捋順了說出來,果然引得李治一陣大笑。可是李治止住了笑聲之後,卻陷入了沉思之中,倒讓永寧也好奇起他想到了什麼。

  「阿房,」李治摩挲著永寧玉嫩嬌軟的小手,輕聲說道:「這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將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看到,我站得比父皇更高,做得比父皇更好……我會讓大唐的疆域,舉世無雙我會讓大唐的威名,萬古流芳……」

  永寧眼睛閃亮地看著李治,像是第一次認識他那樣極認真地看著,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李治,彷彿流淌著滿腔英雄血的李治……

  她眼中的崇拜、支持和愛,讓李治再次蕩漾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2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2:00 P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零章 告誡

  雖然說眼下這個院子是李世民建來讓李治暫住的,但是李治身為太子,這暫住之所的規格也又能簡單到哪裡去?而且這住所本身就留出了隨侍姬妾的安置之處,佈局安排上,也算精緻。而蕭氏和武氏之所以明裡暗裡地表示不滿,也不過是因為李治直接將永寧安置在了自己住處的西廂。

  自永寧搬過來之後,一連十餘日,李治似乎是直接將西廂當了自己住處,公務之餘的休閒時間,都耗在了永寧身上。很快的宮外便悄悄有了永寧獨房專寵的消息流傳,但是宮內,不管是長孫皇后,還是太子妃王氏,都一點動靜沒有,甚至連蕭氏和武氏都安靜地待在自己屋裡,不再出來扎眼。

  永寧對這樣的局面有些不安,可是每每與李治說起,他總是一副笑而不語的樣子,讓她很是無奈之餘,倒也能將那份不安壓制下去。又因為李治大部分的時間都是被李世民帶在身邊的,住處這邊的書房其實他用得並不算多,於是永寧便很不客氣地將書房佔用了一半,每天李治離開之後,她處理好身邊的細務,便會到書房去看書、練字,或是整理以前寫的那些遊記之類的東西,過得極是悠閒。

  永寧雖然過得悠閒了,可是房玄齡卻焦躁了起來。在永寧嫁進東宮之前,他便多次提醒永寧,不要過分爭寵,言行處事要把握好一個度,在後宮之中太出風頭不是什麼好事……結果他的那番提醒,現在看來永寧是一點都沒聽進去,身邊同僚們的竊竊私語,更是讓他有些難堪。

  盧夫人卻是半為歡喜半為憂,既高興看見永寧得寵,卻也擔心她會被人嫉妒傷害。可是當房玄齡黑著臉讓她進宮請見,去告誡永寧一番的時候,盧夫人卻是滿心的不情願。這世上有哪個當娘的,不願意看見女兒被夫婿寵愛的?偏偏到了她這兒,這得寵也成罪過了……

  在房家,雖然看起來當家主事的是盧夫人,但是房玄齡一旦做出了決定,那麼便是盧夫人也是只能照辦的。所以趁著長孫皇后例行召見命婦的機會,盧夫人托了高陽公主遞話,很容易地得到了與永寧見面的機會。

  盧夫人很高興能見到永寧,雖然很多人都在說永寧如何的得寵,過得如何的好,可是沒親眼見著,她總是不放心的。送盧夫人去見永寧的高陽公主卻有些疑惑,長孫皇后答應得也太順當了,這永寧才嫁過來半個來月,便允許家眷探視,實在不合常理,但她轉念一想,便不免猜測,或許長孫皇后也是對永寧獨寵之事不滿,只是不知為何不好親自出面轉圜,所以才會讓盧夫人去見永寧……

  永寧自己也對長孫皇后竟允許盧夫人來見她,覺得有些奇怪。雖然進宮至今,高陽公主是三天兩頭的能見著,與家裡的消息往來很順暢,甚至連房遺愛都藉機見過一次,但是這樣明堂正道的探視,還是讓她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

  一番廝見之後,永寧拉著盧夫人的手,在花廳坐下,笑而不語,任盧夫人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永寧素來就是個會調理自己身體的,這幾天的日子過得也清閒規律,所以不管是精神,還是氣色,都是極好的,很是讓盧夫人放心了一回。

  高陽公主只陪著閒聊了幾句,便推說有事先行離開,讓盧夫人和永寧母女說些悄悄話。盧夫人其實並不覺得她要說的那些話,是高陽公主在場不便說的,只是畢竟這也是高陽公主的一片心意,她自然也樂得領受。

  「娘……」永寧將清婉、清妍也打發到了外頭,然後挪到盧夫人身邊坐下,摟著盧夫人的胳膊,將頭枕在了盧夫人的肩窩,說道:「您這麼急著進宮見我,可是擔心了?」

  盧夫人輕揉著永寧的手掌,輕歎了一聲,說道:「還不都是你父親催的……外頭現在傳得厲害,你父親說,若是太子殿下再這樣獨寵於你,怕是御史們便要上書了……」

  永寧無奈地撇了撇嘴,說道:「那父親想我怎麼辦呀?我搬過來這邊,根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我總不能抗旨不遵吧?其實我自己也是有些不安的,但是這個局面卻不是我能扭轉的……誰知道皇上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她最後這一句貼著盧夫人的耳朵,說得極小聲。

  永寧讓秀雅和秀嫻打聽過外面的傳言,雖然版本眾多,卻沒有一條提起過是李世民做主讓她搬到這邊與李治同住的,但是其實這個內情,在宮中知道的人並不在少數,那麼這些傳言的出處和目的,便十分的耐人尋味了。

  盧夫人聽後也是一愣,不管是她,還是房玄齡,其實都是認為是李治一意孤行,才惹來了這樣的麻煩,可是這會兒聽永寧說道是李世民的意思,也不免越想越複雜。

  「娘,這事如今也只能這樣,且再等等看,等知道了皇上究竟是個什麼意思之後……」永寧歎了口氣,說道:「好歹還有爹爹在,皇上總不至於拿我做筏子,讓房家失了體面……」

  盧夫人嘴唇動了動,卻終究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便將話題轉到了永寧與李治身上,笑瞇瞇地低聲問道:「太子殿下待你,可是如傳言中那般?」

  「娘!」永寧已經因為傳言的內容,被李治得意洋洋地討了好些回好處,更讓清婉、清妍、秀雅、秀嫻明目張膽地「偷」笑了她不知多少回,這會兒聽盧夫人再提起,真是又羞又惱。

  盧夫人滿意地伸手撫了撫永寧漲紅的臉頰,說道:「在娘跟前,有什麼好害羞的?娘總盼著你生活和美,只是永寧,你要切記,萬萬不可恃寵生嬌,對太子妃要恭順,對東宮裡的其他人也要盡量交好,不要輕易樹敵……」

  其實盧夫人還想跟永寧說,對李治也不能掉以輕心,畢竟從古至今真能做到一心一意的男人,又有幾個?新婚燕爾,便有十分寵愛,也不足為奇,一輩子的時間還很長,總要為日後計較些……但是這些話,又哪裡好在女兒剛嫁人的時候說出來?所以她最終還是把最關鍵的這幾句給嚥了下去。

  「您覺得可能嗎?」永寧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兒,說道:「我哪裡還用去樹敵呀?現在我根本就是所有人的公敵……還好,平時並不用出門,我也只待在自己的地方,倒是省了那些人不少的算計……」

  盧夫人滿眼憂色,說道:「所以我就一直說,這宮中哪裡是好待的,偏偏你……唉!如今也只盼著太子殿下能多維護著你些,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若是能盡早得個王子……」說著,她自然而然地將目光移到了永寧的肚子上。

  永寧的無力地望天,她這才嫁人十幾天而已,盧夫人便惦記上孩子了……不過,她發現李治似乎也對孩子的問題很在意,常常不自覺中便把「兒子」兩個字說了出來。永寧將手輕輕地放在了小腹上,臉上漾起一抹淺笑,其實孩子已經在了,新婚之夜過後,她便察覺到了新生命的到來,這是每一個女巫與生俱來的本能,根本不存在出差錯的可能。只是這件事,卻不好現在說出來的,畢竟時間還太短。

  盧夫人見永寧對子嗣之事也很上心,便低聲地將一些易孕的法子、禁忌飲食等等細心地囑咐了一遍,最後還生怕永寧記不住,一個勁兒說要回去整理成冊,然後再讓高陽公主捎給永寧。

  永寧和盧夫人母女倆雖才十幾日未見,卻彷彿有說不完的話一般,直到高陽公主過來接盧夫人的時候,她們母女才驚覺時間過去的飛快。

  依依不捨地送了盧夫人和高陽公主離開,永寧便讓人去問問李治今天回不回來用晚膳,待知道了李治回來用膳的消息後,便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李治平時喜歡的菜餚。她把時間掐得剛剛好,李治回來的時候,菜也正好上桌。

  永寧做出的菜,品相與宮中御廚大相逕庭,李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一桌子菜不是出自御廚的手筆。拉著永寧一起坐下之後,做出了一副認真欣賞的姿態,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才說道:「今日這菜餚,可不像是那些御廚糊弄出來的東西呀,這小廚房裡難道又添了高人了?」

  永寧微笑不語,親手夾了一塊醋魚送到李治嘴邊,待他吃了下去,才笑著問道:「味道怎麼樣?趕不趕得上宋大廚的手藝?」

  這宋大廚是東市雲霄酒樓的主廚,最擅長做魚,李治極喜歡他做的醋魚,曾經有過連吃了三個月還不覺得膩的紀錄,後來如果不是陪吃的那幾位實在受不了了,怕是他還真能繼續吃下去。永寧這做魚的手法就是從宋大廚那裡「偷」來的,倒也做得很有些樣子了。

  李治其實早在永寧派人問他回不回來用晚膳的時候,便猜到永寧會親自下廚了,等到這會兒吃到味道這麼熟悉的醋魚,自然就更明白了。只連連點頭,一道菜、一道菜的品嚐,再一道菜、一道菜的誇讚,吃到最後才做出了個心滿意足的樣子,連聲說道今日的大廚當賞……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一章 變化

  永寧被李治搞怪的舉動逗得大笑了起來,她自然明白,李治是猜出來這些菜是她烹製的,所以才會這麼捧場,於是也湊著趣兒,借了大廚的名義,說了出一大串的異寶奇珍,與李治很是開心地說笑了起來。

  為了要給永寧捧場,李治晚膳進得有些多,放下筷子才覺得肚子有些脹,永寧一面叫人去煎了劑助消化的湯藥,一面拉著李治在院子裡散步消食。

  「今日岳母來見你,可是有什麼事?」李治很自然地便將盧夫人稱為「岳母」,永寧雖覺不妥,便此時並無外人在場,便也不願違了李治的心意,只當做沒聽見便罷。

  「是父親要母親來見我的,告誡我要謹慎持重,不可恃寵生嬌,獨寵什麼的,是絕對要不得的……」永寧滿臉委屈地瞟了李治一眼,當初李治一說讓她搬過來,她便說過等房玄齡知道了,肯定會來罵她的,今日也算是應驗了。

  李治輕輕親了親永寧的臉頰,算是安慰,輕笑著說道:「我想著岳母總不會值得告誡你的,頂多也就是嘮叨上兩句,反正只要你別往兩儀殿的方向走,是絕對遇不上房相的,不用怕的!」

  李治雖然有膽子管盧夫人叫岳母,可是卻還沒膽子管房玄齡叫岳父,語氣中自然而然地便將這個差異帶了出來,很是惹得永寧笑話了他一場,連帶得將心底那點小鬱悶也給消散得差不多了。

  等著湯藥煎好,永寧服侍著李治喝下,兩人便手拉著手一起去了書房,李治還有些功課要做,而永寧也看書相陪。李治伏案書寫的動作斷斷續續的,永寧忍不住轉頭看向他問道:「九郎,你今天可是心不靜?」

  李治再度將手中的狼毫放下,歎了口氣,說道:「近日父皇委了孔穎達為我進講,這位老先生……唉!這位老先生實在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應對……」

  永寧頓時明白了李治的難處,這孔穎達素來是抱著仁義道德那一套不肯撒手的,若是拿來教導普通學子倒還罷了,但是當他試圖將這樣的東西灌輸給已經受李世民熏陶多年李治時,就顯得不合時宜了。一個能在青史留名的好皇帝,就算表面上再怎麼得仁義道德,也是絕對不可能表裡如一的。

  永寧帶著滿眼的笑意,盡可能地做出嚴肅地表情,說道:「這樣說來,想必還是殿下學業未精的緣故,看來孔夫子尚需要多多努力呀!」

  李治先是一愣,隨即便被永寧的話給氣笑了,硬是起身將永寧拉了過來,兩人擠坐在一張椅子上,然後有商有量地探討起孔穎達佈置下來的這篇文章該如何寫……

  書房外面侍候著的宮女、太監都是極得信任的,裡面便是有什麼動靜,也不會傳出去,所以永寧和李治才會這麼放心地在書房裡這麼放肆。永寧以前便常常幫著李治和房遺愛做功課,也算是熟門熟路,兩人聯手,很快便把一篇言之有物的文章給做了出來。

  永寧一邊複閱,一邊輕聲問道:「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呀?孔夫子不是一直都在國子監那邊,怎麼好端端地會委了他來教導於你?我一直覺得,陛下對孔夫子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看重啊……」任何一個明智的皇帝,都不會為自己的繼承人,挑選孔穎達這樣不通實務的老師傳業解惑,李世民此舉,確實不尋常。

  「原先為我進講的是于志寧于師傅,可惜老先生雖學識過人,可性情卻太過鯁直,結果得罪了人,如今被參回家去了……這段時間對東宮署官下手的事情不少,父皇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孔夫子畢竟姓孔,輕易不會有人願意動到他頭上來的,他站得穩,東宮也可少些事端……」李治眼瞼低垂,掩去了滿眼的厲色。

  永寧皺了皺眉頭,問道:「這事的根由,究竟是衝著東宮署官的職缺去的?還是衝著你這個太子去的?可有眉目了?」既然李治能說出「下手的不少」,那自然不會是個別現象,而既然是群發事件,那麼背後又怎麼可能沒有黑手在推動?

  李治冷哼了一聲,說道:「背後之人倒也狡猾,幾條線索如今都已經斷了個乾淨,不過,我卻是不信,他能忍得住就此收手……若他敢再動……」

  永寧目光一閃,突然轉頭看向李治,問道:「陛下突然這麼高調地讓我搬來這邊與你同住,可是在借你我的事,引蛇出洞?」她也不知怎麼就把這兩件事給聯繫在了一起,而且話一出口,她自己便先信了三分。

  李治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說道:「其實當時父皇還給過我別的選擇,只是我覺得若能借此機會將你留在身邊,倒也不錯……」

  永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噘著嘴說道:「好什麼好呀?雖是能逍遙上一陣子,可是往後的日子,還不知要吃多少苦,才能熬過去呢!」她自然是明白的,既然她搬出來是個引蛇出洞的計劃,那麼計劃完成之後,她必定是要功成身退,順便把這片地盤兒給讓出去的,到時候指不定就又該有她失寵的傳言傳出去了,想來彼時支著架兒等著踩她兩腳出出氣的人,絕對不會是少數……

  李治伸手把永寧攬入懷中,輕吻著她的秀髮,說道:「有我在,怎麼會讓你吃苦?別總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若是實在閒得緊,便將你的那些遊記、地圖什麼的,都好生整理出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派上大用場的……」

  永寧坐直了身子,滿臉喜意地問道:「陛下可是有心要對內有動作了?」她聽房玄齡提過,李世民有心丈量全國土地,普查人口數量,還要搜集各地的農業、經濟等各方面的數據,以此來做為調整施政方針的基礎依據。

  李治點了點頭,說道:「父皇已經在大朝的時候議過幾回了,現在也已經有了一些具體內容,大概也就是這三兩個月,便能擬出個章程來,到時候你手裡的這些東西,怕是就金貴了……」

  永寧轉身抱住李治的胳膊,笑瞇瞇地說道:「九郎,你說我將這些遊記整理之後,刊印出來如何?」

  李治挑了挑眉,說道:「文字內容倒也罷了,可是那些地圖,卻是萬萬不能傳出去的……你這手繪製地圖的功夫是跟誰學的?工部那邊晉上的地圖,也遠不及你繪製的那些來得細緻……」

  永寧其實本來也沒想著在遊記裡附上地圖,她自然知道在大唐地圖絕對是屬於管制性物品的,所以一聽李治這樣說,便忍不住白了李治一眼,說道:「我自然知道這些地圖是不能傳出去的,所以我也只是說要刊印遊記啊!繪製地圖這種事也是要靠天份的,當初師伯一起教了我與師兄兩個人,可是我那位師兄就有本事把地圖繪得分不清南北東西,氣得師伯只教了我們三天,便再不肯教了,連累我只學了個半吊子……」她一點也不客氣地便把功勞給栽到了松明子的頭上,順帶地還抹黑了連鈺一把,反正這輩子能見面的機會基本上約等於零,她這些話說得沒有一點壓力。

  李治歎了口氣,搖著頭說道:「世上從來都不缺少有才能的人,只是這些有才能的人,大多生性桀驁不羈,不受拘束,難以驅策……這是朝廷的損失呀!」

  撇開李世民不提,就單單是李治,就惋惜過多少回,那些世外宗門的高人若是肯出山輔佐,如今這世道應該會更繁榮上幾分吧?

  永寧頭上畢竟還掛著星衍宗弟子的名頭兒,倒是不好接李治的話,只是左顧右盼得裝做沒聽見。李治笑著用手指虛點了她幾下,說道:「聽說在幽州的時候,你曾鼓動著袁天師從星衍宗請了不少的弟子,為大軍訓練傳信的飛禽,可是後來你怎麼就沒想辦法把那些人給留下來呢?只要留下了一批,那麼以後自然便會再有第二批、第三批……」

  永寧撇了撇嘴,說道:「說什麼鼓動呀,我根本就是直接用得威脅的招數好不好?結果後來師傅怕我再使什麼手段,壓根連說都沒說一聲,便帶著那些同門悄悄地溜走了,只在帳篷裡留了張小紙條,證明他們是自願離開的,不是被綁架了……」

  「你是怎麼威脅的袁天師?」李治對這件事極為感興趣,袁天罡在他心裡的地位一向不低,可以算得上是讓他景仰的人物了,每次看見永寧可以那麼隨意地與袁天罡相處,他都覺得是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永寧瞟了李治一眼,說道:「我告訴他,他要是不幫忙,我就不嫁給你!」

  李治聞言,頓時大笑出聲,邊笑邊說道:「若是,若是如此說來,那我豈不是,要送份厚禮給袁天師?若非袁天師幫忙,我不就娶不著你了?……」他自然以為永寧是在說笑,而他也無意去深究事情背後的真相,他覺得既然永寧不肯直言,那麼想必其中是有什麼牽扯,他總是不願逼迫永寧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2:00 P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二章 麝香

  永寧既然知道了李世民這回一反常態的原因,心中自然便放輕鬆了許多。本來她倒是也有想過,讓高陽公主悄悄地把消息送出去給房玄齡,也免得他再擔心。可是她又轉念一想,先前盧夫人進宮探視之時,她便已經將「搬住處是李世民的意思」這件事,透露給房玄齡知道了,那麼想來依著房玄齡的心計,大概也是不需要她再多此一舉。

  宮闈內外,互通消息,終究是件犯忌諱的事,能少做便還是少做的好。

  永寧放下了心事,這日子過得便更顯悠閒,就連偶爾與過來走動的蕭氏和武氏打機鋒,都成了一種消遣。關於那個引蛇出洞的計劃,進行到了哪一步,李治並沒有再提起過,她也不曾再追問。她幾乎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腹中尚未成形的孩子身上,孕期之中,她並不太敢服用魔藥,生怕引起什麼連鎖反應,皇室之中怕是容不下一個身負異能的王子的。

  托了高陽公主從孫思邈那裡借了幾本相關醫書,細細地讀了起來。尤其將盧夫人列出來的幾張禁忌單子,更是悄悄地讓清婉、清妍和秀雅、秀嫻等人都仔細地記了下來,並且從此時起便嚴格按著孕期禁忌行事。雖然眾人都覺得永寧有些小題大作,可是到底還是念著她一片「盼」兒之心,只當哄著她玩,一一照做。

  一轉眼,永寧與李治已經成親一個月了,而她卻依舊在兩儀殿旁邊的院子裡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沒有絲毫搬離的跡象,東宮被強壓下去那片的妒火開始有了抬頭的趨勢。

  而最近這兩天,永寧已經開始有疲累的反應,坐著看書的時間久一些,就會覺得渾身酸疼,經常一挨著床榻,便能立刻睡得人事不知,吃東西的口味也挑剔了起來,雖然還不至於出現孕吐的症狀,但是已經讓清婉、清妍擔心地想去請御醫診看了。

  永寧卻不願意太早公開懷孕的事,雖然她知道李治,甚至是李世民都是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的,但是後宮的那些女人們,怕是又要對著她咬牙切齒,背地裡算計一番了。這當靶子的事,能晚一天還是晚一天的好呀!

  李治這段時間貌似非常忙碌,以往十天半個月的還會往東宮住上一晚,或是叫了姬妾過來服侍,可是自打永寧嫁進來以後,李治沒再碰過別人不說,更是忙得連東宮都不曾回過。這中間,長孫皇后曾經說教過李治一回,王氏也派人來請過兩回,可是李治依然故我。

  更讓長孫皇后生氣的是,她委婉地跟李世民提了一回,李世民卻只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她幾句,壓根就沒有往心裡去,更別提勸說李治了。長孫婧在立政殿哭訴了兩天之後,硬是賺回來了一個往李治這院子送皇后賞賜的瓜果的活兒下來,每天晚上只要李治回來用晚膳,那麼長孫婧總會卡著時間出現在他和永寧的飯桌上。

  永寧倒是還能把長孫婧當空氣,就跟沒這個人似的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不耽誤偶爾跟李治對個小眼神兒,笑談兩句。可是李治卻怎麼都覺得不自在,偏偏又礙著長孫皇后,也不便發作長孫婧。一來二去,不止長孫婧天天過來攪和,就連蕭氏和武氏也藉著長孫婧這陣東風,開始登堂入室了。

  這些女人一活躍起來,事情自然也就多了起來,永寧更是加了十二萬分的小心,衣食住行處處小心。一個半月的孕期雖然還短,但若是有心,也能看出些蛛絲馬跡了,她自然不敢稍有疏忽,身邊的人也被她的仔細小心,給傳染地疑神疑鬼的。

  「娘娘……」這天去廚房取補品的清妍突然滿臉驚色地空著手回來,見到永寧後倉促地見了個禮,然後湊到永寧跟前,低聲說道:「娘娘,方才奴婢去取您的燕窩銀耳湯,芳華姐姐驗看過之後,說裡面被人放了少量麝香……」

  麝香,活血通竅,性涼,女子若有孕,服之落胎,無孕易宮寒,難坐胎……盧夫人當初送來的禁忌單子上,麝香的排名很靠前,效果好,還不容易被人發現,若非高陽公主新送來的兩個宮女是懂藥性的,怕是也驗看不出來吧?

  永寧的臉色頓時難看了起來,站起身來朝前走了兩步,隨即便好像想到什麼似的又退回去坐了下來。「那湯可還在?」她微微瞇著眼,眼底滿是算計。

  清妍點了點頭,說道:「在芳華姐姐手裡呢,芳華姐姐讓我來問問娘娘,要怎麼處置……」

  永寧冷哼了一聲,旋即微微一笑,讓清妍服侍著將臉上的妝容卸掉,只淡淡地擦了層珠粉,讓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了幾分,然後回到床上躺下,交待道:「你現在去讓人請御醫,然後再讓人去告訴殿下一聲,就說我頭暈噁心,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順便再把那碗湯端進來,就放在桌案上顯眼的地方……」

  清妍會意地點了點頭,拉過一條薄被輕搭在永寧身上,這才擺出了一副慌張的神情,急匆匆地出去。

  永寧閉著眼躺在那裡,心裡琢磨起來這回下手的可能是誰,下手的目的究竟是發現她懷孕了?還是預防她懷孕?她思前想後,還是覺得長孫婧、蕭氏、武氏三個人嫌疑最大,畢竟只有這常來常往的才有機會注意到她的身體狀況,而且也只有她們這幾個常來常往的才方便在小廚房中動手腳。

  清婉、清妍,秀雅、秀嫻,芳華、芳染,幾個永寧身邊得用的大宮女都輕手輕腳地在屋裡候著,永寧卻只輕蹙著眉頭躺在那裡扮相。李治回來的很迅速,畢竟這裡就緊挨著兩儀殿,也顧不得讓人投帕子擦拭額頭鬢角的汗,便急步走到床邊,拉著永寧泛著涼意的手坐下,一邊伸手試了試永寧額頭的溫度,一邊問道:「你們娘娘這是怎麼了?早上時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兒就病了?可去請御醫了?」

  秀雅將準備好的帕子遞到李治手裡,說道:「方纔娘娘還好好的呢,還去廚房叫了碗燕窩銀耳湯,誰知就這麼會工夫,就聽清妍說娘娘病了……」

  清妍見李治朝她看了過來,連忙施禮回話:「當時奴婢正準備服侍娘娘喝湯,誰知娘娘就突然不舒服了起來,奴婢服侍著娘娘躺下,便讓人去請御醫了,也,也沒敢瞞著殿下……」她說話時帶著些許適當的惶恐,倒是把她那點心虛給遮掩了過去。

  說話間,御醫已經到了,芳華一直站在門邊,御醫一到,便引著他在與李治見禮之後,將隨身的藥箱放在了擱著放了麝香的燕窩銀耳湯旁邊。這個御醫姓李,是高陽公主素日裡用慣了的,對永寧也不算陌生,倒讓人放心不少。

  永寧這時的雙脈之相已經很明顯了,更別說這個李御醫本身就精於婦科,手指一搭上永寧的脈門,原本緊皺的眉頭便緩緩地舒展開來,不一會兒便笑著恭喜起了李治:「恭喜太子殿下,娘娘這是喜脈,已經一月有餘……」

  李治頓時愣在了那裡,微張著嘴,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一樣,直到清妍等人齊聲恭賀,他才又驚又喜地看著似乎仍然昏迷未醒的永寧,有些擔心地問道:「既是喜脈,她怎麼好端端的會昏過去?可是身體有什麼問題?李御醫可要看仔細些……」

  李御醫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娘娘身體安好,只是初次有娠,所以難免反應大了些,只靜養幾日便可恢復……老夫待會兒開個將養的方子,娘娘若是想吃便吃幾劑,若是不想吃,便不吃也罷……」

  李治在李御醫再三保證之後,終於放下心來,只坐在床邊,拉著永寧的手傻笑。而清妍與芳華卻有意無意地引著李御醫引注意到了那碗加了料的湯。

  「咦?」李御醫在芳華端起那碗已經涼透了的湯從他身邊經過時,立刻便聞出了其中摻有麝香,他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綁在高陽公主身上,哪裡敢對永寧的事不應心?當下也不顧芳華的做態,伸手便將湯碗接了過來,挨近聞了聞,頓時臉色大變,指著湯碗問道:「這可是為娘娘準備的?娘娘可有食用?」

  李治聽出李御醫的語氣不對,也皺著眉頭走了過來,看著芳華和清妍不說話。

  清妍看了芳華一眼,然後上前一步,說道:「這確實是為娘娘準備的,不過娘娘還沒來得及食用,便暈了過去……」

  「這湯可是有什麼問題?」李治臉色發黑地看著李御醫,緊握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爆起。

  李御醫鬆了口氣,說道:「這湯中摻了麝香,於婦人最是有害,若是有孕則會落胎,若是無孕,也會引起宮寒難育子嗣……」他背後已經悄悄地冒出了一層白毛汗,本來探出喜脈是件好事,可是這還沒來得及高興呢,就捲進爭端之中來了,換了誰也得嚇出冷汗來。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三章 端倪

  永寧有喜的事,跟一枚深水炸彈一樣,以光速傳播開之後,帶起了一層層的浪花,更有那些走向詭異的暗流,在暗處洶湧著。

  補品之中出現麝香之事,最終只查到了一個幫廚、一個宮女、兩個內侍,這幾個人都是被盯上的第一時間便選擇了自盡,沒有留下絲毫線索讓人繼續追查幕後黑手。

  不過李治卻還是藉著這次的事情,不僅禁止了長孫婧天天上門的舉動,更是連告知長孫皇后一聲都沒有,就把蕭氏和武氏給送回了東宮。別院之中的宮女、內侍也被重新審查了一遍之後,但凡有些疑點的都被撤換了下去,另選了可靠的人補進來。

  最讓永寧上心的卻是,新被進來的宮女、內侍中,居然還有一部分是從李世民身邊替換過來的。她特意交待了身邊那幾個得用的大宮女,這一部分人要親切地供起來,卻不能親近太過,相處的時候定要注意分寸……她身邊的這幾個人也都是機靈通透的,她只是貌似隨意地提點了幾句,她們便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了,倒是不用永寧費心太多。

  永寧這一懷孕,長孫皇后立刻便親來探看,話裡話外地抻著永寧,希望她能知事明理地自動與李治保持距離,自動搬回東宮靜養安胎……永寧只是一味恭敬地應和,卻一句實在話也沒答應,等李治回來後,她將長孫皇后的意思轉述了一遍,就不再理這話茬兒,全交給李治去處理,她現在的唯一一個任務,就是好好安胎,好好把孩子生下來……

  等到了晉陽公主的出嫁的日子,永寧卻最終還是因為身體因素,沒有被允許去為晉陽公主送嫁。倒是晉陽公主特意在出嫁前一天,來見了永寧一回,避開了身邊的人,晉陽公主把她在宮裡安插的幾個可堪大用的人,都指點給了永寧,生怕永寧身邊缺了得用的人手,再吃了虧。

  永寧心裡感激,可嘴上卻連個謝字都不曾提,只是接著晉陽公主的手,說些夫妻相處之道,和一些馭夫的小秘訣,讓晉陽公主很是開了回眼界。及到李治回來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被晉陽公主可憐了好一會兒。

  一晃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永寧懷孕四個月的肚子已經凸起了一小塊,雖然此時她與李治已經分房睡了,但是卻仍然沒能把專寵的帽子摘下來。據說到李世民那裡明裡暗裡參李治的人不在少數,李治身邊那些東宮署官更是好話歹話說了不知多少車,卻也沒能把永寧給攆回東宮待著。把孔穎達那位老先生氣得,直接跑到房玄齡的官署,指著房玄齡數落指責了一個多時辰,直接把房玄齡給氣回家告了病。

  永寧知道房玄齡被氣病了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好幾天以後了,一開始李治便害怕永寧知道了以後會擔心,所以特意交待了上下人等,不許在永寧面前多嘴,可是那長孫婧卻借了替太子妃送賞賜過來的機會,很是拿這件事刺了永寧幾句,當下便把永寧氣得動了胎氣。

  李治在御醫為永寧診治安胎之後,便親自往立政殿和重明殿各跑了一趟,請求了長孫皇后,警告了太子妃王氏,在永寧生產之前,不論出於任何理由,都不許長孫婧再出現在永寧面前!

  因為有永寧被氣得動了胎氣的這個事實在,所以不管是長孫皇后,還是太子妃王氏,雖然心裡都慪得要死,卻也只能咬著牙答應了下來,而那長孫婧,直接被太子妃王氏給禁足思過去了,難得的是,這次長孫皇后居然沒為長孫婧說情。

  盧夫人從麝香事件開始,便天天提心吊膽的,生怕永寧在宮中出什麼問題,結果永寧那裡什麼事都沒有,房玄齡卻被氣得回家稱病了,隨即又有了永寧動胎氣的說法傳出來,雖然被房玄齡禁止去宮中探看,可是盧夫人還是將事情悄悄地托給了高陽公主,畢竟她進出宮掖十分方便。

  高陽公主本來就有進宮探看永寧的打算,而且還準備了四個有著豐富的接生、助產經驗的僕婦,教導了一番宮中的規矩之後,很是疏通了些門路,才走了正常程度,將人送到了永寧身邊。雖然芳華和芳染懂些藥性,但畢竟還是大姑娘家,對於女人生孩子的事,只是知道個皮毛,這種事還是要有經驗的人在身邊服侍,才比較安全。

  永寧對於這幾個新添進來的嬤嬤倒沒什麼感覺,李治卻像是鬆了口氣的樣子,他在這宮中見到、聽到的事情比永寧多多了,所以自然知道那句「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逛了一圈」,是多實在的大實話。生產的時候,那些接生婆但凡動點小手腳,弄個一屍兩命都還讓人查不出個所以然。

  所以說,對高陽公主送來的這四個嬤嬤,李治倒顯得最為重視,竟親自恩威並濟地敲打了一番後,才放到永寧身邊服侍。

  永寧其實並不是很相信,房玄齡是真的被孔穎達給氣得回家養病了,她總覺得房玄齡絕對不至於這麼「脆弱」。可是這件事就連李治都只知道這麼個答案,她便也只能把這當成了真相,然後人前憂鬱,人後淡然,過起了表裡不一的雙面生活。

  自打永寧懷孕之後,袁天罡除了一開始的時候,親自來看望了她一回,送了一對護身符過來之後,便沒了消息,據說是去哪裡雲遊去了。永寧當時並沒有太在意,像袁天罡這樣的「高人」時不時地出門逛上個三五個月的,純屬正常。

  可是這次袁天罡卻並沒有離開太久,回來的當天,便拜託高陽公主送了張莫名其妙的小紙條給她,上面就寫了四個字:妖道逆道……永寧來來回回地翻看了好幾遍,也用了幾種星衍宗密信的手法試著解了解,最後確定袁天罡送來的,確實只有這四個字。

  「那個,師傅這是什麼意思呀?」永寧無力撫額,看著信差高陽公主,萬分希望她那裡還有口信待傳。

  高陽公主卻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我哪兒知道呀?他隨手寫了遞給我,我一看就問他這是什麼意思,結果人家天師大人只扔了句『天機不可洩露』,便把我趕了出來……我還以為,這是你們師徒的暗語呢,怎麼?你也猜不出來袁天師這是什麼意思呀?」

  永寧撇了撇嘴,輕哼了一聲,低聲嘀咕道:「真是的,一天不裝半仙兒就過不去呀?這沒頭沒尾的,讓我上哪兒猜去呀?還妖道?整個大唐,我認識的妖道也就他一個……唉?嫂子,最近京城裡可有什麼傳奇軼聞?有沒有哪裡來的道士高人什麼的,很出風頭?或許,這個妖道……師傅特意傳了這麼個信兒給我,難道這妖道竟是跟宮中有牽連不成?」她理清了思路,拉著高陽公主討論了起來。

  高陽公主經永寧這一提醒,倒還真想起了一件事,說道:「前兩天,我倒是聽人說起,城外的明月觀像是來了個丹霞山的煉丹士,叫什麼蕪陽子,煉出的仙丹可以生死人,肉白骨,長生不老,白日飛昇……他這段時間似乎用丹藥救了不少人,很是闖出了一些名聲……」

  永寧被高陽公主激動的神情和誇張的內容,給雷得嘴角直抽,強忍著大笑的衝動,說道:「若是這蕪陽子真有這麼厲害,煉的丹能長生不老,白日飛昇,那他怎麼可能還不飛昇天外?所謂修道,圖得不就是這『飛昇』二字嗎?他難道覺悟就真這麼高?在紅塵中廝混,拿丹藥換功德?這不是本末倒置的缺心眼兒嗎?」

  從上輩子,到這輩子,永寧接觸到的這些東方修士,對丹藥這種東西的寶貝程度,著實令人側目。永寧可不相信,會有真正的修士,捨得拿真正的丹藥救人。而來到大唐以後,永寧也接觸到過一些旁門左道的道門中人,假藉著丹藥之名斂財,但是這種丹藥的藥效,別說媲美那些修士手中的丹藥了,經永寧檢測,那完全是可以冠上慢性毒藥或劇毒的名頭,完全是吃死人沒商量的東西呀!

  高陽公主本來還對那蕪陽子的丹藥有些意動,想找時間去求幾丸回去試試的,結果這會兒讓永寧這麼一問,頓時也起了疑心。「難道這蕪陽子,就是袁天師說的妖道?可是這些天,也沒聽說他害過人呀……」高陽公主其實已經派人盯著這個蕪陽子好幾天了,就想看看如果是個有真材實料的,便去求丹。

  永寧只從高陽公主的臉色看,便猜出她多半是對那些傳說中的丹藥動了心,想試試的,不禁冷哼了一聲,說道:「他害人難道還要讓你看到不成?我也不說別的,你且去那明月觀求上一丸丹藥,然後隨便找隻雞、貓、鴨、狗什麼的試一下藥,看看那丹藥到底是救命的,還是要命的!」

  「這,這不會吧?」高陽公主一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從來沒聽說過,這丹藥居然還能要命,不免有些狐疑地眨了眨眼,心下已經有了計量。

  永寧素知高陽公主的秉性,知道有了她的提醒,高陽公主自然會去用她說的法子試試的,也不再多說什麼,舌尖一轉,便又把話題拐回到了她的肚子上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3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2:01 P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四章 彷徨

  高陽公主走後,永寧拿起袁天罡送來的那張紙條,沉思良久,待李治回來時,她還是將事情又說了一遍給他聽。高陽公主再怎麼消息靈通,這宮中事務,也是比不過李治知道的清楚的。

  果然,李治一聽永寧說完,眉頭便皺了起來,說道:「今日陳國公陛見時,便提到過蕪陽子此人,將他那些丹藥誇得神乎其神,雖然被魏征等幾位大人給引經據典地嘲諷了一通,便是依我看,父皇怕是有些心動的……」多年天家父子,觀察李世民的一舉一動,至乎一個眼神兒,都已經成了他的本能,在侯君集說起那些仙丹的功效時,他自然沒有錯過李世民眼中一閃而過的神采。

  「皇上……身體是不是有什麼不妥?」永寧問這話的時候,有些許的遲疑,畢竟打聽皇帝的身體狀況,很容易讓人往歪處想的。

  李治卻明白永寧的意思,前些年李世民正值意氣風發,也曾有人在他跟前提及仙丹秘術之類的東西,卻被他大加訓斥了一番,而如今卻會意動,想來自是因為身體狀況江河日下的緣故。他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父皇在遼東戰場上便曾大病過一場,後來又趕上太上皇駕崩,父皇快馬急馳回京,未能妥善將養,到底是坐下了病根……這幾個月,父皇幾次召了孫神醫進宮,雖然對外的說法只是偶有小恙,可是我卻看得出來,這症候,怕是不輕……」

  永寧不說話了,再往下的那些話,她說就不合適了,甚至李治都不適合再對此事發表什麼評論,這種時候,做比說有用呀!她見李治眉頭緊蹙,一臉的沉思狀,便也沒有出聲打擾,只是悄悄地將手邊針線筐裡縫了一半的荷包取了出來,一針一針地繡了起來。

  這些年的閨秀教育,永寧這手女紅的工夫也算是練出來了,手上這個煙青色的荷包,是準備給李治的,可惜太子殿下不領情,每每見到她坐在那兒繡花便會想著法兒地打斷,一個荷包縫了一個來月了,才只做好了一半。她才繡了幾十針,荷包便又被李治從手中抽走,看著李治滿眼不贊成的眼神兒,她也只好陪著笑,由著太子殿下扶著去院子裡散步。

  關於妖道的話題,永寧和李治都沒有再提起過,就連高陽公主也像是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一般,絕口不提。永寧素來是個知道心疼自己的人,那些煩心的事,只要交待了出去,便不願再多理,每天按著孫思邈給的藥膳單子安排飲食,氣色倒比沒懷孕的時候更好了幾分,皮膚白裡透紅還泛著光澤,臉上也沒有出現那些曾經讓永寧有些小擔心的妊娠斑什麼的,倒把一群支著架兒想看她的醜態,等著她被李治嫌棄的女人們慪得要死。

  這樣一來,孫思邈給她的那些藥膳單子,倒是頓時金貴了起來。畢竟孫思邈這樣的高人,也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請他來看診的,為此不知多少人藉著各種名目,與永寧身邊服侍的那些宮女、內侍探聽永寧用的方子。

  永寧卻交待了管著藥膳單子的芳華、芳染,這藥膳的單子私下流傳的方向僅限於東宮,若是東宮之中的哪位嬪御悄悄讓人送了好處相求,便儘管將那些送過來的賄賂收起來,然後把方子讓他們自己謄抄。至於其他人若是索求,便好心些指點他們一下,讓他們去東宮拉關係……

  這事讓李治知道後,很是不可思議地看著永寧,好一會兒,才歎著氣說道:「好吧,別的我也就不問了,你只要告訴我,那些藥膳方子是不是照著孫神醫的原方謄抄的,就行了……」他一聽說這事,便已經有了替永寧收拾殘局的打算,畢竟認識這麼多年,他很是清楚,從某些方面來講,永寧從來都不是一個「大方」的人……

  永寧眨著眼睛瞟了李治一眼,然後慢條斯理地拈了一顆葡萄,一邊撕葡萄皮,一邊說道:「自然是照著原方謄抄的,雖然是藥膳,可是畢竟也是用了藥的,哪裡好胡來?再說這又是專門給孕婦補身養氣的,萬一出了事,可不是鬧著玩的……殿下,您有必要把我想得那麼壞嗎?我像是那種會隨便害人的人嗎?」她最後的這兩句,是拋著媚眼兒,裝著委屈說出來的,硬是在她那白白嫩嫩的小臉兒上,寫滿了「奸詐」二字。

  李治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不自然地乾咳了兩下,說道:「我家阿房自然不會是『隨便』害人的人,但是想來也沒大方到去阻止別人害人,或是別人自己害自己……是吧?」他邊說邊笑了起來,反正沒落下什麼把柄就行,其他的事他並不是多上心。

  很多時候對很多人,李治可以很無情。

  永寧挑了挑眉,抿唇淺笑,將手中剝好的葡萄塞進了李治的嘴裡,低聲說道:「我又不是那種挨了欺負都不知道還手的,你東宮裡的那些女人哪個是省油的燈?宮外傳言,宮中下絆兒,這些日子以後,我都被人算計過多少回了?要是再不回一手,她們怕是真當我是個軟弱可欺的了!」

  「我都知道……委屈你了!」李治輕歎一聲,握住了永寧的手,心裡有些淡淡地難過。即使處在他的保護之下,有些人、有些事也是必須永寧自己去面對的,甚至可以說,他保護的越嚴密,永寧承受的壓力便會越大,當他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便開始慢慢地調整,盡可能地將永寧身上的壓力分散出去,只是效果不是很好。

  永寧明顯地感覺到了李治的沮喪,捏了捏他的掌心,笑著說道:「我若是還委屈,那其他人可怎麼活呀?既然決定了要跟你在一起,我便知道這些是我需要面對的,我爹爹從小就告誡我們兄妹,該受的就不叫委屈……再說了,我像是那種會委屈自己的人嗎?你別再瞎琢磨了,有那工夫,還不如多吃兩口呢!」說著,她又拈了一顆葡萄,連著葡萄皮,一起塞進了李治的嘴裡。

  「這方子的事,見好就收……芳華、芳染兩個,也象徵性地罰上一罰,把你這邊的首尾給了結了,等將來事情鬧出來,你這邊也好有個說法。」李治半瞇著眼睛,斜倚在扶枕上,給永寧出著主意。

  永寧點了點頭,說道:「反正東宮那幾個不安生的,手裡都已經拿到了方子,也確實沒有再繼續的必要了,那我明日便讓芳華和芳染把院子前頭的那片空地掃上十天半個月的,想來宮中便該傳開了……」

  因為這院子緊挨著兩儀殿的關係,所以院子外面的衛生工作,一直都是由兩儀殿那邊的司職太監們擔任的,而且兩儀殿的灑掃工作比別處都要早很多,所以按著永寧這院子裡的時間走,等芳華、芳染她們起來的時候,想必外面都已經打掃乾淨了,她們倆人只要哭喪著臉拿著工具擺幾個POSE,就能應付過去。畢竟這兩個丫頭也算是功臣,總不會太傷功臣的心。

  李治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了下來,頭枕著胳膊,突然低聲說道:「父皇悄悄見過蕪陽子了……」

  永寧挑水果的手,不禁頓了一下,但她很快便將這停頓遮掩了過去,叉了一片桃肉遞給了李治,並沒有接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李治的眼神聚集在手裡的桃肉上,有些彷徨,有些迷茫,更多的卻是猶豫不絕。「阿房,我心裡……」他後面的話並沒有再說下去,可是他知道永寧是明白他想說什麼的,一時之間,竟有些不敢看向永寧,生怕在她眼中看到一個連他自己都會鄙棄的自己。

  永寧歎了口氣,伸手把李治手中的桃肉放回了果盤中,然後側身挨著李治躺下,悄聲說道:「九郎,你怎麼這會兒倒糊塗了起來?我那位半仙兒師傅既然會送那張紙條進來,除了提醒我們這妖道有害人之術,更重要的是,師傅篤定他是不會成功的!九郎,你可要把持住了……」

  若是事不可為,依袁天罡的性格,那是絕對不會出言提醒的,既然袁天罡提醒了,那麼事情便自然會有轉機。

  李治的心思頓時清明了起來,猛地坐起身來,想要從榻上下去,卻又急匆匆地回身親了親永寧的臉頰,急促地說道:「我要去安排一下,你照顧好自己……」說罷,便起身快步離去。

  永寧看著李治離去的背影,輕歎了一聲,這人雖然已經具備了成為一個帝王的潛質,但是卻終究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她心底不免有些矛盾,既盼著他能始終保持著心底的那一點真摯,卻又分明知道,總有一天,大概總會失去的吧?

  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合格帝王很難,永寧不知道自己能夠陪他走多遠,只是,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的原因吧,她竟有些期望,可以同行久一點,再久一點……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五章 薨逝

  這一年,似乎注定多事,壞消息接二連三的傳來。

  先是被貶為庶人幽居嶺南的李泰,夏末時分死於疫症,然後便是申國公高士廉,也在九月底突發急症而亡。這兩個人與長孫皇后息息相關,消息更是一前一後傳進宮中,一時之間,長孫皇后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連孫思邈都束手無策,靜待天命。

  李治愈發地忙碌,每天幾乎是只能抽時間來看永寧一眼,然後在專注於政務之餘,其餘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立政殿。李世民似乎也想起了長孫皇后的好,曾經出現在夫妻間的那些裂痕,此刻都已消失不見,他也同樣頻繁往來於立政殿,甚至很多時候都會把奏疏挪到立政殿去處理。

  東宮的那群女人們,一個個急先恐後地跑去表孝心,輪著班地貼身侍候著長孫皇后,只永寧一個沒有出現——長孫皇后病發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挺著肚子過來侍疾的永寧攆回去安胎,雖然表面的說法很堂皇,但是任誰都聽得出,長孫皇后這是不待見永寧。

  大興宮一下子便沉寂了下來。永寧更是安分地躲在自己屋裡,輕易不敢露頭兒。其間,永寧曾遠遠地看見過李世民一回,這位曾經英武傳世的帝王,已顯老態,背影裡滿是疲憊。

  所有人都知道,長孫皇后怕是過不了這個冬天了,各方勢力也都安靜了下來,誰都不願這個時候去觸李世民的霉頭,即使如此,也有好幾個六部官員被李世民挑了毛病貶謫出京。李治這位太子殿下,也越發地低調,雖然從李世民手中接過不少實務,但是卻沒有一點拔尖冒頭的事出來,既不出紕漏,更不出風頭,將一個「穩」字拿捏得精準。

  告病回家休養的房玄齡,在這個時候卻高調地重返了朝堂。李世民親自出面替房玄齡造勢,他病休這段時間被各方瓜分走的權柄,再度回到了他手上不說,房家第二代唯一尚未出仕的幼子房遺則,也蒙蔭被封了個縣男的爵位,食邑三百戶,算是個意外之喜。

  房玄齡再度回到朝堂之上,重新將相位坐得穩當,除了幾個從一開始便追隨在李世民身旁的老臣以外,是誰都沒料到的。但房玄齡心裡卻明白,李世民之所以在這時候藉機加恩於房家,也不過是為了讓房家在日後制衡長孫家罷了。

  長孫皇后眼看著是過不去這一關了,待她薨逝後,加恩、抬高長孫家在所難免,李世民此時便已經在為日後鋪路了。而此時的長孫無忌,卻也奉行了低調行事的方針,每每出現人前,必是一臉憂色,手中政務幾乎都被推拒了,似乎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長孫皇后身上,今天送來些長孫皇后小時候最喜歡的吃食,明天再陪著說說少年時的往事……

  在長孫皇后跟前的時候,強顏歡笑,出了立政殿便老淚縱橫,幾度與李世民郎舅兩個在兩儀殿抱頭痛哭。連李治在永寧跟前提起長孫無忌這些天的作為時,都忍不住紅了一回眼圈。

  永寧卻發現她完全沒有辦法把長孫無忌往好處去想,他表現出來兄妹情深,總讓永寧有種看戲的感覺,怎麼看怎麼覺得不真實。可是這些話卻是沒有辦法跟旁人講的,只能悶在心裡。

  臘月十三這天,凌晨時分天上就飄起了細碎的小雪花,這一晚永寧睡得都有些不安穩,總覺得有什麼事發生了。果然,剛過卯時立政殿的方向便傳來了喪鐘。

  驀然被鐘聲驚醒的那一瞬間,永寧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扶著芳華坐起身來的時候,神情間還有些恍惚。「剛才,我好像聽到鐘聲……」她輕皺著眉頭看向芳華,卻只見芳華一臉哀容。

  「方纔是立政殿的喪鐘,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薨了……」芳華一邊往永寧身上披了件外袍,一邊低聲說道。

  「皇后,薨了?……」永寧扯了扯衣襟,說道:「我身子不便,待會兒你們也都機靈著點……」

  即使永寧懷孕,可是為皇后哭喪守靈的事,卻也是免不了的。而且她自己心裡也清楚,怕是不知有多少人都琢磨著,想要趁亂算計她一回,她自是不能不防。這個時候李治是靠不上的,甚至以他心軟重情的秉性,怕是還要永寧掉過頭來關心安慰。永寧這會兒能靠得住的,也就是身邊這幾個人了。

  芳華自然明白永寧的意思,一邊招呼了清婉、清妍等人進來服侍永寧起身,一邊與芳染去打點應用之物,隨永寧去立政殿。

  永寧此時懷胎已經八個月了,身體已經頗顯笨重,走動的時候已經顯得很不方便。等她趕到立政殿的時候,殿內殿外都已經跪滿了人。太子妃王氏帶著東宮一干嬪御跪在殿內相對靠前的位置,卻是讓人意外地並沒有為永寧留出地方來。

  永寧本就走得慢,又遠遠地便看清了王氏身邊的情形,一面拿著手絹擦著眼淚催淚,一面走得更慢了幾分。果然,當一臉哀戚的李世民看到永寧蹣跚著走過來的時候,竟讓了身邊的太監直接將永寧帶去了偏殿過禮。

  偏殿之中並沒有其他人,只是殿門口時不時有宮人急匆匆地來往。永寧卻不願在這個時候落人口舌,按制跪在特製的厚墊子上,無聲地流著眼淚,任芳華等人如何勸說,她不肯稍事休息。

  其實永寧又哪裡是捨得虐待自己的人,只是她進了側殿之後,便發現有道目光一直在盯著她,明顯是有人在暗地裡窺視,雖然不知道是哪一方的人,她卻絲毫不敢放鬆。

  等永寧一個人跪在偏殿之中,哭了小半個時辰之後,晉陽公主也被送了進來。晉陽公主此時也已經有了身孕,將將三個來月,正是最該安胎的時候。等她得了喪報急奔入宮後,竟是一句話都沒顧得上與李世民說,便直接栽倒在了李世民身上,驚得李世民立刻便將晉陽公主也送到了這邊的偏殿,本就在殿外候著的御醫也很有眼力地跟了進來。

  晉陽公主一進來,永寧立刻不裝了,一臉驚色叫著清婉、清妍撫著她起來,然後一迭聲地叫人去準備些安胎醒神的湯藥。等著李世民安排好正殿的事,與李治一同過來探視的時候,正看見姑嫂兩個大肚婆再抱在一起痛哭,身邊圍著一圈急得團團轉的宮女,卻是誰都勸不住。

  李世民的眼淚也被勾了出來,揉著眼睛,一轉身走到殿外望著漫天的飛雪哀慟不已。李治卻強忍著傷心,一手抱住永寧,一手抱住晉陽公主,自已掉著眼淚,卻勸著懷裡的兩個女人多為孩子著想,小心保重身體……

  「九郎……」永寧淚漣漣地抬頭看著李治,說道:「我總覺得自己對不起皇后娘娘,這些年為了我,不知惹娘娘生過多少氣,我,我心裡……」

  「不關你的事……都是我的錯……」李治這些天來經常會想起曾經與長孫皇后的那些爭執,當時認為很重要的東西,此時在面對既將失去母親的威脅的時候,突然覺得那些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的重要……

  他不止一次的後悔,不該常常惹長孫皇后生氣的,甚至漸漸地竟有些不敢面對永寧。永寧敏感地察覺了李治的心理變化,此時更是帶著孤注一擲的決心,硬生生地揭開了李治心底的這塊傷疤。

  「九哥,」晉陽公主嘴唇微微地哆嗦著,可憐兮兮地看著李治,說道:「你說,母后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怎麼會?」李治的眼淚再次掉了下來,輕輕拍了拍晉陽公主的後背,說道:「母后最寵愛的就是你,哪裡捨得生你的氣?她時時,時時都盼著我們,我們這些兒女可以平安康泰……」

  李治越說,越覺得往日種種,實在不孝得很,摟著永寧的手不自覺地便放開了些。

  「九郎……」永寧把頭深深地埋進了李治的懷中,哽咽著說道:「我想去皇后娘娘陵前,為娘娘守孝三年……」

  「又胡說什麼呢?」李治滿含熱淚的瞪視並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可語氣卻顯得生硬了起來:「你還懷著孩子,哪裡就好說這些?」

  「可是,我卻總想為皇后娘娘做些什麼……娘娘病著的時候,我便沒能在跟前服侍,我,我也總想盡一份心……」永寧的眼淚輕易地濡濕了李治的衣襟,也濡濕了他的心。

  晉陽公主緊挨著永寧,哭著說道:「母后也不許我多進宮,每次坐不到一刻,便急著攆我出去……九哥,我想和永寧一起去為母后守陵,盡盡這最後的一份心意……」

  李世民站在殿外,將殿內的這番對話都聽在了耳中,伸手召過一個一直側身實在殿角的小太監,問道:「那房氏方才在殿中可有異樣?」

  那小太監搖了搖頭,說道:「房側妃似乎極是哀痛,跪在殿中痛哭不已,及至晉陽公主被送過來,才起身照顧公主……」

  李世民點了點頭,低歎了一聲,呢喃般地說道:「無垢呀,你終是看錯了房氏……她既是房玄齡的女兒,又能得九郎鍾情,哪裡會是你所想的那樣……」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2-11-1 11:44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2-11-2 12:01 PM 編輯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六章 生產

  永寧不止一次的悄悄在心裡慶幸,幸好晉陽公主此時也有孕在身,才給了她機會,打著照顧晉陽公主的幌子,一起享受著超規格的孕婦待遇,卻無人敢來指責。要不然,真讓她挺著八個多月的大肚子,站在外頭的寒風冰雪中又是跪、又是磕頭的,還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扛得過去呢!

  晉陽公主的狀況並不是很好,哀毀過甚,兩三日間便熬得形銷骨立不說,下身也見了紅,有流產的危險。李世民自己也有些風疾發作的徵兆,卻還是一天兩三趟地過來探看晉陽公主,偏偏父女倆一見面,說不上幾句話,便免不了同哭一場。

  永寧雖然不用在外頭隨大流兒立規矩,每日只是跟著晉陽公主一起在屋子裡過禮,可是這開解和照顧晉陽公主的任務,其實也並不算輕鬆。晉陽公主此刻正陷在深度自厭中,大多數時候根本聽不進人言,她腦子裡轉著的都是些很自我的東西,根本沒有辦法用言語溝通。

  而且晉陽公主似乎有了厭食症一般,壓根吃不下東西,連帶地也不能安睡,一躺下就做惡夢。雖然有孫思邈坐鎮,可是那些湯藥也多半是喝下去就會吐出來,只能行針緩療,希望挨過這段時間,能有所好轉。永寧也是真心疼晉陽公主,雖然辛苦,可是還是堅持每天與晉陽公主同吃、同睡,藉著機會便時不時地給晉陽公主施一個睡眠咒,雖然吃這一方面不好幫忙,但是睡眠質量好了,身體也能強上幾分,若非有永寧這樣幫忙,怕是晉陽公主更撐不下去了。

  李治每每看到形容憔悴的永寧和晉陽公主時,心裡都說不出的心疼。尤其是看到永寧明明行動不便,還每日堅持為長孫皇后跪經祈福,又為了照顧晉陽公主,反倒讓自己氣色一日比一日地難看了起來,他心裡原先的那點小彆扭,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扭了過來,細想身邊其他人的言行,倒愈發顯得永寧真誠可貴。

  李治態度的轉變,讓永寧悄悄地鬆了口氣,行事也越來越溫潤平和,連常來探看晉陽公主的李世民,都不止一次在人前誇讚於她,倒也算是意外地收穫了些許友孝的名聲。

  長孫皇后去世的時間正趕在臘月裡,生生將新年的喜興勁兒給壓制得點滴不剩,又因為袁天罡算出來的移靈吉日是在正月十五,所以宮中上下都只為著移靈的事忙碌,怕是也只有永寧一個人惦記著新年了。

  永寧惦記著新年,倒不是為了過年,而是袁天罡和孫思邈替她推算的預產期,就在過年那幾天。尤其是這些天她天天操心著收攏李治的心思,又要照顧晉陽公主,她總會覺得小腹有種下墜微痛,雖然悄悄地請孫思邈看看了,說是沒有大礙,但她總是難以安心,只得時時留意,不讓身邊缺人,以備不測。

  到了大年三十這一天,雖然李世民早就有旨,今年所有的喜慶儀式都取消了,只是帶著李治祭祀了一番,就全當是除舊迎新了,可是在京的公主們、宗室還是免不了要進宮團聚的。晉陽公主與永寧的身體狀況都不是很樂觀,所以都只是在行禮的時候露了露面,後面的事情並沒有參加。而高陽公主這個素來愛湊熱鬧的,居然也巴巴地跟著她們倆去了她們暫住的回春殿。

  這回春殿因為緊挨著立政殿,所以李世民一直都沒有安排宮妃入住,後來更是被晉陽公主討了去,愛女心切的皇帝陛下一時興起,竟是將回春殿幾乎又重建了一遍,殿中的一應佈置擺設都不比立政殿差什麼。

  晉陽公主這幾天雖然神情間還是偶爾會有些恍惚,但是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好了很多,肚子裡的孩子也算是安穩了下來,只是顯得小了些。倒是永寧或許是快到日子的緣故,總是站不住、坐不住,就是躺著也總是一臉難受的樣子。高陽公主扶著永寧坐下,皺著眉頭,說道:「你這幾日的氣色越發地不好了,可有找孫神醫看過?」

  永寧扶著腰,輕皺著眉頭,勉強擠出了個笑容,說道:「已經請師伯看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的,或許是快到日子了,所以才總覺得肚子裡墜墜的……」說著,她轉頭看了旁邊的秀嫻一眼,秀嫻立刻會意地點頭離開。

  高陽公主可沒心思去注意永寧主僕的小動作,只是皺著眉頭看了看永寧的肚子,然後便轉頭看向了晉陽公主,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兕子,你說說你,你這是在折騰誰呢?是折騰你自己?還是在折騰父皇?你就真不心疼父皇了?為著你,父皇多操了多少心?你也真狠得下心!」

  晉陽公主也不說話,只是低著頭,默默地掉著眼淚。

  高陽公主跟晉陽公主的感情也素來都是好的,轉身坐到她身邊,把她摟在懷裡,輕聲說道:「我知道,我心裡難過,可是母后畢竟是去了,你總要為還活著的人多想想吧?父皇這些天眼看著便蒼老憔悴了不少,還有九郎,都瘦得脫了形了,永寧就不說了,她現在這個樣子也不用我多說,你自己看就是了……你總不該忘了宮外頭,還有你的駙馬在呢!聽你姐夫說,這些天席君買也是天天愁得吃不下、睡不著的,你也真忍心,這麼些天居然連個信兒都沒捎給他,你就不怕他再急出個好歹來?」

  晉陽公主似乎有些意動,可是終究還是一言不發。

  高陽公主無奈地搖了搖頭,再度轉頭看向了永寧,卻只見永寧緊咬著下唇,一臉疼痛難耐的樣子,連忙過去扶住她,問道:「怎麼了?可是要生了?」說著,便一連聲地叫人去找御醫。

  永寧並不清楚快生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的狀況,這些天她經常性地感覺到肚子抽痛,本來還以為這次只不過是疼的厲害些罷了,可是等高陽公主問她是不是要生了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可是疼痛已經折磨得她說不出話來了,只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地看著高陽公主。

  晉陽公主也被高陽公主的話,和永寧已經抑制不住地小聲呻吟給嚇到了,也沒心思再玩什麼沉默,一連聲地把身邊侍候的宮女也都指派出去,該幹活的幹活,該找人的找人,該準備東西的準備東西……倒讓永寧在疼痛之餘,有了幾分欣慰。

  高陽公主畢竟是過來人了,並未顯得太緊張,但是對晉陽公主過度的反應,卻也沒說什麼,有點什麼事讓她操心,總好過一個人坐在那裡難過強。

  李世民在回春殿配備的人員非常的齊全,不管是專攻婦科的御醫,還是經驗豐富的穩婆,都非常迅速地到位。等秀嫻帶著幾個小宮女端著些好克化的吃食進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永寧疼痛的間歇。

  本來永寧的意思是想讓高陽公主勸著晉陽公主能多少吃點東西的,孫思邈已經不止一次提起晉陽公主身體虛弱,對胎兒的影響很不好……可是趕到這時候卻也只能緊著她先吃了,雖然她還是讓秀嫻給高陽公主、晉陽公主都上了些她們素日裡愛吃的東西,可是她們兩個這會兒又哪裡還有這個心情?

  本來晉陽公主這樣尚未生產過的人,一般是不准進產房的,可是這位公主殿下的倔脾氣要是上來了,就是李世民都攔不住。所以當她緊跟在高陽公主身後,一起進了已經佈置成產房的內室時,也只是被輕描淡寫地勸了兩句,見她不聽也就沒人再敢多說什麼了。

  晉陽公主含著淚,等永寧在床榻上躺下,便親自端了碗粥遞了過去,一個勁兒地勸著永寧多吃些,免得待會兒生產的時候沒有力氣。看著永寧不復紅潤的臉頰,晉陽公主倒是真有些後悔了。她並不是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永寧照顧她有多辛苦,只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她,並沒有心情顧忌這些。等這會兒見著永寧蒼白無力地躺在那兒,她才突然意識到,不健康的身體對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女人,究竟意味著什麼。

  晉陽公主滿眼的憂心又哪裡瞞得住人,高陽公主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趁著永寧不注意地時候,低聲說道:「你不要這個樣子,你這樣,永寧見了豈不是更難受?便是做不出高興的樣子,也不許掉眼淚!產房裡忌諱這些!」

  晉陽公主連忙點頭,倉促地將臉上的淚痕擦乾,然後盡量平靜地說道:「是不是該讓人去通知九哥一聲?永寧要生產了,他也總該來看一眼吧?」

  高陽公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這哪裡還用得著我們吩咐,怕是早就有人跑去賣乖了……只是,這產房也是不許男人進的,便是九郎來了,也是見不著的……」說著,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像是想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怎麼了?」晉陽公主有些緊張地看著高陽公主,生怕再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高陽公主見左右沒人,便湊到晉陽公主耳邊,低聲說道:「永寧生產的消息一傳出去,不管九郎能不能過來,怕是太子妃都是要走這一趟的,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產房裡有我盯著,你且去外頭,若是王氏來了,你只拖著她留在外面便是……」

  晉陽公主會意地點了點頭,又走過去看了永寧一回,便親自去外殿守著。

  永寧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了,只覺得胃裡頂得難受,像是有只小手在不停地擠壓一般,頭暈目眩的感覺一陣陣襲來,她幾乎是立刻便意識到這種情況並不正常,猛地抓住正坐在她身邊,為她擦汗的高陽公主的手,急促地說道:「快,快去找孫神醫過來,找我師傅……快!」

  永寧在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眼前已經有些發黑,雖然還能感覺到人影晃動,卻已經看不清楚,而且她明顯得意識到似乎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甚至連那強烈的痛感都漸漸離她遠去。



第三卷 芳華苒苒 第一九七章 產子

  這種靈魂無所依憑的感覺,永寧曾經體驗過一回。那是在與袁天罡探討西方魔法與東方法術之間的異同的時候,袁天罡曾經展示過一次,那是一道引魂符,然後用了永寧的頭髮做媒介,當時做為體驗者的永寧,便如此刻的感覺一般,從肉體詭異的扭曲感開始,直到感覺完全消失,被無聲無息地禁於黑暗之中。

  那次施術的是袁天罡,目的也只是讓永寧對東方法術有一個直觀的概念,所以當時持續的時間很短暫,永寧在被施法時也並沒有覺得緊張。可是這次卻明顯不同,這不同不僅僅來自於那股牽引她靈魂的力量極為強大,更重要的是,那力量的惡意太過明顯。

  永寧有些害怕,卻也不禁小小地期待著,若是就這樣死掉,那是不是會有機會再回去那個屬於她的世界?不大的公寓,一陽台的花草,雜而不亂的擺設,那是她習慣而且喜歡的生活……

  黑暗之中,她只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能動,也沒有聲音,最初的心慌過後,她便有些惦記孩子的事,不知道這樣的靈異事件會不會對孩子有什麼影響,然後也有些後悔,當初該問袁天罡多要些護身保命的符咒的……

  永寧抱著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還有心情在那裡胡思亂想,卻又哪裡還想得到,高陽公主被她那兩句話給嚇成了什麼樣。本來高陽公主因為太過緊張,雖然聽清楚了永寧的話,卻壓根沒反應過來,直到永寧直接一閉眼人事不知,然後又有穩婆在那裡大喊:「見血了……」

  高陽公主這才反應過來,一迭聲地叫了人去找孫思邈,然後又親自去門外低聲交待了晉陽公主,讓晉陽公主親自去請袁天罡過來。高陽公主這會兒已經有些明白過來了,如果只是身體有問題,那麼永寧只會叫孫思邈過來,可是永寧卻還要找袁天罡,那就只能說明,永寧被人暗算,而且這暗算她的人,多半是只有袁天罡才能對付的……

  高陽公主一邊傳了御醫進產房替永寧把脈,一邊死盯著產房中的每一個人,畢竟這些近距離接觸永寧的人的嫌疑自然要大的多。等李治急匆匆地與太子妃王氏相攜而來的時候,正聽見高陽公主在產房內高聲怒斥御醫,撂下了狠話,若是耽擱了永寧,便要御醫九族的性命……

  王氏一聽,自然明白這是永寧在生產的時候遇險了,其實東宮的這些女人們,都在盼著這一天呢。畢竟這段時間永寧氣色欠佳的樣子,是誰都看見了的,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後祈禱著永寧產關難過……王氏雖然心裡高興,可是臉上卻依舊滿是憂色,將一臉焦急的想要往產房裡闖的李治攔下來之後,她便擺出了一副寬容大度的樣子,打算要替李治進產房照看。

  李治猶豫了一下,終究是不放心王氏,強壓著心底的擔憂與恐懼,留了王氏在外面陪他一起乾等。

  孫思邈來的很快,由於李世民近期身體狀況並不算太好,所以孫思邈一直都留在兩儀殿隨時待命。本來永寧有要生產的際象的時候,高陽公主便打算讓人去請孫思邈過來的,可是永寧卻不願太過張揚,所以才讓高陽公主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是沒想到最後還是得把孫思邈請來。

  孫思邈一進回春殿,便知道情況大概真的很不好了,宮女們捧著應用之物來來去去的顯得極忙碌,但是產婦卻一點聲響都沒有,他心裡當下便是一緊。對永寧,孫思邈的印象還是很好的,不單單是因為她是袁天罡的弟子,更因為從某些方面來說,永寧的為人處事極得他的心意,而且有限的幾次交談,也都言之有物,讓孫思邈極為欣賞。

  匆匆地與李治見過禮,孫思邈便拎著藥箱進了產房。永寧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如果不是呼吸還算平穩,簡直便與死人無異。兩個御醫急出了一頭大汗,也沒能讓永寧清醒過來,而永寧腹中的胎兒,卻已經有了窒息的症狀。

  幾個穩婆這會兒也顧不得傳言中,永寧有多得李治這位太子殿下的寵愛了,下了狠手生生地借用外力往下推擠著胎兒,對於永寧下身血崩之態只作未見,只是一心想保住永寧肚子裡的皇家血脈,希望能藉著孩子換一條生路出來。

  高陽公主只捂著嘴在一邊無聲地哭泣,她也知道但凡還有一點希望,這些人也是絕對不敢這麼對永寧的,也雖然離得不算太近,卻也分明感覺得到永寧的生氣正在一點點的消散,保孩子自然而然地便成了順理成章的選擇。

  孫思邈進門的時候,正看見一個穩婆從永寧身下換出了一條已經被血浸透的褥襯,心下大驚,快步上前,也不顧那兩個御醫不情願的表情,直接便將他們推開,然後又高聲喝止了那些正在折騰永寧的穩婆,便自顧自地為永寧診起脈來。

  這一診脈,倒真讓孫思邈臉色黑了起來。他雖然專攻醫道,於法術一途所知甚淺,但是畢竟也是與袁天罡相交多年,見識卻也著實不凡,他這會兒倒也明白那些穩婆為什麼會下那樣的狠手了,只是……他回頭狠狠地瞪了那兩個御醫一眼,真是兩個廢物,好歹也是號稱專攻婦科的,難道連催產都不知該如何著手嗎?就任憑那些穩婆亂來?

  孫思邈若有所思地看了高陽公主一眼,知道這位公主殿下的駙馬正是房家的二郎,永寧的二哥,微微有些遲疑地說道:「房側妃如今的情形確實凶險,老道把握也不甚大,若是方便,還望公主殿下能請袁天罡真人過來看看……」

  高陽公主聽見孫思邈的話,先是心裡一沉,但隨便便又打疊起精神,強壓著滿心的害怕,說道:「袁天師想來已經在過來的中途了,是晉陽公主親自去請的,只是在袁天師到來之前,還望神醫能拖延一二……」

  孫思邈一聽已經去請袁天罡了,當時心裡便是一寬,衝著高陽公主點了點頭,便打開了自己的藥箱,取了銀針出來,針刺穴道催產。同樣是催產,但是這種方式卻是刺激母體本身來自然地完成生產過程,對母體的損害小到幾乎可以不去計算。

  高陽公主一見孫思邈的舉動,頓時想起曾經聽說過,哪家的夫人曾經用過這樣的銀針催產之術,當下咬牙切齒地瞪了那兩個御醫一眼,在心中將此事記下,只待日後容出工夫再與他們算帳……而那兩個御醫卻臉色灰敗地相視苦笑,若是孫思邈不出現,他們還有可能順利過關,但是孫思邈既然來了,他們其實已經沒了能好好活下去的想法了。

  而那幾個原先一臉狠厲的穩婆,這會兒也都哆嗦著站到了一邊不敢動彈,只芳華、芳染兩個學過幾天醫理藥論的丫頭仗著膽子給孫思邈打起了下手。

  李治在外殿之中,坐立不安地走來走去,他也知道永寧的情況怕是真的不好了,當年高陽公主生產的時候,他趕上過一回,高陽公主那慘叫的聲音,恨不得把公主府的房頂都給掀翻了,可是他等了這麼長時間,永寧卻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若非孫思邈已經在裡面了,李治怕是就真的什麼也顧不得地衝進去了。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連李世民都幾次派人過來詢問情況,可是袁天罡卻始終沒有出現。高陽公主曾經出來過一趟,讓李治再派人去催促袁天罡,儘管如此袁天罡也是一直拖沓到了亥末時分,才慢條斯理地出現在了回春殿。

  李治一見袁天罡,就跟見了救星沒兩樣,也顧不得什麼禮數不禮數了,直接便將袁天罡推進了產房。

  要說這袁天罡還真是神奇,孫思邈銀針催產,結果胎兒死卡著骨盆不肯露頭,結果袁天罡站在床邊不知念叨了些什麼,竟是沒等著孫思邈再行針,孩子便自己出來了

  是個男孩!高陽公主和芳華、芳染滿臉都是淚痕,強撐著悲意將孩子打理好,也顧不得與李治報喜,便圍著袁天罡問起了永寧的情況。

  「不妨事……老道這徒兒也是命中該有些一劫,劫過圓滿,當一生順遂……」袁天罡壓根連看都沒看躺在床上沒有一點正常人反應的永寧,任孫思邈一個人在那裡忙活著收拾永寧眼下算得上殘破的身體,他的注意力便都在這大難不死的孩子身上。

  「唉——」袁天罡滿是欣慰地長歎了一聲,摸了摸孩子的頭頂,微笑著說道:「終究萬般都是命呀,真是半點不由人……這孩子倒是會挑著好時辰降生,卻累得他此後要在生死關前轉三轉,好在將來是個孝順長進的好孩子,也不枉老道這徒兒受了這番苦……」

  李治在門外,自聽到孩子的第一聲哭,便軟軟地坐倒在了地上,以手撫額,硬是不敢去問永寧如何……

  太子妃王氏眼中的厲色一閃而過,她萬沒想到孩子居然能安然無恙地生出來,而且只從洪亮的哭聲便不難猜出這是個健康的孩子……她甚至都沒想過是男孩,還是女孩,便直覺地恨上了這個剛剛來到人世的孩子,在場的人中,或許除了袁天罡,便也只有她注意到了,這個孩子,是踩著方交子正的時辰降世的……

  生於元日子正。

  這個孩子,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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